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年,我接了一个奇怪的二审辩护。
当事人是个少年杀人魔,侵犯三人,杀死四人,焚尸后外逃,本来已经逃出警方视线。
但他突然自首,当庭认罪,平静接受了死刑判决。
我一筹莫展,以为官司必败。
他说:「我要翻案。」
1.
2016 年开春,我接了个挺轰动的案子。
委托人是个面容沧桑的母亲,衣着很一般,给的律师费却相当丰厚。
被告是她的儿子,叫程白。
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人活着就行。
我看了案卷,很不乐观。
一宗杀人焚尸案,案发地在一栋郊区别墅。
死者有四人:本地知名企业家陆程,其妻子和儿子,以及一个叫周磊的社会闲散人员。
验尸发现,其中三人有被侵犯的痕迹,仅陆程例外。
警方查得很艰难,大火烧毁了所有痕迹,又地处郊区,监控少。
可两个月后,程白自首,案子就这么破了。
一审结束,判了死刑,法援律师无能为力。
法庭上,程白笑着认了所有指控,最后陈述时说,杀人就是为了取乐,他只后悔那晚没多折磨受害人一会儿。
纯粹的反社会人格,引起媒体关注,舆论越闹越大。
等待死刑复核时,程白的母亲才终于凑够了钱,找了我们律所,想看看还能不能有转机。
看守所里,我见到了程白,很让我意外。
一个清秀的男孩,谈吐礼貌,十九岁的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
根本不像一个藐视法庭的杀人魔。
他坐下第一句话就让我愣住了:
「律师小姐,我要翻案。」
那语气好像在说他想吃早餐。
「翻案?之前的罪,你要否认?」
「不,杀人放火,我都认,但我要翻案。」
我开始感觉不对劲。
「你想怎么翻?」
程白眨眨眼: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可得把每个字都记下来喔。」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要求有多重要。
2.
我在法庭上说杀人是为了玩,其实不是。
我是为了恢复男性能力。
律师小姐,你是女性,可能不太了解我的心境,我从头跟你说吧。
起初,一切都是因为钱。
我生在一个偏僻村落,穷地方。
房子是父亲早年自己垒的,漏雨漏风,也没钱修。
有几亩地,种的是猪吃的饲料玉米。
难吃,但是产量高,能养猪,也能填饱人的肚子。
家里没有电视,只有一个收音机,是父亲去城里打工时捡来的。
它是我了解世界仅有的途径。
我最感兴趣的,是讲法治案件的台。
我很喜欢律师。
动动嘴,就能把坏人送进监狱,还能赚大钱,太厉害了。
我做梦都想当律师。
现实当然没有做梦那么容易。
年岁大了些,我也跟大部分村里人一样,进城打工。
可打工很苦,我吃不了苦。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城中村遇到一个中年男人。
他带我去了一趟出租屋,给了我一百块钱。
很痛苦,但那可是整整一百块钱啊,不知能买多少大米饭。
赚这钱,只需要十几分钟。
我太渴望钱了。
就这样,我混迹在城市边缘的小巷里。
后来,有个常客直接包了我,带回他家养着。
名义上,我是他的养子;晚上,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但我不在乎,他能给我提供稳定的收入和住所,这就够了。
多年后的一晚,他吃药后死于心脏骤停,我甚至参加了他的葬礼。
我恨他,但他确实帮了我。
这都是后话了,说回当年。
被包养后不久,我的生活安定了一些,青春懵懂,遇到一个女孩。
她是个城里人,干干净净,皮肤白得像瓷。
我们发展迅速,没过多少日子,找了个宾馆。
我做的虽然是脏活,但我并不喜欢男人。
男女方面的事,我仍是一张白纸。
于是直到那晚,我才发现,我没有办法正常行使男性的能力。
我落荒而逃。
那之后,我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无法成功。
我去医院检查,大夫说没有问题,我也没有什么脏病。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行。
这个时候,周磊跟我说,他有办法。
他在一本书上看过,大部分男性障碍,都是心理性的,而不是生理性的。
也就是说,我的身体没有问题,是我的大脑有问题。
强烈的感官刺激,可以帮助大脑跨越这种障碍。
有人喜欢在窒息边缘寻求快感,就是这个原因。
我怕死,不敢尝试窒息。
周磊说,他有路子,包在他身上。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进了陆家的郊外别墅。
在那里,在强烈的刺激下,我果真恢复了男性能力。
3.
「周磊?死者之一,那个社会闲散人员?你跟他认识?」
「街面上的朋友,都是下九流,认识也很正常吧。」
我想了想:
「你是说,周磊跟你是同伙?你们潜入陆家别墅作案,他是主谋?」
「是的。」
我叹口气:
「这样行不通的。你说你们是同伙,那他为什么会死?Ťũ̂ₚ你要把责任推给周磊,需要证据,但我猜你没有,否则一审就拿出来了。还有,案卷里有提到,周磊口碑很差,为人自私,怎么可能为了帮你而犯罪?」
程白想了想,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没想推脱责任给他,律师小姐,请听我说完。」
4.
周磊不是想帮我,而是想让我帮他。
陆程的儿子陆廷军,跟周磊是同乡,两人一起长大,以前周磊是大哥。
成年后,一个走上坡,一个走下坡。
陆家做生意发了财,住上了别墅,陆廷军大学还没毕业,就开始进自家公司做事,人生一片坦途。
周磊父母早亡,自己吃喝嫖赌花光了家产,还欠了很多债。
周磊常找陆廷军借钱,陆廷军念着旧日情谊,每次都给,从来没要过债。
但时间长了,也不再给,说救急不救穷。
周磊为此怀恨在心。
案发那晚,周磊又去了一趟陆家,回来就找我喝酒。
念叨着什么当上有钱人了,看不起我了之类的。
盯了我许久,他突然提到那个用强烈刺激治疗我的方案,让我跟他一起去陆家。
我觉得不妨一试,就跟着去了。
等我们摸进别墅,已是深夜,陆家三口已经睡了。
先遭殃的是陆廷军的母亲。
周磊跟我说,他先来,下一个轮到我,正好让我观摩观摩。
陆廷军和他父亲被绑起来,塞住嘴,扔在一边,跟我一起观摩。
看着周磊的暴行,我没有任何反应。
反而是余光瞥到陆廷军的脸时,我突然有了反应。
当时,我并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但我很欣喜。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想说得很详细。
一切结束时,陆廷军的母亲已经不动弹了。
她似乎一直有慢性病,当下自己和儿子遭此厄运,太过激动,人就没了。
既然出了人命,我和周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我杀了陆廷军,周磊杀了陆程。
一人一条命,保证互相之间有个把柄。
周磊平日装得人五人六,结果第一次杀人,刀拔出来之后,吓得站都站不稳,瘫倒在地。
说来真是难为情。
看到他的模样,我又一次有了反应。
周磊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我的猎物。
措手不及之下,被我轻易绑了起来。
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诅咒我。
可是我太兴奋了,快感胜过了一切。
一切都结束后,我看着这个烂摊子,索性一把火烧了。
就这样。
律师小姐,你没事吧?
5.
我的脸色大概很难看。
这些细节,案卷里都没有,程白自首时也没有说过。
现在贸然听到,确实有些心理不适。
我深吸一口气:
「不行,装得不像。」
「什么不像?」
「你没有精神病史,到案后的行为也没有精神疾病特征。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会尽力帮你,但老实说,从你的现有表现来看,这条路很难走通。」
程白苦笑:
「我没想装精神病,律师小姐,我是要翻案,不是脱罪。靠装精神病逃脱刑责,那还叫翻案吗?」
我皱眉:
「是吗?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精神疾病,怎么会有人为了恢复男性能力,就与他人合伙入室强奸杀人?又怎么会只因太兴奋了,就杀人焚尸?你甚至连周磊这个同伙也不放过,根本说不通。」
「说得通。我既然这么做了,自然是有原因的。」
「比如?」
「比如,周磊和陆廷军,曾经强奸了我姐姐,致重度颅脑损伤,至今仍是植物人,躺在医院等死。」
我看着他的眼睛。
里面一片平湖,没有波澜。
「律师小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四人死亡的重大恶性刑事案件,侦查阶段肯定会考虑到仇杀的可能性。如果死者里有人犯过案,导致我姐姐重伤,案卷里就不可能没有记录。但你没看到记录,所以你认为,我在撒谎。」
他深吸一口气:
「案卷里没有,是因为事发之后,我家根本没报案。」
6.
那是 2009 年的事,当时我 12 岁。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不上学了,因为查出了严重的心脏病,只能在家休养自学。
家里经济情况原本不错,为了给我治病,债台高筑。
我看着高利贷上门砸窗泼漆,看着父亲跪在地上祈求宽限,Ťų⁻看着姐姐挡在我身前瑟瑟发抖。
债主不上门的时候,父亲从早到晚都在外面卖苦力,勉强挣得一点钱,只够还利息。
我那时候做梦都想当律师。
我要站在法庭上,高喊着这些人的累累罪行,把他们送进牢里,然后赚大笔律师费,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像正义的代言人一样活着。
可现实中,我只是个卧病在床的孩子。
我痛恨自己带给这个家的一切,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没确诊,直接死了就好了。
每当这个时候,姐姐都会捏捏我的手。
她比我大一岁,也只是个小女孩而已。
但父亲外出打工的日子里,姐姐就是这个家唯一的劳动力,翻地、锄草、喂猪、挑水。
除了这些,她还要上学,还要顾着我。
她就像我小小世界里的天使。
她捏捏我的手,我就觉得,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后来,姐姐上了中学。
头一年还好,第二年,姐姐变成被霸凌对象。
原因无外乎穷。
人家的生活都慢慢好起来,我家因为我的病,还是一穷二白。
姐姐吃喝穿戴都跟同学不一样,人家聊的明星,她不懂,人家聊洗面奶护肤,她还在用洗衣皂洗脸。
冬天,家里买不起炭,柴也要省着用,烧水洗澡是件奢侈事,一冬天不洗是常态。
姐姐尽量把自己弄得干净些,但终究有些味道。
时间长了,融不进集体,自然被欺负。
她回家从来不说这些,怕家里人担心,也知道家里解决不了问题。
只有忍不住的时候,偷偷跟我说说,抹抹眼泪,还让我不要告诉家人,否则一星期不理我。
我太害怕姐姐不理我了,就没说。
不久后的一天,姐姐没回来。
父亲赶回家,四处找,最后在村外的树林找到姐姐。
她伤痕累累,头顶凹进去了一块,只剩一口气。
送进医院,抢救半天,还是成了植物人。
我把姐姐被欺负的事告诉父亲,父亲去找学校。
学校推卸责任,说姐姐出了校门就不归他们管了。
后来沿路打听,听一个收破烂的说,看到姐姐进了树林,然后进去了两个男生。
周磊和陆廷军。
父亲找到他们,二人一开始否认。
再三追问下,他们嘻嘻哈哈承认了,还把对姐姐做的事讲给父亲听,说有本事报警,看警察管不管。
父亲动手打人,被两个年轻人打倒。
父亲回家,准备报警。
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我说,先问问律师。
我们找了最便宜的律师,那人只听了几句,问了问年龄,摆了摆手:
「年龄不够,不负刑责,大多是送回家口头教育,或者进专门学校一阵子。要求道歉和索赔是可以的,再多的就别想了。坐牢?不可能。」
那天父亲回家,沉默一整晚。
第二天,父亲出门之前,说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
「照顾好你姐姐。」
几天后的晚上,父亲在周磊家里被抓。
据说本来是要杀周磊全家,但周磊母亲替儿子挡了一刀,周磊逃了出来,报了警。
警方赶到的时候,周磊父母已经不成人形。
父亲被判死刑。
直到死刑执行,父亲都没开口,没说自己杀人的缘由。
周家和陆家也没说。
毕竟父亲死刑已是铁板钉钉,说了,反而翻出姐姐的案子,引火烧身。
父亲执行死刑那天,我没去。
某种力量驱使我从床上走下来,做我要做的事。
我猜,人类一得重病,就要卧床休养,图的不过是痊愈后还能寿终正寝。
如果愿意放弃后几十年人生,想靠一副病躯活过当下几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父亲至死不开口的理由,我明白。
他一旦开口说了,警方就要介入。
警方介入,事情就朝着周磊和陆廷军不负刑责的方向发展,无法回头。
父亲不开口,警方就不会注意到他们。
父亲是要把复仇的责任交给我。
但我没有贸然行事。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未到一定年龄,就不负刑事责任,理由是什么?
我一直在查资料。
理由有很多,总结起来,都差不多一个意思:
人不到一定年龄,就对自己的行为没有认知,因此犯错是可以理解的。不要像惩罚大人一样惩罚他们,只要好好教育,他们会长大,长大后有了认知,就不会犯错了。
长大,就能好吗?
周磊和陆廷军对我姐姐做的那些事,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没有认知吗?
他们长大以后,就会变成优秀善良的好人吗?
我开始有了一个想法——等他们长大,亲自做个见证。
如果他们变成好人,父亲就是错的,世道是对的。
姐姐的事,只能算我们家倒霉。
如果他们没变成好人,父亲就是对的。
我将继承父亲的遗志。
但眼下,姐姐的治疗费是个问题。
维持植物人存活,一年要十多万,当时的我根本拿不出来。
幸运的是,不久后村里拆迁补偿,解了燃眉之急。
周磊和陆廷军一家拿到拆迁款,搬进了城里。
我为了给姐姐赚后续医疗费,也为了继续观察周陆二人的人生轨迹,也进了城。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疯了一样赚钱,不惜抛弃尊严。
因为我没办法。
我没学历,没技能,甚至没到年龄,工厂都不要我。
我需要很多很多钱,才能让姐姐活着。
唯一庆幸的是,体弱多病导致我身材瘦小,皮肤白皙,长得又还算可以……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律师小姐。
我的人生也没有多么惨。
我不是说过,后来,有个男人收养了我,把我带回家住吗?
他是个杂碎,毁了我的身体,但他在钱上毫不吝啬,让我可以不用天天站在巷子里。
我终于有了一小会儿自己的时间,可以过一过普通的生活。
我去吃肯德基,找张桌子坐下。
等了半天也没人拿菜单来,才知道要去前台点。
我去逛书店,印象最深的不是书,是装修。
我觉得那里简直是天堂,怎么会有这么干净,好闻,还安静的地方。
我去参观初中和高中,看城里人的孩子们在干什么。
我一点都没嫉妒,我看他们,就像在看姐姐,好像她也跟他们在一起玩。
我还去酒吧喝了酒,被好几个人搭讪。
认识那个女孩,就是在酒吧。
她也是第一次去,跟朋友一起,喝了一杯酒就不行了。
出门的时候,风一吹,她回头哇地一口,正巧我也出门,全吐在我鞋上。
我给她递了张纸,让她擦擦,她蹲下给我擦鞋。
我也蹲下,说谁让你擦鞋了?让你擦嘴。
我们后来去了很多地方,她带我见识了很多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我记得电视里经常演这种情况,说是爱情,说这样的生活能过一辈子。
我开始变了。
晚上清洗完身体,睡前,我会时不时感到胸口热热的。
那好像叫幸福。
每当这时,我都狠狠扇自己脸,扇到流血。
脑子里一个声音说:这本来是姐姐的人生,现在姐姐躺在病床上,我偷走了姐姐的一切,还感到幸福,我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但深夜,半梦半醒间,我看到那女孩在阳光下的微笑,闻到她身上洗衣液的味道。
另一个声音说:就这样吧,没关系的。
我真的差一点就放弃了。
好在,也许是老天对我懦弱的惩罚。
不久后的那个甜蜜夜晚,我发现,我不行。
我感觉,躺在床上的不是我的女孩,是濒死的姐姐,一如父亲抱着她进家门的那天。
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而我,是那个导致这一切的凶手。
我逃走了。
断绝了跟那女孩的一切联系。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
对不起一时,总好过对不起一辈子,她的人生不能浪费在我身上。
我重新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我对周磊和陆廷军的观察再也没有中断过。
他们做的每件事,我都铭记于心,暗中审判。
几年后,他们成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但在我眼里,他们并没有变。
或者说,他们变得很合理,一如两个幼年禽兽所能发展的那样——变成了更禽兽的东西。
我开始行动,但吸取了父亲的教训。
父亲一个人,要杀两家,顾此失彼,失败身死。
我需要周磊和陆廷军一家聚集起来,避免重蹈覆辙。
以一敌四,这对我来说太艰难。
周磊成了我的切入点。
律师小姐,从你走进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个原生家庭美满的人。
你这种人身上有股独特的气息,让我这种人望而生畏。
所以你大概很难想象,周磊这种年幼时遭逢变故,父母双亡的孩子,内心对爱的渴求。
特别是对母爱的渴求。
周陆两家在村里是邻居,关系很近。
刚搬进城时,陆廷军的母亲,可怜周磊小小年纪没了父母,拆迁款又没到位,曾收留周磊在陆家住过一段时间。
那段日子里,周磊深深依恋着这个女人。
依恋到有些过度的地步。
一方面,是失去母亲后的渴求,另一方面,也有些别的东西在里面。
这引起了陆程的注意。
有一天,他跟周磊单独谈了几句,周磊回呛,二人动手打了起来,不欢而散。
那之后不久,拆迁款到位。
陆程借口说「孩子手里有了钱,我们再收留,显得我们好像图什么一样」,把周磊半送半赶了出去。
周磊的堕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很快辍学,混上了街面,把父母双亡那段往事当吹嘘的资本,挥霍钱财,结交狐朋狗友,一时混得不错。
拆迁款花完之后,就没人再搭理他。
陷入低谷的人,会对突如其来的善意不加防备。
我请他喝几顿酒,我们就成了朋友,把什么都套了出来。
我开始时不时煽动他。
什么「有梦就要追」。
什么「爱一个人,连表白都不敢,算什么男人」。
还有「有些女人被困在婚姻围城里,想出出不来,只等一个救星」。
别笑话我,我没读过什么书,这都是从网吧查来的。
好在周磊也没读过什么书。
天长日久的酒精刺激、言语煽动,让他憋了一股劲。
你记得我之前说过,案发那晚,周磊自己先去了一趟陆家吗?
他去跟陆廷军的母亲告白了。
然后被羞辱了一顿,赶了出来。
后半夜,他带着我重返陆家,趴在陆廷军母亲身上时,眼里没有丝毫跟我讲述过的温柔,只有疯狂与仇恨。
仿佛他已经想好了,完事之后,就杀了身下的女人。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先一步猝死了。
当然,这都是我猜的,毕竟人都死了,也没法查证。
就这样,很轻易地,我完成了我的复仇计划。
那晚唯一的意外之喜,是我的男性能力突然得到了恢复。
事后回想,大概是我太想让周磊和陆廷军承受姐姐承受过的痛苦,那股强烈的意念,抵消了我曾贪恋幸福的惩罚吧。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7.
程白说完,闭上眼,眼皮动了动。
像是把周磊和陆廷军身心俱亡的那一晚,从记忆里调了出来,仔细咂摸滋味。
我感到眼前仿佛有两个人。
一个是家破人亡的可怜少年,一个是心思缜密的杀人恶魔。
想说点什么,又有点说不出。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
「就算如你所说,周磊长成了无恶不作的混混,是罪有应得。那陆廷军呢?资料里,他是十大杰出青年,市优秀青年企业家,每周都去做义工。」
程白睁开眼:
「陆廷军,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也就是脚踏几条船,控制了数个女朋友替他做牛做马,甚至被用来招待他的朋友,拍视频发上网Ṫų₆,导致一个女生跳楼截瘫,以及半推半就强奸过好几个女生。做义工?那是因为他对残疾人群体有特殊癖好。」
我皱眉:
「你说的这些,都不见于记录,对吗?」
「当然,他家那么有钱,这些还能见于记录吗?」
「用不见于记录的理由杀人,合理吗?」
他看了看我:
「律师小姐,你觉得,我杀他,是因为这些理由吗?」
我怔了一下。
的确。
他杀周磊和陆廷军,不是因为他们后来犯的错,是因为他们最初犯的错。
后续的罪行,只是为了证明,他们没有变成好人。
这对程白而言就够了。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周磊和陆廷军都曾伤害你姐姐,犯了罪,且情节极其严重,还没有被惩罚。所以你复仇杀人的行为,属于被害人存在严重过错的情形,且跟你的犯罪行为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属于从轻情节。你想用这样的方式,把死刑变死缓?」
程白眨了眨眼:
「可以吗?」
我抿嘴:
「可能性基本为零。按你说的,当年你们没有报案,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而你又把当事人都杀了。现在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证人证据,能证明你姐姐的事。没有证据的事,就是没发生过,不可能影响判决。」
程白点头:
「的确如此,目前可以说根本找不到证据,真是绝望啊。但我的故事还没讲完,不是吗?」
我示意他继续。
但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重大的漏洞。
8.
周磊和陆廷军的死,并不是结束。
烧了那栋别墅之后,我逃回了家。
躺在床上,我咀嚼复仇成功的滋味,没有尝到狂喜或者失落。
只有一丝不安。
这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第二天,母亲坐在我床边,摸着我的头,问我怎么了。
这么多年来,我做的任何事,都没跟她说过。
她对我的罪行毫不知情,但她能看出来,我回家的样子不对劲。
我一把推开她,躲进卫生间,锁上门。
那一刻,我明白不安来自哪里。
母亲靠在我身边时,我的身体想要依偎在她怀里,感受温暖。
但我的本能在思考,怎么用刀刺进她的喉咙。
律师小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研究过连环杀手。
连环杀手跟普通罪犯不同,他们患有某种谋杀式失调,不可自控地想要持续杀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有一位精神病学家列过一个判断表:
一、在多个场合试图故意谋杀
二、行动前感到兴奋
三、行动中或行动后感到愉悦或放松
四、至少有一种人格障碍
五、明确认识到自己的行为非法,并持续逃避追捕
六、杀人不为钱财,而是为了满足某种意念,比如幻想或复仇
只要同时满足四条以上,就极可能杀人成瘾。
除了第四条不确定,其他我全中。
这让我恐惧起来。
我一生触犯了无数底线,但我都可以告诉自己,我是为了姐姐,为了父亲,为了替这个家复仇。
复仇之后,我或许还能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可现在,我对母亲起了杀念。
我隐约感到,我的人生不会有好结果了。
那之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心惊胆战,尽量避免跟母亲相处。
母亲有个习惯,每天早晨做好饭,会亲亲我的额头,让我起床。
以前,我从未觉得这样不舒服。
现在,我跟母亲说,让她不要这么做。
我怕我刚醒,理智来不及控制本能。
她眼神有一点点受伤,但马上高兴起来,说儿子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我已经成年了,早就过了害羞的年纪。
只有她一直把我当小孩。
这只是开始。
后面的一段日子,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
我这才发现,这么多年来,我一心扑在复仇上,几乎忽略了母亲的存在。
她就像空气,我以为我感觉不到,但我生命的每一秒都被她环绕。
母亲照顾着我,像照顾一个不学无术的坏孩子,没有怨言,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溺爱。
我意识到,自己没法远离母亲,也没法让她远离我这个危险源。
有天晚饭,母亲破天荒地喝了酒。
喝醉了,她拉着我的手哭诉,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离她越来越远,她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了,她错了可以改……
我也哭了,我也很痛苦,但我也不受控制地思考:
酒精中毒而死的话,应该不会查到是我做的。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
我要做个了断。
第二天,我跟母亲坦白,陆家别墅被烧,四人死亡的案子,是我做的。
那案子闹得很大,母亲自然也听说过。
她先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得到我沉默的回应后,她茫然了一小会儿,接着问我,现场有没有留下痕迹。
我说应该没有,因为警方到现在还没有查到我。
母亲思虑着什么,一直在看着我。
她会让我自首吧?我期待着。
如果母亲让我自首,我会去的。
这是和平了结一切的唯一办法。
但母亲只是静静看着我,眼睛慢慢变红,抱着我哭了出来。
哭了一小会儿,她擦干眼泪,让我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件事,最近也不要再出门。
她念叨着,说现在搬家太显眼了,再过几天,如果警方还没有查过来,我们就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找个偏僻小镇过日子,听说有什么追诉期,只要逃过追诉期,就没事了。
母亲选择包庇我。
这也在意料之中。
律师小姐,你见过我的母亲。
她是那种为了孩子愿意付出一切的女人。
只要能让我幸福,哪怕让她坠入地狱,她也不会有一刻犹豫。
半个月后,母亲收拾了必备的行李,提前对邻居说了好几次想要出门旅游,做好了所有准备,第二天就要带我离开。
然而经过半个月的思考,那晚,我躺在床上,终于意识到,我不能再自己骗自己。
我不能走。
我的复仇还没有完成,我的仇人还有一个。
这么多年,我刻意忽略这最后的凶手,希望将之遗忘。
这或许就是我异常杀戮欲望的根源。
我必须了结一切。
毁了我姐姐的霸凌者,其实有三个。
有个叫夏乔的,那天也在那片树林里。
他跟周磊、陆廷军一起动了手。
回家后,他一脸兴奋,把所作所为向父母炫耀。
他父母害怕我家报案,花了大价钱,买通周家陆家,让他们不要对警方提到夏乔。
夏乔的父母太溺爱孩子,哪怕不用负刑责,他们也不希望孩子人生有任何污点,更不希望夏乔被送到专门学校。
周家陆家平白拿了一笔钱,自然乐得答应。
谁知我父亲没有报案,选择自己复仇。被判死Ṫù₉刑后,也守口如瓶。
警方对姐姐的事一无所知,根本没人过问。
夏乔就这样完美隐身了。
我会知道夏乔,是因为父亲死后,我收拾家里东西时,发现了姐姐的日记。
直到出事前一天,姐姐一直在写。
看了日记,我才解开那个让我一直搞不清楚的谜团——ŧűₙ
姐姐当时已经被霸凌了许久,没有朋友,也从来不爱出门,为什么出事那天,她会独自一人进入那片树林?
因为前一天,姐姐暗恋的男孩,那个从未欺负过她的男孩,夏乔,约她去树林说话。
夏乔,是真正的主谋。
9.
程白突然停下。
我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故事就到这里,律师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我一时有些困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怔怔看着他几秒,我突然反应过来。
「你是说,你在别墅案之外,还杀了别人?还存在一个警方不知道的受害者,夏乔?」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供出一个没有被警方发现的命案,以新案情需要调查为由,避免死刑复核,重新回到侦查阶段。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翻案,你只是想多活几个月,是吗?」
我莫名有些泄气,又有些生气。
感觉自己被耍了。
程白扑哧一声笑出来:
「律师小姐,你的表情很可爱。」
我瞪了他一眼,还没说话,他清了清嗓子:
「不过我没骗你,我说翻案,就真的要翻案。之前你说,当年发生的事情没有证据,现在证据有了。」
「证据?在哪里?」
程白没接话:
「律师小姐,我刚才说的所有,你会报给法院和检察院,还有我母亲,对吧?」
我茫然点点头。
「记清楚每个字了吗?」
我又点点头。
「那就够了,证据就在你记下的故事里。我和姐姐的人生,都托付给你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会面结束。
10.
离开看守所,我感觉胸口堵得慌。
程白在利用我,但我完全没有头绪。
多想无用,当务之急,是找其他人印证他的说法。
先确定他说的故事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确实可以尝试上诉。
我去见了我的委托人,程白的母亲。
意外的是,听我转述程白的口述时,她只有最开始愣了一下。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表情。
每当我讲完一部分,试图看她的反应,她也只是问一句「然后呢?」
复述完毕后,她道了谢,承认一切都是真的,让我按程序上报。
我再问细节,她就只是礼貌地请我离开。
如果我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我肯定不会一走了之。
可惜没有如果。
11.
三天后,我再次来到看守所,会见了我的当事人。
「怎么样?」他问。
「你母亲去世了,自杀。」
我盯着他。
他的脸上先是一丝意外,随后是了然,最后是解脱般的放松。
「是吗?」
「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他闭上眼睛:
「不是,但也在预料之中。上次没讲完的故事,你还想听吗?」
「我已经差不多查到了,但你肯定还是想讲一讲,给你的复仇一个完美收尾,对吧?说吧,我听着。」
「律师小姐,你真是个好人。」
12.
我没有见过母亲。
父亲说,母亲怀我的时候,诊断出妊娠合并心脏病,在分娩当天死于心力衰竭。
我那么依恋姐姐,恐怕也是因为从小缺乏母爱。
长姐如母,替代了母亲的位置。
后来,那个照顾我,包庇我,散尽家财也要请律师替我辩护的女人,是我的养母。
也就是夏乔的母亲。
这事儿得从头说起。
当年,父亲执行完了死刑,我在家里收拾东西,找到了姐姐的日记,发现了夏乔的存在。
当时我一心遵循父亲的道路,想要以暴制暴,同时我也想知道,那天树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年头,村里不像城市,监控不密集,又有山有水有林。
我观察了几天夏乔,轻易把他绑到了后山。
因为我常年在家养病,他并不认识我,一开始还破口大骂。
我表明身份,他又笑着侮辱姐姐。
直到我剁了他一只手,他才终于配合,说出了一切。
他从来不欺负姐姐,不是因为他善良,是因为他觉得姐姐恶心。
他像不想碰蟑螂一样,不想跟姐姐扯上任何关系,或者说,不想跟任何女生扯上关系。
只是姐姐似乎会错了意。
姐姐自然没有主动做过什么,但被霸凌者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聚光灯下。
大家很快发现,姐姐对夏乔态度有微妙不同,开起了玩笑。
这让夏乔极度厌恶。
那天,夏乔伙同周磊、陆廷军,商量好要给姐姐一个大点的教训,让她守好本分,约了姐姐去树林。
姐姐去了,被三人围堵,逃不掉。
一开始,只是拳打脚踢。
过程中,夏乔突然说了一句:咱们年龄快到了,再不试试,这辈子可就没机会了。
后面的事情,可以想见。
从夏乔口中得知这一切,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
那天出门时,我特地挑了一把钝刀,还真派上了用场。
他不断哭喊求饶,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说自己会改正,直到人生最后一刻,还一直说。
好像他从小就是靠这种方法,逃过所有惩罚。
不过,这启发了我。
我想,或许我错了呢?
大人的世界里,似乎人人都承认那条规矩是正确的——孩子犯了错,可以不用承担责任。
难道,错的是我和父亲?
或许他们长大之后,真的能改正?
只是夏乔已经没机会了。
我走出后山的那一刻,一个针对周磊和陆廷军的观察计划开始成型。
后来便是拆迁,进城。
刚进城时,我活得很艰难。
一个常来的客人看上了我,把我带回家,收为养子。
我从那天开始,重新有了父母。
养父是个人面兽心的恶魔,但养母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人。
她不知道我的来历,不知道我是好是坏。
她只是听养父说了一句「捡来的,养着玩吧」,就抱着我哭,给我做饭吃,拥着我午睡。
很明显,她嫁ƭüₙ错了人,但她爱着养父,也接受这种命运。
我很快陷入这个女人的温柔中,无法自拔。
半年后的一个夏夜,我替养母找卷发棒,在她房间抽屉里,看到一张他们跟夏乔的全家福。
那一刻,我的血都冷了。
我以为他们认出了我,才收养我,要报复我。
但同时,我找到了养母的日记。
看了后,我才明白,老天给我开了一个玩笑。
我杀死夏乔后,尸体处理得很干净,警方找不到,只登记为失踪。
拆迁后,养父母搬进了城里,仍接受Ṱųₜ不了失去儿子的命运。
养母整日以泪洗面,养父则把无处发泄的怒火,释放给小巷里的可怜人。
而我,在城里跌跌撞撞,闯进了养父的视线。
或许是同样的口音让他感到亲切,又或者我的外形符合他的口味。
他决定把我带回家,方便发泄,也顺便堵上整日哭哭啼啼的养母的嘴。
养母要照顾我,重新有了生活的重心,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她真的把我当亲生孩子在养。
但我不能把她当亲生母亲。
因为她的日记里,一字一句记下了,当年夏乔回到家坦白暴行后,她是如何费尽心思,变卖值钱家当,找周家陆家封口。
她太爱自己的孩子,爱到无论孩子犯下何种罪行,都愿意替孩子承担。
正因如此,她才会养出夏乔那样的孩子。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我意识到,害了姐姐的人,不只是周磊、陆廷军、夏乔,还有他们的父母。
凶手不是三个人,是九个人。
不久后,我杀了养父。
我的身心都已无法继续承受他的暴行。
我做得很小心,在他那晚吃的药里,多掺了点让人心跳加速的东西。
一直以来,养母对我每晚的遭遇毫不知情。
所以,当我假装惊慌地找到养母,告诉她发生什么时,她只是抱着我哭,说对ťŭ₊不起我。
然后,她处理了养父的后事,对外说,养父吃药是她要求的。
养母为人极好,邻里不曾有疑,只是有些惊讶,私下里多了几声桃色议论。
没了养父,我失去了经济来源,姐姐的治疗无法继续。
但养母继承了养父的遗产。
养父生前拿拆迁款放贷,着实攒下了不少家底。
我尝试跟养母伸手要钱,她竟从来没问过用途,无论要多少都给。
可能是因为爱我?可能是想替养父向我赎罪?
总之,我能供姐姐继续维持生命。
之后的几年里,我们如寻常母子一样生活。
有时候,我恍惚感觉,她就是我真正的母亲。
我刻意不去想她的身份,不去想她做过的事情,把全部精力放在观察周磊和陆廷军的计划上。
直到复仇成功的那一晚,我回到家,还抱有某种期望——
到此为止吧,该死的都死了,她只是个母亲,她也没办法的啊……
可我的本能没有办法克制。
我的内心深处知道,姐姐的仇还没有报完。
每当养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都不自觉思考如何杀死她。
最终我明白,我不能继续逃避。
那天,我向养母坦诚杀人焚尸案是我做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希望她劝我自首。
只要她愿意放弃我,让我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我就可以说服自己:
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包庇儿子的罪人,她变了,变成了好人。
但她没有。
她像当年一样,开始思考如何帮我逃脱法律制裁,开始一遍遍询问我现场的细节,担心我被警察找到。
我没有办法。
我只能替姐姐除掉这最后一个凶手。
我自首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从养母手里要钱供姐姐治疗,已经耗尽家财。
她仍不放弃,四处奔波,就算借钱也要替我请律师。
提出的要求,也仅仅只是让我活着,判个死缓即可。
但我要的是死刑,还必须是让所有人义愤填膺,欲杀我而后快的那种。
所以一审前后,我才会说出那些反社会言论。
顺利判了死刑,外面应该是一片拍手称快吧?
然后, 我会对律师小姐你, 说出所有真相。
孤证不立, 你一定会跟我养母确认这一切。
而且牵扯到我的案子能否改判,你一定会精准到每个细节。
直到这时,她才会知道。
她照顾了这么多年, 从小养到大的第二个孩子, 她在人间唯一的亲人——我,是杀了她丈夫和亲生儿子的凶手。
而这个凶手,即将被执行死刑。
她不是宁愿散尽家财, 也希望我逃过这一死吗?
现在,她就是唯一能救我的证人。
她知道周磊、陆廷军、夏乔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只要她出庭, 说出一切,用自己已死儿子的名誉做证据,替我这个杀夫杀子的凶手,落实「被害人存在严重过错」的从轻理由。
就有可能让我改判死缓, 让我活着。
我要杀的不是养母, 我下不了手。
我要杀的, 是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的心。
13.
程白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叹了口气。
「那你成功了。
「你养母没办法当着所有人的面, 指证自己已死的亲生儿子做了丧尽天良的勾当。
「也没办法坐在家里, 等着你被执行死刑,哪怕杀了她孩子的就是你。
「她只剩一条路。
「自杀前, 她寄了个包裹给我, 里面有好多本日记, 和一张纸条。
「其中一本日记,记录了跟你姐姐案子相关的信息, 剩下大部分, 都是收养你后,关于你的点点滴滴。
「那张纸条, 只写了三个字:活下去。」
程白猛地抬头, 直直看向我。
但他的眼睛没有焦点, 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然后他笑了一下。
「谢谢, 再见了,律师小姐。」
14.
那之后,程白拒绝再跟我会见, 也拒绝上诉。
到死刑复核,再到死刑执行, 我再没有见过他。
那些日记,或许本来可以帮上一点忙的,即便困难, 我也曾想试一试。
只是程白比我先放弃了。
他死后,医院出于人道主义, 无偿为他姐姐提供最低限度的护理。
可毕竟是免费的,用不上什么好药, 一年内, 她因器官衰竭而死。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会梦到那间会见室。
梦到程白坐在我对面,用他清冷的声音给我讲故事。
那个故事里的所有人都不在了,只有我记得他们, 这时常给我一种恍惚感。
仿佛整个故事也都是一场梦。
我仍不时会想,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作为律师,我没有答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