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和我定了亲。

却和我定了亲。

他说:「当初,我以为你是月老庙的那个小女孩,才会向江家提亲。」

我跟他说过很多次。

当初那个病弱的小女孩就是我。

可我的家人都在帮姐姐撒谎,所以我成了不要脸的骗子。

好在,师父找到了我。

她说我前世是晋国国师。

死时一分为二,成了两家人的女儿。

她说:「你要尽快选好做哪家人的女儿,否则两具身体都无法久活。」

1

我犹豫了一下,问她:「那户人家,具体如何?」

师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打量我片刻,忽而问我:「这些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我嘴里下意识否定:「没有,他们都挺好。」

也许,她真的是我师父。

打心底疼惜我。

所以没有追问,既然过得好,为什么还要打听那户人家如何。

她什么也没问,说那户人家父母安在,我也有一个兄长和一个姐姐。

她详细说了那户人家的状况,最后看着我叹了口气:「他们好不好,还是要你自己体会。」

她拿出一瓶药,放在桌上。

「这叫离魂散,含有安定成分,能让你的身体不那么痛苦,一旦吃了,一个月后魂魄离体,等你死了,为师就会来接你。」

「如果你没有服用离魂散,药瓶一天后便会自毁,为师感应到,就去凤都帮你把另一半魂魄带过来。」

说完,她便如云雾般散去。

我吓得猛地坐起,热汗浸湿了头发。

窗外檐铃叮铃作响,初秋的晚风袭来。

我打了个冷颤,迎着窗风咳嗽不止。

心下不禁自嘲,白日做梦也就算了,还梦见如此离奇的景象。

然而,一转头。

梨花木的方桌上,赫然放着一个青瓷瓶,和梦里的位置一模一样,紧挨着茶壶。

正当此时,屋外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拉开房门看清来人,我下意识提心防备:「你怎么过来了?」

2

陆迟神情微顿,直言道:「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婚期将近,我心有预感,但还是强颜欢笑:「什么事?」

他垂眸道:「知夏病情反复无常,我想完成她唯一的愿望,她与你样貌相似,我想让她代替你出嫁,之后再换回来。」

我怔住:「恩情就这么重要,值得你付出所有?」

三年前他来江家求亲。

定下亲事后,两家时常来往。

他为人温和,待人接物无微不至。

他知道我与家里不和,理解我对江知夏的愧疚,明白我在家里很是煎熬,许诺婚后带我去凤都,长久下来我难免心动。

本以为我与他是两情相悦,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我很快就能离家,江知夏再也不用担心我会抢走家人的关注。

直到去岁年底,我发现他和江知夏居然私下有来往。

他之所以与我定亲,是因为误把我当做他的救命恩人。

我一提及恩情,他便皱起眉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过来质问:「你又要说,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吗?」

不知何时,他看到我就皱眉。

明明他只是站在门外,与我却如隔天堑。

也对,谁会对「骗子」和颜悦色?

穿堂风掠过,我掩嘴咳嗽:「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了,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办。」

有些事被人否定的次数多了,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

陆迟七岁那年,差点被继母卖给人贩子,是我把他带回房间藏了一夜。

那时候月老庙的庙祝擅长治女人病。

兄长带我去看病,在月老庙住了一年。

可就是这么一件家里人都清楚的事实,被我的双生姐姐江知夏冒领了。

眼前的人许久没有挪步,我抬眼便撞进他探寻的目光之中,看来是不放心,担心我会在婚礼上闹出什么事。

我弯起眉眼笑了笑:「放心,我不会破坏你们的婚礼。」

他抿唇不悦,强调:「那是我们的婚礼,你不要置气,既然定了你,那便一直都会是你……」

我学着他的语气责问:「你又要对着我说教了吗?」

此话一出,他瞬间失去了言语。

3

我装作没看到他失神的模样:「如果没什么事,我要休息了。」

陆迟压住我要关上的房门:「岁岁,你还没用晚膳,先去吃一些,再去休息。」

又是这般体贴的关怀。

我不受控制地感到疲惫:「你不必感到愧疚,也不用装模作样地关心我。」

显然,他有些生气,语气不自觉加重:「我没有装!我只是在关心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眼眶发烫,强压着心底蔓延的酸楚:「可你要是关心我,为何在明知道我没用膳的情况下,说些让人食不下咽的话呢?」

「还是说……你根本没想起来我没用膳。」

陆迟哑口无言,试图向我解释,可最终张了张嘴,只说了一句:「你总是想太多了。」

「你今天会在江家,是因为你们晚间在商量,怎么帮江知夏顶替我的身份嫁给你吧?」

具体如何,根本没有追究的意义,归根结底就是不在意。

我越想越是伤心:「甚至,你没让我父母兄长过来说这件事,也没让江知夏过来说这件事,而是你自己过来了,你对他们还真是思虑周全,唯独对我格外残忍。」

强压的眼泪终是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眼前一再模糊,我颓然地松开门扇,屈膝跪在他的面前。

陆迟僵住,难以置信地想要伸手扶我。

「江岁,你在做什么!」

兄长江源的声音突然在院里响起。

我没有回应,只是一味地祈求:「陆迟,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地给我难堪?」

我的胳膊被一把扯住拎起来,眼泪落下面对着兄长的黑脸。

「兄长,我不嫁了,这定亲信物也给知夏,爹娘是她的,你们都是她的,我都不要了好不好。」

江源无奈又生气:「江岁,你到底在发什么疯!知夏只是想完成一个念想,你不愿意就说不愿意,何必这么绕着弯闹腾,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我怔住:「我不懂事吗?」

大概是这里闹的动静太大,爹娘来了,江知夏也来了。

我看着他们,泪意汹涌:「可我一直很疼,娘知道了会伤心,所以我就一直忍着。」

「我的胳膊疼,心口也疼,浑身上下到处都很疼。」

可是任由我哭,任由我喊。

娘亲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过来抱抱我。

父亲忍无可忍:「大夫给你查看过许多次,你浑身上下好好的,你真是撒谎成性!以往我等为你的叫疼伤怀,你就不觉得愧疚吗?那时候念及你年幼不曾怪罪,长大了还如此不懂事!」

撕裂般的疼痛,终于攀至脑袋。

我捂着头,蹲了下来。

他们明明就在那里,明明眼里有担忧,可他们终究没有往前一步。

最后,还Ṭűₐ是江知夏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步。

可陆迟先一步来到我身边,他眼里的惊慌不像是在装。

「岁岁,你别伤害自己!」

原来我不自觉地敲打脑袋。

我想解释,却耐不住晕了过去。

4

醒来时,我感觉身边有人。

娘小心翼翼地问道:「知夏,你妹妹受到冷落也快九年了,最后一个月,要不就算了吧?」

屋内有一瞬的寂静。

江知夏沙哑地问:「那以后呢?爹娘又要只关心妹妹了吗?明明答应我九年不要理她的,为什么只剩一个月都坚持不了?」

爹连忙道:「坚持,一定坚持。」

他迟疑一瞬:「可当初你们被拐走一事,是我们做大人的疏忽,你妹妹当时昏迷不醒,我们两人都只顾着她,也是我们做爹娘的不妥,你妹妹她……」

江知夏冷声道:「我和她一样大,只因为我早出来少许,便成为要照顾妹妹的姐姐。当初拐子嫌她是个病秧子,把她丢在路边,是我费尽心思跑出来,要不是我护着她,她早就被山里的野兽吃了!」

她怨愤道:「我为了挣脱绳索断了手骨,你们眼里却只有发烧的她,全然不顾我!明明都是同一家人的女儿,凭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吃苦?」

原来是因为这个。

外人眼里。

江知夏瘦弱苍白。

看起来没有几年好活。

而我气色红润,能跑会跳。

谁能想得到。

小时候我才是病殃殃的那一个。

那时,江知夏性格活泼。

和我是双生女,却比我高半个头。

皮猴一样的小女孩,在我面前总能担起姐姐的责任,照顾我,呵护我。

后来,我和她一起被拐子拐走。

拐子嫌弃我身体不好,半路把我扔下。

她害怕我Ṱųₕ一个人落入山林会活不下去,想尽办法跑了出来。

绳索绑得很紧,她挣脱得太着急,手腕骨都断了也一声不吭,还担心我会害怕,给我摘果子充饥。

她把手藏在袖中,满脸都是汗。

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她却说:「山路陌生,一路过来怕找不到你,急得满头大汗。」

我很少动弹,当时惊恐加疾走,亦是浑身虚汗,所以没看出她在强颜欢笑地安慰我。

后来,冷风一吹,我因身弱感染了风寒。

爹娘找过来,下意识如往常那样,优先照顾体弱的我。

他们知道我的寿数有限,所以给予了多一份的关爱。

然而,作为姐姐的江知夏和我一样,也才九岁。

她当时也很害怕,更别提她为了保护我牺牲良多,遭受家人的忽略,委屈得放声大哭,乃至哭晕了过去。

在养病期间,她得到了家人的关爱,自此恋上体弱能带来的优待,她有意识地少吃,偶尔还会用冷水淋湿自己。

我和她一样,也有了变化。

我学会忍痛,不再畏惧吃药,想办法让自己身体变好,不想再成为她的拖累,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守护她。

随着年纪长大。

我变得更像过去的她。

而她也成为了想要成为的我。

5

「可是,我从来没有和你抢东西。」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什么让她丝毫亲情也不顾,非要抢走陆迟。

即便她骗一骗我也好,说陆迟不是好人。

江知夏扭头看向我,眼底通红地说:「你撒谎,你小时候经常用身体很痛让爹娘为你忧心,可你撒谎的次数太多了,兄长都不喜欢你这性子!」

我哭了出来,像儿时那样勾住她的尾指,想要证明:「别人都说我是骗子,可你我是双生子,你说过你能感觉到我很难受,今年很痛很痛,我已经许久没睡好,姐姐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她一把甩开我,泪流满面:「如果可以,谁要做你姐姐?你就是个骗子,凭什么你能骗人,我却不能?」

她满眼厌烦地说完,便起身离去。

爹娘连忙追了出去。

唯独一言不发的江源没走。

「知夏前些年心里一直不太好受,尤其是你身体越来越好,她觉得你骗了她ťū́³。」

他尽量心平气和,却掩饰不住对江知夏的心疼,以至于冲我说话的语气尽是失望。

「伺候夏夏的朱红当时告诉爹娘,说夏夏用冷水淋自己,其实她还曾拿刀自残过,胳膊上还留有旧伤。」

「我们都在极力守护她不要再受伤Ṱŭ₃,就当阿兄求你,别再闹事了。她不过是缺失过多,心里头失了平衡,需要一些事来换取慰藉。九年之期就快到了,她不会再继续针对你。」

他虽然什么也没提。

但他也在认定,我以往都在撒谎。

兄长如江知夏说的那般。

果真很讨厌我。

难怪我给他送去的东西。

从来也没见他用过一次。

我狼狈地用胳膊挡住双眼,深吸口气:「兄长放心,我一定安分,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无人相信的话,说了也是无病呻吟。

随着他的脚步声远去。

屋内很快陷入熟悉的安静。

我疼得有点喘不过气,起身想去开窗,目光掠过桌上的青瓷瓶。

不自觉便伸了手。

拔下瓶塞的瞬间,我失控大哭。

强烈的不舍,难以支撑的疲惫。

剧烈的情绪,像是垂死挣扎的鱼。

「骗子」这两个字,回荡在脑海里,不断冲击着我的心防。

即便九年之期到了,江知夏不再为难我。

即便我身体好了,不会再痛。

可在所有人眼里,我仍旧是个骗子。

家里,好像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的存在,像是丢不掉的包袱,梗在他们的心里,让他们心生厌烦。

最终,我握紧瓷瓶,颤抖着一饮而尽。

喃喃道:「我没有骗人。」

6

不消片刻,昏沉沉的睡意袭来。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身体里的疼痛也消失了,浑身上下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屋内的摆设好像都变得更加清晰了。

我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以往沉重的步伐都变得轻飘飘的。

明明昨天还很难过。

今天的变化却让我心情变得很好。

芝红端来的面我不仅吃完了,还觉得不太够。

我连声催促:「多来点,今天实在饿。」

芝红开心之余又有点担忧。

但见我没有任何不舒坦,也就放心下来。

下午母亲派人来寻我过去说话。

言谈间,她颇为小心,生怕刺激到我。

其实她这样我更不自在。

我难得身心舒畅,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坐立难安:「母亲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她为难地开口:「替嫁一事,不好让府上其余下人知晓,不知你可愿换个院子。」

我与其对视,有心想问一问。

她是否知道江知夏打心底也喜欢陆迟,是否知晓,他们两情相悦?

话到嘴边,又觉得问出一个答案也没什么用处。

她帮江知夏促成替嫁一事。

与江知夏约定九年不关心我。

这种行为本就是对江知夏的纵容。

或许,对于我这个累赘,母亲也是疲于应付,否则作为一个应该明事理的长辈,我想不明白她为何会答应这个不合理的要求。

况且,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他们打心底……厌恶我。

而我,也已经做了选择。

不如成全他们。

我点头:「什么时候换?」

许是我答应的太快,她没能及时反应,极力劝我:「知夏有心结,为娘用了许多法子都没办法开解她,无奈之下才让你这些年受了许多委屈,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她若是继续胡闹……」

我方才的那句话,似乎刚传入她的耳中,她怔怔地问我:「你愿意?」

「嗯。」我轻声应答:「最后一次了。」

以后,我们都能解脱了。

7

她注意到我情绪不对,眸中带着欲言又止的情绪,话到嘴边又变成:「岁岁,别恨你姐姐,要恨就恨为娘吧!」

又是一番让人无力应对的话。

我心口微堵:「母亲是觉得我不会怨恨,所以才这么说的吗?还是说我不怨恨,反而让你们心里不安生?」

她愧疚,所以想要弥补。

希望能承受我的怨恨,以此来平复心里的不安。

我嗓音干涩:「可是,娘以前对我太好了,这让我怎么怨恨?」

那些好,像是诅咒,困住了我。

每次受到委屈,转瞬想起他们以前对我的呵护,怨恨的念头就会因此而消停,徒留空落落的心酸。

母亲的眼泪落得又凶又急:「不是这样的,岁岁,我只是没办法!」

看到她落泪,我的呼吸就像是被束缚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一阵暖流先一步淌过我的心间,抚平了紧绷的心绪。

我恍惚地看着她的眼泪,无奈地喃喃道:「阿娘要我换住处,我换就是了,怎么还哭了?」

匆匆起身,我屈膝要告辞。

母亲却像是被吓到了。

我刚要转身就被抓住了手腕。

她神情惊惶:「岁岁,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感觉到哪里不对,可眼角先一步弯起,露出一抹笑来:「没有,阿娘,我哪哪都好。」

「可是,你已经许久不曾唤我阿娘了!」

大概是做母亲的敏锐。

她察觉我突然间的变化。

我对此充耳不闻,自顾自轻抚胸口,又撩起袖子看了眼。

「我真的没事,昨天我睡得可沉了,一次都没醒来过,身体也不痛了。」

「阿娘你看,我以前就算是喝了药睡过去,还是会无意识地抓伤自己,可昨天没有新增的疤痕,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迎着我雀跃的笑脸。

她愣住了,扯开我的袖子往上掀起。

一道道指甲抓过的痕迹,纵横交错。

旧的疤痕已经泛白。

一些明显较新的伤势已经结痂。

她喃喃问道:「怎么会这样?」

似是不肯相信,她抓住我的指甲检查。

葱白的手,指甲修剪得格外干净。

甚至有点修剪过头。

那该是多痛,才能用修剪过度的指甲抓出一道道的痕迹?

她终于绷不住,痛心不已地「啊」了一声,嚎啕大哭:「岁岁,是娘不对,是娘错了。」

一时间兵荒马乱。

她就这么哭晕了过去。

8

江知夏冲进来时。

我正在照顾哭晕过去的母亲。

以至于没能及时反应。

被她一把推开,脑袋磕在桌脚。

江知夏反被吓了一跳,习惯性来到我身边,捧起我的脑袋查看:「摔哪了?疼不疼?」

焦急的语气,担忧的目光。

我心口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

有点疼,但很快就被奇异的暖流覆盖。

我着急忙慌地否定:「我不疼!」

似乎要强调什么。

我着重地对她说:「一点都不疼。」

四目相对时,她眼底的担忧又有了转变,眉头紧皱,倏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我。

犹如刺猬又竖起了尖锐的刺。

她冷声质问:「你和娘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晕过去?」

父亲和江源得了消息赶来。

正好听到这番话。

他们纷纷看向了我。

无声的审视、防备。

面对这样的眼神,我能明确感觉自己被他们隔离开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刚要开口。

江源抬手指向门口,冲我呵斥:「出去!」

对上他锐利的目光。

我没再坚持,转身就走。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江源的院门口。

他们都说我是骗子。

可我从没有骗过人。

我盯着院门看了许久。

走了进去,然后对院子里的下人扯谎。

「兄长让我过来拿个东西。」

掌管书房的奉安并未让开位置。

他和和气气地询问:「拿什么东西?姑娘与小的说一声就行。」

我曾数次见过江知夏无需通禀,直接进出江源的书房,不止是他的书房,连父亲的书房,江知夏也能随意出入。

我念头微动,喉咙发紧:「兄长与我吵架了,我跟他要回以前送他的那些小玩意,他让我自己滚过来拿。」

奉安面露了然,没有丝毫疑虑,转身进屋取了一个箱子出来。

9

抱着箱子回到住处。

我迟迟没有打开。

有些事做了,就没有回头路。

一如喝下的那个药。

我妄图和他们留下些许温情回忆,本就是一种错误。

我早就和家人离了心。

不止是我找不到过去的温暖,他们心里头也扎了一根刺。

一见到我,那根刺就会让他们难受。

想到此处,我打开了箱盖。

箱子不重,全是一些贴身佩戴的小玩意。

荷包、帕子、成对的核桃、木质的手串。

同样的东西,不重样地堆了一摞。

唯有一样物件,用小盒子精心装起来。

那是一些护身符。

往日母亲陪我去看病的时候最多。

但总会遇到一些需要她在府里坐镇的大事。

江源作为兄长,便会在母亲忙碌时,陪我去一些寺庙道观,找会治病的世外高人。

我空闲的时间太多,就为家人求了一些护身符。

不止是江源有,爹娘和江知夏也有。

家人之间容易互相影响。

后来他们经过没去过的庙里,也养成了为我求一枚护身符的习惯。

多年积攒下来,我也攒了一大盒护身符。

一样东西重复地获得,拥有了太多,就会变得不值得在意。

我在自己屋里翻出许多承载美好记忆的物件。

有江知夏和我一人一份的小玩意。

也有他们赠与我的生辰礼。

他们以前对我特别好。

走不了的路是兄长背着我过去的。

再小一点的时候,父亲会把我们高高举起,让我和江知夏轮流骑大马。

母亲会为我们准备花样繁多的小裙子,为我们量身高,给我们讲故事。

「芝红,去生一盆火来。」

第一个珍惜保存的宝贝被扔进火盆里。

承载记忆的物品,在火焰里化为一捧灰。

我浑身战栗,恐慌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江知夏不顾芝红的阻拦,硬要闯进来:「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就是了,为什么要去招惹母亲?」

她眼眶发红,应当是哭过了。

「大夫说她伤心过度,你到底同她说了什么?」

我坐在火盆旁边没有起来,往里面扔帕子:「你对我有偏见,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她轻嘲地笑出声:「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很怨恨我?」

「可你ƭŭ̀₊这些年一直不敢吱声,还不是因为你胆子小,不敢争抢。」

「你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给谁看?」

「爹娘的宠爱不是你让给我的,是我凭本事抢到手的!你有什么资格有怨怼?怪只怪你自己不顶事,窝囊废!」

10

我反问她:「贬低我,能让你的作为理所当然起来吗?」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不是什么软包子。」

双生子哪有不了解对方的。

她开口的每一句话,我都知道其中的用意。

「每一次你不自觉想要对我心软,但又过不了心里的坎,我都看在眼里,也全都明白。」

亲人就是这样,怨恨都会觉得不忍心。

越是这样,越是折磨。

「本来你不会变成这样的,是我害了你ṱũ̂₂,害你断了手骨,耽误了救治,害你再也无法弹出动听的琴音。」

正是因为以前成天黏在一起。

所以我明白琴对她而言有多重要。

无法弥补的遗憾,困其一生。

我始终记得她委屈的哭声。

她强忍着泪,询问母亲:「娘,我手抖得厉害,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要强又敏感,她连哭都是压抑的。

我望着铁盆里熊熊燃烧的烈火,有一瞬间希望它能把我也烧干净:「你怨我,我也怨我自己,你让我怎么去抢?」

如果当时我没有发热就好了。

要是我能早一点发现她忍痛照顾我。

能让我回馈些关心也好。

一个又一个痛苦的回忆,横在她和我之间。

每一次他们感到痛苦疲惫,便是我觉得最难过的时候。

江知夏忽然开口:「只要你和陆迟退婚,你我之间就一笔勾销,自此以后互不相欠。」

陆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行,我不同意!」

而我却答应了下来:「好。」

他错愕地看向我,迫切地解释起来。

「知夏说只要完成她的愿望,你欠她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不管当初救我的是不是你,你我之间早已生出情感了不是吗?」

11

我清浅地笑开,调侃道:「你敢用父母向我许诺,没有对她动过心吗?」

他走到近前,正要发誓。

我不得不提醒他:「直到刚刚,你还在唤我的亲姐姐为知夏,而不是江姑娘,明知她的愿望越线了,还是打算完成她这个暧昧的愿望,难道不是借此成全你心里的遗憾吗?」

这一句话,足以让他开不了口。

而他的沉默,更是证实了他曾经有过偏移。

我拿出上次摘下,再也没有戴上的镯子,走到陆迟面前,递给他。

「我会找父亲说清楚退婚的事,无论你们是要另外定亲还是如何,都不要扯上我。」

他颓然地问我:「一点机会也不给了吗?」

我没有说话,径直把镯子递给江知夏。

而她毫不介意地接了下来。

可退婚一事,遭到父亲的阻拦。

不用父亲开口,江源便开始教训我:「早干嘛去了?临近婚期再来退婚,你把家里的名声置于何地?还敢说换成知夏,你是在指责知夏抢走你的未婚夫吗?」

他甚至不惜骂我:「你怎么用心如此歹毒!」

父亲皱起眉,及时开口阻拦:「好了,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

「她不嫁,我嫁!」江知夏全然不介意,「以后我就是江岁。」

父亲看向陆迟:「你怎么想?」

江知夏抬手拽住他的袖摆。

陆迟到底怜惜她:「我没意见。」

江源冷嗤:「事已至此,你有意见也没用,既然招惹了,那就不该后悔。」

父亲一锤定音:「岁岁不嫁也行,让知夏代替你嫁过去,从此你们二人换个名字过活。」

婚事退不了,但也不用我嫁。

江知夏过了明路,倒是由衷感到开心。

未免他人知晓。

她的侍女朱红随我去了她的院子。

而我的侍女芝红则跟她去了我的住处。

隔天我发现,院子外来往的人多了起来。

看来他们是害怕我做出什么,破坏江知夏和陆迟的婚事。

距离婚期还剩三天,朱红尤为紧张。

每次我做点什么,她都要在一旁盯着。

所以我流鼻血没能瞒得住她。

即便她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地跑去汇报。

可我从小到大出过太多问题。

流个鼻血,根本无人在意。

她请来的大夫没能看出所以然。

急得她嘴角长了燎泡。

我反而宽慰她:「我没事。」

她不悦道:「谁关心你了,我是担心你出事,牵连到我!」

说完她止不住难过:「以后我都不能跟在姑娘身边了,真是便宜芝红了。」

近些时日,我时刻感到困倦,提不起什么精神逗她了。

不然看她掉眼泪,还挺有意思的。

12

小时候,算命的说我活不过十八。

陆迟前来求娶时,明知如此,还是要选择我十八岁之前成婚。

他当时与我说:「提前三天成婚,到时候回门的日子,正好就是你的生辰。」

其实他弄错了,那天不是我的生辰。

我与江知夏相隔一刻钟出生。

她在初六,我在初七。

只是一直以来,我们作为双生子,都是一起过生辰。

可惜,我已经许久没有过生辰了。

直到江知夏回门那天,我都没有任何作为,甚至没有出门见他们一面。

这般,着实让朱红松了口气。

所以我让她明日不要喊我起来。

她也痛快答应了。

次日晌午,我站在自己的尸体旁。

听到屋外江知夏的说话声。

她说:「岁岁,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我要去凤都生活,再也不回来了。」

「我抢走爹娘和兄长这么多年,他们心里其实一直对你有愧。」

她说了许多话,我已无法回应分毫。

我穿墙来到廊下,看到她侧耳聆听。

屋内一片寂静。

她语气难免低落:「我不会求你原谅,你我都不是小时候的年纪了,不应该再和以前那样天真,以为姐妹能为对方付出所有。」

「我知道前些年嘲笑我的人,都是你帮我教训回去,兄长曾来找我说你行为不当,当时我不曾为你解释,反而任由他误会下去,这件事我昨ƭű̂⁾天和兄长说清楚了,他很后悔那样对你,稍后应该会来向你道歉。」

她又等了许久,最终轻叹:「你不想见我就算了。」

在她转身之际,大风呼啸而起。

檐下铃铛剧烈晃动。

一声又一声,她抬首观望。

还未走到院门前,她忽然捂住心口。

似乎喘不过气,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转身跑回来,敲着门喊道:「岁岁,你应我一声好不好,你骂我一句也好。」

不知何时出现的师父牵起我的手。

「安安,该走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要回头,不要留恋。」

我跟随师父的脚步,抛下呼喊的江知夏。

经过在外面没进去的陆迟。

他眉间忧郁,不见新婚的欢喜。

江源抱着一个新的箱子从我身边走过。

刚醒来的母亲正在落泪。

父亲一边扶起她,一边安慰道:「不用担心,如今知夏心结已了,岁岁最是懂事,往后我们有好多时间弥补她。」

13

江知夏痛不欲生的哭声响起。

我回首望去。

江源手里的箱子滚落在地。

零零散散的小玩意滚落一地。

走到半道的母亲踉跄一步。

父亲把母亲交给侍女。

步伐匆忙,一度身形不稳。

他扶着院子的门框,挥开随从的帮扶,一步步往前走去。

这个背影已经老了许多。

和以前背着我的不太一样。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

父亲尚且年轻,对说不清哪里疼的我到底有些不耐烦,冲我呵斥:「到底哪里痛?」

那是第一次。

我感觉到来自父亲的厌烦。

其实,我应该早一点意识到。

江知夏从来都不是主要原因。

不仅是儿女无法面对久病的父母。

父母也无法长久包容病弱的女儿。

这会儿,他们只是一时伤痛罢了。

就像是家里养的狗没了,也会伤心落泪一样。

这一次,我没有再回头。

跟在师父身边,往另一个家走去。

……

奈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是换了一个家。

我就能无所顾忌地过得好。

过往的记忆太过深刻。

师父多次尝试剔除我过去的记忆。

始终没能成功。

她暴躁地来回踱步:「你记着那些事做什么?你这孩子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我习惯性地宽慰她:「您不用担心,一年两年可能好不了,但是十年八年一定能缓过来。」

她神情一下就落寞下来:「你总是这样,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水患,投河化作山峰,以身挡水。」

这件事师父说过许多次。

她说我抵挡了天罚。

救了太多本该死去的人。

既是行好事,也是有罪过。

故而。

一边遭受魂魄凌迟之苦。

一边却又能获得半分宽恕。

14

新家姓姜。

我爹姜无道,为人刻薄。

一张嘴没让任何人好过。

唯独对家里人有些许耐心。

偶尔也背刺家人。

让家人尴尬得无地自容。

例如他会问我是哪路女鬼,有什么心愿,他能帮我完成心愿,只要我放过他的呆女儿。

那会儿,我每天都提不起心情。

懒得搭理他的神神叨叨。

每次他请来的高僧老道对着我念经做法。

我都不曾反抗,甚至隐隐期待,希望他们能把我从身体里驱逐出去。

比起做别人的女儿、妹妹。

我更想独自一人。

又或者跟随师父离去。

没想到他真的能找到一个高人。

高人一见我,便恭喜我爹:「姜大人寻觅多年的女儿,终于归位,可喜可贺。」

我原以为我爹如此聪慧的人。

必然不会相信。

没想到他微微怔住,忙不迭跑了。

远远地,我还瞧见他跑掉了一只鞋子。

把家里人都喊回来之后。

他对他们说:「无涯道长说她就是平安。」

他们就这么接受了我。

一年下来,我始终无法融入这个家。

不是他们不好,而是我的问题。

我害怕受到伤害,不敢和他们建立感情,生怕有一天又会被丢下。

夜里常常睡不好,无涯道长给我开了安神药,但是记忆里那种撕裂的痛苦,即便已经消失。

但遗留的习惯早已刻入本能,还是会不自觉地抓挠自己,在身体上留下疤痕。

同一年,父亲在治水一事上立了大功。

领着我们一家人回凤都述职。

15

姐姐姜云容是个非常有个性的女子。

她性格内敛,不爱说话。

每次她喊我平安,我都觉得她在呼唤小狗,语气有点腻歪,又带着点欢喜。

有一回,她朋友来家里做客。

我才知道,不爱说话的姐姐……

居然跟他们炫耀了八回新荷包。

三言两语,非要引到自己的新荷包上。

「你也觉得我这荷包样式好看对不对?我家妹妹非要给我绣,还让我戴出门,哈哈哈哈……」

姐姐的好友秦蕊,鹦鹉学舌般,为我展现那天姜云容的八次炫耀。

也是那时,我发现自己做的小物件。

常被家人戴在身上,时Ṫŭₔ不时要摸摸拍拍。熟人一问起来,他们就忍不住露出笑来。

痛苦不曾消失。

但他们带来的温暖,像是能治伤的药膏。

一点一点抚平深层的淤痛。

曾经磨平的脾气开始发生改变,久违地找回有棱角的自己。

那天,我与家人前去赴宴。

不巧听到有人议论姜云容。

「你们怕她做什么,太子选妃肯定是要选品貌出众的女子,姜云容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谁不知道她当初打人的事,选她如何能服众!」

有人噗嗤一笑:「谁不知道她妹妹是个短命鬼,偏偏无涯道长能说,宋二姑娘说了就要挨打。」

当事人宋二姑娘听得很不爽快:「你们说她就说她,扯我做什么!别指望我去招惹她,我又不蠢!」

第一个说话的那人笑了:「你不敢,我敢!你们等着看旱鸭子凫水吧!」

说罢,她起身就要往姜云容的方向而去,然而没走出多远,就被我一脚踹去水池中。

我站在岸边,扯住她的头发,使劲往水里摁:「你看你,怎么就学不会宋二姑娘的懂事呢?」

江源便是在此时出现的。

他抓住那姑娘的胳膊往上一提,皱眉道:「你再继续,她就要被你淹死了,姑娘家怎么心肠这么歹毒!」

16

「我歹毒?」我瞥了他一眼:「她想害我姐姐就不歹毒了?」

我抽出袖中的帕子,擦拭手上沾湿的水。

被救的姑娘缩在地上哭。

我远远站着没有靠近,警告道:「别让我再遇到你,不然下次可没人能救你!」

有时候不是真的要杀人。

而是要有足够的狠心。

否则对方惊恐不足,容易生怨。

以前有人针对江知夏,我也会根据对方手段,来判断该给怎么样的教训。

这姑娘明知道姜云容不会凫水。

还想让她落水。

那我就让她感受一下被水淹的恐慌。

转身要走。

蓦然瞧见江知夏站在一旁,不知看了多久。

我朝她的方向露出笑容。

她扬起笑意。

我快步与她擦肩而过,扬声喊了一声「姐」,随即向赶来的姜云容偷偷告状:「她们欺负我!」

谁不知道姜云容近几日常入宫陪皇后说话。

她扫过一眼,她们纷纷低头。

宋二姑娘连忙撇清关系:「不是我,是她!章大姑娘说要看旱鸭子凫水!」

一张嘴就把人给卖了。

姜云容板着脸上前:「什么旱鸭子,说的肯定不是我,近几年我们一家子随我爹水里来水里去,大水冲到家门前,便是在水底下闭气半刻钟也是家常便饭。」

她上前把章大姑娘扶起来,拿出帕子在她脸上一点一点地擦拭:「我隔得老远就看到章大姑娘脚滑落入池中,要不是我家妹妹使劲拽着你不放,怕是早就沉入水底了,你说是吧, 章大姑娘?」

章大姑娘对上姜云容阴狠的目光,哆嗦了一下,唇瓣撇了撇, 硬生生憋出一句:「多谢姜家妹妹拉我一把!」

如此识趣的反应。

着实令人意外!

我若有所悟,此事闹大,在座各位谁会给她作证?

她们虽然不喜姜云容得意。

但更爱惜自身的羽毛。

一旦攀扯出来, 她们全都会丢脸。

这位章家的大姑娘虽蠢,但也清楚同行之人的秉性。

即便心有不忿,也只能作罢!

17

从刚刚开始, 爱管闲事的江源就没有吭声。

他失神地看着姜云容腰间。

我对他多有防备,眼角余光一直注意他的反应,生怕他跳出来拆台。

这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眼瞧见姜云容腰间悬挂的荷包。

姜云容似有所感, 冷眼扫过江家兄妹二人, 没等他们开口便拉着我的手嘱咐:「不要和奇怪的人说话。」

自那以后, 我和姜云容出门。

时常会遇到江家兄妹。

江源有个定了亲的姑娘, 当初对方因为守孝耽误了婚期, 此次前来是为了迎新娘。

陆迟家在凤都, 江知夏嫁给他之后,常常出席宴会, 每次我空闲下来一回头,就会对上江知夏若有所思的目光。

同以前的熟人相遇。

倒是让我意识到, 我不想离开现在的家。

可有些事,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得开。

姜平安原先痴呆,对外界毫无反应。

如今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伶牙俐齿的正常人, 定然会有所怀疑。

更别提他们曾经与我朝夕相对。

我做的荷包,他们就能看出问题。

我的行为举止, 不可能永远藏着掖着。

他们想要的证据, 轻而易举就能找到。

与其等对方找上门来,不如主动解决这件事。

然而, 等我寻人打听他们落脚处时。

正要悄悄找过去,却得知他们已经离开了。

我不明所以, 决定去找听一二。

走到隔壁。

正巧听到兄长姜松清朗的笑声。

「他们妹妹死了,就想找咱们家妹妹做替代,哪有那么好的事!」

江家兄妹被警告, 我没觉得有多开怀。

我与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已了结。

许多事, 各有各的立场,分不清对错, 喜怒哀乐皆有来由。

我只是好久没被人放在心上。

在我觉得不舒服的时候。

家里人先一步察觉。

为我抵挡来自外界的窥探。

这件事, 他们做起来异常自然, 像是吃饭要张口,睡觉要闭眼一样的自如。

一如我所期待的亲情。

如水般温柔。

我轻抚胳膊上的伤痕。

姜云容其实早就发现了。

她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 就是担心我会出事。

或许拿姜家和江家对比, 太不公平。

我和两家人的相处,年龄不同,时间不同。

可我自己清楚, 现在的我比儿时更加不稳定。

那时候我只是疼的厉害。

现在……我根本不怕疼。

男女之情, 伤过不留痕,亲人之间的恩怨,犹如蚕食木桩的白蚁, 不知不觉就掏空了我的信念。

框架摇摇欲坠,房子是会塌掉的。

好在,他们撑了我一把!

让我有喘息的余地。

给了我重建信念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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