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夫一年整,继子回家了。

丧夫一年整,继子回家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变得不对劲。



夜晚睡得越来越沉,但起床后却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身上泛酸,还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红痕。



一次偶然,我没喝他端来的燕窝。



直到深夜听见一阵窸窣。



一只大手握住我的脚腕。



「母亲,父亲走了,您看看我呢?」



01



裴淮川班师回朝的那天,正巧我做寡妇刚满一年。



也就是他爹去世一年的日子。



他骑着高头大马,紫袍金带。



剑眉星目幽幽望来时,像深秋扫来的凉风。



全然看不出当年狼狈时的模样。



我拿捏着语调,抹了两把泪,劝慰一番。



他也只是淡淡点了下头,连盔甲都没脱,随手给老王爷插了炷香。



仿佛死的不是他爹,而是我爹。



不过他对我还算尊敬,每日晨昏定省一次不落。



皇上赏赐的补品药材,他也亲手炖好了端来我屋里。



可也是从他回府起,我却越来越不对劲。



先是睡觉越来越沉,平日里养成的生物钟仿佛失效了,如今小桃连喊几声都未必能醒。



后来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些红痕。



小桃边给我梳头边抱怨:



「都已经入秋了,怎的蚊子还这样毒?



「可惜了咱们夫人,这样好看的身子,蚊子也总惦记着。」



我懒懒应了一声,眼皮都快掀不开。



何止蚊子多。



可能天凉人懒,我近来也总觉得自己胳膊酸重,身上发虚泛软。



算算时间,这样已有了半月有余。



……半月?



那不正是裴淮川回府之后的日子吗?



我渐渐睁大了眼睛。



算算时间,好像确实是从他回来后,这些症状才出现的。



当晚裴淮川端着碗燕窝来了青禾轩,还是一如既往地恭顺。



只是人一旦心里有了算计,看人的心态就变了。



我看他弯腰递上青花缠枝小碗,多么谄媚!



连那万年不动的表情,都像是在隐忍不发着什么。



我假装没有ťū́⁰胃口,趁他走后倒了燕窝。



笑话,我只想做个荣华富贵的寡妇,一点也不想和他老爹一起摆在祠堂里。



当晚,我早早歇下,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02



快到子时,我睡得香甜,什么瓮什么鳖都已经抛去九霄云外。



忽然小腿一凉,被子被人轻轻掀开。



我登时清醒过来,闭着眼睛强装镇定。



听到一阵窸窣声,我眯起一条缝,在夜色中,看到他缓缓解了腰带,随手把外袍往地上一扔。



随即床榻微微一沉,他坐在床边,掀起被子一角,躺了进来。



我紧张得几乎要手抖,身体绷直不敢动。



谁,谁能告诉我,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我的好大儿,竟然肖想他的嫡母?



裴淮川侧身撑起上半身,朝我逐渐靠近。



在离我还有一掌距离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一个骨碌坐起来。



事到如今,我抱着一丝侥幸:「淮,淮川……这么晚来找母亲,是梦游了吗?」



「醒了?」



空气似乎凝滞住,他顿了顿,拉开了些距离。



「那还真不好意思,漏夜来此,当然算不得心怀善意。」



被子捏得死紧,我面色惨白,压低声音呵斥:



「裴淮川!你想做什么?我可是你的母亲!」



「母亲?我想做什么,您不知道吗?」



他歪了下头,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我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这个我从小带大的孩子,不知道何时长得如此高大壮硕,宽阔的臂膀一只胳膊就能环住我的身子。



从前的地位如今已经完全颠倒,他跪坐在我面前,却像一只戴着铁链的狼崽子,我知晓他不会伤我,却又无法忍住不去畏惧。



「大逆不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要砍头的!」



拼命七年,连父亲过世都未曾归家,眼见官运亨通,难不成现在要把一切都付之一炬?



我语气缓和下来:「你现在年纪还小,许多事情想不清楚,别做傻事……」



裴淮川无所谓地笑笑:



「母亲,若不是怕吓到你,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不是没想清楚,我是想得太清楚了。」



03



「王妃——怎么了?」



小桃在门外低声询问,我急忙捂住裴淮川的嘴,搪塞一句。



谁知他竟然舔了我的手心。



听到小桃离开的声音,我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他动作停了下来。



我急忙缩回手,脸色微僵。



裴淮川眼睛一寸寸暗下来,像狼,像虎,目露凶光。



我心里噌地升起恐惧,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下,被他一把按倒在床上。



「母亲……」



鼻尖抵在我的侧脸,轻轻蹭着,呵出的气音像那年我给他做的棉衣,轻且软,撒在耳边却又热得发烫。



「父亲走了,你看看我呢?」



我浑身都在战栗。



黑夜中,他的眼神浓得像化不开的雾。



有欲,有爱,有疯狂,有隐忍,唯独没有对继母的尊重。



我怔在原地。



七年未见,他已经快长成我不认识的模样了。



刚嫁进王府时,他还只是个不足我高的小子。



下人们见风使舵,押着他来厅里给我磕头。



当时他不愿意,眼睛狠得像只狼。



这样的神情我再熟悉不过。



当年我拦在小娘尸身面前不叫人带走她时,也是这ƭũ⁷副模样。



04



那时我年过十八,却还未出嫁,已经是尽人皆知的老闺女。



正巧京中出了档丑事。



皇上的亲弟弟,țū⁰淳亲王裴岱,和人因为争夺一名小倌大打出手。



自此,淳亲王喜好男风之事在京城中广为流传。



皇上对自己这位亲弟弟十分疼宠,按理来说上门谈婚论嫁的媒人该踏破王府的门槛。



只可惜此事一出,京中待嫁女儿都不愿一生在笼子里守活寡。



嫡母左思右想,与我商议。



「淳亲王虽有些问题,可家中殷实,又急于成亲,你若能嫁去做继室,虽然与夫君未必能同心,但日后一辈子基本无忧。



「他前些年成过亲,有一个儿子,你只需与这位继子打好关系,至于他在外边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咱家人微言轻,你又是庶女,若是不做妾室,未必能选得更好的夫家。」



我敛眉低眼:「全听母亲的。」



于是定好了日子,敲锣打鼓把我送去淳亲王府。



出乎意料的是,裴岱并没有太大的架子,也从不给我摆脸色。



洞房花烛时,他挑起喜帕,眉目间带着疲倦和不满,但语气尚且温柔。



他说他本不欲娶续弦,只是家中没有女主人,王府空置。



皇帝对他施压,要求他必须娶一个续弦,以后他再怎么玩都不会插手。



「你只安心照顾好淮川,把府里打理好,尽到嫡母的责任就好。」



我当然一口应下。



淳亲王妃,上无须伺候公婆,下没有一个小妾。



裴岱整日风花雪月多愁善感。



不是吟诗弄墨,就是和人花前月下。



除去大婚那晚,后面也几乎分房而眠。



日子可以预料到地悠闲,唯一要做的就是看孩子和看账。



何乐而不为?



05



大婚第二日,裴淮川被押着来拜我的时候,我手中的茶盏都快要拿不稳。



几个婆子和丫鬟把他生拉硬拽到我面前。



谄媚地笑着拜我,却下了狠意要把裴淮川摁跪下。



裴淮川一声不吭,咬着牙抬眼瞧着我时,眼里一片猩红,像个愤怒的小牛犊子。



我把茶盏往桌上一磕。



小桃立刻会意,上前给了那几个婆子一巴掌,把裴淮川扶了起来。



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和一个风华正茂的主母,下人们看菜下碟,这个道理我明白。



可奴才欺主的事情,不论在哪个府中,都是一样的不能容忍。



我把这几个下人当即整顿发卖了。



裴岱时常不在家,裴淮川年幼,可想而知平日里有多么被苛待。



小桃拿着药,带我去了裴淮川屋里。



我想得很简单。



牛要拉货,马要载人,我既然是王府的主母,就得打理好王府。



毕竟裴岱年迈,我的后半生还得仰仗裴淮川。



可他把我推出门外,药也全扔了出来。



我被推得一个趔趄,小桃及时扶住我。



「我们夫人好心来看你,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嘭——



门被从里面关上。



「我不要你们假好心!」



我摸摸鼻子,把东西仍旧搁在他屋外。



06



王府里的桂花开了,每年的围猎也即将开始。



皇上只有淳亲王一个亲弟弟,自然是不会落下。



提前几日便收拾好了行李,拢共三个人,乘三辆马车去了猎场。



裴岱那辆车里,坐着的还有那位不曾示人的小倌。



壮年男子大都参与了围猎,我待在帐篷里无聊,便带着小桃四处走了走。



山林两侧围了栅栏,后面靠着的是连绵不绝的群山。



不知不觉就走得深了些。



景色宜人,是我在宅院里从来未曾见过的风光。



我眯着眼四处眺望,却发现一个身影。



看起来是裴淮川。



正要出声喊他,却见几个人影从四周围了过去。



穿的是小厮的衣裳,蒙着脸,手里还拿着刀。



07



来者不善,我忙叫小桃回去搬救兵。



自己则扒开树丛朝那边悄声走去。



「……要怪就只能怪你们抢了不该抢的人!



「南风苑的头牌当然是谁价高者得,规矩就是规矩。你爹不懂得规矩,那咱们就教教你!」



裴淮川躲无可躲,眼见刀就要落下去,我急忙出声。



「我看谁敢!



「皇上疼爱淳亲王,谁敢动他,日后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你若此时停手,我可当作此事未发生过!」



蒙面人显然没留意到此处还有一个我,顿时刀锋调转。



「把你杀了,此事也不会有人知晓是谁所做。」



我的威胁根本不起效,反而我和他同时被绑了。



忽然,林子里传来几声惊呼。



「王妃——」



「世子——」



蒙面人面面相觑,顿觉不好。



我也暗骂一声。



小桃怎么这么笨?



这样锣鼓喧天地来寻我们,万一激怒了绑匪,我们岂不是要被当țüₖ场解决?



好在绑匪惜命,互相看了一眼,把我和裴淮川拎上马就跑。



跑到一个山坡旁,就势往下一丢。



我俩骨碌碌地滚下去。



手被缚住,难以挣脱,只能靠坡旁边的石头和树木减缓速度。



到坡底停下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磕得没一处不疼。



我还好,毕竟多吃了几年的饭。



裴淮川仰面躺在旁边,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挣扎着起身,看见他脑后有一摊血渗了出来,顿时心中咯噔一声。



别是脑子磕到了。



「裴淮川——



「裴淮川你醒醒——」



他眼睛微微一动,始终没有睁开。



我四处看了看,这种荒郊野岭即便小桃带人寻得来,也得我们不被狼吃掉才行。



更别提裴淮川还流着血。



幸亏我来得突然,绑匪走得仓促,没有把双腿绑起来。



我摇晃着走到一块锋利的石头旁边,把绳子对准,一下一下磨。



天色已经快要黑下去了,一声惊雷过后,绳子终于断开。



我跌跌撞撞地把手伸到裴淮川鼻子下面。



有气,还好。



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注意到,血不是从ťů⁷他的脑袋上流出来的,伤到了肩背,那里正在往外渗血。



我把外衣撕下来给他绑住,简单处理了一下,就背着他往上爬。



十四五岁的孩子即便看着瘦,也不是我能轻易背动的。



我撅了根粗棍子拄着,一步一步地挪。



挪到一半时,险些摔了一跤,差点又连人带人地滚下去。



裴淮川被我颠醒,怎么都不肯再被我背着。



于是我便扶着他,哆嗦着腿肚子往前走。



天色已经完全漆黑。



原本还能凭借踩踏的痕迹找到路,如今只能靠我那微不足道的记忆。



几乎五个时辰没吃东西,我又饿又渴。



裴淮川默了片刻,突然说:「你把我丢下吧,省点力气,还能走出去。」



我攥紧他的袖子:「不行,要出去就两个人都出去。」



「你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走不出去。」



我喘了口气。



「放心,小桃已经搬救兵了,他们肯定已经在寻我们了。」



他突然沉默下来。



半晌,说:「我小时候贪玩,被锁在冰窖里,父亲没有来找我,嬷嬷也没找我。



「我在里面待了一夜,快要冻死的时候,一个丫鬟进来取冰,才救了我一条命。



「如果你指望父亲来救你……呵。」



我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我没指望王爷来救我啊。



「我让小桃去直接喊皇上。



「放心,我能出去,你也能出去。」



「……凭你那个笨丫鬟?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我瞪大了眼睛。



「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他毫不客气地回讽:



「老大不小,怎么还跟小孩计较。」



……



08



山里下了场暴雨。



直至深夜,雨将将停歇,我们才被人找到。



身形一晃,当即就没撑住倒了下来。



仰面倒下的时候,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裴淮川的手垫在我的脑袋下面。



身上的衣服淋湿,雨和汗混在一起。



我们已经没了力气,当即就被来人抬了回去。



皇上大怒,彻查了此事。



裴岱反应平平,好像差点死了的不是他的妻儿。



想起裴淮川说的,他被锁在冰窖里,叫天天不应的时候。



我的夫君不关心我,他的父亲不关心他。



说起来我还比他幸运一些。



起码我有还算关心我的父亲,和从未苛待我的嫡母。



思及此处,我看裴淮川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怜悯。



裴淮川放下汤勺,当啷一声。



「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怜爱道:「没什么没什么,多吃点多吃点。」



这几个月我和他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没有横眉冷对,没有剑拔弩张。



送去的药和食物都没被扔出来。



时不时地,他还会来我屋子里写写字,做课业。



虽然每天早上请安时嘴上说的都是「来看看你死了没」,但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嘛,都是口是心非。



我懂。



听说他在学堂里也开始好好读书了。



他生母祖上出过几位状元,裴淮川本身也很聪明伶俐。夫子连连称赞,说他迷途知返,还大夸是我这个继母教养得好。



一时间,我的美名也算是小小地传了出去。



09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裴淮川也抽条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如今他已然比我要高一个头,踮着脚也够不着了。



我拎着食盒,手里拿着团扇坐在院子里。



裴淮川端坐在窗前,俊秀的侧脸沐浴在阳光里,手执毛笔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



屋外微风轻扫,阳光和温度都刚刚好。



整个院子里一片静谧,看得我心情平静许多。



裴淮川做事认真,一旦沉浸其中,就会钻研到底,死不撒手。



这也是他这两年声名鹊起的缘由。



不过……



我微微叹了口气。



许是他实在和他父亲不对付,裴岱吟诗弄墨,他便不想学文。



我听闻南边如今发生叛乱,战事又起,若是从武,怕也不是一条好路。



罢了,他是淳亲王府唯一的世子,横竖不会穷困潦倒。



「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淮川搁下笔,一抬眼见我坐在院子里,语气带着惊喜。



急忙跑至我跟前,给我披上一件衣裳,埋怨道:



「外头风这么大,你来了也不知道进来等。」



我不轻不重地往他背后拍了一巴掌。



「没大没小,我是你母亲。



「这不是怕扰了你读书嘛。」



小桃把点心摆出来,满满一桌。



「喏,尝尝怎么样?」



他捡起一个看起来不知是什么形状的黄色膏状物,谨慎地咬了一小口。



「呸!怎么这么难——」



「这可是我下午辛辛苦苦做的,桂花糕,怎么样怎么样?」



我兴致勃勃看着他。



他又咬了一小口,若无其事地:「难以形容的美味。」



临走时,他从书匣子里拿出一个布包着的长盒子。



里面摆放了一支银白色的发簪,簪尾处蝴蝶栩栩如生,随着走动一步一扇翅膀。



我一眼就喜欢上,欢欣鼓舞地拿着簪子回了院里。



也就忘了问,他桌旁那个绿色的帽子,是送给谁的。



簪子妥帖地放在屉子里,和串糖葫芦的签子、巴掌大的小花灯、几颗漂亮的小石头、布老虎、画册话本子……放在一起。



这些都是裴淮川从府外给我带回来的小玩意。



自从得知我竟然连糖葫芦都没吃过,他偶尔下学之后,会去市集上转转,若是见到了好玩的好吃的,就会给我带份回来。



一有时间,还会教我认字读书,给我买来外头流行的一些话本。



东西不贵重,但这份惦记着的心意,却不可谓不重要。



10



九月十五。



难得裴岱待在家中,陪我和裴淮川吃一顿中秋饭。



为表我这个正妻的本分,我夹了一筷子菜去裴岱盘中。



裴淮川看了一眼,也给我夹了一块鱼腹。



上行下效,其乐融融。



我刚想得意,酸味从舌尖蔓开,顿时脸皱在一起。



醋鱼!



天知道,我最讨厌吃酸的。



桌面上风平浪静,裴岱每一次低头,都是我和裴淮川的眼神交锋。



这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嘴里的醋鱼不能吐,也咽不下去。



正在纠结,下人来报。



「王爷!不好了——



「南风苑的素尘少爷病倒了,南风苑要把他拖出去……」



话还没说完,裴岱就已经起身跑了出去。



桌上的碗被带翻,刚刚给他夹的菜掉了一地。



只有裴淮川四平八稳地坐着,扒了一口饭。



到了傍晚,裴岱抱着那人回了王府,径直去了他的院里。



小桃磨着墨,忿忿不平。



「王爷怎么这么不分场合?他这样公然把那个人抱回来,这叫旁人怎么议论您啊。」



「他不是不知道,关心则乱罢了。」



我看了眼纸上歪七扭八的字,把笔搁在一边。



「走吧,既然客来了,怎么着我也得去看一眼。」



那天傍晚我去他屋里,素尘说有话和我单独说。



屋门开着,他躺在床上说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话。



无非是什么,王爷和他才是真心,我不要痴心妄想。



我半分没有妄想过,问心无愧。



所以听他叽叽喳喳说完,尽到我的职责,便离开了屋子。



然而就是这一时片刻,让我遭了灾。



11



京中近来时疫蔓延,素尘身处三教九流,昨日就已经有了症状。



与他接触之后,只一夜的工夫,我便发起了高烧。



今早小桃叫我,怎么都喊不醒,一摸脑袋,已经开始发烫。



裴淮川沉着脸出门叫大夫。



一个府里两个病人,府里上上下下都不安起来。



小桃按我的吩咐在各处撒上石灰,熏了艾叶,人人戴着面纱捂住口鼻。



我不叫人进房里,只每日送些饭水,再按时送药。



窗口做了个精巧的开关,能拿一个长柄篮子,把东西送到床边。



小桃哭喊着要进来,被我锁在门外。



谁的命不是命呢?



裴淮川每日都来,送饭时必要喊我几句,若我不应,就站着一直不走。



那时高烧已经不退了,恍惚间我都能看到小娘温柔悲伤的脸庞,轻轻勾住我的小指,说让我跟她走。



再一眨眼,却看见裴淮川捧着簪子拎着点心,有些羞涩,小心翼翼地问我喜不喜欢。



我想说喜欢,可一张嘴,一连串的咳嗽声便溢出来。



彻底昏迷之前,我听到屋外一阵嘈杂。



「沈云知——」



随即就是砰的踹门声,再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裴淮川满脸的慌张。



12



等我醒来,已经是五天后了。



屋里的窗子已经全部打开,小桃捏着帕子给我擦脸。



见我醒了,当即扑到身上不撒手。



她刚把我扶起来靠在床头,裴淮川端着药进门。



一抬头见到我,立时站住一步不敢动,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



谢谢,我还活着,没死呢!



裴淮川挤走小桃,坚持要给我喂药,一口一口吹着。



小桃就站在旁边给我讲这几日的事情。



皇宫里的太医在知晓疫病之时,就已经着手在研究药方了。



连着熬了半月,做出了治疗时疫的方子,宫中刚用上,也还未见到成效。



王爷听说了立马冲去皇宫,带回了一位太医。



只不过太医刚进门,裴淮川就提着剑就要把人截走,带来我屋中。



素尘还在昏睡着,生死未卜,王爷自然是不同意这么将人交出去。



但裴淮川当即就把剑架在裴岱的肩上,硬生生把太医押到我院子里。



小桃看了眼收拾药碗的裴淮川,小声说:



「王妃您是没看到,世子当时眼睛都红了,像是来真格的,吓死个人。」



裴岱自然是气得不行,在园子里破口大骂。



裴淮川语气冰冷:「皇伯伯还不知道父亲请的太医是来给个倌人看病的吧?」



皇上一向溺爱自己这个幼弟,可即便再爱,这种紧急关头,也不会让他就这么带太医去看一个小倌。



三宫六院的嫔妃还没诊断完,文武百官也未必都安全。



孰轻孰重?



况且如果皇上知晓素尘得了疫病还与自己的亲弟朝夕相处,怕是立马送素尘上路还差不多。



所以能请来太医的,只剩下一个缘由:王妃有疾。



小桃唏嘘:「这几日,世子几乎守在咱们这寸步不离,看来是真的把王妃当作生母了。」



我也捧着汤药唏嘘。



孩子大了,会疼人了。



13



可会疼人的孩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去参军。



裴岱向来不管他,我也拦不住。



他收了个小包袱就要走。



情急之下,我只求了个保平安的锦囊给他带着。



这么一去就是七年。



七年来,我待在偌大的王府里,栩栩如生的银蝶簪子不再发亮,裴淮川亲手做的风筝也腐朽了。



拨浪鼓、会动的木头风车、鲁班锁、万花筒……都好像跟着他一起走了。



下人们来来去去,王府只是少了一个人,我却感觉心里一下子空了一大块。



近半年的时间,我都会梦见裴淮川。



或是在窗边读书写字,或是在花园里陪我放风筝。



一睁眼,好像不要一会儿,裴淮川就会进来和我请安,然后去学堂。



等放学之后,又会给我捎带最新的话本子。



裴淮川去边关的第六年,裴岱死了。



我忙着办葬礼,内心还有一丝不知来处的欣喜,忙催着小桃把裴淮川的房间拾掇出来。



但那时边关战事正酣,他没有回来。



直到如今大获全胜,才班师回朝。



就像没料到裴淮川要去军营一样,我也没有料到他回京是为了我。



小桃敲敲门,紧张兮兮地小声唤我。



这些年吃得饱睡得香,我还沉在梦里没太清醒。



腰上忽然搭上胳膊,连人带被子被揽进一个怀里。



我登时魂飞魄散,扭头一瞅,和梦中人对上视线。



14



我和裴淮川睡在一起了。



字面意思。



同榻,不同被。



在他看样子真的要亲上来的时候,我捂住嘴巴,提出条件。



他也意识到这是我退了不知道多少步之后做出的决定,所以还算懂事。



我在窗边翻看着账本,边看边在纸上记。



裴淮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在一旁磨墨,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嫌弃。



「都七年了,小桃的脑子都发芽了,你的字还是没有长进。」



我涨红了脸,好歹我也是长辈,被指着鼻子嫌弃算怎么个事儿?



就要扔笔不干,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右手就着这个姿势握住笔,另一只手环过我,撑在桌子上。



他的手很大,能把我整个的手包住,拿惯了剑的手,捏笔就看起来稍微小了点。



笔尖蘸饱墨,提笔悬空,略一沉思,便在纸上挥洒起来。



裴淮川刚刚下朝,官袍剪裁得当,衬得他更加磊落挺拔,卷起袖摆露出的半截小臂孔武有力,肌肉紧实有力,猿臂一伸,一只胳膊就能环住我……



我还在发散思维,却见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住了。



裴淮川低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忙转开视线,看向纸。



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字。



【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我愣着不知怎么回答,他看着我,眼睛里都是沉溺和迷恋。



小桃进来:「哇哦~」



小桃走了。



……



15



我觉得这样不行。



两人共处一个屋檐下,他对我有心思,我对长得好看的人都难以拒绝。



裴淮川最近频频进宫,不知道为什么,天天回来都冷着脸。



我十分担忧,万一哪天我俩随便谁,没把持住,酿成大祸。



所以找了个由头,说要去寺庙礼佛,躲了出去。



香积寺的小主持如心长得十分俊俏,完美的头骨,优越的五官,清秀的眉目,笑起来像一朵无害的小白花。



这世道,剩女有剩女的难做,寡妇有寡妇的难挨。



我已经二十有六了,虽是一个寡妇,却也要继续生活。



为了我的月信来的健康,也为了保证我的心理健康,虽然不能碰,但经常看一看还是可以的。



如心大师双手一合,安安静静站在我身边,朝我悠悠然一笑。



那个清风拂面!



那个桃花映水!



一个激动,我挥手撒下一笔不菲的香油钱。



原定计划是要在寺里住两天,但可能是大师白日里笑得太晃眼,我一时失了神智,半夜就发起高烧。



来寺里是偷偷来的,没带太多人,以我对小桃的了解,她现在应该在隔壁鼾声如雷。



我渴极,扶稳沉重的脑袋摸索着找水。一个失手,茶杯落地,手上被割破了个口子。



烧糊涂的脑子有些转不动,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干嘛。



「啧……



「我两天没看住你,你就又把自己弄伤了?」



一道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16



裴淮川把灯点上,看着脚下的碎渣,当即把我打横抱离现场。



我着实惊呆了。



我谁也没告诉,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磕磕巴巴:「好……好巧,淮川怎么在这儿?」



他阴沉着脸,上前抓住我的胳膊,三两下把伤口处理好,才有空抬头开口:「不巧。



「孤枕难眠,我是专程来寻母Ṱųₐ亲的。



「话说回来,寺里的和尚好看吗?」



!!!



我哎哟一声扶住脑袋。



「小桃,小桃呢?我的头好痛~」



裴淮川冰凉的手在我额头上贴了片刻。



「你发烧了?」



他语气不可思议,「发着烧都要来看和尚?」



我一边被他卷进被子里,一边无力地解释:「反了,是先看和尚后发的烧……」



裴淮川把我连人带被子抱住。



我挣扎了一下,又怕没轻没重伤到他,咳了两声:「你快下去,别传染给你了。」



他臂膀锁得更紧,冷冰冰地说:「你以为我是父亲那个病秧子吗?」



……这跟你爹没关系好吗少年?



「不是,这样叫人看见了麻烦。」



「你嫌我是麻烦?」



我刚要反驳,就见裴淮川半垂着眼睛,双眸湿润。



「我长得应该也不差,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烛光微弱,给他的脸上打了层阴影,眉眼深Ŧüₐ邃,鼻梁挺拔,显得骨骼十分立体。



他今日穿得随意,脖颈从衣服里伸出,修长笔直,喉咙处清晰凸起,性感至极。



和大师那种沉静的美不一样,裴淮川的美,是带着攻击性的,十分惊艳的美。



板起脸时是狼,垂下眼时又像一只委屈的大狗。



……要打要杀随便,请勿撒娇。



我咕咚咽了口唾沫。



有点口渴。



17



自从那天之后,裴淮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



动不动就撒个小娇。



直到去年宴前,还黏糊着给我选衣裳,搂着我的腰不撒手。



我拍开他的手,扶着小桃下了马车。



京中等级分明,我一不是嫡女出身,二来夫君情况特殊,早就是京城的笑柄。



我知晓她们看着王府的面子不敢奚落我,却也不想自讨没趣。



酒过三巡,便出来散心,带着小桃逛到了梅园。



正是大雪将停的时候,映着红梅煞是好看。



风景好看,只是多了几个煞风景的人。



镇国将军府的重孙刘尚杰,从前和裴淮川一个学堂里的同窗。



我不怎么爱出门,他早先见我时,只当我是哪户小官家的家眷,出言不逊。



摆明了身份后,也不曾收敛,丝毫不懂规矩两个字怎么写。



我暗骂不好,转头要走,却已经晚了。



他们一行人堵在我面前。



「哟,这不是咱们淳亲王妃吗?怎么夫君没跟着啊?」



我不欲多言,想绕开,又被拦住。



「沈知云……五品小官家的庶女,夫君是个断袖,如今又做了寡妇。」



刘尚杰一字一字说着,饱含讥笑。



宴会上的果酒甘醇,却有些后劲,我此时头晕,扶着小桃的手都有些颤。



刘尚杰步步紧逼:



「按理来说,你这样的,是配不上小爷的。不过你长得好看,就当小爷吃点亏吧。」



他身旁的人欸了声:



「淳亲王又不喜欢女的,说不定咱们这位王妃就没见过男人呢,刘兄这可是做好事啊。」



刘尚杰哈哈大笑:「何不今日就让小爷帮你开开眼。」



小桃尖叫着被他拽开,铁钳一样的手拧住我的手腕。



我大声叫起来,可此时天寒地冻,又在梅园这样偏僻的地方,当值的宫女太监不知道跑去哪里躲懒。



一时之间竟无人来救。



不知道被拽到了哪里,刘尚杰一脚踹开了空屋子的门,随即把我推了进去。



酒气混合着口臭顿时扑面而来,我被熏得半死,扭着头躲开他。



「我是淳亲王妃!你敢碰我,我明日便禀告陛下!」



他一巴掌扇了过来,狞笑:



「你去告啊,堂堂淳亲王妃被人玷污了身子,你说陛下罚了我之后,会不会赐你一条白绫叫你去给淳亲王赎罪?」



我被扇蒙了,从未有人打过我耳光。



但他说得在理。



从前一直躲着避着,也是这个缘由。



我不敢赌,陛下会不会让我为了淳亲王守节,让我去陪葬。



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明明白日还好好的,下马车之前裴淮川还在和我逗趣。



他还交代了我莫要多喝,说晚些他来接我回府。



可现在我却叫天天不应。



衣服已经被撕扯掉一半,裸露的肩头一片冰凉,眼见他伸手要去解了肚兜。



我闭上了眼睛。



18



预想中恶心的触感并没有出现,反而听到了一声惨叫。



我睁开眼睛。



刘尚杰被裴淮川拎着后颈,一拳掼在墙上。



没有什么技巧和打法,纯粹是最原始的争斗,拳拳到肉的闷声一下又一下。



刘尚杰很快没了声响。



裴淮川骑在他身上,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



「别打了,」我拢着衣服,「裴淮川,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裴淮川回过头,满脸的恐慌,和七年前那场时疫时如出一辙。



他松开手,刘尚杰登时死猪一样瘫在地上。



裴淮川一句话没说,把衣裳脱下来裹在我身上,又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只一只给我穿好鞋。



然后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



「我来晚了。



「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你。」



我很后怕地抱住他。



如果横竖都是死,那我宁愿和裴淮川在一起。



剩下的路是通往地狱还是哪里,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19



那晚我是被裴淮川抱回去的。



京城的冬日愈发寒冷,今年王府的火烧得不够暖,夜里我总往身边那个热源凑去,慢慢地,就环上了腰。



裴淮川也还未睡着,任由我动来动去,只护着我,把我身后的被子掖好。



「沈知云,你喜欢江南吗?」



江南?



就是那个话本里四季如春,繁华热闹的地方吗?



裴淮川似是咬牙切齿:「江南多美男。」



我迟疑了。



裴淮川低头,在黑暗中和我对视。



「京城诡谲,我不放心你。要么,你嫁给我,我名正言顺地给你撑腰,要么,你陪我去江南。



「我只给你这两个选择。」



我咬着牙,怎么选都好像不太对劲啊。



裴淮川把被子掀开一角,冷气骤然冻了我一个激灵。



他催促我:「快选。」



我嘶着气把被子压住,没好气地嘟囔:「选你。



「可——



「我毕竟是你继母,皇上那儿……」



「你放心。」



他突然安静下来,大手在我背后拍了拍,很郑重地承诺。



「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沈知云,我不会委屈你的。」



于是我便不慌了,顿时安定下来,缩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20



裴淮川说ƭûₚ不让我受委屈,说到做到。



那日回家,裴淮川是带着伤回来的。



三十大板。



屁股上一片血迹,靛蓝色的袍子泅湿一大块,路都走不了,是被公公送回来的。



公公拂尘一甩,抹了两把泪。



「王妃不知,世子在御书房外跪了快三个时辰,又去求了太后。



「那砚台,那么沉一个,就朝世子砸了过来……



「啧啧啧,咱家看着都心疼……」



我哭了,边哭边给裴淮川上药,边上药边哭。



我感动得稀里哗啦。



香积寺的大师为了香油钱会对我笑,江南的美男会因为我有钱而对我格外献殷勤。



但是只有裴淮川,为我肯挨打。



三十个板子。



旁人做不了,只有裴淮川。



两道圣旨接连而下。



第一道,淳亲王妃突发恶疾,追随淳亲王而逝。



第二道,给裴淮川划拉一块封地,叫他快些滚过去。



来传旨的还是那位公公,在我的泪眼婆娑和裴淮川的精湛演技之下,回去答复时把裴淮川的伤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等他伤好之时,已然是江南春三月了。



这时我才知,裴淮川放弃所有军功,解甲归田,才换来皇上点头。



我又感动了一下。



于是被他捏着手站在书桌前。



窗边的一株玉兰探头含苞待放,他握住我的手腕,提笔教我写字,我哽咽着按他所教,写下一行小诗。



这时候他却偏板起脸,像个严肃认真的老夫子,丝毫不留情面。



「你这个样子,我很难办啊……母亲。」



我顿时憋红了脸。



小桃端着新鲜出炉的桃酥,推了把从里面关上的院门,见惯不怪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坐在台阶前吃起来。



门外是潺潺流水,依依杨柳,是一个盎然的春天。



21



番外(裴淮川视角)



我是淳亲王府的世子,却活得不如一条狗。



父亲不爱母亲,也不爱我,成日不是在南风苑就是在诗会宴席上。



母亲郁郁而终,我被扔给几个嬷嬷。



冬日没有炭火,我冷得提不起笔,父亲说是我太畏寒。



夏日酷暑,我实在难挨,想去冰窖寻些凉气,却被锁在里面。



一夜过去,没人寻我,我的死活和这座宅子的所有人都没关系。



我早就明白,有人疼,蛮不讲理也是撒娇。



没人疼,干什么都是在无理取闹。



十五岁时,我多了个继母。



嬷嬷们押着我去见她。



我以为她也没什么不同,谁知她慌慌张张差点打翻茶盏,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好吗?疼不疼?」



她整顿了府中仆人,没人敢再苛待我。



她给我送吃食,衣服,伤药。



我搞不懂为什么她对我这么好,我惶恐惊慌,把药扔了出去。



但她没有生气,也没有从此冷落我。



还给我做了厚厚的棉衣,纳了舒适的鞋底。



可她也是真蠢。



那天围猎明明我一个人被捉住也就罢了,她反倒自己送上门来。



那样瘦弱的人,扶着我尚且走不动,背着我时腿都在哆嗦。



我要她把我放下来,她说:



「活着本来就很艰难了,别轻易就放弃。」



等我醒来时,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自己都还狼狈着,给我喂药的胳膊上还渗着血,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清凌凌的眼睛里全是我。



到晚上,自己挣扎着去她房里看她,在窗边听到,丫鬟给她上药,她小声地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不痛不痛。」



我的心突然瑟缩了一下,好似被人狠狠捏住。



我没遇到过什么好人,所以见到她,就觉得天降甘霖,枯木逢春。



那天我发誓,以后定好好对她,把她当作生母一样。



但我食言了。



太久没见到父亲,我竟然快忘了,他俩才是夫妻。



沈知云给他夹菜,轻声细语地问他问题。



我筷子捏得死紧,也只能用一块醋鱼隐晦地表达心思。



我能感觉到我对她的感情在慢慢变味。



或许说,压根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这样的感情注定见不得光。



有些人爱而不得,有些人拥有却不珍惜。



裴岱差点害死了她。



我拿着剑指上裴岱的脖子时, 是真的有一刻想杀了他。



这也让我明白了,要想保护一个人, 就不能让她属于别人。



她当不了我的好继母, 注定要做我的夫人。



若她喜欢钱, 我便去把全天下的财富堆在她面前。



若她喜欢权, 我会去争名夺利, 让她在京城中无人敢欺。



可她看着贪婪心机, 偏偏无欲无求。



唯一许下的愿望, 是希望平安顺遂。



边关扰民,陛下无人敢用,若有朝一日攻破城关, 遭殃的不止黎民百姓。



我磨利了刀刃,去西北守我的圆月。



可等我回京, 沈知云却好似从不认识我一样,客气疏离。



我白日耐着性子和她演母子情深, 到了晚上, 压抑的情意便呼啸而出。



最后,我吻上了那支雪中寒梅。



可沈知云怎么都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 甚至宁愿去寺里看和尚都不看我。



我那军中同僚粗鲁得不行,说喜欢就去抢啊。



啧,一看就是没夫人的。



喜欢一个人,连看她的眼神都是暖和的, 多一分灼人,少一分冰冷。



又怎么舍得真的让她伤心, 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呢?



我问遍身边人, 楚家小姐给我支了个招——眼泪,男人最好的嫁妆。



于是我在沈知云脚边泫然而泣,抬眼瞧她先带上三分水汽。



她果然动了凡心。



我帮皇上平定了西北, 未来三十年都不会再起战事。



他问我要什么,我说, 我要沈知云。



人生区区几十载, 懵懂无知十载,老弱无力十载,只剩下那么点短暂的时间,若还要作茧自缚, 画地为牢,那这一辈子也就这么溜走了。



我带了家中的丹书铁券,带了执掌三军的虎符,甚至带了王府的地契。



可皇上什么也没说, 就这么同意了。



我丁零咣当带着东西又要回去。



就要跨出大门时,我迟疑一瞬,回来撩袍跪下。



「您还是打我一顿吧,这样显得我比较真诚。」



皇上气笑了, 赏了我十个板子, 我又要了二十大板。



果然,回去后她事事躬亲,衣服是她给我换的, 药也是她哈着气给我上的,连饭和汤药都是喂到嘴边。



我看着她为我忙前忙后,痛苦且甜蜜着。



至此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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