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室抢劫的时候,刚捅了对方一刀,楼下已经来了警车。

我入室抢劫的时候,刚捅了对方一刀,楼下已经来了警车。

这时候逃离是最好的办法,我也查过法律,入室抢劫,最高判处死刑。

无所谓,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但我接受。

我给老婆发了个短信,说警察来了,我估计要坐牢了。

老婆很快就回了我一条语音消息。

她哭着说:「我以你为荣。」

我看了眼地上的畜生,他捂着被我捅了一刀的肚子,惊恐地看着我。

当听见楼下的警笛声,他着急地说:「警察已经到了。」

我说:「我看见了。」

我抬起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脸上!

我问:「钱在哪里?」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警察的敲门声:「开门!法院!」

他脸上闪过一丝欣喜,连忙想大喊救命,而我捂住了他的嘴,冷冷地说:「别喊,我问你,钱藏在哪?」

他咬牙切齿地说:「老子没钱,警察就在外面,有本事你当着警察的面杀了我啊!」

我一本正经地说:「好,那我把你杀了。」

我握紧刀,狠狠刺下!

一刀,两刀,三刀。

他痛苦地吐着血,似乎是没想到我竟然真的敢捅刀子,虚弱地指向了沙发。

我这才松了手,而他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可能是活不成了。

我瞥了他一眼,没把他当回事。

我曾经跪在他的面前,求他还钱。

我老婆永远不知道,那天我就跪在这里,我说老总,你把尾款结了吧,我资金链都断了,我快家破人亡了。

明明是他欠我钱,我只是想讨回自己的债,最终却是我跪在地上求人。

而他呢?

他满脸无赖地跟我说:「老子没钱还你,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大不了你杀老子抵债嘛。」

如今,我满足了他的愿望。

我将刀刺进了沙发。

随着沙发被割开,里面满满都是现金。

估计至少有三百万。

我转过头,看着血泊里的他。

他捂着伤口,痛苦地吐着血。

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后悔,但都来不及了。

我不明白。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在他急需帮助的时候,我尽心尽力。

可在我快家破人亡的时候,他却送孩子上贵族学校,自己花天酒地,还要跟我哭穷。

我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存在这么多没良心的人。

警察在外面不耐烦地砸门。

我拿了个包,数着钱,给自己拿了一百二十万。

对,眼前大概有三百万,但我只拿一半不到。

我知道我可能要被枪毙了,但我也不愿意多拿别人一分钱财。

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钱。

我一辈子本本分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步。

刚开始的时候,我去法院申请起诉,结果当我起诉的时候,才知道他的账户早就被冻结清空,因为除了我以外,他还有别的大债主。

大债主起诉时间比我早很多,已经到了强制执行的地步,享有优先债权。

可到这一步,他已经彻底破产了。

我曾经问律师,我能不能一起起诉,按比例分他的财产。

律师却告诉我不行,因为对方已经在执行阶段了。

我真的很崩溃,债务人在被大债主起诉的时候,还伪装成平日里富裕的样子和我做生意,我速度怎么可能跟得上?

我也去找大债主了,我求求人家可怜一下我,我家资金链断了,真的要崩盘了,各种违约金会让我家破人亡。

我只是想讨回自己的钱,却低声下气地跟大债主说:「老总,我都打听清楚了,我知道你很有钱。他欠我一百二十万,我求求你先把这个钱给我,等我的工厂度过难关,我分期给你两百万,让你白赚八十万,我们可以签合同。只要你愿意,我一家人给你做牛做马。」

可惜大债主拒绝了我,他说自己跟我非亲非故的,信不过我。

律师告诉我,人家拒绝我是必然的。

这种老赖欠多家的情况,谁能拿到钱,都各凭本事,因为每个人都是无辜的,只有心狠手辣的人,才能把钱讨回来。

对,我知道大债主是无辜的,但我也是无辜的。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的家人们活下去。

接触过工厂的都很清楚,像我们这种小工厂,一旦资金链断了,那背负的债务会疯狂往上叠加,没有尽头。

机器停工的费用,甲方的违约金,乙方的尾款结算和惩罚金。

他欠我一百万,却会让我平白无故背上至少五百万的债,这是要逼死我全家的!

我知道还不上钱,意味着会给我的家人们带来多大灾难。

昨天晚上的时候,我还低声下气地求他还钱,因为我得到消息,说他明明债务缠身,儿子却交上了私立贵族学校的学费。

我一听就知道,他肯定还有钱。

可悲的是,当我打去电话,他还是用那盛气凌人的态度告诉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我挂了电话,老婆已经在旁边哭得红了眼睛,我年幼的女儿不知道父母大难临头,还在外面开心地拿着魔法棒,扮演艾莎公主。

那一秒,我呆呆地说:「我真想把他杀了。」

老婆先愣了一下,然后说:「好,你去杀他,你去抢钱。我不会改嫁,我会照顾好你爹妈,养育好我们的女儿。」

我说:「你不怕我枪毙吗?」

老婆哭着说:「我不怕你死,我也不怕死,可我怕女儿会死。你去不去杀他?你不去,我就去。」

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一辈子没做过犯法的事,直到被逼上绝路。

昨晚我和老婆一夜没睡,我抱着她,不断地亲吻着她的脸颊,不断地说我爱她。

她没有回应我,只是哭着吻我。

我抽了两包烟,她第一次不嫌弃我的烟味,反而一次次帮我点上香烟。

仿佛我们都感应到了,那是最后的生离死别。

我听着警察敲门的声音,走到了窗户边,深深叹了口气。

这里是六楼。

我本来是趁着他丢垃圾,从大门闯进来的。

现在警察就在门口,我该怎么办?

我不怕坐牢,我不怕死刑,我甚至不怕跳楼。

我就怕这笔钱到不了我老婆手上。

她就在小区门口的咖啡店,等我把钱交给她,我去自首,她去还债。

就在这时,门外的警察突然怒喝:「如果你再不开门,我们会强行开门,对你采取强制措施!我警告你第一次!」

地上的那个畜生,还在吐着血,没死透。

他艰难地往大门爬,仿佛恳求警察快点开门,救一救自己。

可惜,他连爬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微微爬一下,就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门外的警察怒喝:「警告你第二次!」

我连忙给老婆发消息,让她快点来窗户底下,我把钱从六楼丢下去。

到时候我被警察抓没关系,反正一切都来得及。

老婆很快就给我回了消息,说她马上来。

我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我却傻了。

当警察说完警告三次的时候,门突然就开了!

我以为开锁是要时间的,至少也要几分钟。

可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警方带的开锁匠,竟然在一秒内就打开了门!

当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我看着一群警察站在门口。

而我左手提着血淋淋的刀,右手提着一包现金。

法警的速度极快,他们看到这情况后,迅速挡在法官前面拔枪,将枪口对准了我!

法警对我怒喝:「丢掉武器,蹲下!手抱头!不然我开枪了!」

我看着黑黝黝的枪口,心里猛地一惊。

太快了。

开门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本以为我会害怕,可我没有。

我满脑子都是,如果我死在了这里,那老婆孩子怎么办?

她们还等着这笔钱救命。

法官看清了我,脸色顿时变得很苍白。

他认识我,我也认识他。

前几天我还找上他的办公室,我说大人,我家要被逼死了,能不能先分一点给我。

他说不行,一切都是有程序的。

我崩溃地告诉他,如果我家的账再收不上来,就要死人了。

那时法官在看文件,他推了推眼镜,很严肃地跟我说,这世界不是谁闹谁有理的,他理解我的难受,但要按流程办事。

我努力挤出笑容,对那法官说:「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

我下意识就往后退,法警本来很紧张,可当看见我是后退的,他们也没开枪,而是对我怒喝:「别动!」

此时此刻,每个房间都离我太远。

最接近我的房间,却是一个储物间。

我无处可去,只能提着刀和钱,冲进了储物间,迅速关上了门。

谢天谢地,这个储物间的门可以反锁。

外面顿时响起了人们着急的声音:「快叫救护车!还有,快报警!」

我站在储物间里喘着气,搬来大箱子,挡住了门。

毕竟,他们的锁匠真的很厉害。

我很紧张,我听见他们说报警,就知道恐怕是要找武警、刑警或是某种我不知道的警察部门过来了。

从好的方面想,法Ţū⁼警不像这些警察部门,有丰富的处理经验,或许我有机会将钱丢下去。

可从坏的方面想,没有经验,代表他们更加紧张,比其他警察部门更容易朝我开枪。

我正寻思着怎么办,外面就响起了法官的声音:「你放下刀出来吧,你犯法了,现在你逃不掉,唯一的出路就是自首。」

我苦笑,没搭理法官的话。

因为我本来就没打算逃。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我知道这个道理。

真可悲。

我一辈子坦坦荡荡,我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现在我却成了一个罪人。

法官见我不讲话,他继续说:「想想你的老婆孩子。」

他的话提醒了我。

对。

就是为了老婆孩子,我才会走到这一步。

我开个小工厂,本来有着幸福的生活。

像我们这种小工厂,流水大,利润低,做过工厂的都知道,能被一百万压死,我家是小的不能再小了。

我家里,两台机器,一对夫妻。

家里总是散发着机油的味道,老婆坐在机器前操作,她喜欢陪我吃苦,但她也有自己的女孩姿态。

她那粉红的小兔子袖套上,沾满了机油,帮我组装小零件。

我操控着机床,时不时说个笑话逗她发笑。

她笑过以后,总是板着脸,很严肃地让我别再分心了,小心机器伤手。

我们有很幸福的生活。

刚开始接这个单子的时候,她还给我做了一大碗面条。

我稀里哗啦吃着面条,她坐在我身边,幸福地说真好呀,等这个单子结了尾款,我们还可以跟银行贷款,给你买个防夹手的新机床,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你啦。

我坐在地上,人生第一次奢侈的事情,是拿钞票擦去自己的眼泪。

好痛啊,这颗心脏。

我们本本分分,只有一点简单的小梦想。

我从没想过,人生会这样与她迎来离别。

我说:「让警察都出去,我只和你一个人谈。」

法官以为自己有机会,连忙说:「好,我让他们都出去,你冷静点。」

我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刚开始是渐行渐远,可到了后面,那声音虽然越来越小,却始终停留在原地。

我知道,那是警察假装出去了,其实在原地踏步。

恐怕还有人躲在门后面,当我一开锁,门就会被扯开,到时候我插翅难飞。

法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他说:「我知道你家里也有困难,做这种事情是不值得的。」

我说:「我就问你一个法律问题,你实话实说告诉我。」

他愣了一下,说:「你问吧。」

我问:「如果我今天成功了,把这些钱还给我的债主。我没有多拿一分钱,只拿回了他欠我的钱,法ṭŭₑ院会不会要求我那些债主们还款。」

他急忙说:「当然会啊,所以你不要做傻事,你现在做的事情没有意义,只会害了自己!」

我说:「你骗我,这都是有意义的。到时候这些钱有纠纷,你们虽然可以要求返还,但在我已经犯罪的前提下,再加上我老婆被逼急了,很可能会和我做同样的事。法治的前提是为了维持稳定,你们会选择当作我的债务结清,让更有钱的大债主再等等,直到你们查出老赖的新财产。」

法官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是不是有不道德的律师,给你乱出办法了?你说的是有可能,但为此搭上你自己的人生,值吗?」

我一言不发,因为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了。

我看见是老婆发来了消息。

她说自己到楼下了。

我看着屏幕,又打开相册,看着我这平凡普通的人生。

我们的婚礼,我单膝跪地,为她戴上了婚戒。当时我还献唱了一首情歌,她努力憋着笑,导致我也一直憋着笑。

女儿第一次走Ṱűₖ路,她摇摇晃晃走在路上,对我喊着爸爸,最后扑进了我的怀里。

还有我们陪女儿第一次上幼儿园,为了给老师们留下好印象,我们用洗衣服的板刷使劲刷手,忍着痛,想把手上常年的机油洗干净。

照片记录了我简单的一生,我又哭又笑,最终深吸一口气。

为此搭上我的人生,值吗?

我想,这值得,这非常值得。

我这一辈子,有没有为谁拼过命?

今天,就是我拼命的时候了。

储藏间里有衣服,我将衣服一件又一件,穿在自己的身上,企图衣服穿厚了能挡住子弹。

我当然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可是,我爱的人们还在等我。

虽千万人吾往矣,九死而不悔。

除了衣服,我还在储藏间里找到了好东西,那是一本书,厚厚的词典。

我看着这本书,它只能挡住我身体的一个地方。

最终,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没有挡住胸口,没有挡住肚子,反而扯开裤子,将它挡在了我的大腿上。

我曾经听说过,虽然在国外,警方会清空弹夹,保证犯罪嫌疑人没有任何反击能力。

可是在国内,我国警方在不得不开枪的时候,会首先选择开枪打腿,也是为了确保犯罪嫌疑人无法再反击。

我不知道法警的工作经验怎么样,我只希望自己能赌对。

子弹打进胸口,打进肚子,我都无所谓。

比起死,我更怕自己无法逃到窗边,把钱丢下去。

我给老婆发了个消息,让她来厨房窗户的楼下,我刚才看过了,我距离厨房最近。

法官见我一直不说话,他连忙说:「我不知道别的律师跟你说了什么,但你相信我,我是法官,我一切都是为了你考虑。」

我说:「我可以放下刀投降,你保证他们都不在吗?」

法官回答说:「我跟你保证,你可以大胆出来,不会有人朝你开枪。你放下刀,出来的时候双手抱头。」

我一边跟法官讲话,一边检查着自己的身体防护。

嗯,都准备好了。

我说:「我要出来了。」

得到法官的允许后,我移开了大箱子。

我都想好了,等会儿一开门,我就冒着可能中枪的风险,提着钱往厨房冲。

只要这笔钱被丢下楼,那我的使命就算结束了。

可当我尝试去开锁的那一刻,我却愣住了。

门打不开。

我试着将门用力扯了两下,但还是打不开!

外面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门被锁上了。

我明白了。

在我不相信法官的同时,法官也不相信我。

他刚才跟我讲话,只是为了用他的声音掩盖外面锁门的动静,他是想将我困在里面!

突然,我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储藏间竟然被砸出了一个洞!

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出去,只要把我困在这里,那我就成了瓮中之鳖!

储藏室本就是隔间做出来的装修,而不是厚厚的水泥墙,砸出一个洞太ṭű⁽容易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就拿着一个警用喷雾,对着我开始狂喷!

储藏室本来就小,我避无可避!

火辣辣的喷雾,让我全身皮肤都开始疼痛,尤其是空气从我的肺部吸入,让我呛得剧烈咳嗽,肺好痛!

我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只要我睁眼,就会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好痛!

原来这东西不是喷在脸上才难受,只要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就能让我疼得生不如死!

情急之下,我在储藏间里寻找自己能用的东西。

万幸的是,这里有一袋开封过的大米,开封之后,用绳子缠绕。

刹那间,我立即关了储藏室的灯,让外面看不清里面。

随后我赶紧解开米袋的绳子,将自己的脑袋伸进了米袋!

我呼吸着大米的味道,虽然还在痛苦地咳嗽,但那是因为刚才的肺部灼伤,随着我咳嗽几声,我总算舒服了很多!

即便如此,我的身体皮肤也因为空气里都是辣椒水,疼得我浑身发抖!

这个时候,法官连忙说:「我听见他在咳嗽了,快抓人!」

这一刻,我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抬起头一看,一名法警正举枪对着我。

当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发现了我的米袋,惊呼一声不好。

我使尽全力,朝他冲了过去!

情急之下,法警迅速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枪响,我的胸膛传来了一阵剧痛。

中弹的那一刻,老婆和女儿的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原来,我赌错了啊。

我捂住胸口,继续朝着前面走去,法警握着枪,着急地说:「不许动!否则我还会开枪的!」

我走得摇摇晃晃,呼吸都觉得艰难。

可我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我没有错。

我只是想讨回自己的钱,我只是想保护我的老婆孩子。

那黑黝黝的枪口再一次对准了我,我却无视法警的警告,疼痛带来的肾上腺素爆发,让我的痛觉开始减弱。

我加快了脚步,即使面对着枪口,我也狠狠地冲了过去!

我这一辈子。

有没有为谁拼过命?

我想,有的。

就在今天。

法警一边紧急后退,一边对着我,连续开枪!

砰!砰!砰!

三声枪响。

我还是没停下脚步。

肾上腺素的爆发,让我忘记了痛觉,让我变得像一个野兽。

那法警不敢再挡在我前面了,他连忙往旁边撤退,而我看见了前面唯一的出路。

厨房离我不远。

只要我再往前冲几步,一切就结束了。

我努力往前跑,一记重击,砸在了我的背上。

我扭头一看,一名法警拿着警棍,我才刚回过头,另一名法警就拿着防爆叉,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被顶得后退,但没有关系。

那本来就是厨房的方向。

可他却将我顶在厨房的玻璃门上,让我动弹不得。

左边,有法警拿警棍砸在我的胳膊上。

右边,法官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条长长的扁担Ŧűₚ,躲在人群后面砸我的头。

我脑袋昏昏沉沉,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流进我的眼睛。

原来鲜血流到眼睛里,真的会让世界变得稍微红一点。

我喘着气,努力想要挣脱,可那防爆叉紧紧压着我的脖子,让我喘不过气。

突然,窗外响起了凄厉的哭声。

那哭声格外熟悉。

是我的老婆。

她恐怕是在楼下听见了枪声,以为我出事了。

法官拿着扁担不断砸我,着急地说:「放下武器!马上丢掉手里的刀!」

我丢了刀,他脸上明显松了口气。

防爆叉还压着我的脖子,我艰难地说:「她在哭……」

法官有些听不清我说的话,他一脚把刀踢远,示意法警将防爆叉弄松一点,疑惑地问我:「你说什么?」

我说:「她在哭。」

法官听得云里雾里,纳闷地说:「谁?」

几个法警已经拿出了手铐,准备将我给铐起来。

而我趁着防爆叉松了,转过身,握紧了拳头。

她在哭,她以为我出事了。

可我不会停。

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家。

我握紧拳头,使尽全力,狠狠砸在了玻璃门上!

轰的一声巨响。

玻璃门被砸碎了。

法官和法警们,下意识护住了自己。

无数玻璃碎片,溅射在我的脸上,身上。

我看了一眼胳膊上血流如注,甩甩手,扑向了窗户。

厨房的台面比较宽,我爬上了台面,才能将手伸到窗户外。

当我站在这台面上,我正好看见了楼下的老婆。

她坐在一楼的地上,哭得脸色通红。

我站在六楼的台面上,提着钞票,满身是血。

当她看见我的那一刻,她呆住了。

我对她露出了笑容。

厨房的窗户有安全锁,我抬起脚,踹爆了窗户。

无数碎片落下,我们之间终于没有了阻拦。

她呆呆地朝我伸出手,仿佛以为自己可以抓住我。

那胳膊上,还戴着粉红色的小兔子袖套。

我轻轻地说:「我爱你。」

我知道她听不见。

可我也知道,她如果听见了。

那她就可能不走了。

我抬起手,想把那一袋钞票给丢下去,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阻力。

我扭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法官抱住了我的钞票,他着急地说:「我知道了,下面有人在接应他,他是想把钱丢下去!」

一个法警顿时明白了法官的意思,他赶紧冲出屋子,朝着楼下狂奔。

我努力想把钱给扯回来,可是他仗着我手上已经没有刀了,紧紧地把钞票抱在怀里,就是不肯让我丢出去。

我说:「你非要把我家逼死是吗?」

他喘着气说:「职责所在,我不能让你干这种事,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闯多大的祸。这笔钱如果留在这里,你还有的活,但要是这笔钱真的被丢出去了,你可能就活不了了!」

我说:「我没有多拿人家一分钱,这里全都是他欠我的钱。」

法官着急地对我怒吼:「别人欠你钱,不代表你可以抢钱!你才刚拿刀捅了人,数额还大到这个地步,你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吗?」

我已经不准备跟法官讲道理了。

因为这件事情一开始,就不是靠讲țũ¹道理能解决的。

我本来也是个讲道理的人,直到世界把我逼成了现在这样。

我惨淡地对他笑了笑,说:「我本来就没打算活下去。」

既然法官不愿意把钱还给我,我索性自己也抱住了钱,然后使尽最后的力气,用力踹在了法官的身上。

他被我给踹开了,但随着我这一用力,我失去了平衡,我的身体也朝着外面坠落。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故意的。

我听见楼下传出了老婆的尖叫,而我松开了抱着钞票的胳膊。

一大袋钞票和我一起朝楼下坠落。

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感觉脚传来了一阵抓力,原来是有人抓住了我的脚。

我抬头一看,那是刚才朝我开枪的法警。

他爬上厨房的灶台,上半身抓着我的脚,下半身努力勾住了厨房的墙壁。

他憋得脸色通红,对其他人大吼:「快点帮忙啊!」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我的腿上卡着一颗子弹,正好卡在了那本词典里。

我又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很痛,但是没有出血。

随着我在半空中倒立,衣服滑落下来,我才发现自己的胸膛已经淤青肿了一大块。

我笑了,原来我赌对了。

前面三颗子弹是橡皮弹,只有第四发子弹是真家伙。

那第四枪,他选择了打我的腿,却打到我藏在裤子里的词典上。

我眼睁睁地看着钞票掉落在了绿化带上,老婆原本还在原地哭泣,当看见我被抓住的那一刻,她全身都瘫软了,仿佛她也坐了一趟过山车。

我朝着她挥了挥手,眼下不是坐在这里哭的时候了。

老婆明白了我的意思,赶紧抱起钞票就跑。

我祈祷老婆能安全逃跑,可让我崩溃的是,她才往外面跑了几步,刚才下楼的那个法警就已经追上了她。

法警用力一扑,我老婆就被压倒了。

在这一刻,我万念俱灰。

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什么?

本来一开始就有些异想天开,因为这是一场鸡蛋碰石头的对决,我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想在法院的眼皮底下抢钱,我确实是疯了。

法官这时候也冲上来抱住了我的腿,他们努力将我往上拖。

在这一刻,我终于没忍住哭了。

我为此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我为此做了那么多。

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捅了一个人,只希望能用自己的双手来讨回公道,只希望能保护我的家人。

现在,我还是失败了。

我问法官:「你们就非要搞到这一步吗ṭù⁷?你明明知道带不走这笔钱,我家会发生什么。」

他喘着粗气说:「我知道,但是我更清楚,如果让你们带走了这笔钱,那你会发生什么。」

他们几个人将我一起拖了上来,然后摁住我,给我戴上了手铐。

法官如释重负地坐在了地上,他喘着气说:「你真是个疯子,我会帮你跟另一个债主进行沟通,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但是你要记住,不是谁闹谁有理的。」

我一句话也没说,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失败了,现在的我说什么都像小丑。

我先是被带去了医院处理我的伤,然后就被关进了拘留所。

警方告诉我,因为法官他们来得及时,老赖并没有死,被救活过来了,最终被鉴定为轻伤。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会是轻伤,最终警察告诉我,拿刀捅肚子,取决于捅到了什么器官,最终会形成不同的伤情鉴定。

警方劝我跟老赖谈一谈赔偿的事情,尽量私了。

可我却摇了摇头,说:「我不赔偿,不要跟他私了,我宁愿去坐牢,我一分钱都不想赔给他。」

他们劝我理智一点,这个时候取得受害者谅解是最理智的行为。

但我依然拒绝了,我相信我的老婆也不会去恳求受害者谅解。

我始终不觉得我有错。

可让我吃惊的是,对方竟然出具了谅解书,这让我感到不可置信。

因为有了这个谅解书,法院对我从轻ṭùₖ判决,判我入户抢劫伤人,抢劫未遂,数罪并罚,但因为有受害者谅解,判我入狱三年。

在我入狱后,老婆来看我。

我问她是不是给人家赔钱了,她说自己没赔钱。

这就让我疑惑了,既然家里没有赔钱,为什么那个老赖会给我们出谅解书。

老婆忽然抬起自己的手,我才看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伤疤。

老婆告诉我,她知道老赖没死后,就把孩子送回了娘家,然后到了医院,找到那个老赖的病房。

她给自己的手腕上来了一刀,接着把刀顶在了老赖的脖子上,告诉他这个谅解书签不签看着办吧,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当天,谅解书签了。

那老赖吓得甚至不敢报警说这件事。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问:「那钱呢?」

老婆说对方还钱了,其实他们一直有钱,只是不想还,甚至都在把钱往国外的账户挪,买了美国的股票,想要逃出国。

现在老赖受伤了,在医院里逃也逃不掉。

他很怕死,就卖了一些美国的股票,接着再通过熟人操作把钱拿回来,把我家的账给还上了。

我越听越难受,原来他一直都有钱。

他明明知道我家过得有多苦,但就因为我跟他讲道理,他选择一次次的欺负我,非要我动刀子了才肯掏出钱来。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老实人讲道理,他们就要耍无赖,可当我们要耍无赖的时候,他们却希望我们讲道理。

我真是恨透了这些没有良心的王八蛋。

在我坐牢的这些时间,老婆一直在外面照顾家庭和生意。

我待在牢里也想通了很多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明白那个法官为什么总是要跟我过不去,可随着时间冲淡了这份愤怒,我才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

愤怒是一种情绪,情绪这种东西迟早会过去的。

如果那天我真的得逞了,那我要面临的刑期恐怕在 10 年以上,不会像现在这样蹲 3 年。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在愤怒的情绪过后,我开始渴望幸福,我渴望能早点出去,再次见到我的老婆孩子。

原来人生遇到困难的时候,虽然很难熬,但只要能熬过去了,还是会渴望生活变得快乐起来。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的,但是不要闭眼,否则会错过黎明前的那一丝曙光。

我在牢里想了很多事情,也看透了很多事情。

当我出狱以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带上了老婆, 去看望那个法官。

他还是坐在办公室里, 瞧见我的那一刻, 他就认出了我。

他推了推眼镜, 说:「里面的日子不好过吧?」

我说:「不好过。」

他「嗯」了一声, 又说:「在里面的时候有没有想清楚, 如果重新再来一次,会怎么做?」

我说:「想明白了,首先拒绝所有口头承诺, 时刻保存证据, 在对方拖款时, 要抛弃生意场上的面子, 在第一天就严肃自己的态度, 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提交申请,冻结对方账户。」

法官点头说:「对,当别人拖款的时候,别人已经不给你面子了,千万不要想着给别人面子。很多生意场上都是被人情拖垮的,一定要记住,生意归生意,不要有讨好型人格。」

我小声说:「可是社会上很多生意都是这样子的,如果不讲人情的话,可能会失去下次生意的机会。」

老婆也说:「对呀, 很多生意伙伴都是这样子的,所以社会上每当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在求别人结尾款。」

法官严肃地说:「讲人情, 其实是一种赌博, 有时候宁愿少赚一点,也不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别人的面子上。生意伙伴如果会因为你不愿接受拖款而绝交,那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做你们的伙伴,他想要的是赚钱他来赚,风险你来担, 明白了吗?工厂是利润很低的行业,不要为了 10% 的利润, 去承受 100% 的人情赌博, 更何况控制权还不在你手上, 而在老赖的手上。」

我感激地说:「明白了, 以后宁愿少赚点,也要跟这种人断绝来往,大不了直接撕破脸,尽早把对方告上法庭。」

法官点点头, 说:「回去吧,好不容易出来了,以后遇事多冷静,多抽点时间陪家人。」

我说了声谢谢, 他没有回我, 只是摆了摆手。

我和老婆一起走出了法院,牵着她的手,走在街头。

她说自己存了很多女儿的照片, 每天都给女儿拍,就怕我错过了孩子的成长。

我抱住她,一本正经地说:「以后再也不会错过了。」

(全文完)

 

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