我嫁给楚英十年,陪着他从冷宫到皇位,每一步都走得分外惊心。

我嫁给楚英十年,陪着他从冷宫到皇位,每一步都走得分外惊心。



他登上皇位封我为后,却把满腔爱意给了他青梅竹马的心中白月光。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个皇后不过是摆设,皇帝心尖的纯贵妃才是这宫里头真正的主子。



我不服。



陪他吃苦多年、在冷宫里受尽折磨的人是我。



和他患难与共、多次差点命丧黄泉的人也是我。



现在荣华富贵了,凭什么轮到别人来享这清福。



我和纯贵妃斗,和纯贵妃背后的势力斗,甚至和楚英斗……



我斗了大半辈子,有一天终于斗累了。



所以在坤宁宫燃起熊熊大火的那一日,我没有逃。



1



我看着眼前燃烧的大火,知道我快死了。



年少时,我很怕死。



哪怕是嫁给废太子楚英,住进了冷宫。



所有人都说我命不久矣,我也没放弃过挣扎。



冷宫中,我曾经舍下自尊脸面去求身边的太监宫女垂怜,只为给楚英求一碗药。



也曾在觥筹交错的宫宴中痛哭失声,状若疯狂,只为博取先帝一点垂怜。



所有见过我的人都说废太子妃薛衡明明也是京中大家士族薛家的人,怎么如此庸俗鄙陋,难登大雅之堂。



他们不知道,我只是想活下去。



可太难了。



身边随时随地都是想要置我们夫妻于死地的人。



我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所以我只能脱下那些世家贵女的华袍。



变得泼辣、凶狠!



为我们夫妻求一点活路。



我知道楚英不喜欢我这样。



所以不管我是对那些怠慢我们的宫人撒泼,还是向高高在上的帝王祈求一点怜悯,他都始终只是默默看着,一言不发。



直到有次,一碗有毒的栗子糕差点要了他的命。



栗子糕是谁送的,我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那一晚的楚英脸色灰白,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已然是有出气没进气。



冷宫虽然偏僻,但总有宫人值守,可偏偏那一晚,就是一个宫人都没有。



我看着外面浓稠的夜色、瓢泼的大雨,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冲进雨幕里。



但宫门早已落了锁,我不断地拍打、呼救。



喊到嗓子发哑,也没有任何一个宫人来应门。



我知道,这是有人算计好的。



有人希望楚英死在这个雨夜。



而我如此渺小,注定只能听天由命。



最后,我只能折返了回去,浑身湿透,又冷又饿。



看见躺在破床上几乎快没气息的楚英,我心中第一次如此害怕。



从嫁给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只有他活下去,我才能活下去。



若他死了,我的活路也断绝了。



我叫他:



「殿下?」



「……」他毫无反应。



「楚英?」



「……」他依旧一动不动。



我终于彻底爆发:



「起来!」



这么大的声响,楚英也不过只是动了动,眼睛都没有睁开。



所以我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我叫你起来!」



这一耳光终于起了点作用,楚英恹恹睁开双眼,看见是我,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他似乎很累,连话都不想说,偏过头想继续睡。



我却用力攥住他的衣领,逼他面对着我,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又给了他一耳光:



「不许睡!」



「……」



楚英终于火了,他太虚弱,却还是挣扎着哑着嗓子质问我:



「薛衡,你疯了吗?!」



「不要睡。」



「……」



「你要是睡过去Ṭūₗ了,再也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我抽噎着,不成语调,他静静盯了我许久。



最终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没说话,我却不敢懈怠。



这一晚上,只要看见他有睡过去的迹象,我就会招呼他一耳光。



终于在我无数的耳光之下,迎来了第二天的太阳。



楚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却到底还是一息尚存。



宫门开了,我第一件事就是去面圣。



宫人拦着,我便提刀发疯。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在我发了无数疯后,我顺利见到了圣人。



我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金座之上,他岿然不动,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个儿子的死活。



我心中忐忑,却始终倔强地跪在金殿之上,不肯离开。



然后便听见上座之人的一声叹息。



他到底还是下令:



「叫几个太医去看看老六。」



金口玉言,我终于松了口气。



无数太医匆匆赶来,为楚英诊治。



而这次的祸事也终于还是撼动了上头那位圣人的心,不久后,我和楚英搬出了冷宫。



虽然他依旧不受宠,到底还是恢复了皇子身份。



再后来的许多事,我都和楚英相伴携手,咬着牙坚持了过来。



终于熬到楚英登基,封我为后——



那一天我好高兴。



我觉得我这些年吃的苦都值得了,我们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了。



所以我同传旨的太监说,我要亲自去谢恩,忽略了太监眉目之间的惊慌和欲盖弥彰。



不顾他的阻拦,我提着圣旨一路快跑到碧瓦朱甍的金殿之上。因为跑得急,额上渗一层细密的汗,我却欢快,叫他:



「六郎!」



话音刚落,却只看见一对紧紧相拥的恋人。



那是我的丈夫和旁的女子。



圣旨掉落。



啪嗒一声响,一如我们这几年携手相伴的岁月,已然是一去不回头。



2



后来我才知道,殿中和楚英相拥的女子名叫夏侯嫣。



他们原本就是青梅竹马的少年恋人。



若不是楚英猝然被废,他们早就成亲了。



封我为后的同时,迎娶夏侯嫣入宫为妃的圣旨也同时传达到夏侯家。



他们这对阴差阳错分离许久的恋人,终于能够团圆。



只是可惜,中间多了一个我。



楚英给夏侯嫣赐号纯,意为纯洁无瑕,可见他对夏侯嫣的珍视和宠爱。



他念及我陪他度过的艰难岁月,封我为后,却把满腔爱意都给了纯贵妃。



我看在眼里,自然是不服气的。



陪他吃苦多年、在冷宫里受尽折磨的人是我。



和他患难与共、多次差点命丧黄泉的人也是我。



现在荣华富贵了,凭什么轮到别人来享这清福。



我和纯贵妃斗,和纯贵妃背后的势力斗,甚至和楚英斗……



我斗了大半辈子,有一天终于斗累了。



所以现在看着眼前燃起的大火,我突然释然了。



年少时,我最怕死。



可现在,我发现死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



在这宫里活着的每一天,其实比死更可怕。



我闭上了眼睛,却猛地被人一把搂入怀里。



灼热的火舌贴着我的脸一闪而过,我受惊睁眼,只看见一双极冷厉的眼。



我终究还是没死成。



我被人救了。



救我的人名叫沈小刀,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人。



他只有二十岁。



却已经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



我不知道他一个干杀人买卖的为什么要救我,问起他来,他却十分淡然:



「是竹夫人吩咐我做的。」



「竹夫人是谁?」



「竹夫人就是竹夫人。」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眼看是问不出什么了,我暂时先按下不表。



沈小刀救了我,但他的任务似乎还没完成。



他开始总是跟在我身边,我去哪,他就去哪。



我问他,他就说是竹夫人吩咐的。



他寡言少语,就像一个影子,所以我也就忍耐了下来。



我长在世家,又在宫里太多年,每日过的都是晨昏定省被各式规Ṭūₖ矩束缚的日子。



如今,突然没了这些束缚,我觉得分外舒心。



每天我可以睡到自然醒。



吃了早点后,去楼下茶楼听书看戏。



我想干什么干什么,比做皇后,快乐逍遥多了。



所以在听见皇后崩的消息时,我都只是愣了愣。



不过后来想想就释怀了。



那场大火,我突然失踪。



这些日子,楚英没来找过我。



所以我自然就是死了。



我死了也好,他心爱的纯贵妃能登上后位。



而我也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这样,我们都好。



可我没想到,楚英罢朝一月,举国皆丧。



不仅如此,纯贵妃不尊先后。被楚英褫夺了封号,降为妃位。



同时还连累了自己的娘家夏侯家,夏侯丞相被当朝申斥,着其闭门思过,罚俸三月。



乾州知府因为在我丧期偷娶小妾,没为我守丧,被楚英革职问罪,差点连命都丢了。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表明,楚英沉浸在我死去的痛苦里。



可我却丝毫没有感觉。



3



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趣。



年少时,我嫁给他,他是失意的废太子,哪怕对我不喜,却到底还是尚存了几分真心实意。



那个时候,我是懂他的。



可后来,他登上皇位。



我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我却越来越看不懂他。



我正在恍神,身边一直沉默的沈小刀竟然难得开了口,他问我:



「你就是那个死了的皇后?」



「……」我看着旁边一脸认真的少年,问他:



「你们杀手接任务的时候,不打听清楚任务对象吗?」



沈小刀难得卡壳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淡淡解释道:



「我是杀手,竹夫人从小教导我们的就是杀人,不用去管杀的是什么人。以免增加负担。」



「……说得也对。」我无法反驳。



「所以,你真是那个死了的皇后?」



「不是。」



我直接否认了:



「我只是个小宫女。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沈小刀擦拭着自己的刀,冷淡道:



「如果你是皇后,有些事情会比较麻烦点。」



他没细说,但我听懂了。



如果我是皇后,事情就不会这么轻易简单地结束。



坤宁宫的那场火来得蹊跷。



我既然没死,希望我死的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但我没想到当夜就有人找上门。



我当时睡得正香,陡然被人推醒,睁眼一看,沈小刀像尊佛似的杵在我身边。同时大概是为了预防我叫出声,他先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这就十分多此一举了。



我在宫里多年也是见过些风风雨雨的,这种情景我很熟。



所以我用眼神示意他松手,轻声问他:



「外面有人?」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镇定,他有些意外地挑眉,但还是很镇定地同我解释:



「不错,来的人还挺多。」



「那我们怎么办?」



「你先躲好,我出去解决他们。等我们打起来,你就趁乱逃跑,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



我瞪大眼睛:「我自己跑,你呢?」



「你不用管我。」



他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



「保护好自己。」



留下这句嘱咐,他就再不等我回话,直接冲了出去。



接着外面就传来震天的打斗声。



我没再犹豫,找准机会趁乱逃跑,另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来等沈小刀。



好在三日后,沈小刀找了过来。



脸色虽然苍白了点,但没有缺胳膊断腿,看着状态还成。



我有些担心他,问他:



「你没事吧?」



他一如既往地冷淡,只是点了点头:



「无妨。」



我略微放心了些,同时心里也难免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是因为保护我才受伤,所以我同他郑重道:



「谢谢你。」



但他反而觉得奇怪,颇有些稀奇地望着我,他问道:



「你对我道什么谢?」



「谢谢你救了我。」



「这只是任务。不保护你,我也会接别的任务。比起杀人,我更喜欢这样的任务。」



「是吗?可对你来说,这是任务,对我来说,你却的的确确是救了我。所以我要,谢谢你。」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沈小刀脸色难得有些别扭,他没再说话。



但从这次以后,他对我似乎没那么见外了。



来追杀我的人如秋后的韭菜,一茬接着一茬。



每次人来了,沈小刀就出去干架吸引火力,然后我趁乱逃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好,等他解决完那些杀手再来找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一段时间,这日又来了批杀手。



沈小刀照例提着他的刀出去干架,我则轻车熟路地趁乱逃跑。



找了家客栈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了三日,沈小刀却破天荒没来找我。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最多三日,沈小刀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



如今三日已过,他却毫无踪迹,我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



又等了两日,见他还是没有出现。我便乔装打扮了一番,出门打听消息。



可不管我是去上次我们遇袭的客栈,还是附近的医馆,我都没有找到沈小刀。



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底没了踪迹。



转眼又过了五日,算算日子,沈小刀已经快失踪十日有余。



一般这种情况,他大概率是死了。



我都想着要不要去乱葬岗里给他烧点纸钱,却意外在一群小乞丐口中听到了疑似沈小刀的消息。



城外的城隍庙最近突然闹鬼,而鬼出现的日子恰巧是沈小刀和杀手干架后不久。



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想法,我还是去了城隍庙碰碰运气。



结果真的在里面找到了沈小刀。



他受伤不轻,看到我时颇有些惊讶:



「你怎么找到这的?」



我把小乞丐说的闹鬼一事转述给他听,他倒是有些意外:



「这你都能联想到是我?你还挺聪明的。」



「过奖。」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问他:



「能走吗?」



他摇头,这回倒是挺坦诚:



「还得再休养几天。」



难怪这几天都没去找我。



我找了辆马车,把他扶上车后打算拉他进城去找个郎中看看。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抵是我这几天找沈小刀出门太多泄露了行踪,被追杀我的杀手盯上了。



所以他们又来了。



好在我们已经上了马车,几个杀手只凭脚力,暂时还是追不上我们。



但他们穷追不舍,追上我们也只是迟早的事情。我赶着马车,看了眼身后的沈小刀,欲言又止。



沈小刀倒是很沉着,默默擦拭着自己的刀,再抬眸时,眼神很淡,却亮得惊人:



「我会去拦住他们。」



「……」我没有问他怎么拦,能不能行。



因为眼下说这些都是废话。我帮不上忙,只能不给他添乱。



余光间我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服下了一颗黑色的药丸。



然后他双目陡然如血色一般赤红,额上的青筋暴涨,他粗暴地推开我,一跃跳下了马车。



身后很快传来了短兵相接的声音,我没有回头,只驾驶着马车拼命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确定身后没有人追上来后,我才停下马车。



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我窝在马车里只觉得十分晦气,但该做的事情依旧要去做。



我估算着时间,在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才弃了马车,冒雨往回走。



马车的轮印被雨水冲刷了七七八八,但我素来记性不错。按照记忆我回到了我们遇伏的小树林,当看见那些陌生杀手的尸体时,我就知道我回来这趟赌对了。



4



我最终在一株快枯死的老槐树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沈小刀。



他比一开始我找到他时伤得更重,好在一息尚存,甚至右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刀。



我想去扶他起来,但刚碰到他,他就条件反射性地挥刀,凶狠得不像个奄奄一息的伤者。



还好我离他有些距离,不然那一刀非得划破我的脸。



我心Ṫűₓ有余悸,赶紧出声叫他:



「沈小刀,是我!」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我时明显有些迷茫,挣扎着问我:



「你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找你。」



像是没有预料到这个回答,他神情愣怔了片刻,突然笑了。这还是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看他笑。



他原本就是好看的少年儿郎,平时总板着脸不苟言笑,这样一笑反而给他添了几分符合他年纪的少年气。「你还挺讲义气,我以为……」



以为什么,他没往下说。



我便替他补上:



「以为我贪生怕死,直接扔了你,只顾自己逃跑不管你对吗?」



「……」



「我是这种人吗?」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想来在他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也懒得解释,正准备伸手将他扶起来,就听见他道:



「谢谢。」



「……」我突然被这孩子Ṫûₔ的耿直触动。



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被这些杀手追杀,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而现在仅仅是因为我回来找他,他就对我道谢。



他虽然是个杀手,有些地方却莫名天真。



但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尝试着带他走了几步,然后就累得气喘吁吁。我问他:



「你还能自己走吗?」



他蒙了片刻,再回答我时声音便冷了些:



「不能。」



「那不行,我扶不动你。」



「……」



「马车也被我扔了。我们得另想办法。」



我正蹙眉思考对策,就听见他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



「你可以把我放在这里。」



???



我愣了愣,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小刀的神色却很平静:



「这拨杀手虽然被我解决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下一拨。我走不动了,但你可以走。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把我放在这里,自己走。」



「那怎么行?!」我整个人都震惊了。



但我对上沈小刀的眼神后,就知道他不是在说假。他是真的这样考虑。



我叹了口气,告诉他:



「如果要把你扔在这,我就没必要回来。」



「……」



「既然回来了,我就不能白回来。」



沈小刀没再说话,只是盯着我的眼神很是复杂。



我最终扛着他一路艰难地找到了一个山洞。



虽然简陋,但至少可以遮风避雨。



夜幕渐深,雨越下越大,我放好沈小刀缓过气来,就伸手准备把沈小刀被雨染湿的衣服脱了。



结果刚碰上他,他就惊跳了起来:



「Ṱū₈你想干什么?!」



这货明明十分虚弱竟然还有力气挣开我,我差点都摁不住他,只能同他解释:



「你受伤又淋了雨,得把伤口处理一下,万一发热就麻烦了。」



沈小刀苍白的脸色突然涨得通红:



「你知不知道我到底伤在什么地方?」



「知道。不就是下腹处?」



「你……」



「我什么我。别动!」我嫌他挣扎得碍事,干脆直接把他的衣服撕了。



沈小刀瞪大了眼睛,但他现在虚弱得很,也拿我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把他衣服脱干净。



下腹处的伤口很深,但好在已经止住血了。



我简单给他处理了下伤口,用他还算干净的里衣给他包扎了一下,就算是齐活。他突然开口问我:



「你经常做这种事吗?为什么感觉你做得很熟练?」



我笑了笑,告诉他:



「也不是经常,就做过一次。」



沈小刀没再说话,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我也累了一天,跟着他很快睡了过去。



半夜,我却感觉到一个发烫的东西贴着我。



我陡然惊醒,心知不好。



果然,一睁眼,借着月色就看见沈小刀满脸通红。



伸手一碰,滚烫得吓人。



但饶是如此,他嘴里还喃喃自语叫着冷。



我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放任下去会出大事。



其实刚才我骗了沈小刀,我没做过这种事情。之所以会这么熟稔,是因为楚英曾经这样对我做过。



楚英没登基之前,我吃的苦不算少。



但那时候也只是吃苦,不会危及性命。



真正开始危及到我性命的时候,是楚英重获圣眷以后。



明里暗里,想他死的人太多了。



有次陪同圣驾秋围,我们就遇到了刺客。



刺客是冲着楚英来的,但最终波及我。



楚英只受了点轻伤,我却几乎要没了半条命。



那一晚,也是这样大的雨夜,我们和大部队失联。楚英背着我找到一处山洞,帮我撕开衣服处理伤口。



我疼得不行,强忍着没哭,楚英却红了眼眶。



深夜,我发起了高热,只觉得全身又热又冷,不断打着哆嗦。



迷迷糊糊间,楚英脱了衣服抱着我,一直叫我:「薛衡,别睡。」



如今,倒像是往事重现。



5



我最终还是抱紧了沈小刀。



毕竟我还需要他。



他死了,我接下来会很麻烦。



他身体时热时冷,还一直哼哼唧唧,闹得我大半宿都没睡好。



临到清晨,我才迷迷糊糊睡着。



兴许是太累了,这一觉我睡得很沉,还意外觉得挺舒服。



再醒来时,我竟然枕在沈小刀的胳膊上,难怪会觉得舒服。



他似乎已经好了,脸上没有发红,正低头看着我,黑沉沉的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冷不防对上我睁开的眼睛,他本来正常的脸色一瞬又红了。



迅速移开目光,他的声音莫名喑哑:



「昨晚,谢谢你。」



「不用,你感觉好些了吗?」



「嗯,已无大碍。」



「……」



只能说不愧是年轻人,皮糙肉厚,身体素质贼棒。



我放下心来,带着沈小刀回了城。



先找了个大夫给他看伤,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后,确定他身体真恢复得差不多后,我才提出要离开京城。



他却不解:



「为何要离开京城?」



「因为京城不安全。你没发现追杀我们的杀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厉害了吗?」



沈小刀沉默。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我便笑了,问他:



「还是说你接的任务有要求,让我一定要留在京城?」



他的眼睛猛然瞪大:



「你怎么知道?」



我被他逗笑,问他:



「这很难猜吗?你救我出来已经有一段时日,却一直只留在京城,没有去其他地方。所以我猜当时你接的任务还有一条要求,就是要让我一直留在京城。」



「……」



「只是现在京城实在太危险了。我怕我们继续留在京城,总有一天,我会性命不保。」



「你死前,我会先死。」



沈小刀打断我的话,说得很认真。



我却啼笑皆非。



只能说沈小刀还真是一个好杀手,接的任务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完成。



虽然不知道是谁雇了他保护我。



但不得不说,这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不过最后在我的劝说下,沈小刀同意了离开京城。



毕竟命还是宝贵的,能不死就不死吧。



沈小刀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要去金陵。



沈小刀不解:



「为何是金陵?」



「因为想去荡秋千。」



「???」



6



沈小刀一脸迷茫,以为我在开玩笑。



但我们最终还是动身去了金陵。



到了金陵后,我便直奔城东的柳枝巷。



那里有一处老宅子,小小的四方后院里种了一株柚子树,旁边种了大片的美人蕉。再往里走便是主人家自己打造的秋千。



那是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我虽然出生于高门贵族的薛家,但我娘只是我爹的妾室。



小时候,我爹在金陵做官。



认识了我娘,两情相悦结为夫妻,我便是在那时候出生。



那时候,我爹一人在外做官,身边只有我娘,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我不知道什么士族薛家,也不知道京城。



只是后来我爹任命期满,带着我和我娘回了京城后,我才知道我爹来自世家大族。薛家人不愿承认我娘的身份,逼着我爹娶了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



我娘便成了我爹的妾室。



薛家高门大户,规矩森严。



我娘和薛家格格不入,又心中抑郁,没过几年便缠绵病榻去了。



我爹后悔莫及,没过几年,竟也跟着去了。



后来,先帝要给废太子娶妃,看上了薛家。



薛家其他女郎都是千金万贵,不愿送到冷宫去吃那个苦头。



这门婚事便落在了我的头上。



想到往事,我有几分恍惚。



到了柳枝巷,却发现根本进不去。



隔着几条街就看见街口有重兵把守,像是在保护什么大人物。



我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个地方,我以前和楚英感情不错时提过几次。



如今看这情形,他十有八九来这了。



我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转头打算离开。沈小刀却叫住我:



「怎么了?不是要进去荡秋千吗?」



「突然不想荡了。」



「为何不想?」



沈小刀义正词严,理由也十分充分:



「来都来了。」



我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指着街上的那些重兵告诉他:



「这里封路了,我们进不去。」



沈小刀没说话,只是定定盯着我,问我:



「那你想荡吗?」



我没说话。沈小刀便突然走了过来,搂住我的腰,在我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得罪。」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带着我飞了起来。



他的轻功十分厉害。



带着我飞檐走壁,却一点都没惊动底下巡逻的官兵,最终真把我带到了老宅的屋檐之上。



然后我果真看见了楚英。



他似乎还是老样子,冷淡的神情,俨然的气势,和我印象中的他一模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我们到的时候,他身边连经常随侍在侧的王全安都不在。整个后院只有他一人,独自望着那架空荡荡的秋千发呆。



突然,外面传来喧闹声。



很快,一身绿裙的夏侯嫣蹦蹦跳跳出现在他面前。



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笑容天真明媚,她瞧着楚英,将一个做工粗陋的花环献宝似的捧到楚英面前,眼底只有最赤裸热烈的爱意:



「阿英,我做的,好不好看?」



楚英看着她笑了笑,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点头温和道:



「很漂亮。」



然后他看了一眼跟着进来满脸惶恐的王安全,后者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同夏侯嫣道:



「Ṫûₒ娘娘,陛下有点儿事,现在恐怕不喜欢人打扰。您还是跟奴才出去吧。」



夏侯嫣脸上欢喜的笑瞬间褪去。



她看向楚英,忍了又忍,似乎还是没忍住,直接诘问道:



「阿英,你在这是在想薛衡吗?」



「……」楚英没说话,但脸色有些变了。



夏侯嫣却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委屈控诉:



「我都听说了。这里是以前薛衡住的地方,你来金陵,不住别馆,非要住在这里,还不就是为了薛衡……」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楚英厉声打断:



ṭüⁿ「放肆!」



他看向夏侯嫣的眼神如刀般锋利:



「谁给你的胆子直呼皇后名讳!」



夏侯嫣似乎没想到楚英会吼她,整个人都被吼蒙了。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望着楚英的眼神又怕又委屈。



楚英接触到她的眼神,才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安抚夏侯嫣:



「嫣儿,不要再胡闹了。朕现在想静静,你先出去。」



夏侯嫣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果然不敢再闹,只能委委屈屈地跟着王安全出去。



送走了夏侯嫣,王安全进来复命。



楚英却只问他:



「有消息了吗?」



「回禀陛下,还没有。」



楚英的脸色有一瞬间特别难看。但他还是冷声道:



「再去联系。告诉他们,找不到就提头来见。」



「是。」



7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



见到楚英,我才知道自己对他有多厌烦。



甚至比起见到我在宫里的死对头纯贵妃夏侯嫣,还要厌烦。



我拉了拉沈小刀的衣角,让他带我离开。



沈小刀也很配合,带着我飞檐走壁。



我突然觉得这样比荡秋千有意思多了。



所以他放我下来时,我脸色已经正常了许多。



倒是沈小刀脸色不大好看,他在旁打量了我许久,突然开口问我:



「你是皇后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



我能感觉到他这次和第一次问我时情绪明显有所不同。



如果说第一次只是随口问问,并不在乎答案。



这一次他明显是很在乎我的答案。



可惜这一次,我不能再否认。



我点头,默认了答案。



他没再说什么,但从此以后,他待我明显疏离了许多。



我们离开京城后,来追杀我的杀手渐渐变少了。



沈小刀有了空闲,可以不用每天都跟在我身边,形影不离。



他偶尔会出门。



我跟着他出去过几次,发现他去的地方实在乏善可陈。



除了去看铁匠铺的铁匠打铁。



就是去看渡头的渔夫撒网捕鱼。



我问他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难得笑了笑,说:



「我以前一直在想,如果我不当杀手,也许就能过这样的人生。」



我沉默了片刻,问他:



「那现在呢?你还这样想过吗?」



他只是沉默,始终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不久之后,黄河大水。



楚英派了夏侯丞相引荐的大臣前去治理水患。



谁知却是越治越糟糕,致使民怨沸腾。



楚英大怒,当朝申斥夏侯丞相。



听说当日午时,纯贵妃夏侯嫣顶着烈日跪在养心殿外,却未能见到楚英一面。



坊间开始传言夏侯家占着自己家族曾帮当今登基,以功臣自居,不仅不尊皇后,还瞒着当今圣上大肆敛财,致使多地亏空。



夏侯家开始失信于当今圣上,清算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我没太多心思在意这些。



因为沈小刀告诉我他要离开了。



他告诉我,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又有了新的任务,所以他不能和我再待在一起了。



我虽然有些不舍,却也没有理由拦着他,只能点头。



他却似乎不大放心,走之前又忍不住叮嘱我:



「虽然这段时间没有杀手找过来,但你最好还是万事小心些。至少这半年,都得小心。」



我点头。



他的脸色便越发苍白,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对我道:



「珍重。」



「珍重。」



我们是正儿八经地好好道别了。



但我没想到他压根就没走成。



8



在踏出院门不久后,他就直接晕倒了。



我请了郎中来看,他并未受伤,也未中毒。只是脸色苍白,头冒细汗,是生生被疼晕过去的。



等他醒了,我便直截了当地问他:



「你保护我的任务真的完成了吗?」



「……」



他不愿回答,那我就换一个问题:



「我听说杀手组织控制杀手都会给他们服一种慢性毒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下解药,否则会痛不欲生。以此来保证他们对自己忠诚,你们也是如此吗?」



他依旧不说话。



但我已经明白了大半。



「你们组织怎么接头联系?」



「不行。」这次他开口了,却拒绝得很快。



我却坚持:



「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想到办法找到人。」



他和我对视了半晌,最终妥协:



「我来联系。」



他没有食言,很快竹夫人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还带了两个杀手,刚一照面,就打算对沈小刀下死手。



还好我早有准备,拦在了沈小刀面前。



竹夫人果然勒令他们住手,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复杂。



我直接伸手向她要沈小刀的解药,她只愣了片刻,就冷声拒绝: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沈小刀私自破坏任务,就该受到惩罚,与旁人无关。」



「你不肯给我,无非是觉得我不是你的主子,没资格命令你。那这样吧。」



我和她商量:



「你回去禀报你的主子,让他亲自来和我见一面。」



因为这一句话,竹夫人沉默了。



但她最终还是道:



「我会回去禀报。只是有句话,我也想提醒娘娘。沈小刀的确是保护了你。但他是受主子之命,并非出自他个人意愿。」



这是一句明晃晃的挑拨。



我心中清楚,所以我笑了,告诉她:



「我知道,沈小刀救我都是出自对任务的忠诚。但他现在之所以躺在这里,也是因为他有了自己的意志,因为我而违背了你们布置给他的任务,不是吗?」



竹夫人没再多说。



而直到夏侯家被彻底清算干净,我才见到了竹夫人的那位主子。



9



楚英还是老样子。



瓷白的面皮,略显阴郁的眉眼。只是瞧向我时,眼神有几分年少时的温情:



「阿衡,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背后之人吗?」



「也不是。」



我摇头,告诉他:



「是后来慢慢猜到的。」



坤宁宫那场火不是夏侯嫣就是夏侯家的手笔,而薛家虽然是我母族,却与我关系并不密切,不会特意派人来救我。



何况,就算要救,也会大大方方用自己的人来救。



不会神神秘秘,派一个杀手组织的杀手来救我。



既然不是薛家救我,那会救我的人,大概就只有楚英了。



一开始,我也只是模模糊糊有个猜测,不敢确定。



直到沈小刀一定要我留在京城,而我执意来金陵后,又恰巧在老宅听见了楚英和王全安的那番对话,我才能确定,楚英就是背后保护我的人。



听见我这话,楚英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



「我的阿衡,果然聪明。」



我蹙紧眉头,楚英却像是没有察觉我的情绪变化,继续笑着对我道:



「阿衡,如今那些妨碍我们的人我都已经解决了。我以后不用再做戏故意冷落你,你跟我回去吧,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相处。」



我却摇头,告诉他:



「楚英,我们回不去了。」



楚英怔然,看着我呆愣了片刻,才轻声问我:



「你是怪我这些年宠爱夏侯嫣,冷落你吗?」



「……」



「可阿衡,我那只是做戏。夏侯家势大,我初登基,根基不稳,只能先稳住他们,隐忍不发。这些年,我对你的那些冷落,对夏侯嫣的宠爱,都并非出自我本心。我心中,真正的妻子只有你啊。」



我有些疲倦,告诉他:



「我知道的。」



是的,其实我知道。



这些年里,楚英看着夏侯嫣的眼神并非真的满腔爱意。



楚英虽然对我冷落,但每逢我们彼此的生日,他总是会出现在坤宁宫,与我一起度过。



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心中对我是有感情的。



是的。



哪怕不愿意承认,我也知道,他对我是有感情的。



可就算如此,这些年里他对我或真心或假意造成的那些伤害,不是真的就不存在。



也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做戏,就能抵消一切。



在那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琐碎小事中,我积攒的失望、伤心、恨意并非假的。而人的爱意只有这么多,其他的消极情绪多了,久而久之便会渐渐消磨爱意。



所以哪怕能猜到他是做戏,我也并不想原谅他。



只是我被困在碧瓦朱甍的宫墙之中,逃不了,也破不了局。



我越来越精神困顿,对一切事物都兴致缺缺,甚至连见到那场大火时,也没想过逃。



反而觉得,也许死了,就能解脱。



只是后来,我被人救了。



离开了宫里,我才慢慢觉得快乐,慢慢找回了当初那个自己。



我看着眼前的楚英,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以前我给你提过的我爹和我娘吗?」



「……」



他沉默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记得。」



「那你觉得我爹爱我娘吗?」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



我却笑了:



「他当然爱我娘,不然就不会因为我娘过世,自己也抑郁而终。可这有什么用呢,我娘会因为他的爱活过来吗?他负我娘,对我娘造成的伤害,就能因为他的死不存在了吗?」



「……」



「这种爱,太廉价。楚英,你的爱, 比我爹更不如。所以别再说什么让我和你回去这种话了,我不会回去, 我没有那么贱。」



楚英的面皮明显颤动了一下。



我则毫无所感, 只是伸手,手心朝上向他:



「这次我见你只有一个目的,把沈小刀的解药给我。」



10



楚英因为我这一句话, 脸色更加难看。



他眉目本就阴郁, 此时越发冷沉, 显得十分可怕:



「薛衡, 你该不会喜欢上了这个杀手吧?」



我蹙眉,否认:



「没有。我只是感谢他救了我。」



听完我这句话后,楚英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些。



我继续补充了一句:



「但如果遇见彼此合心意的,我不会排斥。」



楚英的脸色蓦地沉了下去,他突然冷笑了一下, 语气阴沉:



「薛衡,别忘了, 你是朕的皇后。你若和别人在一起, 你觉得朕会允许吗?你若不愿回宫, 大不了朕绑你回去,反正只要你人在宫中,我们迟早也能回到从前。」



我却很冷静, 告诉他:



「你错了,楚英,你的皇后早就死在了坤宁宫的那场大火里。现在的我, 只是薛衡。何况,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就算真的死第二次, 也没什么可怕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我笑得尤为轻松。



Ţṻⁱ楚英的脸色却越发煞白。



他知道,我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在威胁他。



而我也在赌, 他敢不敢打这个赌。



楚英死死盯着我,就像是想扑上来咬死我。



而我毫不畏惧,不甘示弱地和他对峙。然后他的眼眶渐渐红了, 他问我, 几乎示弱:



「阿衡,我们是真的回不去了吗?」



「是。」



我答得斩钉截铁。



楚英最终没有强行把我带回宫, 也给了我沈小刀的解药。



他走了, 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我把解药喂给了沈小刀,等他转醒后便松了口气, 我笑着对他道:



「你不用再回组织了, 现在你是自由的了。你可以去做个铁匠,或者做个渔翁,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他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思考了片刻, 问我:



「是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吗?」



我点头,他却笑了:



「那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吗?」



我一愣,他的眼神却很执着。



我笑了,点了点头:



「也行, 反正我缺个保镖。」



我现在依旧对沈小刀没有特别情愫,但未来谁知道呢?



只要我们是自由的,一切都有发生的可能。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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