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游戏输了,被迫在朋友圈发文:
【怀孕两个月,我想吃葡萄,老公不给我买葡萄,想吃提子,老公不给我买提子。婚已离,手已分,孩子已打,葡萄提子已吃,本人世上再无老公。】
我那段丧偶式婚姻里的男主角被双方父母连夜从国外召回,三方会审后真相大白。
背锅的男人回家后给我买了三箱葡萄三箱提子。
脸色酷似阎王:「既然这么喜欢吃,就一次吃够了吧。」
1
发完朋友圈,我随手将手机丢到大理石桌面上,态度慵懒地环视四周。
「怎么样?满意吗?」
在场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寥远直接爆了句粗口,不可置信地捧着我的手机看。
「舒姐牛!真的一个人都没屏蔽。」
我懒得回应他们的奉承,招呼着众人开始下一局游戏。
无法无天惯了,至于这条朋友圈被我父母和公公婆婆看见,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我完全不想理会。
发牌空隙,叶糖凑到我身边,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对我这一举动做出评价:「你不想发,谁敢逼你?你这一招是故意的,想把傅总从国外召回来,对不对?」
叶糖言情小说看多了,满脑子「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狗血剧情,我决定不跟她计较,随口敷衍:
「嗯,你说的都对。」
圈子里的人提起我和傅南浔,都要感叹一句这是什么挖人祖坟的绝世孽缘。
刚认识他的时候是大一,我是眼高于顶的舒家大小姐,在名媛圈子里稳居 C 位。
提起傅家,大家皆是一句「暴发户而已,难登大雅之堂」。
理所当然地,傅南浔被我们孤立了个彻底。
我是孤立团体的领军人物。
可十八九岁的傅小少爷完全不在意,那时的他行事作风与现在大相径庭,高调张扬,混得自得其乐。
为了打压傅南浔的嚣张气焰,我亲自上阵,佯装深情地追了他大半年,又在人芳心荡漾的时候把他甩了,然后伙同好友落井下石,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么深的仇结下来,理应是老死不相往来。
可命运弄人,三年前一场经济危机,金城各大世家都受到了冲击。
为了寻求周转庇护,我父亲觍着个老脸求上了独善其身的傅家,提出联姻。
我没敢把我当年对傅南浔做的混账事说出来,心惊胆战地等着我爹被傅家撵出来。
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傅家答应了。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傅南浔的报复。
傅家已不是原来的傅家,商业版图极速扩张,成了金城人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而已进入家族企业的傅南浔,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天南海北到处飞。
别说报复我了,结婚三年,我一共见了他三次。
第一年,我度日如年,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财神爷。
第二年,我花着不菲的生活费,守着偌大的豪华婚房,开始忘乎所以。
叶糖已经魔怔了,嗑生嗑死。
「傅总对你绝对是真爱,他每日在外风里来雨里去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你能眼都不眨地拍下价值连城的珠宝,随手包下一个岛开 party!」
我没有说话,手中的牌有几张不慎散落在地。
「不玩了,这把算我的。」
若不是我知道傅南浔远在南非的居所里养着朵明眸善睐的娇花,恋爱脑如我,兴许也会觉得他对我容忍至此,是顾念旧情。
可日子久了,我也琢磨出来了,这段婚姻对傅南浔来说可有可无,娶我当个吉祥物摆在家里,堵住悠悠众口。
这个吉祥物,不是舒沫,也会是李沫、张沫。
2
我是被家里的保姆叫醒的。
熬了个大夜喝酒的后果便是,一觉醒来已经日夜颠倒。
距离我发那条朋友圈,已经过去二十三小时。
「太太Ţŭ̀⁷,老宅那边派了人来接您,车已经在楼下了。」
我捋了一把乱七八糟的头发,心里合计着今天是什么日子。
洗漱完毕去看手机,这一看立马把我吓得够呛。
先不提父母和公公婆婆数条嘘寒问暖的消息,就连四五个月没联系的傅南浔也给我发了个「?」。
我手一抖,也回了个问号。
对方回:「我在老宅了,你先过来。」
我脑袋「轰」的一声就炸了,离过年还有五个多月,傅南浔怎么就回国了?
去老宅的路上,我把那些消息翻了个遍,终于想起来昨天晚上玩游戏输了发的朋友圈。
傅南浔的时间何其金贵,婚礼宣个誓都有助理在旁边记着时,如今竟因为我一条玩笑似的朋友圈,被双方父母连夜召回了国?
下车的时候,我腿都是软的。
我最熟悉的是年少时代骄傲张狂的傅小少爷,拿驾照第一天撞废了一辆价值不菲的超跑,他眉毛都不带动一下,一脚踹上已经支离破碎的车灯,口中毫不留情地吐槽:「什么破车。」
而不是现在人人敬畏的傅总,从西装袖口到头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每一个精英似的动作都深入骨髓,仿佛他生来如此。
此刻精英单独占了一个沙发,四位长辈板着个脸坐在他对面,会审一样。
我一进门,婆婆立马变了脸色,笑着来拉我的手。
「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小舒受了这么大委屈。」
我妈跟在身后,欲言又止地来看我的肚子。
背锅侠傅南浔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目光淡淡地朝我看了过来,丝毫没有夫妻久别重逢的悸动。
「几个月了?」我妈问我。
得益于我隔三岔五满世界飞出去玩,给他们造成我经常去探望傅南浔的假象,是以他们对这段婚姻的真实情况,并不了解。
在他们眼里,我和傅南浔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到底相濡以沫,尚算和谐。
我几番欲言又止,默默解释:「妈……我没怀孕……」
比起婆婆,当妈的到底更了解自己闺女的德行,当下一副「就知道你又出幺蛾子」的表情,冷眼旁观看我要怎么收场。
其余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等我的解释。
这架势,我还真没见过。
我死马当活马医地去看傅南浔,妄图我这段丧偶式婚姻的男主角可以伸出援助之手。
人在南非商场厮杀,锅从国内飞天而降,可傅南浔似乎没有一点怒意。
而且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他还没有出卖我。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我已经不抱希望,开始措辞怎么解释。
傅南浔终于开了尊口:「是我最近工作太忙,没时间陪沫沫,她跟我闹脾气。这是个误会,劳烦爸妈跟着担心了。」
傅南浔太过优秀耀眼,在家里掌握着绝对话语权,他这话一出,四老纷纷恍然大悟,表示理解。
「也是我们大惊小怪了。不过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多花点时间陪陪小舒吧。」
傅南浔点头称是。
3
一直等回到了婚房,我都没敢说话,道歉的话语在肚子里转了个来回又被憋回去,面色愁得像根苦瓜。
等傅南浔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解着领带走向主卧时,我突然回过神,挡在了他身前。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房间有点乱,你先去洗澡,我帮你把行李拿进去。」
何止是有点乱,整个主卧里完全没有傅南浔的东西。
他一年只回来睡一晚,上次大年初一一早他前脚刚到机场,我后脚就把他的东西打包丢进了次卧。
「我换个衣服就走,等一下有个局。」
傅南浔不愧是大忙人,纵然已经晚上九点,只是回来背个锅的工夫也要安排个商业会谈。
他轻而易举绕过我,打开了主卧的门。
等我反应过来时已是来不及,傅南浔站在衣帽间门口,对着堆积如山的女ƭŭ̀ₗ式服饰陷入了沉默。
「我的衣服呢?」
我讪笑:「我之前送去保养了,送回来后店里ẗṻ⁾的人不知道,误放在了次卧,我还没来得及规整过来。」
我不指望这鬼话能骗过傅南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脱了西装外套,松了衬衫的几颗扣子。
像是扒下了冷漠的外皮,我竟无端地窥探到了几分以前的傅南浔。
门铃响了,下一刻,傅南浔的秘书带着几个人,搬着大箱小箱的东西往家里送。
等我看清这些是什么东西,一时间天旋地转,暗道报应终于要来了。
傅南浔出现在我身后,下巴朝那几箱提子葡萄点了点。
「吃啊,这么喜欢吃,我让你一次吃个够。」
我欲哭无泪:「我错了。」
他脸色冷得似阎王:「我两个小时后回来,你能吃完的,对吧?」
傅南浔赴局归来时,家里兵荒马乱。
保姆忙着把他的东西搬回主卧,我蹲在客厅里,正在往嘴里狂塞葡萄。
我尽力了,吃了半箱。
本以为诚意到位,至少能换得傅南浔一丝谅解,可他看到我塞得满嘴的葡萄时,脸色更冷了。
他似是喝了酒,气息不像两小时前沉稳,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舒沫,你的脑子呢?」
讲道理,这三年,我背地里再怎么螃蟹,一到傅南浔面前就控制不住地犯怂。
毕竟亏心事做太多,老是要提心吊胆谨防鬼敲门。
「可是我已经尽力了,这真的吃不完。」
太怂了!实在太怂了!声音都是抖的。
他伸手来拉我,眉头蹙得死死的。
「起来,去洗漱睡觉。」
这算是放过我了。
我吁了一口气,欢天喜地地蹦去洗澡,然后刚躺到床上,报应又来了。
短短一个小时,我跑了三次卫生间。
睡在我旁边的傅南浔终于被吵得不耐烦了,认命般起床穿衣,拿了一块毯子把我的睡衣盖得严严实实。
「起床,我们去医院。」
我拉肚子拉得生无可恋、浑身虚脱,站都站不稳,朝他摆了摆手。
「不用,我去找颗药吃。」
傅南浔耐心告罄,不顾我的反对,一把将我拦腰抱起。
上一次与他这么近距离接触还是在婚礼当日。
4
婚礼由公婆一手操办,傅家人喜欢传统婚姻,从接亲到酒席,一切都很接地气。
早上九点,正是吉时,我昏昏欲睡地坐在床上,头上价值连城的皇冠压得我喘不过气。
热闹声由远及近,傅南浔被人簇拥着,在喧嚣声中从容不迫地解开我伴娘团设下的重重考验。
那天,他脸上是有笑意的,恍惚让我觉得这场婚姻不是乏味的商业联姻。
找到婚鞋,他抱起我的动作珍而重之,众人起哄,他耳畔还爬上几抹可疑的红晕。
我一时间忘却了与他之前的恩怨,靠在他怀里,心跳如雷。
那是我们三年婚姻里唯一的温情时刻。
司机开着车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我在小区门口站了十来分钟。
奇迹般地,躁动不止的肚子安静了十几分钟,我浑身暖得出奇,一个姿势保持太久,我还试图在他怀里动了动。
他低头看我,夜色太黑,我没看清他的表情,只感觉到腰间的手带着我往他怀里靠得更紧。
我大着胆子抬手揽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司机什么时候来?」
「快了。」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小猫一样挠着我的耳朵。
年轻气盛的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勾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份不合时宜的悸动维持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中午,我红着脸一边回味着昨晚那个少儿不宜的梦,一边推开门走出卧室。
梦境里的男主角穿着居家服坐在客厅,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神情专注。
「你怎么还在?」我语气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听上去有几分刺耳。
「舒沫,这个房子的房产证上,也有我的名字。」
我自知说错了话,一边解释一边平复着好躁动着的心情:「Ṭůₛ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还不回去吗?」
「回哪?」
「南非。」
三年了,我从来没试过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在家里看到傅南浔。
他继续看电脑,淡声解释:「我休假了。一个月。」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傅南浔一个公司老总,日理万机,正应是醒着拼的年纪,休一个月长假,未免太过奢侈。
叶糖听了我的言论,勇敢替傅南浔发声ṱųₗ:
「狗听了都摇头,机器都有休整期,可傅南浔没有。」
我痛心疾首地回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夜不归宿,一日三餐得按时回家吃饭,扮演二十四孝好媳妇。」
看着婆婆刚刚发来的消息,我越发生无可恋:「还意味着我他妈有可能要给傅南浔生个崽!」
婆婆让我们加油,说她相信傅南浔。
我放下手机,抬头对上傅南浔的视线。他显然也刚回完长辈的消息,看我的眼神罕见地多了几分不自然。
5
我跟傅南浔相处起来,尴尬到难以言喻。
我们唯一的共同话题便是念了同一所大学,在唯一的共同回忆里,我几次三番把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尴尬了一整天,我终于忍不住想要缓和气氛,斟酌着开口:
「那个……你记不记得……」
共同话题里全是雷点,我突然觉得自己冒进了,可是话已经说出了口,傅南浔十分给面子地朝我看了过来。
我硬着头皮踩雷:「陈家那个小少爷,孩子都两岁了。」
陈家独子陈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大学时候与傅南浔臭味相投,作风奢靡到令人咋舌。
当时我们聚在一起总会提起他,说他自甘堕落,与傅南浔为伍,又说他烂泥扶不上墙,一辈子也就泡死在女人窝里了。
可他是我们圈子这个年龄层里第一个结婚又第一个生子的人。
傅南浔出国后他便消失在了圈子里,等再听到风声时便是娶了隔壁学校年轻有为、书香世家出身的大学老师。
一场人人艳羡的世纪婚礼,为这段鲜为人知的姐弟恋造了一个幸福的结局。
傅南浔看我的眼神有些无语,他说:「陈宪的儿子,认了我作干爹。」
我震惊得瞪大双眼。
「我怎么不知道?」我惊觉,作为他的妻子,我是不称职的。
对他的社交圈子还停留在大学,以为一切都留在了过去,对现在的他一无所知。
傅南浔轻描淡写地丢下一个重磅炸弹:「还认了你做干妈,孩子满月的时候,我替你送了一对如意锁。」
原来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一年回一次国,几乎在南非落地生根。
陈宪儿子满月和两年生日,他都亲自到场,甚至每次都会顺道回家。
只不过我们差点缘分,一次都没遇上。
「他一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你打过电话,问你是否要跟我一起去。」
我刚要反驳,他继续道:「是个男人接的电话,说你在睡觉,让我滚远点。」
我直接从沙发上滑了下来,两股战战,心跳如雷。
傅南浔却是一副丝毫不在意自己或许被戴了绿帽子的样子,绅士地扶了我一把。
「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没有男人可以随随便便接我的电话,我也不会在别的男人身边睡觉,除了一个人,我的亲表弟沐临泽。
他比我小两岁,跟我穿同一条裤子长大,不是亲姐弟,胜似亲姐弟。
傅南浔知道沐临泽的存在,但他们唯一的交集是在大学,我甩傅南浔的时候。
为了达到羞辱他的目的,我和他提分手的时候选在了沐临泽的生日宴会上。
众目睽睽之下,一向肆意轻狂的小少爷神志尽失,拉着我的手,第一反应是道歉。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一个劲低声下气地道歉、挽回。
我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趾高气扬地看着他:「谈过那么多男朋友,你是最难甩的一个。分手就是分手,我玩腻你了,懂吗?」
那个场面十分混乱,如今回想起来,我一度呼吸不顺。
奚落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利剑一般刺向傅南ṭū⁵浔。可他眼里只有我,纵然很多人看不起他的出身,可他也总是高傲的,一双眼睛时常慵懒又漫不经心,偶尔兴致上来了用钱打压一下那些抱团的公子哥。
我们都不想承认,我们这些人,哪里是看不起,哪里是孤立,分明是地位受挑衅后又无可奈何,顶着名门之后的帽子,眼红傅南浔的肆意妄为。
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从傅南浔将一个出言不逊的公子哥揍进医院,却能云淡风轻地拿出一大笔钱摆平后,我们就开始潜移默化畏惧他。
能让一个偌大集团的公子哥吃下这个哑巴亏,是多大一份财力。
我的话让傅南浔大受打击,有人嗤笑:「你看他的样子,像一条被遗弃的狗。」
沐临泽则是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脚把失魂落魄的傅南浔踹倒在地,叉着腰嘲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姐?你给她当狗我们都嫌你晦气。」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连婚礼都没敢邀请沐临泽。
「那是怎样?」傅南浔看着我,语气十分冷静。
我额头冒出冷汗,视死如归:「那是沐临泽。」
傅南浔的目光有了松动,但不是我想象中的听到故人名字的愤怨,他似是突然松弛了下来,眉目舒展。
「嗯,我知道了。」
想象中的风雨没有到来。傅南浔接了个电话,我偷偷去看他,被他逮了个正着。
电话那头的人似是与他关系不错,他嘴角漾起笑意,眼睛看着我,却对电话那头的人道:「嗯,她在家。好的,我问一下。」
我回过神来,听见他问我:「等会儿有安排吗?带你去见见我们干儿子。」
我偷窥被逮,心虚得厉害,慌乱地顺着他的话点头。
6
陈宪理应把我恨死的。
大学时候他就唯傅南浔马首是瞻,我跟傅南浔谈恋爱时,他对我毕恭毕敬,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后来我联合众人给了傅南浔那么大一场羞辱,陈宪冲到我家,表情阴森恐怖得像要把我杀人灭口。
后来不知为何他忍住了怒意,只对我道:「舒沫,你可别后悔。」
怎么不后悔呢?我后悔死了。
傅南浔前脚刚从沐临泽的生日宴会上被赶出去,我后脚就后悔了,胸口某个地方疼得发木,可还要强颜欢笑,应付众人的恭维。
我以为,陈宪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
可我一踏入陈家大门,他和他妻子牵着一个小萝卜头,笑脸相迎。
其实在场的人我多多少少都听过,无一不是家族佼佼者,有能力有手段。
都说物以类聚。
我想起了我那帮醉生梦死的狐朋狗友,一时间自卑得抬不起头。
有人调笑:「要说护老婆还是傅少护得紧,三年了,可算带出来让我们见见了。」
傅南浔给我剥了个橘子,细心地剃掉了上面的纤维。「我和沫沫聚少离多,每次回来陪她都来不及,哪有工夫搭理你们?」
明明知道是演戏的场面话,可我的心还是不争气地开始狂跳。
我抬头看他,他也在看我,神情专注又温柔,一如当年。
有人进来了,看见我先是一愣,而后自来熟地道:「许久未见嫂子,嫂子越发漂亮了。」
我抬头去看,好久才从脑子里搜刮出来人的信息。
傅南浔货真价实的至交好友康铂,傅家还没发家两人便认识,大学毕业后跟着傅南浔去了国外做副手,一路闯过来,现在倒也能在傅家公司里独当一面。
我们结婚时他还在南非挖矿,是以这一次见面,间隔了六年。
我也笑:「确实好久没见了。」
小萝卜头在他妈妈的鼓励下凑了过来,怯生生地抱住我的腿,递给我一架自己折的纸飞机。
「干妈,你比我妈妈还好看。」
众人笑作一团,我红着脸接过干儿子的赠礼,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
身边的人目光突然变了,傅南浔看着我手中的巧克力,少见地走了神。
十八九岁的傅少爷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容易低血糖。
可偏偏自己不在意,依旧每天喝得昏天黑地,城郊那片备受追捧的飙车圣地上,他坐上跑车油门一踩,就跟不要命一样。
我追他那段时间,知道这个事,包里总是会备上很多零食。
各式各样的糖果巧克力,葡萄糖水都会随时备着一瓶。
傅小少爷晕乎乎地剥开一颗塞进嘴里,一秒钟之后就吐了出来:「难吃死了。」
我耐心地递上其他东西:「我这还有其他牌子,你看看你喜欢吃哪种?」
「都难吃。」
为了俘获他的芳心,我下了很大功夫。
听说英国有家私人工坊,自己制作的巧克力闻名遐迩,我不远千里去买,小心护着带回国,终于得到傅南浔的一个正眼。
从此之后,我包里就经常备着了。
谈恋爱的时候每次见面,我先往他嘴里塞一块巧克力。
萝卜头是个懂分享的孩子,掰了一块送去给妈妈,陈夫人吃了之后大吃一惊:「这个牌子我知道,可是那家工坊的老板不是个跨国通缉犯,因为做的巧克力太好吃了被当地媒体采访,暴露了身份,被逮捕入狱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我。
那会儿傅南浔特别嘚瑟,逢人就吹他女朋友对他顶天好,为了买到他喜欢的巧克力雷打不动每月跑一趟英国。
所以这事,在场人大多都知道。
我讪笑:「嗯,这是我自己做的。」
我也不明白和傅南浔分手后,我为什么依然保留着不远万里跑去英国买巧克力的习惯。
直到有一次再去那家工坊,人去楼空,只剩那通缉犯的徒弟守着个秘方欲哭无泪。
我在英国待了大半年,报班学习烘焙,访遍周围几国所有巧克力工厂,终于找到一个能复刻这份美味的老师傅,并将这门手艺学习了下来。
7
我这句话背后藏的信息量太大,在场都是聪明人,一时间噤了声。
傅南浔牵住了我的手,力道有些大:「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改日请大家去我们家做客。」
七点不到,餐后甜点刚上,不早个屁。
可没人阻拦。
傅南浔没有给司机打电话,拉着我沿着别墅区慢慢往外走。
「什么时候学的?」
他语气分明还是波澜不惊,可我无端听出了几分其他的情绪。
「就……毕业的时候。」
毕业季,傅南浔远渡重洋,与我们那个圈子彻底失去了联系。
我拒绝了所有毕业旅行的邀请,只身飞往英国。
「我也去过。」他停了下来,转过头看我。
「当地人告诉我,店被一个叫 Rachel 的女孩盘下了。」
那年夏天,异国街头,我在店里因第二十余次失败与那个徒弟小哥抱头痛哭,紧闭的门外,傅南浔在那站了一个下午,告诉自己,不是非这款巧克力不可。
沉默一直延续了半个小时。
我穿着高跟鞋,脚早已不堪重负,可看着始终快我一步的身影,硬是咬着牙没出声。
「舒沫,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我的感觉全都集中在了如履薄冰的脚上,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其实是有的。
比如说沐临泽问我什么时候甩傅南浔,我烦躁极了,随口答道:「谈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甩他?」
沐临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下巴快要掉在地上:「姐,你开什么玩笑啊,你别吓我!」
他都快哭了,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孩子般跪下来抱住了我的腿。「你喜欢上他了吗?」
对上他那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我愣住了,久久没有回话。
沐临泽急得团团转,咬牙道:「不分就不分,我想想办法,我再想想。」
这个金城,有人比我们更混。
那人的父亲出了名的混黑不混白,他继承他父亲的衣钵,狂妄到了极致。
所有人都怕他,除了傅南浔。
那时候的傅南浔,骨子里也是疯的,是我们这群人中唯一敢跟那人正面冲突的人。
有一次我过生日,有人不怕死地带了陆笙来,众人战战兢兢,死要面子,又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边界,生怕得罪人。
席间谈起傅南浔,大家咬牙切齿,无一不奚落。陆笙淡淡抬眸,指尖烟雾缭绕:「都不喜欢他?今天舒沫生日,我送个大礼。」
说罢,他侧头吩咐身边的小弟,竟是要安排人打断傅南浔的双腿!
都是一帮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哪里接触过这种场面,一时间人人噤声。
眼看陆笙的小弟就要走出包厢,我壮着胆子出言拦住:
「肉体上的疼痛怎么比得过精神上的折磨,我自己有办法对付傅南浔,就不劳烦陆少爷插手了。」
对方看过来的视线淬着毒一样,像是养在深渊地狱里的蛇。「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舒小姐,你要是狠不下心,我自会出手帮你。」
后来勾搭上陆笙的那个朋友,永远被我打入黑名单。可话已经说出去了,我们这帮人怂得要死,硬着头皮我也得做到底。
我和傅南浔分手的时候,有人拍了视频传给了陆笙,他不知从哪找到我的电话,对我大为赞扬,扬言我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晦气至极,谁想跟这种人交朋友,怕不是嫌命长。
事实证明,陆家那种发家致富的路子在国家的严厉打击下根本走不远,那通电话过后不过一年,陆家一家三口手拉手进了监狱。
天朗气清,大快人心。
可不管推手是谁,最开始,我想要打压奚落傅南浔的心思,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现在辩驳起来多少有点苍白,我没有提起,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件事。
「其实毕业一年后我还去找过你来着。」
傅家做了珠宝生意,在南非买了个矿,是傅南浔崭露头角的第一站。
虽不至于兵荒马乱,但那个地方,比起国内到底不够安全。我贪生怕死,下飞机没多久就有点后悔了,暗道自己挺大个人,做事情还不过脑子。
于是在机场大厅里坐了一下午,辗转几天要到了傅南浔现在的联系方式,没打通,我又要到了康铂的。
那时的康铂和陈宪一样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电话一接通听见我的声音,立马就挂了,我连来意都没来得及说。
「但那地方太乱了,我没敢多留,在机场坐了一会儿又买机票回去了。」我没提康铂,也没提那通未被接通的电话。
「嗯,我不知道。」他哪里会知道,那时候傅南浔铁了心要做出成绩来,为了服众,正顶着太阳和工人们一起待在矿场。
「所以,舒沫,你后悔了是不是?」
没人知道,这三年来,每一次见傅南浔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我总是在想曾经那个活泼的人哪去了,怎么变成这副古板严肃的模样。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我?
每思及此,总会忍不住想哭。
直到我安排的女佣给我传来一张照片,傅南浔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居所里,他和一个明媚的女生坐在沙发上,一起研究女孩手中的相机。
他眉眼带笑,与大学时代的傅南浔重叠。
他只是对我变了而已。
女佣说这是一个来非洲采风的亚裔摄影师,借住在傅南浔这里,傅南浔只要不上班,几乎都陪着女生天南海北地到处拍。
他们深入无人之处的荒野大漠,看猎豹狮子,亲密无间。
我将那张照片删除,跟女佣说:「以后不用给我传先生的照片了,照顾好他们。」
傅南浔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我低下头:「没有,只是觉得之前做的事幼稚又混账,后来懂了点事,想找个机会跟你道歉。」
那期待破碎,又被巨大的荒诞淹没,傅南浔自嘲道:「我以为你至少付出了一点真心。」
「都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
8
我回舒家住的第三天,我妈终于忍不住把我从房间拎了出来,问我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傅南浔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培养感情。
「他忙死了,这金城 n 多人排着队请他吃饭,他应酬都应酬不过来,哪有工夫跟我培养感情?」
「你在说谎!」舒太太恨铁不成钢,掏出手机给傅南浔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变脸如翻书。
于是躲了傅南浔三天后,我还是灰溜溜地被他接回了家。
傅南浔突然忙了起来,一路上电话就没断过,我突然清醒,扳着手指头数了半天,不可思议地看他:「一个月过了吧,你怎么还不回南非?」
傅南浔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没接到通知吗?康铂升任那边的总经理,我不用回去了。」
我惊恐地看着他。
许是我震惊的表情太过滑稽,他嘴角有了笑意,恶作剧般道:「哦,忘记通知你了。」
我脑子乱哄哄的,幸亏路上堵车,给了我清理思绪的机会。
到了家,我健步入门,把自己关在书房给南非那个女佣打电话。
女佣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磕磕绊绊好半天才跟我解释清楚。
她说那个摄影师女孩两个星期前就走了,听说要回国。
我瘫在沙发上,惆怅地仰望天花板。
他们远在南非卿卿我我,我还可以麻痹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可如今傅南浔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养别的女人,我怎么接受得了。
短短一个小时,我脑补了无数狗血偶像剧,无一例外,我的定位都是灰溜溜下堂的糟糠妻,Ṭų₉男女主爱情路上的垫脚石。
傅南浔推门进来,手机拎着一串钥匙。「你怎么了?」
我转动着酸涩的眼珠子去看他,慢吞吞地道:「要不,咱俩还是离了吧?」
傅南浔沉下脸,比当初逼我吃葡萄还要可怕,我缩着脖子等候发落,半晌等来他一句似是被气笑的话:
「舒沫,你们舒家这是打算过河拆桥?」
「可是——」
傅南浔打断我的话:「这话我当你没说话,以后不要再提。」
说完,他「嘭」的一声关上门走了,留我一个人在书房心惊胆战。
我凌晨一点才壮着胆子摸回主卧,傅南浔躺在一侧,呼吸平稳。
我吁了一口气,刚躺下,身边人一个翻身,将我牢牢压在身下。
尖叫划破喉咙,我被吓得不轻。即便没有开灯,借着月色,我也能辨出傅南浔的眼神并不友善。
「傅南浔……」我小声唤他的名字,可这人失了神志般,周身怒气翻涌。
「舒沫,你给我个理由。」
我被他压得喘不过气,生怕他一冲动把我嘎了,哪还有脑子去深究他的话,只能一个劲儿安慰他:「你先别冲动,你冷静。」
傅南浔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声音一声比一声沉:「是我给你的零花钱不够多?还是我傅家哪个人对你不够好?抑或是你外边有了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离婚?」
我吞了口唾沫,怂到声音带了哭腔:「都不是,傅南浔,我以为……我以为你想离婚,我怕你顾及舒家的面子,不好提。那这个坏人我来做,我……」
我音调小了下去,眼泪彻底失控。
他在我身上愣住,攥着我的手力道缓缓变轻。
「舒沫,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啊?」
他的语调让我想起了九年前的傅南浔。
分手之后,我想方设法躲他,沐临泽那时怕我心软,到处散播我只是耍着傅南浔玩的言论,将我的回头路彻底堵死。
出国前见的最后一面,傅南浔已经冷静了下来,但还是没有将自己的脆弱和不堪完全藏住。
他把那罐巧克力摔到我面前:「舒沫,演戏演到你这个份上,真是登峰造极。」
我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傅南浔,同样地,我对他这几年的经历也一无所知。
没有人告诉我傅家答应联姻之后,傅南浔匆匆赶回国内,得知我在某处会所宴请好友,一下飞机就奔了过来。
那个时候我们好几年未见,他舟车劳顿模样憔悴,行李都没来得及回去放,然后听到了我在席间的高谈阔论。
「商业联姻而已,能形婚最好,别来烦我,我只想安安生生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谁要跟他去南非,他最好一直待在那边别回来。」
舒大小姐张狂性子不改,死要面子活受罪,人前大放厥词,人后偷偷摸摸计划着把傅南浔给追回来。
又是送礼物又是甜言蜜语轰炸,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
我连傅南浔的面都没见到,他只托助理给我带句话:
「傅总说,舒小姐不必做这些,既然已经答应联姻,自然会帮舒家渡过难关。」
被当成终极武器的巧克力,连拿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安分了下来,从此与傅南浔心照不宣地当起了表面夫妻。
「你什么意思?」我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傅南浔把头埋在我的颈间,问我:「如果我继续回南非工作,你还离婚吗?」
这么一瞬间,傅南浔的脆弱,在我面前一览无余。
我的心突然像是被人揪住,一边回抱住他,一边试图抽丝剥茧找出头绪。
「你不想离婚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本以为给你三年缓冲时间已经够了,可你到现在为止,还要把我推开,是不是?
「我做得还不够好吗?给你想要的一切,克制着不去打扰你,只求维持婚姻关系,哪怕只是表面夫妻我也认了。
「你就这么狠心,要把我们最后一点联系也掐断吗?」
傅南浔的语调明明温和平稳,可我却无端感觉到了无边控诉。
我推开他,打开了床头的暖灯。
傅南浔仰面躺着,手背放在眼睛上,呼吸不稳。我弯下身子,去握他的手。
「傅南浔,你心里有我,对不对?」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抬手将我拉入怀里。他什么都没说,但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又伤害了他。
骄傲如傅南浔,却总在我这里粉碎自尊。
那一瞬间,数年的隔阂、女摄影师,全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我只想安抚身边的男人,只有安抚好他,才能治愈我酸涩的心脏,才能抚慰我对他的心疼。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过去几年,我总在坦然接受和退缩间徘徊。
可这一刻我再也骗不了自己,我爱惨了傅南浔, 他难受我也难受, 我不想他难受,也不想他离开。
南非的生意、女摄影师, 谁都不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傅南浔,我不想和你离婚,也不想你去南非。我接受不了你喜欢上别的女人, 你既然娶了我, 便眼里心里, 只能有我。」
傅南浔愣住, 他直起身子看我,眼里像烟火般绽放绚丽, 而后才回过神来。
「什么女人?」
「住在你南非居所的那个女摄影师。」
9
大半夜, 我和傅南浔相对而坐,开始复盘。
我委屈地控诉他在千里之外佳人相伴,而我只能孤苦伶仃独守空房。
傅南浔大呼冤枉。
三年形同陌路的婚姻, 傅南浔和我一样痛苦。
他迫不及待想扭转局面, 可婚前无意听到的那番话总让他屡次退缩。
他既想回来见我,又怕给我压力,惹我不喜。
于是康铂给他出主意:「她这么肆无忌惮,就是因为没有危机感。」
于是在康铂的忽悠安排下,傅南浔糊里糊涂地演了场戏。
他知道我收买了他身边的女佣。他在赌我是否还在意他。
我冷漠切断和女佣的联系,彻底让他陷入了绝望。
没有哪个妻子会容忍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除非这个妻子对丈夫真的毫无爱意。
「舒沫, 不管你信不信,这么多年了,我身边只出现过一个你。」
生活轰轰烈烈地做下来那么多铺垫,可最后的结果大多令人啼笑皆非。
我拼命在这荒诞又合理的真相中理出头绪, 然后低下头, 吻住了他的唇。
不过须臾, 傅南浔反客为主。
这个吻跨过六年的光阴, 抚平了一道又一道的隔阂。
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还在我身边。
番外
傅南浔回国定ťů₅居后,我们回傅家老宅吃饭的次数日益频繁。
婆婆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陪伴才是夫妻感情融洽的长久之道, 看看南浔, 那眼神就没从小舒身上挪开过。」
我也笑,爱意不用再隐藏,总会来得凶猛又热烈。
吃完饭从老宅出来, 我们并没有急着回家。
傅南浔驱车带我去了我们的大学。
这所全国顶尖学府之一,文化底蕴深厚,是金城最为耀眼的地标建筑。
校园每一个角落,几乎都能找到那些年热恋的痕迹。
「这三年,我一点也不敢在你面前提起大学。」
「为什么不敢提?」
我与他相握的手晃了晃:「怕你想起我对你做的混账事,把我扒皮抽筋。」
傅南浔无奈地看着我:「你总是按照自己所想的给我定罪。你不敢提的过去, 却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
「舒沫,初到南非那几年,我总想回到过去。想重回大学时代,哪怕再被你甩一次也没关系。
「只是再来一次的话,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跟我谈恋爱,我都要牢牢抓住你,不放开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