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飞机去看望异地恋的男友,遇到强气流颠簸。
我吐得一塌糊涂。
连遗书都写好了。
平安着陆以后,我手舞足蹈地给男朋友讲这段经历。
他听了一会儿,平静地问我:「你讲完了吗?」
「讲完了我就去看文献了。」
我的那句「我们快点结婚吧」卡在喉咙里。
后来,他皱眉问我:「为什么分手?就因为我没有陪你闲聊?」
我说:「是啊,我还得感谢你。」
「如果没有离开你,我也不会知道……」
「有的人,会把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01
周五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坐飞机去看望异地恋的男朋友。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遇到了强对流的天气。
飞机在万米高空剧烈颠簸,连氧气面罩都掉下来了。
耳边是乘客们此起彼伏的抽泣。
机身的每一次摇晃都仿佛是死亡在向我招手。
我度过了此生最恐怖的三十分钟。
绝望之中打开手机,潦草地写了几句遗书,感谢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人。
上天保佑,飞机终于平安落地。
着陆的那一刻,所有旅客都喜极而泣。
这次劫后余生的经历实在太凶险,简直堪比一部惊悚电影。
直到走出机场,我的腿都是软的。
脑子里一直在闪现一句话:陆时雨,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飞机降落时已是深夜,我叫了车,直接赶往男朋友的住所。
裴深是医生,下班一向很晚。
我们几乎是前后脚进的门。
整整两个星期没见面了,可是裴深见到我,也只是微微扬起笑容。
他边换衣洗手边对我说:「你先休息吧,我还要去读几篇文献。」
我知道裴深很忙,上班看病人,下班看病历,抽空还要写文章。
如果是往常,我会乖巧地让他自便。
可是,刚刚的经历实在是太惊心动魄,我必须跟他分享。
我把行李一丢,冲进裴深怀里,抱着他开始滔滔不绝。
我说我旁边坐了一位怀孕五个月的小姐姐,她是独自出行的。
是我一直安慰她,才让她停止了哭泣。
我还说前不久闺蜜刚帮我求了平安符,说不定这次转危为安就是菩萨保佑,回去一定要跟菩萨还愿。
我又哭又笑,上蹿下跳,说了好几分钟。
裴深却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坐在沙发上。
他一只手虚虚搂着我,一只手贴在沙发扶手上,不紧不慢地来回摩挲。
我知道他在沉思的时候就会这样。
可是,我在给他讲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能走神?
我喊了他一声:「喂,裴深,我在跟你说话!」
他回过神来:「我在听。」
「你讲完了吗?讲完了我就去看文献了。」
裴深有着清隽的五官。
可是,他的性格,却永远是冷静且疏离。
恋爱四年,我几乎没见过他有多少情绪波动。
哪怕是此刻,我向他倾诉自己的九死一生,他的神情却依然是波澜不惊。
好像我口沫横飞给他讲的,不是他女朋友的亲身经历,而是一场拍得很烂的爆米花电影。
我的心突然就凉了一截。
颤抖着声音说:「裴深,刚才在飞机上我真的很害怕。」
可是裴深已经站起来了。
他抬步往书房走,只留下一句:「你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就这样吗?
我才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危难啊。
我死死盯着裴深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点点的后怕、担忧或者是怜惜。
但我什么都没找到。
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握住,简直喘不过气来。
我拦住裴深,近乎哀求地问他:「你一定要在现在去看文献吗?」
「裴深,我差一点就死在来看你的路上了,你为什么不安慰我几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飞机掉下来……」
夜色里,裴深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
他拨开我的手,轻声说:「时雨,飞机出事的概率是很低的。」
02
昼思夜想的男朋友近在咫尺。
可是此刻,我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
独自失魂落魄地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
客厅昏暗的光线里,手机亮起微弱的光芒。
我点开备忘录,看到自己在巨大的惊惧之中写下的那几句话。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爱你们。如果有来生,我再来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
「亲爱的裴深,我爱你。如果我这次能活下来,我们结婚吧。」
刚才,我很快就要讲到写「遗书」的这一段经历了。
这篇备忘录,真的有可能成为我的绝笔。
可是裴深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打断了我的倾诉。
因为他要去读文献。
这当然是正经事。
可是,一定要在今天晚上读吗?
我不信他看不出我的心有余悸。
身为医生,他能敏锐察觉病人做手术之前的顾虑,并且柔声安慰。
为什么我的惧怕,他无从觉察。
他是无从觉察,还是视而不见。
我当然知道,空难的概率比车祸还低,而且我也确实毫发无损。
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害怕。
至少在今天晚上,我真的很需要他。
在我以为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候,我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他啊。
我总该有资格索取他的几句怜惜。
这个要求,很难做到吗?
应该不难吧?
裴深连最难缠的病人都能哄好。
我这么容易哄,他怎么可能不成功?
这样想着,我推开书房的门,想勒令裴深对我说几句甜言蜜语。
可是,原本声称要看文献的裴深,却在跟什么人打电话。
那道清脆甜柔的女声似乎是在啜泣着说:「裴医生,我害怕。」
而裴深轻声说:「……你别怕。」
「有我在呢。」
「别怕」。
「我在」。
我求而不得的几个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听见我的男朋友对别人说。
我蓦然一抖,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打断裴深和旁人的聊天。
可是此刻,浑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我几乎什么都顾不得了。
冲过去夺过裴深的手机:「你在跟谁说别害怕?」
却对上了一双冷静的眸子。
裴深后退一步,挂断了电话。
我死死盯着他的表情,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她是谁?你为什么在跟她说别害怕?」
裴深揉了揉眉心,似乎对我的逼问非常无奈。
他说:「时雨,你别闹。」
「我下周要做一台复杂的手术。我的搭档是新人,第一次上手术台,她紧张得整夜哭。」
「作为主刀医生,提前安抚她的情绪,有什么问题?」
「如果因为她紧张而对手术造成什么影响,那我怎么对得起病人的信任。」
03
裴深每说一句,我脸上就灼热一分。
他要从死神手里抢人,责任重大。
衬托得质疑他移情别恋的我,像个无理取闹的小丑。
可是,同样都是惧怕,我为什么得不到他的安慰。
我就比不上他的同事吗?
我咬着嘴唇,委委屈屈地抱怨:
「她上手术台害怕,我坐的飞机差点失事,我也害怕。」
「你能安抚她,为什么不安抚我?」
裴深沉沉叹气。
他起身将我搂入怀中,哄我说:
「好了,你别哭。我现在就安慰你,行不行?」
「等忙完这一阵,我再带你出去散心。」
我很熟悉裴深。
这已经是他哄我的最高待遇。
因为这种话,在我们恋爱的四年里,我听了挺多遍了。
「等我博士毕业就带你去玩。」
「等我实习期过了就好好陪你。」
「等我忙完这次考核……」
但他永远都有新的事情要忙。
每一次,我都对自己说,他有这份心就好。
可是,总是没有践行的承诺,真的有说出口的必要吗?
更糟糕的是,我没办法指责一个从事着崇高职业的人,在生活上忽略他的伴侣。
最后我几近仓皇地退出了房间。
大概是因为高度紧张之后的松懈,让我Ṫüₕ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快速洗漱完毕,然后缩到床上。
入睡很快,但是梦境并不安稳。
我好像又回到了剧烈摇晃的飞机上。
惊醒的时候浑身大汗,口干舌燥。
已是凌晨。
旁边的裴深依然在沉睡,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拿起手机想玩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然后,就无意识打开了微信。
虽然在异地恋,但我和裴深每天都有一长串的聊天记录。
不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我在说话。
散步遇见一只小狗,公司食堂推出新菜品,刮彩票中了十块钱……
我事无巨细地跟裴深分享。
哪怕收到个有趣的表情包,我也迫不及待地转发给他。
可是白色的对话框永远都是零星的几个字。
「嗯,知道了。」
「好的。」
「在忙。」
「你决定就好。」
但也就是这样的几个字,我都会仔细斟酌,然后揣摩裴深回复我时的情绪。
我已经习惯裴深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事业上。
所以,他延迟回复我的消息,或者干脆不回复,我从不计较。
因为我也可以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很充实。
在小事上我不期待他的回应。
可是女朋友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为什么也是一脸的事不关己?
我很想把熟睡的裴深摇醒,质问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可是想到他提到的重要手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胡思乱想了好半天,终于又有了睡意。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裴深已经不在家了。
明明是周末,但他还要值班。
趁这个空当儿,我给爸妈和朋友们聊起了自己昨天的经历。
跟爸妈我没敢说实话,就说遇到了气流,但是机长技术很好,有惊无险。
但是跟闺蜜,我则放心大胆的添油加醋,顺便还夸奖一下自己临危不惧,是多么的帅气。
大概是我讲得太声情并茂了,闺蜜突然蹦出一句话:
「妈呀,听你这么说真是要吓死我。」
「我最近都不敢坐飞机了,宝宝,你也少坐飞机。」
我嘻嘻哈哈应了一声「好」。
然后,突然就愣住了。
04
一年多以前,因为我的工作变动,我和裴深开始异地恋。
两地相距一千五百公里。
不少人都叮嘱过我,谈远距离的恋爱要更加勤奋一些。
裴深周末常加班,所以我一有空就会飞回来看他。
那么,我的行程到底有多么频繁呢?
我挂断电话,打开购买机票的 APP。
一条一条数过去,眉头渐渐皱起。
至今为止,我们两地相隔已经十五个月。
我来看裴深十四次。
他来看我三次。
还有一次是因为出差顺路。
从我家出发到他家,我要换三种交通工具,花整整五个小时。
舟车劳顿,但我从未感到委屈。
因为我都是带着期待上路的。
我一向体谅裴深工作辛苦,那么,我在旅途上遇到危险、吓得魂飞魄散,他为什么不能体谅我。
不就是几句安慰我的话吗?
说一说,又不会花他多少时间。
我心烦意乱地在房子里转圈子,无意识地走到冰箱前面。
裴深不开火,他的厨房完全没有使用痕迹。
然而,随手打开冰箱,我又愣住了。
冷藏室空荡荡的只摆了一只饭盒。
嫩黄的盖子上印着憨态可掬的小鸭子。
昨晚只顾着伤心,都忘记了,我给裴深带过来了四只粽子。
这是我前天花一晚上包的。
我第一次学着包粽子,味道居然很不错。
一时激动,我揣着它们横跨一千多公里,送给裴深品鉴。
这会儿快到饭点了,我干脆拿起饭盒,打车去医院。
裴深的同事我都挺熟的,但是这一次,我看见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坐在裴深对面的女孩子,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
她喊裴深的时候,也带着俏皮的尾音。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昨天深夜给裴深打电话,说她「害怕」的女孩子。
她就那么轻轻松松地,得到了裴深对她的安抚。
我想对她扯出一丝笑容。
可是脸部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裴深也看见了我。
他面色如常地向我走过来,一边不忘回头介绍说:「薛瑶,这是我女朋友。」
就在此刻,办公桌前的电话响了。
大概是病人出了什么事,两个人急匆匆地越过我,往住院区跑。
我已经对裴深的忽略习以为常了。
将饭盒留在他桌子上,就去医院的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
然而当我回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办公室的地板上,躺着我的小黄鸭饭盒。
四只粽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都打翻在地,不能吃了。
我注视着手忙脚乱找纸巾擦地板的薛瑶,还有坐在旁边打圆场说「没事,没事,又不值钱,你不用道歉」的裴深。
就在这一刻,心脏深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痛楚。
05
四只粽子,就算在外面买,也不超过 20 块钱。
现在这个社会,20 块钱够干什么的?
买杯奶茶,随便打个车,甚至在路边的扭蛋店买一只扭蛋,都远远超过了 20 块钱。
所以,这些粽子被糟蹋了,好像并不值得惋惜。
可是,它们是我亲手做的啊。
我千里迢迢,带给我的男朋友品尝。
然而,它们却被他的同事随手打翻在地上。
我忍着怒气问裴深:「怎么回事?」
他有点尴尬地挠了下头发,说:「是我的错。薛瑶把饭盒递过来的时候,我没接住。」
他好像真的以为,我是瞎的。
以往,我会把裴深的感觉放在首位。
一旦他有丁点的尴尬、不适或者为难,我都会主动给他台阶。
可是,这一次,我不会了。
此刻的我,好像格外容易动怒。
也不知道是为了这几只死不瞑目的粽子,还是为了一腔热血却被反复无视的自己。
好像从那架颠簸的飞机上走下来的那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就变了。
我不留情面地戳穿了裴深的谎言:
「我走进来的时候,你明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她怎么会离这么远把饭盒递给你?」
「你替她撒谎,是怕我怪她吗?」
裴深身形僵住。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我生气了。
而他旁边的薛瑶已经怯生生地凑过来:「时雨姐姐,是饭盒太烫了。」
「听裴医生说这是你亲手做的?那真的是我不懂事,对不起。」
我看了看一脸无措的薛瑶。
还有挡在我和她之间,仿佛生怕我对她发火的裴深。
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只能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问裴深:「然后呢?」
裴深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下意识地答复:「下次你再包给我吃就好了。」
好像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
我的声音已经带上几分愤怒:
「下一次?你知不知道,我包这些粽子足足花了四个小时?」
「然后还要带着它们,坐五十分钟地铁到机场,然后安检、登机,飞行两个小时,再打车到你家——你就这么不珍惜吗?裴深,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吗?」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对裴深发脾气。
一番话说出来,心里突突直跳。
恋爱这么久,不是没有过冲突。
可我们是吵不起来的。
一来是因为,裴深的情绪太稳定了。
二来是因为,我真的爱他至深。
但是我没想到,连我的怒火,他都感受不到。
他叹了口气,平静地说:
「时雨,我知道你过来看我,路上要花很多时间。」
「可是,你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呢?」
「你来不来看我,我都在这里啊。」
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能量都被抽离了身体。
我眼睁睁看着这个自己爱了四年的男人。
他的冷静,理智,对薛瑶的宽容,衬托得我的热情都成了笑话。
5
读大二那年,我在隔壁医学院的图书馆遇到了裴深。
那天,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穿洁净的白衬衣,五官清俊,气质又出尘。
那一刻,世界都仿佛安静下来。
我在他旁边徘徊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想看一看他在读什么书。
裴深就是在这时突然抬起头来。
目光相撞,我连心跳都快要停掉了。
从此,我天天往图书馆跑。
「偶遇」很多次以后,我鼓起勇气,向他介绍自己:「你好,我是 A 大中文专业的陆时雨。」
其实我并没有期待他记住我。
毕竟我早就打听到,他是医学院以高冷著称的学神,身边的追求者更是数不胜数。
可是那天,裴深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声音里更是带着一丝宠溺。
他说:「我知道啊。」
「你偷偷看我的样子,很可爱。」
我们公开恋情以后,很多人都忍不住评论几句。
「那个笨蛋女生追到天才医生的偶像剧叫什么来着?」
「我又相信爱情了。」
毕竟裴深是医学院公认的高智商高颜值校草,而我,才貌都是泯然众人矣。
以常人的眼光来看,的确是我高攀。
我因此有过一些不自信。
可是,我很快发觉,裴深很喜欢看我笑,也喜欢听我讲话。
每当我讲到什么,乐不可支,他的眼神就会变得柔和。
也许,比起跟同学之间Ṱṻₐ的严肃交流,他也需要活泼的我,来给他一些调剂。
看起来不般配的两个人,居然就这么走过了四年的风风雨雨。
异地恋那么辛苦,我也咬牙撑下来了。
可是这一刻,我突然对这段感情失去了信心。
我一直以为,裴深对我的忽略,是他天生冷漠,不善于表达情绪。
可是,他真的不会吗?
他知道关心第一次上手术台的同事的情绪。
也会主动把她的过失揽在自己身上,只因为怕她被我责备,进一步影响她上台的状态。
他其实情商很高,也懂得人与人相处,该有的礼貌客套。
只不过,这些,他从不展露在我身上。
十指掐入掌心,我只觉精疲力尽。
「是啊,你的法子好。以后,我也不想这么累了。」
「我不来看你,你和同事的相处也更融洽,对不对?」
我知道我的话音里带上了三分讥讽。
裴深一定也察觉到了。
他那永远冷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烦躁。
房间里静默了很久,我才听见他说:「粽子的材料又Ṱűₘ不值钱,你何必跟她计较。」
「她最近本来情绪就不太好,如果因为这个影响到手术,会很棘手。」
他真的,和我对他的理解一模一样。
理性地分析物品的价值、事件发生的概率,然后评估我们对此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以及如果不做,会有什么后果。
可是他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对于他的女朋友,他起码要给予和同事等价的尊重。
我忍住心脏的剧痛,努力调整着呼吸,问裴深:「你什么时候下班?」
裴深不明所以,直接回复我说:「还有三个小时。」
足够了。
足够我回到他家,拿上我的行李,然后离开他。
说起来还挺有趣的。
当年,向裴深表白,我做了整整两个月的心理准备。
决定离开他,却只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
06
其实我考虑过,是否需要跟他道别。
毕竟恋爱这种事,也要讲究一个有始有终。
以前看电视剧,我就不理解,为什么分手的时候,女主角总要哭到撕心裂肺。
很丑,又很蠢。
可是我现在好像真的懂了。
试图把对他的爱从身体里彻底剥离的那一瞬间,眼泪是不值钱的。
情绪更是控制不住。
我真的差一点就丧失理智,要冲回去,恶狠狠地骂裴深一顿。
可是,何必呢。
让他感受到,失去他,我有多么痛苦,那岂不是在给他脸。
我很快就推着箱子走出了他的家。
我改签了航班。
在候机区域坐着,看着天色一点一点黯淡起来。
踏上飞机的前一刻,收到了裴深的微信。
「我下班到家了。」
「时雨,你怎么突然走了?」
往常,收到这么金尊玉贵的几个字,我都会心花怒放。
但现在只觉得可笑。
突然走了?这怎么会「突然」呢。
在恋爱里,没有一个人是突然消失的。
期待在退却,失望在累积,我们已经在渐行渐远了。
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而我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我回复了裴深一句:「我们分手吧。」
他的电话立刻追过来。
我直接关了手机。
大概是因为两天前遭遇强气流的经历太过刻骨铭心,我在起飞的时候,紧紧抓着扶手,双眼紧闭。
我在心里默念:我很安全。我不会出事的。
可是,眼泪却不受我意志的束缚。
我在万米高空哭到不能自已。
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为裴深哭了。
从明天起,我会一点一点,剔除他存在过的全部痕迹。
也许忘记他会很难。
但是我有这个决心。
我可以慢点走。
但我不会回头。
学着忘记裴深的第一天,就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闺蜜林澜救助了一条被遗弃的小金毛,请我帮忙转发收养消息。
看着视频里可怜兮兮的小生命,我一下子就心软了。
我说:「我来养。」
林澜吓了一跳:「宝贝,你别开玩笑了,你家裴深不是有洁癖吗?」
裴深是医生,或多或少有点洁癖。
以前为了他,我在路边看到可爱的小猫小狗都不能摸。
可是我以后的生活规划里不会再有他,又何必在意他的喜好。
既然是一个人了,那就应该快乐一点啊。
我轻描淡写地说:「哦,忘了告诉你,我昨天跟他分手了。」
分手的人是我,抱头尖叫的人却是林澜。
好一会儿,她平静下来,问我:「什么原因啊?」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
但我的声音还是带上了哭腔。
「他不爱我。」
其实我可以从我们的日常相处里,找到一些裴深爱我的证据。
比如,他工作的第一年,就把工资卡给我保管。
我吓了一跳,连声拒绝。
他便给我开了亲密付。
即便我从没用过,他也一直没有关闭。
比如,他的微信对我敞开。
有女生给他发暧昧消息,他既不回复,也不删记录。
我看见了,有点吃醋。
他却一脸正经地说,他有不会背叛我的信心。
比如,我们出行,他会为我拿包,也不介意帮我拍照。
可是……
如果我需要拿着放大镜去找他的爱意。
那是不是说明,我其实也根本没有感受到他的爱。
听我说完,林澜沉吟了好一会儿。
最后才说:「算了,小狗你想养就养几天吧,如果哪天你和裴深和好了,我再找新的主人。」
我不能埋怨林澜这样想。
因为她知道我对裴深用过多少心。
也知道我有多珍惜这段感情。
更何况,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裴深有光鲜的教育背景,稳定的职业前景。
他既聪明,又稳重。
尤其是还有一张不俗的脸。
那我就应该知足了。
即便他忽略我,我也应该乐滋滋地自我陶醉,永远不知疲倦。
可是,真的就好像端着一杯水。
是冷是暖,合适与否,只有我自己知道。
誓言可以编造,浪漫可以伪装。
只有心疼是来自内心的情感,欺骗不了别人,也欺骗不了自己。
我不想欺骗自己了。
如果裴深爱我。
在他发觉我害怕时,为什么不担心。
一个人纵有千般好,如果他不爱我,那其他的一切,也都是徒劳。
8
和裴深在一起四年,我不是没有闹过分手。
那是他第二次缺席我生日。
我有点委屈,半开玩笑地对裴深说:「一年 365 天,我只有一天过生日啊。」
「你再这样,我可要分手了!」
其实,他哄一哄我,就好了。
我想要的并不是一张可以发朋友圈的精修图。
而只是他向我许诺,以后每一个生日,他都会陪我度过。
可是裴深却说:「时雨,我希望分手是我们都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而不是随口的玩笑话。」
「如果你提出分手,我是不会阻拦你的。」
「因为病人什么时候生病,永远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看啊,这就是他。
一贯的冷静。理性。充满逻辑。
所以,这就是我向他提出分手、他打来电话我又拒接之后,他就不再联系我的原因吧。
没想到他比我还不拖泥带水。
恐怕我提出分手,也让他如释重负吧。
想到这里,我也舒了口气。
我打开微信,把裴深的联系方式删掉了。
没想到,这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边,裴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还有点沙哑。
他说:「我今天做了三台手术,很累。所以我会长话短说。」
「时雨,别闹了,把我的微信加回来。」
裴深的语气如此笃定。
他大概以为,只要服个软,我就又会回到他身边。
也对,在这段感情中,我投入了百分之二百的诚意。
而他更像一个冷峻的旁观者。
直到发觉事态与他所想不大相同,他才会屈尊纡贵,亲自下场矫正。
识趣的女朋友会给他这个机会。
我不识趣。
我捏着电话,似笑非笑地说:「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提了分手?」
「我没有闹,更不是开玩笑。」
「裴深,请你以后不要联系我了。」
裴深的语气沉重起来:「陆时雨,你要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分手原因。」
我知道自己在很多方面都没有裴深聪明。
但是,我也能察觉到,他的某些用词,背后其实另有深意。
我说:「那个你不能接受的原因,就是原因。」
裴深低低骂了一声。
他平静的嗓音似乎还压着怒火:「飞机没那么容易掉下去的。」
「陆时雨,你平平安安站在我面前,我还能说什么呢?!」
是啊,飞机不会轻易掉下来。
据说,117.65 万次飞行里,才会发生一次死亡性空难。
而且那次因气流而颠簸的航班的确是平安抵达了。
我最终毫发无损地站在了裴深的面前。
可是,我真的经历了惊恐万分的三十分钟。
我苦笑着,说:「我会因为它不容易出事,就不害怕吗?」
「就算知道没那么危险ţŭ⁷,可是,你作为我准备携手共赴一生的人,安抚我的情绪,不应该吗?」
「就连薛瑶向你求助,你都会宽慰她。」
「我那么认真地经营和你的关系,为什么你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
「你无非是在笃定,我不会离开你。」
「可是裴深,你让我失望过那么多次,我也让你失望一次吧。」
「我会离开你的。」
「因为你对我,并不珍惜。」
在裴深面前,我把我自己放得越来越低。
最后,低到了尘埃里。
我是真的做错了。
沾满了灰尘的、卑微的我,怎么还能被他看见。
有了错误,就要纠正它。
结束这段不对等的关系,是合情合理的解决途径。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
我似乎都听见了裴深剧烈的喘息。
在我挂断电话的前一刻,我听见他说:「那……我改。」
「时雨,这次是我错了。」
「给我一个机会珍惜你,好不好?」
9
裴深的语气近乎乞求。
让我的心也轻轻颤了一下。
可是,这已经是我向他提分手的第四天。
也就是说,在裴深认为我们还保持着恋爱关系的情况下,他整整等了四天,才来联系我。
能让他在百忙之中联系我,真是受宠若惊。
假如我接受了他的道歉。
那我此前那么多次对他的等待又算什么?
我摇了摇头,轻声拒绝:「不好意思啊,我对你的喜欢,就那么多。」
「但你一直在挥霍。」
「失望攒够了,你就不能阻止我离开。」
直到经历一次贴近死亡的意外,我才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要什么样的伴侣。
我自己有学历,有工作,我有能力让自己过上还不错的生活。
我所需要的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
只是我向我的伴侣索取安慰时,他能够给予回应。
那个惊魂未定的夜晚,我是真的很希望他能陪我。
但他没有。
那么,我彻底伤了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分手的戒断反应比我想象更难受。
四年的感情,早就刻入骨髓,成为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会在无数个毫不起眼的细节上想到裴深。
比如,我牵着新收养的小狗出门遛弯,看到了漂亮的日落。
我拿出手机拍照,直到打开微信才反应过来,我不应该把这些分享给裴深了。
再比如,主管找我谈话,许诺我升职加薪,并且告诉我,下半年就可以申请调岗,转去裴深所在的城市工作。
我感谢了主管,可是这次调岗,我已经不再需要了。
甚至,一周后,我去参加同学的婚礼。
新娘热情地招呼我说:「时雨,等下我把捧花送你吧。」
她是我和裴深校园恋情的见证者之一。
我的笑容僵了一下,但我还是坦率地承认:「我们分手了。」
新娘愣了一会儿,然后有点不确定地说:「可是,裴深说他也会过来啊……」
她指了指我身后,「你看,他已经来了。」
我的呼吸轻轻一滞。
但我终究慢慢转过身来。
灯光下,裴深似乎清瘦了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眸深处,仿佛翻涌着什么隐忍的情绪。
如果仅仅因为会撞上前任,就缺席朋友的婚礼,似乎有点没必要。
我与裴深擦肩而过,甚至没有跟他打招呼。
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边嗑瓜子,边跟邻座的同学寒暄。
没聊多久,身边突然坐了个人。
是裴深。
他跟我旁边的人调换了座位。
仪式要开始了,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跟他起争执,因此不理他,只是扭头去看仪式。
但他却开口了。
他说,他专门请了假,就是为了飞过来找我。
「我反复思考过,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矛盾。因此,还有挽回的可能性。」
「时雨,四年的感情不容易,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太孩子气。」
在分手的第 29 天,裴深第二次试图挽回我。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连挽回我,都是摆事实、讲道理。
也许他是对的。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狗血的小三插足。
没有什么父母的棒打鸳鸯。
看起来,我们有很大的概率能修成正果。
那为什么我会半路放弃呢?
10
这一刻,台上的新人在众人的掌声中相拥接吻。
我也有了几分动容。
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我想象过无数遍。
看到漂亮的婚纱、布景,我都会默默收藏起来,以备将来需要。
我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主动离开裴深的一天。
但是,没什么想不到的。
我只是无可奈何。
但我无愧于心。
我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然后,笑吟吟地问裴深:「四年感情,不容易。可是,你付出的,有我多吗?」
「裴深,你讨厌香味,所以我连香水都不敢买。你喜欢黑白色调,所以我的草莓熊裙子只在你面前穿过一次。你不喜欢吵嚷,我在你家,连看剧都要戴耳机。你饮食清淡,我戒掉了麻辣。你喜欢干净,所以我不养宠物。」
「我们之间有这么多的不合适,你却从未感觉到。」
「因为都是我在迎合你。」
「可是,没有人是不知疲倦的。即便这个人是我,也会感到辛苦。」
「而且你有一句话说得对——我根本不必这么辛苦的。」
他有他的道理。
我也有我的。
我的道理就是,我不想再付出我的爱了。
我替我曾经消耗掉的爱情感到惋惜。
裴深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喉结轻颤,哑声许诺:「我会改。」
「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
「你不需要再迎合我了。」
「时雨,换我来迎合你,可以吗?」
「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这一次,我是确凿无疑的,在裴深眼里看到了泪意。
原来,稳重内敛如他,居然也有失控的时刻。
也许他喜欢我,比我想象更多。
可是,仅此而已吗?
我凝视着裴深,语气平静:「『会改』,就这两个字吗?」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写一封情书就能表白的未成年人。我们现在应该论迹不论心。」
「你说会为我改变,可是没看到结果之前,我怎么会相信?」
「几句话不能再收买我了,裴深。」
以前你可以,因为我爱你。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选择相信。
我也愿意承受期待落空之后的沮丧。
可是现在,我在渐渐不爱你了。
那你也不能怪我挑剔一点。
我不确定裴深是否会为我做出改变。
反正,他已经让我失望了那么多次。
再多一次,也没什么特殊。
但无论那个「改变」会不会发生。
我都不会在原地等他了。
这次道别之后,我继续想办法转移生活的重心。
我报了个健身卡。只要挥洒了足够的汗水,我晚上会睡得很沉,就不会梦到裴深。
我又包了一回粽子,这一次,口味更棒了。送遍了身边的同事、朋友,获得交口称赞。
几周后,我成功晋升,薪水翻倍——其实这个岗位早就该属于我,是我一直纠结要去裴深所在的城市,所以不肯竞争。
又过了几周,我牵着小狗,在小区附近遛它的时候,碰到了一位新邻居。
那人年纪很轻,身形颀长,小麦肤色,清爽寸头。
我在遛我的小金毛。
他在遛他的边牧。
两只狗子玩得不亦乐乎。
新邻居也向我打招呼:「我家狗叫绅士,你家的叫什么名字呀?」
我抿唇一笑:「叫大福。」
对方也笑了:「这名字接地气,很好听。」
「可是,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我有片刻的恍神。
因为,从那架飞机上走下来的时候,我对自己说,陆时雨,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裴深曾经占据了我大半的生活。
他不在了,我原本以为,我会失去大半的我。
但是,我只是失去了他而已。
我却又重新得到了整个世界。
这样怎么不算「大福」。
于是,在分手的第 77 天,我结识了一位新朋友。
他叫何闻野。
11
何闻野是儿童足球教练,在小区附近的培训机构工作。
路过他们的训练场的时候,常能看见他和一群半大的孩子嬉笑打闹。
看得出来,他性子是炽烈张扬的。
和什么「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都不沾边。
我们的相处从一开始就随心所欲。
偶尔遛狗的时候碰见彼此,会一起走一段路。
如果碰不着,也不强求。
我们都不是话痨,但谈到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总是会聊很久。
后来,我们加了微信。
何闻野回复我的消息总是非常及时,假如有延误,他一定会解释原因。
因为工作关系,我偶尔出一两天的差。拜托他帮忙遛狗时,他能做到就一定不会推托,做不到也一定会直白地告诉我。
在何闻野面前,我可以舒舒服服做自己。
不必担心哪句话暴露我「学渣」本性。
更不用担心会有说话得不到回应的落空感。
林澜原本很期待我和裴深破镜重圆。
但他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她也等烦了。
她跟我抱怨:「说了又不做,那他干嘛说啊?」
我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是啊,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我早就已经不当真了。
大概是被裴深气到,在见过何闻野之后,林澜马上就撺掇我试一试开展新恋情。
她言之凿凿地说:「宝贝,所有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你要感谢裴深不追之恩。」
「快点把他忘了吧!」
我确实越来越少想到裴深了。
即便想起来,记忆也好似蒙了层灰,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离开裴深之后,我愿意去尝试爱其他人。
但我也没打算这么快就开始新一段感情。
毕竟,我还是有点累。
那一场爱情算不上轰轰烈烈,但也是铭心刻骨。
我想,我应该再抽离一段时间。
然而不久之后,我还是动摇了。
那天,因为附近施工挖断电缆,整片小区都停了电。
我正在家里发愁晚饭该怎么解决,门却被敲响了。
何闻野牵着他的绅士,扬起耀眼的笑容:「时雨,我记得你说怕黑。」
「所以我过来送一些蜡烛,再看看你有什么需要的地方。」
我的确在闲聊之中跟何闻野提过,我怕黑。
但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而且我也并没有想到,何闻野会把我随口提起的一件小事,记得如此牢靠。
我确信自己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对他超出友谊界限的暗示。
可是,即便作为朋友,也应该能体恤对方的忧惧。
这一种彼此理解、互相在意,是我从未体会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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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可能不向往。
我压住心中悸动,礼貌答谢:「谢谢你想到我。」
在分手的第 127 天,我第一次发觉,我又开始期待爱情了。
不是那种只有一个人傻傻付出的爱情。
而是双向奔赴的那一种。
几天后,何闻野约我出去吃饭。
理由找的挺好,说这是一家评价不错的宠物友好餐厅。
但我怎么猜不到,宠物根本就不是重点。
这次的约会非常融洽。
在楼下分别的时候,何闻野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我们站得很近。
近到,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清冽干净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不确定地想,他是想表白?还是想接吻?
可是,就在谜题即将揭晓的前一刻,有个人喊了我的名字。
「时雨。」
是裴深。
他盯着我和何闻野的身影,整个人都绷住了。
12
我有点意外自己又看见了裴深。
我还以为,他已经放弃挽回我了呢。
裴深下巴上有些发青的胡茬。
他一向都是仪表堂堂,怎么会忽略打理自己?
我看着他的样子,第一次觉得有点陌生。
我让何闻野先回家。
他很贴心地扬了下手机,告诉我:「我就等在附近,如果有需要,打我电话。」
我轻声应了一声好。
看着何闻野远去,裴深喉结重重滚了下,眼神略带狠戾:「他是谁?」
我很坦诚地回答:「是潜在的恋爱对象。」
裴深的额头上立刻暴起青筋:「时雨,我们谈ṱű⁴了四年,才分手四个月,你就要谈恋爱了吗?」
原来,我们已经分手四个月了。
我本以为分手以后的日子会非常漫长,难熬。
但真的熬过来了,好像也不算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裴深:「我们分手了。希望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我作势欲走,裴深一下子就急了。
他伸手虚虚拦住我:「我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他盯着我,仿佛,是不想错过我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我有一个外派培训的机会,如果你同意,我会到你这里进修一年。」
「等我进修结束,你的工作也可以调岗,我们就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你也无需跑来跑去了。」
「时雨,你说要我做出一些改变来证明我对你的爱,我做到了。」
「你不要选他,你选我,好不好?」
我牵着小狗的手抖了一下。
我很惊讶裴深居然会改变。
大概是因为对他失望太多次,可他居然做到了一次,我才会惊讶。
可是,他原本就是天才啊。
他读书的时候每门课都考第一,做医生也是业务精进。「为爱奔赴」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以他的智慧,可不是信手拈来。
「为了两个人的感情,在我迈出九十九步的时候,他也要迈出第一步」。
我教会了他迈出第一步。
后面的,也可以慢慢教。
但是,我真的有这些耐心吗?
在教他的过程,我岂不是又要付出更多的心力。
而我,真的已经累了。
在何闻野身边,我不用担心撒娇得不到回应。
不用担心被错过生日。
不用担心约会被放鸽子。
不用再担心走路慢被丢在身后。
不用担心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物被无视。
不用担心我需要一个抱抱的时候,他拿出一些冷冰冰的大道理来告诉我,我不需要。
世俗意义上,裴深很优秀。
甚至可以说是我能接触到的顶端。
如果我跟他结婚,也许能成就世人眼中的一段良缘。
可是,我需要的,不是旁人眼中的艳羡。
而是我的伴侣,知我冷暖。
我想成为我自己认为很幸福的人。
而不是他们口中幸福的人。
我笑了笑,很认真地对裴深说:「要不这一次,就算了吧。」
「不过,下一次,你要记得我教会你的东西啊。」
「不可以再让其他爱你的女孩子失望了。」
裴深的瞳孔急剧收缩。
他仿佛还想说什么。
但我的小狗冲他龇牙咧嘴,他只能连连后退。
我向裴深一笑:「介绍一下,它叫『大福』。」
「因为我觉得离开你,很幸福。」
裴深脸上划过一丝痛楚,他几近咬牙切齿的哽咽:「但是离开你,我会不幸福。」
听他这样说,我还是轻轻皱了下眉头。
可是,体内那一阵抽丝剥茧般的轻松感让我知道,我没做错。
世界上有很多种声音。
我要听和自己内心最接近的那一种。
我牵着大福回了家。
直到半个小时后,我去拉窗帘,才惊讶地发觉,裴深仍然伫立在路灯下。
路灯把他僵直的影子拖得很长。
他怎么还不走?
但是,走不走都随便他吧。
突然之间,裴深蹲了下来,双臂环绕,将头埋了进去。
看起来好像是在哭。
因为他的双肩都在颤抖。
可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终究成为了我无关紧要的人。
玫瑰花已经枯萎了。
无论他再怎么诚心诚意地浇水,我也不会回心转意了。
遗憾吗?
一定是的。
怎么会不遗憾呢?
那是我用了整个青春爱的人。
故事的开头那么完美,我们此后却再无交集。
可是,我要去种新的花,结新的果了。
人生总要往前走,并且越来越好才对啊。
13 番外
裴深常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无趣。
他完美继承了父母的智商,又很幸运地,在仪表上也得天独厚。
因此读书、升学、求职,顺风顺水。
他的人生,像一条稳步上升的直线。
旁人都羡慕他。
可是,只有他知道,他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感到无趣。
直到他遇到了陆时雨。
任何时候看到她,她都是笑容满面。
可是,裴深不理解。她家境平平,人又没有多漂亮,智商也很普通——她为什么那么开心呢?
可是,她像是生长在山野间的蓬勃的花。
并不算多么好看,甚至难登大雅之堂……
却充满生命力。
这恰恰,是他缺失的一部分。
而且,他居然有点喜欢她。
原本他觉得谈恋爱是一件麻烦事。
因为他见过室友谈恋爱。
那位女朋友作天作地,不仅向室友讨要「恋爱一个月纪念品」。
甚至因为室友说错第一次约会她穿的什么裙子,而在公共场合勃然大怒。
室友跟女同学吃一顿饭,她也急得直跳脚。
裴深看得连连皱眉。
恋爱太麻烦了。
如果不谈,最好。
这是裴深的结论。
但是,陆时雨却是个例外。
她真的很乖巧。
她对他体贴、包容、百依百顺,仿佛根本没有脾气。
跟她在一起,他可以迟到重要的约会。
可以拒绝自己不喜欢的食物。
可以对她说,他不喜欢她的某一件衣服。
只需要偶尔给她一点好,她就会感恩戴德。
他很享受这段关系。
看她花样迭出、不知疲倦地讨好他,他甚至一度动过把她娶回家的念头。
他选择的职业压力很大。为了在事业上走得更远,他必须将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工作上。
陆时雨或许是最适合他的。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感情只是他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
或者说,根本就可以没有。
他有这个自信。
可是,但他绝对想不到,一向视他如神祇的她,居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起因,就是那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裴深起先感到不可思议。
紧接着是气愤。
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坐飞机出行,怎么只有她在担惊受怕。
从概率上来讲,她根本就不可能出事。
事实上,她也确实好端端坐在了他的家里。
那么,男朋友事后追加的安慰、抚慰,又有什么意义?
他之所以宽慰薛瑶,也全都是为了病人考虑。
可是她偏偏走得那么决绝。
连吵一架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裴深想过,要不要就这么算了。
他很早之前就提示过她,分手不是儿戏。一旦分手ţũ̂⁵,他绝对不挽回。
陆时雨能因为一件小事离开他,就能因为另一件小事离开他,他哪有时间去处理。
可是,说来也怪,明明她提分手之前,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工作,但在她提分手后,他开始总是想到她。
裴深确定自己很依恋她,也很舍不得这份感情。
所以他决定飞去她的城市,说点软话去讨好她,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他一向不喜欢旅行,为了她,他可以忍受两个小时的飞行噪音。
可是,她还是不领情。
一向温柔的姑娘突然长出伶牙俐齿,居然连他都难以招架。
甚至她一定要他拿出切实可见的改变。
裴深有点气恼。
他已经习惯了她事事为他想,她为什么不能一直如此?
裴深决定先搁置这件事。
可是他逐渐发觉,自己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甚至连工作都开始心不在焉。
得知他分手,薛瑶倒是热情地追了他几天,但他太冷漠,她也懂事地放弃了。
同事给他介绍的姑娘,他更是连看一眼都没兴趣。
同事调侃他:「裴医生, 你眼光挺高啊!喜欢什么样子的?」
裴深张口结舌。
他曾以为,自己对感情是无所谓的, 陆时雨也不是那么的完美。
即使分手了也没事, 再找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人就是了。
但是当他真正失去了她, 他才惊讶地发觉,她竟然如此的无可替代。
那就为她改一次吧。
反正, 哄回来,结了婚,也许再生一两个孩子,到那时, 她就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他了。
可是他没想到,才四个月而已,陆时雨就跟旁的男人谈起了恋爱。
他已经那么卑微地求她了。
但她就偏偏那么义正词严地对他说, 「我们, 就算了吧。」
裴深到底没有接受那个外派的机会。
因为他想,这丫头一定会后悔。
说不定她过几天就会发觉, 那个男人什么都不如他。
本来就是啊, 他没他帅,没他学历高, 连一只铁饭碗也没有。
除了成天陪她瞎开心, 看不出哪里值得她喜欢。
等她回来的时候,他可以不计前嫌。
可是, 他居然又猜错了。
半年后,她就和那个小混蛋办了婚礼。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他也揣测过,她是不是拉不下面子向他求复合。
可是婚礼上,她笑得那么开心。
连不甚漂亮的脸都明媚起来。
大概, 被爱意滋养的玫瑰,总是鲜艳夺目的。
裴深虽然不请自来, 但因为随了个大红包,也得以入席。
他在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
有几个同学把他拖进了客房, 让他醒醒酒。
他们在闲聊:「呦, 看不出来, 裴神还挺深情的。」
「我们裴神前途无量啊, 也不知道时雨妹妹是怎么下决心提的分手。」
是啊,他这么优秀,时雨是怎么下的决心呢?
裴深闭眼倒在床上,Ţũₐ 头痛欲裂。
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他好像又见到了那个惊魂未定的女孩。
她眼里带着泪, 但嘴上却开开心心地跟他念叨。
「哇, 我给你讲, 真的像坐过山车,但比过山车吓人一百倍。」
「氧气面罩都在我面前晃悠!」
「但是我可太厉害了,我一直在安慰旁边的小姐姐。」
「裴深, 你抱一抱我吧。」
「我差一点就看不见你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好像很害怕他会对此无动于衷。
这一次,他轻轻抱住了她。
在他的梦里,在无尽的泪水中, 他对她说,也仿佛是对自己说:「我也很害怕再见不到你了。」
「时雨,我真的很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