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上男女比例 9:1 的专科学校那年，班里只有两个女生。
一个长相文静，笑起来甜美，是大多数男生都会喜欢的风格。
而另一个则是我同桌。
她是个脸油头发油身体肥胖，每时每刻都要把她那个考上 985 优秀到头发丝都堪称完美的男朋友挂在嘴边的大傻逼。
我很讨厌她。
尤其是我最讨厌她说什么都要带上她男朋友。
「我男朋友才不会这样对我呢，我男朋友对我可好了，我半夜失眠会给我打电话唱安眠曲哄我睡觉，我来大姨妈的时候会给我准备热水红糖姜茶，我们在一起后我爬不起来早饭都是他给我带的……」
我被她吵得不耐烦，忍不住怼她。
「天天男朋友长男朋友短的，怎么你开学大半年了，连个电话都没打给你，海城离得这么近他一次也不来看你？八成就是你自己在臆想人家搁那倒贴呢。」
她被我说到破防，又打不过我，只能缩着鼻子流泪哽咽。
「你懂什么，我男朋友他可是 985 的高材生，每天那么忙，忙着跟导师的项目，忙着勤工俭学为我们的将来奋斗，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死恋爱脑！
01
我们学校很爱模仿，明明是个专科，却总喜欢学人家重点大学搞全封闭化管理。
明明是个男女比例 9:1 的学校，却总讲究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宣传标语。
于是，我们班拢共 40 人，只有 2 个女生的情况下，还是硬生生地把她俩给分开坐。
虽说只有两个女生，但再小的圈子也会有比较。
其中一个女生声音甜美，长相可爱文静，是个小甜妹，还会各种乐器，可受欢迎了。
光是我们班就超过大半的人喜欢她。
另一个却是几乎所有人都讨厌的存在。
她是我的同桌，我也很讨厌她。
讨厌她的理由并不只是她脸油头油身体肥胖看起来邋遢。
更多的算得上是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嘴脸让人讨厌。
她坐我旁边每天都会盯着手机里的照片发呆。
一会儿神情恍惚悲伤，一会儿又一副立志要当兵的眼神坚定地盯着手机。
可那明明就是个不知道掉了几层漆，只能翻盖的按键机，还不能设置密码。
我有一次趁着她上厕所偷偷打开她手机看了一眼。
相册里的确有一张照片，可那画质模糊得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我照原样给她放回去，谁知她一回来打开手机就大声质问我是不是碰她手机了？
「笑死，老子用的最新的 iPhone11，犯得着要你那破的连个密码都设置不了的烂手机？」
「你没动怎么会知道我手机没密码？」
嘿，她这脑子居然还不算笨。
「你手机刚不小心掉地上去了，我好心给你捡起来了，不感谢我，还倒打一耙，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随口乱说，她半信半疑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扭扭捏捏地小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比蚊子还小。
02
刚开始她还没天天把她那个优秀男朋友挂在嘴边。
原因是另个女生每天被不同男生追着要微信的时候会大声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于是她也会在男生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说「我男朋友很优秀。」
切，搞得谁稀罕她似的。
从此班上男生看她都只剩下无语和白眼。
但她倒是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嘴里照旧夸赞着她那男朋友。
不管什么话题都能聊到她男朋友身上去，有时我都要怀疑她男朋友是不是救过她的命。
还是她绑定了什么鬼系统，一天不夸她男朋友就要受到什么逆天惩罚？
要不然在最让人头疼的公共课上，平常最爱作妖的郭老师为了活跃气氛特地请同学分享自己最印象深刻的人或事情。
大家都懒得搭理，只有她一个人举起了手。
她清了清嗓子，在郭老师期待的眼神里再一次谈起她男朋友。
「我最印象深刻的是我男朋友。」
她突然在班上讨论这个，郭老师的表情有些尴尬，但班上同学却沸腾起来。
早知道在我们这些学生眼里，敢在老师面前讨论这种事情，这无异于是在公然打老师的脸。
「好，同学，你先坐下，这个问题等我们课下再来讨论。」
可她却不肯坐下，嘴里仍旧念着她男朋友对她的各种好。
「我男朋友对我可好了，我半夜失眠他会给我打电话唱安眠曲哄我睡觉，我来大姨妈的时候会给我准备热水红糖姜茶，我们在一起后我爬不起来早饭都是他给我带的……」
后来的那节课因为她这一顿ṱúⁿ发言彻底被搅乱，一下课郭老师就脸色铁青狠狠批评她。
我看着她被批评到快哭的时候心里觉得有些解气。
真是活ṭůₓ该，还死蠢，惹谁不好非惹这个灭绝师太。
谁不知道她四十多没结婚是因为被男人伤透了心，这货还偏偏在虎口里拔牙。
结果这下被骂惨了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天天嘴里挂着那个狗屁男朋友了。
03
被老师骂了一顿，她收敛了几天，但也就嘴上收敛了一点。
她依旧每天早八盯着手机里的照片发大半节课呆，才会慢慢回神听课抄东西。
干的是替别人抄作业的兼职。
她似乎很缺钱。
身上永远是两套洗得发黄的 T 恤和发白的牛仔裤，每天干着各种兼职。
但她每天饭量又很大，单是一个早餐就要吃五个大馒头。
大学早八，一般情况下我都来不及吃早餐，大多时候是直接饿一个上午然后早饭和午饭一起吃。
有一次我肚子突然叫了一声，被她听到了。
她盯着我看了好几眼，然后一脸肉疼地把袋子里的馒头分了我一个。
这事挺丢人的，我嘴硬拒绝：「不用，我不饿。」
她却突然笑起来，左脸漾起一个酒窝。
「那个，是我不小心买多了，吃不下，我男朋友说不能浪费……」
又双叒来了，半句都离不开她男朋友。
我没忍住怼她：「你踏马是什么事情都能扯到你男朋友身上是吧，天天男朋友长男朋友短的，怎么你开学大半年了，连个电话都没打给你，海城离得这么近他一次也不来看你？八成就是你自己在臆想人家搁那倒贴呢。」
她被我说到破防，又打不过我，只能缩着鼻子流泪哽咽。
「你懂什么，我男朋友他可是 985 的高材生，每天那么忙，忙着跟导师的项目，忙着勤工俭学为我们的将来奋斗，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动静闹得有点大，前排男生转头看热闹。
「昀哥，你咋还把人给欺负哭了呢？待会人家男朋友可就要过来揍你了。」
「她不是说她男朋友是 985 学校金融系的高材生，长得帅还健身，昀哥，你还不一定打得过他哈哈哈。」
「呦，人天天被男朋友宠上天，每天醒来有香喷喷早餐吃，居然给昀哥你馒头吃，宋离，你该不会是打算劈腿转投咱们昀哥怀抱里吧？」
「哇哦~要我说咱们昀哥真是艳福不浅啊~~」
「那昀哥以后可有的罪受了，不仅要每天给人买好早餐，还记得人来大姨妈要提前泡好姜茶，还不要忘记晚上给人哄睡哦……」
男人间总是喜欢开这种幼稚的荤段子来显示他们在江湖上的地位。
平常小打小闹我不多和他们计较，都是一个班里的，可今天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了。
我怒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抓起桌上那个馒头就往前面招呼。
「嘴巴都踏马给我放干净点。」
见我发了火，他们慢慢意识到玩笑开大了，瘪了瘪嘴转过头去。
我郁闷地看了会书，一旁若有若无的啜泣声太大。
我实在看不进去，烦躁地从包里掏出一包纸扔在旁边的桌子上。
04
她手机坏了，上课不再看她男朋友的照片了，而是转成看着打印出来的照片发呆了。
我偷偷瞄过几眼那张边角被攥得有些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虽然面对镜头有些羞涩，但是没现在这么胖，也不怎么爱打扮，但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油油腻腻邋里邋遢的样子。
站在她旁边的是个穿着白色衬衫，长相干净，有点帅气的少年。
而少年旁边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很明显她面对镜头很享受，是那样阳光、耀眼的存在。
仅凭一张照片，我看不出他们三个之间的关系，但宋离和他们站在一起却显得格格不入。
她手机坏了后，只能借另一个女生的手机给她男朋友打电话，再把电话费给人家。
一开始女生表示愿意，但是架不住她天天打，于是在某一天她又向女生借手机的时候就被无情地拒绝了。
「既然你男朋友那么好，怎么舍不得给你买一个新手机？」
她握着那张发黄的照片支支吾吾了半天。
「我男朋友他是真的爱我，他以前特别关心我，只不过后来他家里出了事情……他出事了，是我欠他的，我不许你们这么说他……」
「能不能求求你借手机给我打一个电话？他要求我要每天给他打一个电话，我不打电话给他，他会担心的……」
她话说到后面还带上了哭腔，大家对她祥林嫂一样天天重复她男朋友的事情感到厌烦，压根没人稀得搭理她。
我看着她一直哭着求女生，突然有些烦躁。
真丑。
我默默地在心里吐槽，她绝对是我这辈子见过哭得最丑的女的。
旁边的哭声断断续续，我实在受不了了，掏出我那最新版的 iPhone11 甩在她面前。
「密码是六个八。」
ṭūₖ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
我来不及细看，她就攥着手机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我正想提醒她现在还在上课，能不能别那么猴急的时候，下课铃响了。
得，就当少爷我花钱买了份清净。
05
她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好像从上次拿我手机打完那通电话就没再见过她。
班长说她请假了，我却在食堂看她在抖勺。
那只小胖手抓着食堂的大勺显得很费力，一点都不利索。
她旁边的阿姨热心地传授她抖勺技巧，我排到她窗口打饭。
「要一份土豆牛腩和一份茄子豆角。」
她猛然抬头，看见我的瞬间愣了一瞬，然后半眯着眼睛笑了。
下一秒，我端着一盘快要满出来的土豆牛腩从一长排的羡慕眼神里走过。
而她背后老板娘的眼神却恨不得穿透她的身体。
笨死了，连个抖勺都学不会，还害得我被那么多人盯着看。
我发现她是真的很缺钱。
因为我不止看到她在学校食堂抖勺，还看到她在超市当收银员，替别人体测代跑 800，帮写作业，代别人上课……
笑死，自己天天请假，帮别人代课倒是有时间，看来真不怕学分修不够毕不了业啊。
但她请假去给别人代课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班上另一个女生给我发了消息让我赶过去救场。
我们辅导员是个笑面虎，表里不一，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最喜欢干的事情是拍领导马屁。
我过去的时候，辅导员还在训她，口水乱飞。
「我就问你是怎么想的，你就打算这样每天混学分？大学生谈恋爱学校没有明令禁止，但是你把这种事情拿到课堂上来这个就太过……」
她低着头，眼睛有一点红。
我重重地敲了下门：「报告！」
「什么事？」
「老师，您不是让我关注班上同学的心理状况，定时安排心理检测，这是名单。」
我把那份中度抑郁症的名单交给他。
辅导员看了眼报告，又看了一眼她，最终没说话。
「你平常不是很会怼人，现在怎么怂了？」
她突然对着我傻笑了一下，我顿时有点无语，真是有够蠢的。
第二天的早八，上课铃还没响，她没在教室吃包子，而是趴在桌子上补觉。
我抽屉里多了两个大包子。
趁着上课还有两分钟，我带着包子从教室后门出去。
回来后她直勾勾地看着我，两个眼珠子黑黝黝的。
我绷着脸：「你瞅啥？」
她没忍住笑：「你嘴角有菜。」
我：……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06
放寒假了。
我回了趟家，收到了来自父母两边工作忙的短信和两个超大额红包。
在家躺尸的第三天，我决定去旅游。
打开地图看了半天终于选定了一个地方。
当天晚上我就落地飞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抵达了那个临近海边的小镇。
伴随着海风的气息慢慢洒在我脸上，我居然不觉得讨厌。
我拿着提前搜索的地址挨个找人问过去，直到在一个看起来偏僻的小巷子门口停下。
寒冷的一阵海风吹过来，我瞬间惊醒。
我在干什么？
我是来旅游的，可这踏马哪里是旅游的地方？
这边一个人都没有，我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吆喝声。
「新鲜刚出炉的包子，快来看看~」
现在还不到早上六点，她一个人在寒风中卖包子。
她看起来好像更憔悴了。
她果然是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说什么她男朋友受不了她吃一点苦，在学校那样我不说了，可现在在家呢？
我找了附近的一家便利店在她视角盲区坐下。
九点，她的包子全部卖完了。
笨拙地骑着三轮车开始往街道那头过去，我出去路边招手准备拦一辆车追过去。
车停在我面前的时候，一只手却更快地拉开了车门。
「不好意思，兄弟，我送女朋友出门，Ṫŭ̀ₔ赶时间，这车能让给我吗？」
我差点就要咆哮，你踏马谈恋爱关老子鸟事，占老子车算什么个事？
却在男人转过来的瞬间立刻看清楚了他的脸，还有旁边女人的模样。
我再迟钝都认出来这两人就是那个傻子照片里的人。
她天天挂在嘴里的男朋友和一个女的。
我手撑在车门上，隐忍着怒气开口：「你刚说这是你女朋友？」
女人看了眼手里的手表，不耐烦地催促。
「你这人烦不烦，刚我男朋友都说了我们有急事要先用车，你这人怎么这样？」
前面的司机也有点不耐烦，开始大声叫喊。
我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现金扔进他怀里，他瞬间闭嘴，坐在原地开始吃瓜。
我直盯着章成郁，冷笑。
「章成郁，南湾镇人，两年前家里出事，父母双亡，一年后考上南城大学。」
章成郁脸色微变：「我不认识你，你是有事找我还是我哪里得罪你了？」
「你女朋友应该是叫宋离吧。」
他一听我念出宋离的名字，表情立刻变得很难看，而比他反应更大的是旁边的苏晓惠。
「你踏马是有病吧，什么宋离，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是吗？那她每个月勤工俭学省吃俭用的钱都打进冥户里了？」
章成郁立刻破防：「你嘴给我放干净点。」
「原来你是宋离那个贱人找来的人啊，那她和你说了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吗？她就是个杀人犯，害死了成郁哥哥的父母，这都是她欠……」
苏晓惠话还没说完，我直接一拳揍在了章成郁脸上。
「老子不打女人，但是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脚踏两只船的男……」
章成郁立刻反应过来和我扭打在一起，踏马的，宋离那傻子果然没骗我，他真的健身啊。
但我可是从小就练跆拳道的，他勉强往我脸上招呼了一下后被我狠狠揍了好几下，最后差一点被摁在地上。
旁边的苏晓惠一直在大喊报警救命，司机见势不对过来拉住我，周围逐渐有人过来。
见我停下动作，章成郁却阻止报警的苏晓惠，坐进车里让司机带他们离开。
打了章成郁一顿我稍微出了点气，但一点也没开心起来。
车钱踏马的是老子付的，这男人就踏马的贱嗖嗖又水灵灵地带着女人跑了？
他吖的，真晦气。
07
把宋离那个傻子跟丢了，我想着，来都来了，就去她家里等她好了。
我还把章成郁那小子揍了一顿，万一他这个小心眼找她麻烦咋办？
老子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问了好几个阿姨，她们上下打量我好几眼，最后一致口径说不认识她这个人。
「阿姨，我真是她大学同学，从建城来的，找她有点事。」
我反复和她们强调自己不是上门讨债的，她们才勉强相信我，把她家地址告诉我。
我顺着地址找过去，就在离大街拐好几个大弯的一个小弄堂里。
她家门口贴了大大小小的催债纸条，各种颜色的油漆密密麻麻地泼了一面墙。
她家邻居是个老大爷，坐在门口一个人在下棋。
我过去问他，他戴着眼镜看了我一眼，态度不怎么好。
「人不在家，很久没回来了，你要债的话去别地找吧。」
「大爷，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给她送东西的。」
我把刚刚经过一家卖羽绒服的店买的衣服给他看，大爷又看了我几眼，态度缓和不少。
「小兄弟，你是喜欢小离那姑娘吧。」
我立马否认：「不是，大爷，她是我同桌，我就是寒假在家无聊出来旅游，听到她说她家这边风景好，我才来的，我俩可是纯洁的革命友情。」
大爷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没忍住叹了口气。
「小离这姑娘啊，命不好哇……」
大爷絮絮叨叨地和我说了一大通，我这才知道她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宋离她妈在她八岁那年生病去世，她爸给别人开车工资不错。
她人也争气，高中之前成绩基本都稳定在班上前三，人长得好看性格又好，学校总有男生追她，甚至经常在她家门口堵人被她爸赶跑。
朋友虽然很多，但玩得好的也就苏晓惠和章成郁。
他们三个从小学就开始是同学，一直到高中。
章成郁家远一个巷子口，收到宋爸爸的委托开始每天上学等她一块上学，顺带给她买早餐。
两个人关系好基本是附近人都公认的，尤其章成郁还是个特别贴心的人。
甚至街坊邻居看到开玩笑说让章成郁把宋离娶回去当媳妇他也没矢口否认。
后来是苏晓惠听了心里不开心，明里暗里闹过几次脾气，加上她家里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有钱人，街坊们都指着她爸收购海产品养家糊口，这样的玩笑就开得少了。
章母当年生章成郁的时候家里穷月子没做好落下了病根，后来二胎生下来一个女婴，只可惜生下来就断了气。
那时候的宋离长得可爱，章家父母对她很照顾，再加上两家人关系一直很不错，章家人对她也很关心，甚至只要宋离她爸出差不在家，她都是去章家吃饭。
对她的童年来讲，自从母亲去世后，她残缺的一部分童年是在章家被慢慢补齐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又或者每个人在面对一切好转的时候总会遇到命运的再一次捉弄。
章成郁高三，她高二参加奥数比赛拿到第一名那天，宋离她爸载着章成郁父母去接她的路上发生巨大车祸。
警察打电话通知他们过去的时候，三个人已经断了气。
宋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章成郁站在停尸房面前一言不发，却也是第一次没有安慰这样悲伤的宋离。
直到葬礼上，苏晓惠突然说出一句：「这一切都怪宋离，是宋离的优秀害了他们，如果不是宋离参加奥数比赛，他们就不会在去找她的路上发生车祸。」
宋离跪在三个人的灵牌前面哭：「不是的，不是的……」
苏晓惠言语更加激烈：「我妈说因果报应，就是你有了福报才把这些厄运转移到了你最亲近的人身边，是你，害死了章成郁的父母。」
她这样的话算得上是一种诬陷，慌乱中的宋离看向章成郁，却从他冷漠的眼神里看到了几分厌恶。
「宋离，我爸妈的确是在去找你的路上出的事。」
仅仅这一句话，从此给宋离的人生打上了永远不可饶恕的罪名，让她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
可明明，她的至亲也在这场意外里出事，却没人为她争论一句。
这之后，宋离不再是以前那个自信阳光的样子。
她变得邋遢，因为情绪打击暴饮暴食，短短两个月胖了三十斤。
又因为章成郁高考失利，不得不复读。
各种情绪接连打击之下，她自杀过很多次，但每次自杀又被章成郁及时发现救回来了。
她把所有心底对章成郁的愧疚全部宣泄出来。那天晚上，她躺在病床上求章成郁让她去死，她愿意以死谢罪。
章成郁第一次和她道歉，说那天他情绪不对，发生的这一切都不能全怪她，他让宋离好好活下去。
宋离只问了他一句：「是不是这辈子我都不能再喊你成郁哥哥了？」
章成郁没说话，只是借口学校要考试赶忙回了学校。
宋离休学的一年时间开始辗转附近找工作，把车祸的钱赔掉以后，她手上欠了一大笔钱，亲戚对她敬而远之，不肯借钱给她。
她没成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又在章成郁逼迫下回了学校，但是没心思再上课。
高考结束后，复读一年的章成郁考上了南城大学，而她只勉强考上了一所排名靠后的专科学校。
故事听到这里，我没忍住痛骂：「车祸的事情是谁都不想发生的，说什么因果报应，把所有的罪名全部加到她身上，这不纯纯迷信扯淡吗？」
大爷看了我一眼，也忍不住跟着点头：「是说啊，把这些事怪在她身上，她怎么承受得住？」
「只是小离这个姑娘啊，性格倔强，本来收拾好了行李准备跟着村里南下的人一起去打工，又因为年龄太小，我让老婆子劝她，给了她两千块给她当学费，好说歹说才把人劝着去学校报了名。」
08
我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蹲在宋离家门口。
「我现在在外地旅游呢，你别管我，过年我会回去，你管我去哪里过年，你踏马和我爸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还管我那么多干什么？我踏马就是死在外边也和你们没关系。」
我有些气愤地挂断电话，一转眼才发现雪好像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而宋离出现在雪景里，朝着我一步步走过来。
「程昀，你怎么在这里？」她脸上有些震惊。
「我，旅游呢，你之前不是说你家这边是著名旅游景点吗？我闲得没事来逛逛。」
骗鬼呢，这瞎话听着漏洞百出。
但这傻子好像没听出来好歹。
「那你住哪？」
我可能是被冻傻了，张嘴就说了句：「没地去呢，能住你家吗？」
她愣了几秒，或许是因为刚刚听到我打电话的内容，最后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家只能睡沙发了，空调打开的话应该不会冷。」
我点点头跟在她后面，看着灯光照射下，她头发有些散碎。
这次我没看错，她是真的瘦了。
「你今晚先睡沙发吧，明天早点回去，这边现在是旅游淡季，没什么可玩的，快过年了，你在这也不太好，我男朋友知道了会生气的。」
又在撒谎。
我看着她收拾东西，在触碰到手上伤口的时候下意识收缩的那一下动作，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从房间里搬出一床厚被子，仔细地把沙发整理好。
半夜我躺在沙发上，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房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分钟后她穿着一件很薄的衣服从房间出来，看样子是要出去。
我立马起来把白天给她买的羽绒服递给她。
她看了一眼，没说话，又看了眼窗外厚厚的雪。
「出去的话穿上吧，我查了天气，现在都快接近零下了。」
她穿起来就往外面走，我没放心，跟在了她后面。
她笨拙地骑上那三轮车，只是没骑几下就停了下来。
雪太大了，路上被积雪覆盖，完全骑不出去，最后她只能作罢把车放在路旁边走路过去。
我不知道她大半夜突然要去哪里，但第六感告诉我，肯定是和章成郁有关。
我看着她进了一家酒吧，我没直接进去，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十几分钟后，她还没出来。
我进去找了个酒保，给了他几百要他把衣服借给我，然后我端着一瓶酒挨个包厢找过去。
大冬天的酒吧生意不太好，包厢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我几乎是没费力就找到了。
半开的包厢里，章成郁半坐在沙发上，他身边男男女女坐了一排，桌上堆放了不少空酒瓶。
「你喊她过来干什么？老子看到她这张脸就觉ŧũ⁻得膈应。」
「看我说得没错吧，只要是涉及到阿郁的事情，无论外面是下雨下雪还是下刀子，一个电话就能把宋离喊过来，今天我赢了，说好了人喊过来了就阿郁请客。」
几个人笑作一团，嘲笑声从里面清晰地传出来。
章成郁说没说话我没听见，我只看到他落在宋离身上的眼神很刻薄，是那种明晃晃的厌恶。
宋离站在他们面前，手上拿着章成郁的外套，面对那些人言语无情的奚落嘲笑一言不发。
我站在门口气得快要厥过去，这就是这个傻子说的，她男朋友对她具象化的爱？
我几乎不敢去想象她这几年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宋离，今天把你喊过来，是因为我和成郁哥哥在一起了，我想着应该不算是我插足你们之间的感情，毕竟他可从来都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他和你在一起过。」
苏晓惠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她面前，洋洋自得地享受来自于对一个男人所有权的优越感。
我恨不得冲进去把人全部都揍到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但宋离站在那里悲凉的背影突然让我迈不动脚步。
此刻我再傻都能猜到他们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宋离情绪崩溃。
毕竟是他们打着救赎的名义硬生生地逼着宋离认下三条人命的事实，而今天这样的操作无异于是想让她死在这。
我推着门进去，在所有人镇静的眼神中往章成郁身上揍，宋离手上拿着的外套扔回到了章成郁身上，又一把将我拽住。
她力气大，拽着我的时候冷漠的声音同时响起。
「章成郁，当初我爸爸和你父母出事的事情和我脱不了关系，我承认，但是你当时自己因为身体不舒服放弃物理竞赛的事情他们却不知道。」
「后来我求你让我去死，一命还一命的时候，你却说这辈子会一直陪在我身边，让我当你女朋友。」
「以前这话我的确当真了，但是从今天开始就算了吧，那些借款我会慢慢还掉，以后我们就当没有关系了。」
章成郁听到宋离这番话，情绪有些激动，而苏晓惠看见我进来，瞬间从沙发上跳起来。
「宋离，这个人是你派来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看看给成郁哥哥打成什么样子了。」
苏晓惠的话立刻把几个人吸引过去，章成郁脸色铁青地瞪着我。
是手里拿着的那瓶酒，老子丝毫不带怕的。
「怎么，你们这几个只会欺负女人的人渣是今天的揍还没挨够吗？」
我一只脚踩在桌子上。
「我在门口听了半天，真没想到现在都新时代了还有你们这样一群封建残渣，倒反天罡的败类，居然还要把别人的死按到活人身上。」
章成郁立刻有些破防了，站起来就要和我干架，我当然也不逞多让。
下一秒，我却被宋离拉着出了包厢的门。
迎着大雪在路上狂奔，月光倾斜而下的这一刻，时间好像停止了。
我很没有氛围感地问她为什么要把我拉走，把里面那些人狠狠揍一顿给她出气才是最重要的。
她却摇摇头：「万一报警怎么办，警察找上门一定会让叫家长，你爸妈过来你怎么办？」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怕什么，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打，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吃不了亏。」
她笑了，一闪而过的笑意从眼神里飘忽而过，又恢复了几分在学校里的生机。
我突然有点想哭。
雪依然飘落，落在她的肩膀和头发上，来不及挥散，它又在奔跑中从旁边坠落。
「宋离，学校兼职别干了，专升本继续考吧，以后寒暑假我给你介绍靠谱的兼职，钱总能还够的。」
宋离，你不应该陷在这滩淤泥里，你的余生不该背负着这一切形ṭũ̂₂成的枷锁。
她眼睛立刻就红了。
09
为了防止章成郁和苏晓惠来找她麻烦，我在宋离家附近的酒店又呆了好几天。
除夕前两天，在我姥给我打的第十五个电话的时候，我磨磨蹭蹭地买下了最后一趟回东城的火车。
「我回去了，你一个人照顾自己昂，隔壁大爷大娘说她儿子儿媳今年不回来过年了，我给他们买了点年货，除夕夜你就过去吃饭就行了。」
宋离点点头阻止我絮絮叨叨的话头：「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回校见。」
从他家出来的时候，我把所有的现金放在了沙发的枕头下面。
这些钱应该能撑到她近期还的钱和生活的钱。
10
开学，她依旧坐在我身边的那个位置上。
她瘦了一点，不同的是，不是那种会一眼就让人觉得不健康的瘦。
她嘴边再也不会把章成郁挂在嘴边。
我尝试着旁敲侧击章成郁的消息，她紧闭的嘴角让我立马打住了这个话题。
寒假回了一趟我爸妈分别的家后，我十分贴心地给两边即将上小学的弟弟妹妹找了个家教老师。
宋离一个礼拜分别给他们上三个晚上的课，这样一来，只需要晚上一个小时的课程就能把她一个月的花销全部囊括。
她去图书馆的次数多起来了，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我们之间的交流依旧不多，除了在教室上课的时候，她大多时候都待在图书馆，她没说自己要考的学校，但是我知道她最终考研想考的是华清大学的心理学。
我爸妈在我弟弟妹妹考了一百分那天，分别给她发了个大红包表示感谢。
宋离截图发给我的时候，上面还有我妈发给她的聊天记录。
【宋老师，你教育孩子真有一套，要知道我家以前那个老大，从来考试就没及格过，我生怕他弟弟也和他一样是个傻的就完了。】
我对我妈二话不说就把我给卖了的行为深感不耻，当天晚上就打了个电话严厉批评她的行为。
「什么，你打算给老师涨工资了？那行，我就是个傻子，以后随你骂。」
宋离收到工资的第一天，请我吃了一顿饭。
饭吃了一半，我其实特害怕她劝我和她一起专升本，但是心里又好像在隐隐期待着她开口。
似乎只要她开口我就会立马答应她。
但到最后她始终没有开始这个话题。
我没忍住问她：「那个，你专升本之后的打算是什么？」
她夹着一块土豆片的动作停顿下来，看着我突然笑了。
「专升本之后再说吧。」
11
她的生活慢慢恢复了正轨，专升本考试她成功上岸。
而我也泡在图书馆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专升本成功，再次和她成为校友。
待在学校后面的两年时间里，她不再把全部的时间窝在图书馆里。
她更加细致地规划生活和学习，每天早睡早起，开始运动减肥。
看着如今身材匀称，长发及腰，皮肤白皙，和两年前完全不一样的宋离。
我想起当初辅导员让填的那份心理测验题，全是我针对她的情况熬了一整个夜写出来的问题。
她在［是否有自杀倾向］的时候填的是，恐怕也是她在车祸发生之后就彻底出现在她人生的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再次推演下来，又在章成郁身上摔了个大跟头。
而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宋离考研上岸那个暑假，章成郁考研失败，苏晓惠因为家里水产业发展不行破产后和章成郁分手，章成郁一个人跟着一群朋友打算创业却亏了一大笔钱。
这时候宋离在各种兼职下把当初车祸后欠的那些钱全部还清了。
而一个人走投无路到极点的时候就会在全世界寻找救援。
在不愿意付出更多代价之下，章成郁找到了宋离，他请求宋离帮帮他。
那时候宋离在学校门口，我跟在她身边。
章成郁言语卑微：「宋离，我知道你不会看我这样不管我的，我也知道当初我爸妈和你爸爸一起去学校并不只是为了你一个人，可我如果当时不那样说，我怎么活得下去？」
「那时候我已经被查出了有抑郁症，我，我没办法啊，你现在帮帮我好吗……」
我一拳直接打在了他鼻梁骨上，鲜血立马从他鼻子涌出来。
他回过神想打我，只可惜，他这段时间估计因为创业的事情呕心沥血疏于锻炼，但我可是每周坚持上健身房。
最后的结局就是，他被我打到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但是又迫于他刚刚说的那些话被我事先录音的威胁下，挨打了也没敢报警。
宋离在一边看着，期间没说过一句话。
我很满意，没圣母心，很好！
12
九月初，宋离去华清报名前一天。
她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去不去送她。
我也尝试考研了，只可惜失败了。
这个世界有太多人了，每天都在发生各种奇迹。
只可惜，我是个俗人，这份奇迹没能降临到我身上。
接到她电话的时候，我看着黯淡天空中永远亮着的那颗北极星。
轻轻地回复了一句：「送别啊，算了吧，我这人最讨厌送别了，你一路顺风，我有时间来看你。」
那通电话没打很久，但在我这句话说完后的十几秒，宋离一句话没说，直到最后她默默地把电话挂断了。
我其实不是故意这么对她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
只是我很清晰地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同时又足够小。
可以小到从她爸爸去世和我爸妈离婚后，我们两个随遇漂浮的两个魂魄，在依靠对救赎的本能依靠在了一起。
可她从来不是任何人的玫瑰，她只是她生命里的向日葵，而同样她盛开的璀璨世界也不会属于我。
和她比起来的我，是平庸的，普通的，除了家里有几个钱，并不能拿得出和她相配的东西。
生活不是偶像剧，我也不是这剧本里的男主角，没办法真正把她内心的创伤彻底抹平。
我是胆小鬼，我希望她能更好，我也不是完美的人，没有办法成为她身边如虎添翼的存在。
但她出发去华清报到那天，我还是在售票结束的最后时间买了和她同一趟的火车。
从连城去往华清的普快列车要十几个小时，票价一百多。
我没买全票，只买了一张半票。
在火车上我站在车厢相连的地方看着坐在只隔了半个车厢的背影。
车厢里人很多，却也始终把我们两个人的位置控制在一个相对稳定的范围。
那是我第一次坐这么远的距离偷偷地送一个人离开，也是我第一次那样近距离地盯着一个人的背影看那么久。
但我这么偷偷地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感到有多苦涩，更多的是我在回忆着过去那些和她接触的回忆，带着淡淡的童话感，有些不真实。
13
宋离离开连城的那个暑假，我开始讨厌暑假了，闷热潮湿的夏天，总是让人莫名带上一层烦躁感。
不像冬天，飘雪的冬天，虽然冷，可是心总是觉得是那样热。
宋离研一的那个寒假，她自己找到了一个薪资很可观的兼职。
那个寒假我们没有断开联系，我会时不时给她发一些搞笑段子和视频。
半年来，țų⁼我开始经营自己的网店，平常还拍了一些搞笑段子。
短短半年时间居然还积累起来了十几万粉丝，只可惜粉丝黏性不太高。
钱赚得并不多。
但我预感到互联网会是未来一个大的风口，我劝宋离尝试着拍她的生活 Vlog。
她拍的视频我负责帮她剪辑，视频里的宋离自信大方，认真分享自己生活时侃侃而谈的模样已经和过去相去甚远。
不到三个月，她的粉丝量超过三万。
后来，她开始晚上在网上直播，偶尔给粉丝开解心理上的一些问题。
我生日那天，凌晨的时候收了来自爸妈两个大红包，接近黄昏的时候，我在我们门口支了个烧烤摊开始直播。
我发现网友很喜欢看各种地摊文学摆摊技巧，最近我投其所好干起来了这个。
那天的落日很美，给小情侣拿了两根烤肠后，我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落日照片发给宋离。
她第一时间回复了一个表情包，我问她华清那边也有落日吗？
她回复说夕阳也一样的美。
我看着消息止不住地开心，可又没忍住看一眼她那边一样美的落日，可当我搜索时，华清那边的天气是阴天，今天出现夕阳的几率为零。
一到晚上人就变得多，摊子上逐渐排了一长排的队伍，我低着头忙活了好一阵，等到还剩下最后几根。
「老板，烤肠怎么卖？」
我下意识回答：「三块一根，五块两根。」
「那我说一句老板生日快乐，可以给我免费吗？」
我回头，宋离站在摊子旁边。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立马掐断了直播。
她不出现，我可以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可一旦她出现在我面前，我的眼里就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了。
我眼睛有点酸胀，风好像有点大了。
就在她出现的这一瞬间，我开始明白宋离在我生命中存在的意义。
我决定不再逃避了。
番外：宋离视角。
1
爸爸和章叔叔、陈阿姨去世那天，我们学校去参加省校竞赛。
原本和我一起去的还有章成郁，但是那天他却因为身体不舒服最终没去成。
或许是不想让他父母担心，他没有告诉他们。
那天下雨，爸爸来接我的时候，章叔叔和陈阿姨也坐上爸爸Ťũ₂的车想来接我们。
可没想到那天他们会发生车祸，更没想到他们会在那场车祸里永远离开了我。
从医院回来，爸爸和章叔叔、陈阿姨的葬礼由章成郁操办。
我一直以为同样遭遇的章成郁能理解我，可当苏晓惠嘴里喊出我是杀人凶手时，他却没有否认。
从他说出那句他父母是因为我而坐上爸爸车开始，我原本绷住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原来这些天他的镇静都是装的，他是那样想我的。
原来，我真的是个罪人。
或许不止在他的眼里，更在街坊邻居眼里，我就是这样不祥的存在。
那一刻，无论我怎么告诉自己都没办法做到逻辑的自洽。
我好像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力气。
在这个世界里我好像再也找不到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我试过很多次自杀。
很多次。
可每一次我都失败了。
直到章成郁最后一次救下我，他用微微发红的眼神看着我，最后说了一句他会一直在我身边，和以前一样。
那时候, 我相信了，相信了他的话。
可也是在那段时间, 我清楚地感受到我身体有些不对劲, 我变得更加依赖章成郁, 思维的敏感不断地刺激我让我去回想过去的那些事情。
但我好像很快就会忘记, 于是那些残忍的记忆又会像附骨之蛆慢慢缠上来。
我开始一遍遍回想章成郁对我好的瞬间, 以此去忘记章成郁冷漠地提醒我是个伤害他爸妈的罪人。
2
章成郁高考考上了他一直梦想的学校, 而我只勉强考上离家很远的一所专科学校。
邻居老婆婆来劝了我好几次, 我最终去了那个学校。
我的记忆好像又更差了，尤其是有关于章成郁的事情。
我在网上搜索了解决方法，网上点赞量最高的一条是让我每天不断重复, 以防止自己忘记。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坚持这个方法。
只是这个办法好像有点讨别人厌了。
那是我的新同桌，他是一个男生。
脾气好像有点不太好。
还好我们的交集并不太深。
3
不, 我那个同桌不仅脾气不太好，他还有点奇怪。
谁家心理委员发来的心理测评的题目这么奇怪。
算了, 还是填一下好了。
辅导员找我了, 挨骂了。
但是我那个同桌为什么也过来了？
4
被催债的打电话了，他要我年底之前把钱还掉一半。
没办法, 我只好在学校接各种兼职。
放假回家我也学着邻居阿婆教会的包包子去巷子口卖。
只是我没想到，下雪的那天晚上，我会看到那个像个悲伤小狗那样蹲在我家门口的程昀。
更不会想到我拉着他从酒吧出来后他会红着眼睛和我说让我专升本，过我本来应该过的人生。
那一瞬间, 雪落下的一秒，时间好像都停止了。
我脑海里闪过从前爸爸还在的记忆, 原来, 这一切好像过去好久了。
那一刻，我过去绷了很久的情绪好像出现了一个口子。
原来这个世界上好像不止我一个傻子。
最傻的那个居然还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都藏在了我家的沙发底下。
甚至有一天还煞有介事地询问我以后的打算是什么。
他总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话语背后的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的心思, 因为从始至终我们都是一类人。
别扭敏感，不够坦率, 也始终怀揣着各自的心结。
我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我只是不希望他会拿他的未来倾注到我的未来里。
一个人用未来做赌注，这个分量太重了。
是我生命所承受不住的东西。
他是个自由的存在，会有他自己灿烂的未来，那些东西不该因为我而去改变。
5
可我没想到他有一天居然会因为这个生气, 我给他打电话他故意不来送我。
这个人真的足够傻，以为只要我不回头，就永远不会知道他在我身后送我去学校送了半路。
那天的天气很沉闷，却在经过连城边境的地方, 放起了烟花。
一簇簇的烟花不停地绽放，在所有人抬头沉浸在烟花的那一刹那，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半个车厢后面的程昀。
直到烟花燃尽只剩下一缕青烟，他才在半程中下了火车。
后来我在学校的时候, 第一次听到老师讨论起健康关系下另一半的存在。
我突然意识到, 我好像不是在某个瞬间喜欢上他的，而是在很多个，数不清的过往里。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 我已经看不见别人了。
虽然我们都别扭又固执，但在那些互相纠缠过的岁月里，我们的爱始终没有停止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