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贺骋从一开始就将我误认作男生。
故意害我摔残,只为吓哭他身边的女孩。
谁叫那个女孩总是淡淡的、冷冷的。
贺家为了补偿,将我从杂耍班接回养着。
贺骋才知我是女生,态度一下逆转,变得温柔体贴。
我也才知道那个女孩原来是他义妹,关系极为僵硬。
不管贺骋待我多亲近,她都漠然置之,反倒叫贺骋气得半死。
直到她撞见贺骋向我求婚,那张无动于衷的脸突然落下泪来。
贺骋当即推开我,拥住她,有情人终成眷属。
又怕我留着会叫女孩吃醋,不顾暴雨将我赶出家门。
我淋雨高烧又行动不便,最后被醉酒男人拖入巷中,凌辱致死。
再睁眼,我重生回到最开始。
这一次,我完成了表演,完美落地。
却继续佯装男生,捧着花走向贺骋所在的看席。
然后将花,送给他身边呆住的女孩。
让她超爱。
1
「花……送给你。」
我偏过头,抓了抓及耳的黑色短发,红着脸道:
「和你的裙子很配。」
闻言,女孩那双一直安静低垂的棕眸抬起,微微睁大。
看了看我手中的栀子花,又看了看她身上的白裙。
下意识要伸手接过。
却被一旁的贺骋和他一把掀翻的碗碟打断:
「哪来的野狗,也敢跑到我面前乱叫?滚出去!」
碗碟里的汤汁浇在我身上,滚烫得像铁水。
我却没有半点退缩。
反而担忧地看向同样被溅到的女孩,递上手帕:「给。」
这下贺骋更怒了,他夺过花又砸在我脸上:
「我让你滚!!」
花瓣纷扬,连同鞭子一般的根茎一块丢在我脚边。
重生的朦胧感终于褪去,真切的疼痛与寒意渗透花香。
我记得,今天是贺家少爷贺骋十七岁的生日。
我和师哥们所在的少年杂耍班被请来演出助兴。
而像那样叠人塔的杂耍,我曾表演过无数次。
每当踩着师哥们的肩膀一步步爬上人身搭成的塔。
头顶舞台的灯光便宛若触手可及的太阳。
炽热、滚烫、不可直视。
我时常想:如果能有一片阴影遮挡该有多好啊。
可等那片「阴影」真正飞来,冲击力却不亚于子弹。
——尽管那只是一支连枝带叶的栀子花。
当前世的我从四人高的人塔跌落,摔在一片雪白的栀子花瓣中。
抛出那支花的贺骋却在席上鼓掌大笑。
而从那以后,我再也离不开轮椅,最后也在轮椅上被醉酒男人……
「我他妈让你滚!听不懂人话吗?!」
见我没反应,贺骋又抓起一旁的高脚杯,砸向我的脑袋。
他旁边的女孩则重新垂下眼帘,神情淡淡,仿佛城堡里远离战火的公主。
「胡闹!」
这时,一道威严洪亮的声音伴着拄拐声走进。
听见这个声音,我原本要躲开的动作一滞,任由高脚杯砸破我的额头。
玻璃碎裂之声刺耳,周围人瑟缩一下,纷纷起身恭候:「贺老。」
贺骋也一顿,强压下躁怒的音量:「爷爷……」
「别叫我爷爷!」
老人被一帮人簇拥进屋,白眉倒竖:「我贺家可供不起你这么大脾气的祖宗!」
「爸……您别生气。」
旁边一个美妇人收到丈夫的眼神,忙上前赔笑,「小骋他年纪小不懂事,这不都闹着玩呢。」
「年纪小?」
贺老爷子却不买账,冷哼一声,「这些杂耍班的孩子哪个比他大多少,又哪个不比他懂事?都是给你惯的!」
老人走向我,眉眼又变得和蔼:「娃娃,你叫什么?多大啦?」
我随手擦去额角的血,站直了身:「爷爷,我叫顾姜,十七岁。」
「欸,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贺老爷子面露怜惜,摸摸我的脑袋,「爷爷先叫人给你包扎,再让那孽障给你赔礼道歉。」
「凭什么要我道歉?」
贺骋不服,那双完美遗传母亲的漂亮猫眼眯起,「是这小子先调戏的俞婉!我教训一下他有什么错?」
说着,他粗暴拽起身边的女孩,「喂,俞婉,你说是不是?」
而俞婉依旧神色淡淡,放空的棕眸像在出神。
许久,她才随意点了点头,轻飘飘「嗯」了声。
「看吧!」
贺骋这才松手,得意又轻蔑地乜斜我:「一个臭耍杂技的,真拿自己当白马王子了……」
「你给我闭嘴!」贺老爷子重重拄了好几下拐杖:「她是你妹妹,不是你的玩具!」
他又冲美妇人身旁铁青着脸的西装男人发火:
「都是跟你这当爹的学坏的!小小年纪就如此跋扈,还不如这娃娃沉稳得体,将来成何体统……」
可吼着吼着,贺老爷子突然没了声,捂着心口面色涨红。
「爸?」美妇人和西装男人还没反应过来。
而我已经喊起来:「不好,爷爷是有心脏病吗?快叫医生!」
众人这才骤然响应,偌大的生日宴上顿时乱作一团。
直到这时,我的视线才跃过纷杂的人群,看向贺骋。
他正拽着一脸事不关己的俞婉离场。
不再看我一眼,也毫无心理负担。
——和前世的情形一模一样。
除了我还能站着。
靠自己的双腿。
2
生日宴不欢而散,杂耍班自然打道回府。
可没过几天,贺老那就派人来,将我接到医院。
「娃娃,来,到这来。」
病房里,贺老爷子靠在枕头上,笑着朝我招招手。
而我刚坐到病床边,他就注意到我擦粉也遮不住红肿的双颊。
登时白眉皱起,冷声道:「怎么回事?是你们那杂耍班的班主打的?」
我低下头,状似犹豫地点了点。
原因很简单:我完成了表演,却得罪了贵人。
就算班主在后台看得清楚,是那贺家少爷先惹事。
故意朝我脸上抛栀子花,分散我和下面师兄的心神。
要不是我反应及时,抓住花又带着整座人塔调整重心,最坏所有人都会摔下。
舞台没有保护措施,那轻则骨折,重则瘫痪。
可用班主的话说,反正我贱命一条。
即便我当场摔死了,信不信那贺少爷也不用进去蹲一天牢?
见我沉默,贺老爷子还有什么不懂。
「荒子孱孙啊……」
他闭眼长叹,皱纹纵横,整个人仿佛又衰老了几岁。
再睁眼,贺老爷子眼底已有了决断:「娃娃,爷爷今天找你来,其实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
上午我去了医院,下午少年杂耍班的班主就因虐待儿童被拘。
而到晚上,我就连人带全部家当被送到了贺家。
「你倒有点本事。」
玄关处,贺骋懒懒靠着鞋柜,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所带来的一切——
磨破的运动鞋,洗褪色的旧校服,以及唯一的掉漆行李箱。
他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不掩恶意地嗤笑一声:
「你不会是女扮男装吧?把老头子勾得铁树开花,都想来一段爷孙恋了。」
蹲身换好拖鞋,我挺直腰板,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你的心一直和你的嘴一样脏吗?」
闻言,贺骋的脸上顿时蒙上戾气:「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没复述,径直踩上玄关边缘的台阶,和他站在同一高度。
从小在杂耍团把筋骨拉练到极致,此刻贺骋与我面对面,竟将将比我高出一点。
「至于我是不是男生……」
我目光意有所指地向下:「要比比吗?」
贺骋先是一愣,接着脸都黑了,抬手猛推开我:「有病啊你!」
我向后退了两步,追问:「不敢吗?还是没自信?」
终于察觉到我这痞子般的表现与初见时的巨大反差。
贺骋一时竟没立刻反击,上下打量我:「呵……果然,又是一个会装的,之前装得乖巧老实,现在目的达成,真面目就暴露了。」
他讥讽道,「不过你还是不够聪明,半路开香槟,得意的太早了。」
我皱起眉:「什么?」
「老头子最爱做慈善,像你这种孤儿,我们Ŧū́₊贺家一年少说资助几千个,但真攀上高枝的,连个位数都没有。」
说着,贺骋吐出棒棒糖,抬手将糖面用力杵在我的头顶。
「就算接你一个回家,和收养一条流浪狗没什么区别,明白吗?」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力道之大发出清脆的「啪!」
「就算是养狗,养得不好也会咬人,何况养我的又不是你。」
「咬人那就直接打死,一条狗命罢了,有谁在乎?」
「是吗?那……那就算了。」
「?」
剑拔弩张的交锋在我这陡然直下,贺骋不禁狐疑望来。
见我耳根发红,手脚僵直,便又顺着我的视线转向身后的楼梯。
——正好看见一身素色睡裙的俞婉捧着书从上面走下。
察觉到两人的目光,俞婉微微抬眸。
对上贺骋的目光,又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
冷冷的,不带半点情绪。
而贺骋却如同炸了一般,直接抓起一旁的花瓶砸去:「滚回你的房间!」
花瓶在台阶上粉身碎骨,碎片划过女孩纤细的小腿。
我立刻抓住贺骋的胳膊,紧皱眉头道,「你干什么!她不是你妹妹吗?」
「滚!」
宛若触到逆鳞,贺骋猛地甩开我,越发狂躁:「谁和这婊子是兄妹……呃!」
而他的话还没吼完,就被我一拳打回肚子里。
「好好说话,要么就不要说话。」
我举着右手,拳峰发麻,声音却还是温和的。
「操……」
贺骋缓缓扭回被我打歪的头,右手蹭过嘴角。
当他看清上面的血迹后,蓦地笑了一声。
再看向我,眼神阴鸷得吓人:「就一条狗,还真他妈有胆子啊。」
「抱歉。」我余光飞快掠过俞婉,低下头:「我只是觉得你的话……太伤人了。」
捕捉到了我的动作,贺骋眯起眼:「伤人?呵,看不出你还有这么温柔啊——又在装什么?绅士?骑士?」
他陡然放亮声音,分明是要让俞婉听清:「你以为这样她就会喜欢上你了吗?」
仿佛被戳破心思,我僵硬地抿直唇角,将头埋得愈低。
见状,贺骋响亮地嗤笑,又漫不经心地冲楼梯招手。
「过来,俞婉。」
我慌忙抬头:「等等!小心……」
而俞婉已经踩下那一级级布满碎渣的台阶,小脸愈发苍白。
我伸手想搀扶,俞婉却垂眸无视,从我身边绕过,摇摇欲坠地走向贺骋身边。
「真乖。」
贺骋随手搭在她肩上,勾起唇角,无声宣示胜利与主权。
见此情景,我也不强求,自然地收回手。
毕竟对于这个结果,我比谁都清楚。
不仅今天,还有明天、将来。
不管贺骋怎么虐身虐心,俞婉都会心平气和地走向他。
而原因很简单:她不爱他。
或者直白说,是她认为自己不爱他。
好像只要她不爱,就算是一种对贺骋的惩罚,就能忍耐。
直至贺骋幡然醒悟,追悔莫及,迎来属于她的甜蜜追妻火葬场。
最终两人互诉肝肠,冰释前嫌。
贺骋再也不需要利用我这个异性来刺激俞婉,试探她的心意。
俞婉也再也不用无视我这个同性来彰显她的清高和大度。
于是我这个感情垫脚石连再踩两脚的价值都没了。
最后连死,都成了他们虐恋 play 的一环。
所以重活一世,作为报复。
我是该先忍辱负重抢走俞婉的男人,俘获贺骋的心后再狠狠甩了他。
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和复仇吗?
见我始终没露出半点挫败或不甘,反倒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他和俞婉。
「舔狗。」
贺骋近乎恼怒地接着嘲讽我。
为了在少年杂耍班表演,我从小被班主要求扮作男生。
裹胸剪发,伪作男音,穿戴自然也都是男装。
因此在前世,贺骋从一开始就将我误认作男生。
而到这一世,他还蒙在鼓里。
我坦然道,「如果你觉得做正常人和尊重女性就算是舔狗的话。」
贺骋却面露轻蔑,觉得我不过是在强挽尊严。
「喂,俞婉,你自己和他说。」
他又箍紧俞婉的脖子,挑衅地瞥向我:「你会看得上他这种屌丝吗?」
闻言,俞婉淡淡抬眸,看了我眼又垂下。
第一次开口的声音一如她气质般轻浅且淡薄:「我和你没可能的。」
「嗯,我知道。」
我简单点头,笑了笑:「没关系。」
我又望向她脚下薄底的拖鞋,「但你脚底的伤,还是快点处理吧?」
不知是为那一句「没关系」还是后一句的关心,俞婉再次抬眸,正好对上我的笑。
她一时怔住,接着飞快移开视线。
也第一次仓皇得这般厉害。
而贺骋丝毫没有注意到。
我便笑得愈发真挚了。
报复,复仇?
不急。
我只是想看看。
当她接受过真正健康、温暖的感情后。
谁还稀罕他那烂到狗都不要的爱。
3
贺爷爷人还在医院调养,却已经将我安排得面面俱到。
除了在贺家和贺俞兄妹同吃同用,连学校也转去了同一所私立。
我低头看向身上的新校服——
男款校服。
那天在医院,我就主动坦白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
并恳求贺爷爷能帮我继续隐瞒这个秘密。
一来异性相吸,我和俞婉这个「养女」到底不同。
以男生身份搬进贺家能少些闲言蜚语,处境也更自在。
二来同性相斥,我作为「男性」说不定能激起贺骋的一些好胜心。
最后我又提醒贺爷爷。
四周后的傍晚,他最好不要出门,特别是坐车出门。
听完前面几点,贺爷爷虽然诧异,但也能接受。
尤其是激励贺骋竞争这点,贺爷爷听得是皱纹舒展,赞不绝口。
可对于我最后含混其词的警示,贺爷爷却感到不解。
而我也没办法解释。
我该怎么说,前世的贺爷爷,就是在那天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彼时我躺在医院,下半身毫无知觉,车祸的更多细节也无从知晓。
事实上,我对贺爷爷发出如此精确的预警,本就是一场巨大的冒险。
不仅容易暴露自己的重生,甚至还会惹火上身,被怀疑动机。
可我实在忍不住。
不论前世今生,我始终浸泡在命运的恶意里,收到的善意少之又少。
因而每一滴善意,我都刻骨铭心的感激。
见我长久沉默,贺爷爷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好孩子,爷爷答应你,那天绝对不会出门。」
他笑得和蔼且真挚。
脑袋上的重量也又沉又稳,却无关地位身份。
而只是一个生命的重量。
回忆中止,我放下粉笔,转过身。
这所私立高中并不强制要求穿校服,大多学生也都穿着私服。
宛若温室里一朵朵被精心修剪的花朵,矜贵又娇嫩。
衬得讲台旁一身规规矩矩校服的我越发另类。
所有视线落在我身上,或倨傲或怜悯,不乏轻蔑。
但这些,我早在以往的表演中习以为常。
我没有半点缩手缩尾,扫视一圈教室。
恰好对上前排一个正跟后座窃窃私语的高马尾女生。
四目相视的瞬间,我对她露出微笑。
顿时,高马尾女生一愣,聊天的嘴还张着,脸却轰地红了。
「顾姜同学今天转学到我们班,就先坐在……」
女老师伸出一只手来介绍我,声音十分温柔,神态却有些为难。
放眼望去,教室座位的安排显然都是出于学生自愿。
既有异性同桌,也有同性同桌,自然还有独坐。
——比如俞婉。
刚踏进教室,我就注意到独自一人坐在后排的俞婉。
不论教室里怎样嘈杂吵闹,她始终垂着眼帘,孤零零看书。
「先坐在……」女老师自ṱũ̂ₖ然也注意到了,手正要摆过去。
「老师!他可以坐小莉旁边!」
偏偏这时,高马尾女生的后座举起胳膊,满脸暧昧的笑。
「你干嘛!」高马尾女生红着脸瞪了朋友一眼,到底没有反驳。
「顾姜同学,你觉得可以吗?」女老师问我。
我没立刻答话,视线跃过前排,落向俞婉。
——她手中的书已经停在那页很久了。
俞婉身边的座位同样空着,我要想坐过去,想来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然而我收回视线,对女老师笑着点点头:「可以的,老师。」
与此同时,窗边的俞婉终于将那页翻过。
分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隐隐失落。
很快,下课了,教室里愈发热闹。
但不知为何,始终没人同俞婉说话。
所有人都默契地当做看不见,甚至还特意绕过她所坐的桌椅。
仿佛大海上与世隔绝的孤岛。
「那是怎么回事?」
我状似好奇地问高马尾女生,我的新同桌。
她名叫何莉,是独生女,家里虽没贺家那般有权势,但也十分殷实。
「噢,那个是俞婉,她的情况,嗯……有些复杂。」
何莉表情复杂:「听说她好像是被收养的,算贺骋没血缘的妹妹,但贺骋特别讨厌她……对了,你知道贺骋吗?」
我没回答,只望着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何莉的脸又红了,咳嗽一声:「贺骋,算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吧,因为他家背景的缘故嘛,好多家长都叫自家小孩去巴结他。」
她说着压低声音:「所以他要是看不惯谁,都不要他自己出手,多的是人抢着找麻烦……」
而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见教室前门晃来几个别班的男生。
为首一个打着耳钉的男生吆喝:「喂,叫你们班的俞婉出来!」
顿时,教室里安静了一秒。
俞婉眼帘低垂,合上书,默默走向前门:「什么事?」
耳钉男笑嘻嘻道,「没什么,我们都是骋哥的朋友,刚打完球回来,你帮我们买五瓶可乐ẗűₚ呗,要大瓶冰的。」
这要求,乍一听像是简单的跑腿。
可大瓶最少也 1.25L,五瓶少说 12 斤,何况还要冰冻的。
叫俞婉这样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女生提回来,不是刁难人是什么?
而俞婉却只是点头,神色淡淡。
宛若将一切情绪都扼杀的瓷人偶。
耳钉男便笑得更得意了,和同伴勾肩搭背:「快点啊!」
我冷下脸,站起身,何莉下意识想拉我却没拉住。
「难看死了。」
我的声调带着明显的怒意。
却不是对那几个男生,而是对俞婉。
「你到底要窝囊到什么时候?」
听见我的声音,俞婉身子微微一颤,眼帘愈发垂下。
被人打岔,耳钉男不爽了,抬手就来推搡我:「你谁啊你?」
然而他的劲使了,却发现根本推不动我。
甚至他一抬眼。
还没我高。
「这不是长手了吗?」
我俯视他:「长手就自己去买饮料。」
耳钉男登时恼羞成怒:「你算什么东西?老子找谁买关你屁事!」
他的同伴也帮腔攻击:「你看他,还穿着校服,估计又是哪儿的助学生,晒得这么黑,别是刚从田里浇完粪来上学的吧!」
耳钉男上下扫我一眼,冷笑道:「哦,我说呢!原来是个穷小子,但她可不是什么富家大小姐,就算你现在『英雄救美』,也当不成赘婿,你算盘要打空了!」
「你对我的百般注解和识读,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三毛说的,听过吗?」
我平静道,「我不知道你身处在一个怎样的环境,才会让你见到每个人想到的只有结婚和入赘,至少我的价值从来不需要靠婚姻来实现。」
我又做了一个打气的动作,「不过你也不要放弃自己,加油。」
「你你!」耳钉男终于气急败坏:「穷鬼!泥腿子!你也就嘴上厉害了!」
「是吗,你刚说你们才打完球,是篮球吧。」我歪了歪头,「敢比吗?」
「怎么不敢!但老子凭什么和你比?」
「如果你们赢了,往后一个月我都给你们跑腿,随叫随到——如果我赢了,你就请我班上的所有人喝冷饮。」
我指向俞婉,「以她的名义请。」
俞婉讶异抬眸,淡然的面容第一次有了龟裂。
耳钉男一愣,旋即大声嘲笑:「噗!你就这么想逞英雄?好好好,那我就让你丢脸丢个够!你赢了,老子亲自请客,要是你输了,以后在学校你就是我们的狗!」
说罢,他冲同伴里最高最壮的一个男生招手,「耗子,走!虐爆他!」
我却站着不动:「等一下。」
「怎么,你怕了?」
「不,要上课了。」
「……」
约定下时间,随着上课铃响起,耳钉男等人大摇大摆离开。
班上同学也回到座位,最后投向我的眼神满是怜悯。
唯独俞婉还站在原地。
直到我转身要走,她才忽地拉住我的一小片衣角。
「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些……我也不会感激你。」
我回过头,见俞婉半仰起头,那一丝龟裂也重新融为冷淡。
「那个『耗子』,是上届冠军队里的最佳前锋,你和他比,只会自取其辱。」
「嗯,我知道了。」我点头:「还有吗?」
俞婉一怔,才接着道,「到时候我会告诉他们你来不了,以后你离我远点,他们就不会找你麻烦。」
而我不再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盯向俞婉。
「你看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道。
「嗯……你其实,是有些傲娇属性在身上的吧。」
「……什么?」
「没什么。」
我露出笑容:
「中午的比赛,对我多期待一点吧。」
4
但凡涉及学习之外的事,没有比学生更积极的群体了。
有关赌局的消息不胫而走,凑热闹的人比预想的还多。
「喂!穷鬼,见过这么大的篮球场吗?」
耳钉男挑衅道,「别一会吓得尿裤子,输了还找借口说是发挥失常!」
围观的男生里不乏耳钉男的同班,闻言都哄笑一团。
而我并没搭理,先适应了一下篮球手感,然后直接三分线外抛出——
「咚!」
篮筐进球。
所有笑声噎住,篮球场上有片刻死寂。
「不、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耳钉男面色略有难堪,但很快又恢复自信:「先让你爽一下,待会就打得你哭爹喊娘!耗子,上!」
这场比赛,双方人数毕竟摆在那,自然组不了正规赛。
所以规则也很简单,1v1,五个球,进球多者胜。
我赢了猜拳,先攻。
耗子把球丢给我,讥笑道:「来吧——」
「咚!」
1 比 0。
耗子愣了一下,才扭头望向篮筐。
又一个远投进球。
速度快到他那声「来吧」的余音还萦绕在球场上空。
耳钉男在边上气到唾沫横飞:「耗子你木头啊?!让你上去是让你站桩的吗?」
被他骂得脸色发青,耗子瞪向我:「看来还真是个投手。」
而他竟然傻到让一个投手在自己面前空位投篮!
重新在离我一米远的位置张开双臂,耗子沉下重心,摆出防守姿势。
他笑得狰狞:「不过你的走运到此为止——老子要认真了。」
我点头:「哦。」
重新开球,这一次耗子直接往上贴身防守。
而我依旧做出三分投篮动作。
发现规律,耗子面露狂喜,毫不犹豫直扑上来。
谁料下一秒,我猝然一个收球往右加速突破。
耗子扑了空,只能回头目送我上篮得分。
「咚!」
2 比 0。
干脆利落,空心入网。
「你认真了?」我真诚地发出疑惑。
「不、不可能!再来!!」
被我的真诚搞破防,耗子红着眼大吼,拿到球直接砸给我。
我接住球,见他情绪上头,整个人棕熊似的猛扑过来。
干脆又虚晃一枪,但这次却是变向走左路突破——
「唰!」
3 比 0!
「还要比吗?」我问。
就算后边 3 比 2,那也是我赢。
「不可能,你作弊!!」
耗子面目扭曲:「我可是最佳前锋!我怎么可能会输!一定是你作弊!是你……」
「够了!还嫌不够丢脸吗?」
这时,一道不耐的声音打断。
却见贺骋两手插兜,懒洋洋走来。
而在他身后,是低头抿唇,眼眶隐隐泛红的俞婉。
很显然,这尊大佛就是她请来的。
「一个友谊赛而已,谁出钱都能评个『最佳』。」贺骋嗤笑:「骗骗别人就行了,别把自己也骗了,蠢货。」
被他蔑视的余光扫过,耗子满脸涨紫,攥紧拳敢怒不敢言。
贺骋又瞥向我:「打得还不错,你在哪学的?」
而那注视和语气里,竟意外的多了几分尊重。
叫我一时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
贺骋皱眉:「聋了?」
我这才缓缓摇头,「没学过。」
贺骋翻了一个白眼:「行了,再装逼就过了,你的投篮能力是不错,虽然还没到顶级,打个青年队也绰绰有余,但叫我意外的还是你的控球技术,没专业学过不可能达到那种水平。」
听见这话,俞婉诧异抬头,望向的却不是我,而是她身前的贺骋。
想来她此刻惊奇的内容和我一样:
原来贺骋也有这样不发癫不狂躁,好好说话的时候。
哪怕在前世,当贺骋得知我其实是女生,利用我来刺激俞婉吃醋时。
他的神态远比此刻体贴,声音远比此刻温柔——
可那时的他眼睛从未正视我。
也从不在意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就好像我只是一个音乐盒里只要他打开就会为他不停旋转的芭蕾舞小人。
跑不掉,也不重要。
而此时此刻,在篮球这一能力媒介之上,贺骋却认可了「男顾姜」。
映入他眼底的我,终于是一个真正的人。
一个和他一样拥有平等灵魂的人。
见我长久沉默,耳钉男实在憋不住,跳脚道,「既然你的水平都能吊打青年队,为什么还提出要和我们比赛,这不是故意欺负人么!?」
「我的确没专业学过篮球。」我先回答贺骋:「但我学过其他,柔术、顶碗、走钢丝、接抛球……失误就要挨打,掉下就是摔死。」
我捡起篮球,将它抛给呆住的耗子:「或许它的运用对你们来说只是娱乐,但对我来说,就是没日没夜,拿命去练的吃饭本事。」
「何况。」我走向耳钉男,歪头挑衅道,「我就是故意的又怎样?你欺负别人就行,别人欺负你就不行?」
「你!老子……哎哟!」
耳钉男气得脸红脖子粗,还想破防,却被贺骋从后一脚踹上屁股。
「唧唧歪歪,输了就认!还狗叫什么?」
贺骋骂着,又补上一脚:「请客,要大瓶冰饮,在场人均有份,快滚!」
见贺骋发话,耳钉男不敢得罪,只得打落牙齿向肚中咽,憋屈地拽着同伴往商店走。
霎时间,全场欢呼,甚至还有人鼓起了掌。
见状,贺骋嘴角微微上翘,再一侧目,正好撞上我的打量。
立刻又拉直唇线,恶狠狠瞪我:「看什么看?看你爹呢!」
我「哦」了声,老实地移开视线。
然后落在俞婉身上。
「……你他妈!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5
【不上学院论坛
1L 不考进前五不改名:
是谁不听课在这刷论坛啊,哦原来是我,那没事了
2L 莉莉想睡觉:
没人觉得这论坛页面的样式也太老了吗?就不能更新一下。。。
3L 暗恋教导主任:
旧旧的很安心
4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有一手八卦,听不听?
5L 粉蘑菇:
有瓜?速讲。
6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就一班的顾姜,我合理怀疑他喜欢俞婉!
7L 粉蘑菇:
真假?
8L 莉莉想睡觉:
无语。。别在这造谣好吧
9LAAA 王师傅开锁:
!谁懂,我一直觉得顾有种雌雄莫辨的美!虽然黑了点,但越看越帅,一点都不油腻
10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笑死,谁造谣了?我就是一班的,顾姜的双标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好吧
11L 熬夜看小说:
我懂!!感觉顾姜在其他人面前都是礼貌冷静的,唯独在俞婉面前就像阳光小狗,坦荡又炫耀的偏爱,你小汁别太爽标了
12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对吧!!!嗑死我了!俊男靓女对我的眼睛真的很友好呜呜
13L 莉莉想睡觉:
无语。。。
14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你又无语了睡觉姐?
15L 莉莉想睡觉:
我无语关你什么事?顾姜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16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哎哟还肤浅,难道说你是暗恋人家,嫉妒了?
17L 莉莉想睡觉:
。。。】
没看完,我关掉论坛,走到卫生间照镜子。
我双标得……有那么明显吗?
这时,手机震动,是俞婉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
【俞婉:[小组作业.docx]】
【我:收到。】
【我:老师布置的主题是最初的梦想,你打算写什么?】
半个小时后,俞婉发来一条消息,随即又撤回。
但我一直在手机前,没有分心。
【我:小说家。】
【俞婉:……】
【我:你最初的梦想是当小说家,对吗?】
【俞婉:以前的,现在不是了】
【我:那你有写过小说吗?】
十分钟后。
【俞婉:嗯】
【我:我很好奇,我能知道大致情节吗?】
又十分钟后。
【俞婉:只是一本科幻小说,女主表面上与不同人周旋爱恋,背地里其实在策划一场复仇,最终所有男主都付出了真心,而女主始终清醒,最后复仇成功,一人远走高飞】
完全没想到的剧情,我意外地挑眉。
正准备打字回复,手机却没电自动关机了。
等我充上电开机,已经是五分钟后的事。
「嗡嗡。」「嗡嗡。」「嗡嗡。」
关机时的消息一连串进来。
【俞婉:很俗套,很无趣,我知道】
【俞婉:你想笑就笑吧】
【俞婉:别再和我发信息了】
嗯……我好像不小心把她搞破防了。
【我:抱歉,我手机刚才没电关机了。】
【我:所以这是一个围绕伪装成浪漫纠葛的背叛和复仇故事?感觉挺有意思的,我已经开始想看了。】
三分钟后。
【俞婉:……】
【俞婉:真的?】
【我:真的,你会写这种类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迫不及待想看你会如何将这个故事推向高潮和结局的了。】
【俞婉:但其实,我并没有写完结局】
【我:为什么?】
【俞婉:拖延症吧】
【我:拖延症只是完美主义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你为自己设定了很高的标准,但心底又害怕失败,是这样吗?】
【俞婉:可能】
【俞婉:还可能是,每当我告诉别人我想写小说时,从来只会被嘲笑】
【我:我不关心别人说什么或想什么,如果需要的话,我会证明他们是错的。】
【我:你的声音很重要,你的故事很重要,写下你内心明亮的东西,不要被他们的闲言碎语吓倒。】
【俞婉:……】
【俞婉:你一直这么会安慰人吗?】
【我:看情况吧,有时候我发挥得好。】
【我:有时候发挥得更好。】
6
俞婉原本没准备笑的。
可当她想退出聊天页面,却失手点进顾姜的主页——
【明天见】
那是顾姜的微信昵称。
俞婉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好久。
唇角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微微勾起。
「在看什么?笑那么开心。」
直到有声音从背后冷不丁响起,俞婉吓得一颤,手机就被人抽去。
贺骋夺过手机,翻着聊天记录,越看神色越沉。
俞婉下意识低下头,身子前所未有的僵硬。
最后,当贺骋的视线离开屏幕,竟笑了起来。
可俞婉觉得,他的眼睛,分明要烧起来了。
「和他聊得很开心嘛……我要来得再晚点,你们孩子叫什么是不是都起好了?」
贺骋轻松笑道,那双漂亮的猫眼弯起,亮晶晶的。
但下一秒,手机「咚!」地砸在地上。
俞婉接着感到自己脖子上一紧,被贺骋掐住了。
「俞婉你他妈还要不要一点廉耻?!发出又撤回,欲擒故纵玩得很爽是吧!不勾引男人会死是吧!」
「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就掏心掏肺?就因为他帮了你一下?这么点好处就把你俘获了?你就这么饥渴,这么缺男人吗!?」
胃里火烧一般翻腾焦灼,俞婉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明明在这之前,比这更重的羞辱,更多的刁难她都经历过,忍受过。
却从未有这次这般委屈和绝望。
「为什么……对我就不行……」
什么?
歇斯底里的吼叫后,贺骋似乎又呢喃了一句什么。
可他的声音太小又太哑,俞婉不想去听清。
她知道贺骋讨厌她,恨她。
他说是她的家人害死了他父亲的亲兄长,将他从小带大的伯父。
所以他活着就是要折磨她,就要她和他一样永远痛苦,永远迷茫。
所以她将自己全部的情感封闭,不牵连任何人。
而反抗……
「我告诉你,离开贺家,离开我,你什么东西都不算。」
刻薄的话语尖刀似的捅进五脏六腑。
又握着刀柄,看着你边笑边旋转。
反抗,是没意义的。
她只是被贺爷爷出面原谅收留的孤女,认养在贺家苟且偷生。
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提旁人。
所以顾姜……
「她的生命原是一片不会波动的死海,而他则是那一滴让海波动的小水珠。」
从缺氧的眩晕中逐渐回神,俞婉双眼聚焦,发现贺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粉色的本子。
她的小说。
在微信上她骗了顾姜,她还在写小说。
一笔一划,藏在床头的枕下,是她最深处的秘密。
贺骋刚才闯进她的卧室,乱翻乱砸,将秘密抖落。
而他现在用讥讽语调朗读的,正是她昨晚才写的新内容。
「她曾认真比较过喜欢与爱:对他具有独占欲是喜欢,认为他值得信赖是爱,若无法与他同在会感到不幸是喜欢,宽恕他的过失是爱……」
「然而较真到最后,她发现正如十二星座的特征,喜欢与爱的概念也可以随时混淆。可她依旧固执地觉得两者存在区别。」
「爱就像直视太阳,而喜欢就像是仰望月亮,一个热烈刺眼,一个舒心喜悦。」
「而他是月亮。」
「她的月亮。」
「……」
读到最后,贺骋的语气从讽刺逐渐变得毫无感情,直至末尾可怖的沉默。
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是指顾姜?」
最终,贺骋问出那个问题,声音冷得可怕。
俞婉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被抽干,可她还是用尽最大的力气摇头。
「不是。」
她努力直视那对黑漆漆的瞳孔,用战栗的声线辩解:「那只是小说情节,和现实无关。」
「……是吗?」
贺骋却又笑了,笑得阴森森,像是要吃人的魔鬼:「我不在乎,反正不管你喜欢谁,你都是我最亲爱的『ṱũ̂₃妹妹』。」
「你生时别想离开我。」
「葬也要葬在我身边。」
7
【我:看情况吧,有时候我发挥得好。】
【我:有时候发挥得更好。】
发出最后一条微信,我放下手机,戴上降噪耳机,继续拿起试卷。
前世我有贺家养着,但由于行动全靠轮椅,外加要隐瞒我致残的原因。
我上的一直是家教,也没能参加正规高考。
因而重生后进入真正的校园,我的成绩基本垫底。
好在笨鸟先飞,勤能补拙。
等我把最后一道大题写完,刚摘下耳机,就听楼下一阵丁零当啷吵闹。
我打开门,却听贺骋的声音从客厅隐隐传来。
「『他』——是指顾姜吗?」
我走出房间,手搭上木质楼梯的围栏。
只见整栋别墅仿佛才遭遇强拆,到处狼藉。
贺骋站在沙发前,状态明显不对劲,俞婉的脖子上更是印出一圈红痕。
仰头瞧见我,贺骋似笑非笑道,「姗姗来迟啊,贵、客。」
他冲我摇晃手中捏皱的粉色本子:「我亲爱的妹妹的大作,要我读给你听吗?」
我皱眉:「什么?」
贺骋的表情在妒忌下有些扭曲,他眯眼望来,眸色深深:「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她什么贴心话都会告诉你呢,你说是不是?俞婉。」
俞婉的神色依旧是往日常见的淡漠,她垂下眼帘,一语不发。
贺骋便嗤笑一声,举起粉本子:「不是吗?行啊,既然这么见不得人,那就撕掉吧——」
「喂!」我想冲下楼梯阻拦。
可随着尖锐的一声声「撕拉!」无数文字落作白花花的纸雨。
无数日夜的心血付之一炬。
在最后几节台阶上呆站片刻,我愤怒地望向贺骋:「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贺骋却像是解压了一般,神色松弛下来,懒洋洋睨我:「正主都不急,你多管什么闲事?」
他又转向沙发上的俞婉:「你说对吧?大、作、家。」
「随便。」
淡淡吐出这两个字,俞婉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客厅。
贺骋便笑得更肆意了,「你看……」
他扭回头,衣领就被我猛地冲来揪住。
「你这家伙真的,烂透了!」我盯着他一字一句。
贺骋被我拽近上半身,先是一怔,旋即那双猫眼便笑得弯弯:「过奖。」
一拳。
他的脸被打歪,贺骋收敛笑容,咒骂一声,抬手回击在我小腹。
两拳、三拳、四拳!
青筋蹦起,鼻血飞溅。
两人扭打在一块,不像人,像两只发疯的兽。
谁也不敢上前劝阻,生怕靠近就会被撕咬下一块肉。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和俞婉挺像……都一样……」
贺骋将我压到地板,他脸上挂彩,气喘吁吁:「一样……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我使劲一个扭身将他反剪:「有屁快放!」
贺骋又用技巧挣脱,抬脚猛踹我的小腹:「都一样装!」
我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喉间一片腥甜,又起身朝他撞去。
「你烂得表里如一……就光彩了吗!?」
贺骋痛得干呕一声,接着又大笑Ṭũ̂⁸起来,边笑边呕,还叫我再用力些。
有病。
8
那天我和贺骋的互殴,把别墅里的其他人都快吓死。
事后管家想报告贺父,将惹是生非的我轰走。
却被贺骋拦下,让任何人不许宣扬。
而贺骋对我的态度也明显有了转变。
如果说第一次在篮球场是尊重。
那这次就是……
吃早饭的时候,贺骋忽然坐到桌对面,撑起胳膊托着腮盯着我看。
诡异的亲近,古怪的示好。
「喂,顾姜。」
他忽然开口。
我不想理他,专心背着英语单词本。
「俞婉身体不舒服,一会你帮她跟老师请个假。」
我这才抬头,看向楼上的方向:「好……她怎么了?」
再低头,正好对上贺骋的眼眸,黑洞洞深邃又复杂。
「呵,在喜欢她这点上,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懂怎么掩饰呢。」
语气依旧拈酸带醋,但到底没像个超雄一样突然发作。
我不再吭声,低头喝了口豆浆。
贺骋便笑了:「喂,顾姜,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我猛地呛着,一口豆浆喷了出来。
见状,贺骋一面嫌恶地收回胳膊,一面露出得逞的笑:「急了。」
我捏紧拳头:「要打架就直说。」
「想迟到的话随便你。」
贺骋翻了一个白眼:「别多想,不是那种喜欢。」
他又耸肩:「说实话,你这人还蛮有意思,算是不打不相识吧,我忽然发现,作为同性,你挺有魅力的。」
作为同性,我挺有魅力。
但作为异性,我就只是玩物。
不止「喜欢」,甚至「爱」,前世的贺骋也对曾我说过。
当着俞婉的面,他单膝跪在我面前,向我求婚。
那一刻的我,对贺骋怀有怎样的感情?
心动?感激?依恋?
都有。
说到底,都是在绝境里乞求一份护佑。
哪怕对方就是害我至这绝境的人。
明知是利用,却无法脱局。
作为被爱一方的女性,我失去了双腿,太弱小了。
如今再活一次,我夺回了主动权,仍拥有双腿,还需要他的喜欢和爱吗?
见我沉默,贺骋继续道,「之前我说你挺会装,包括最开始,我都觉得你是那种满肚子心眼的小人,想尽办法卖惨博同情,明明当时可以躲开我扔的高脚杯,却要硬生生挨一下。」
听到这,我微微抬头,没想到他那时竟然看出来了。
「很意外吗?那种人我见多了,表面对有权有势的人摇尾乞怜,背后又满腹怨气,好像他们的穷酸和悲惨都是有钱人害的,全天下都欠他们的。」
「就像老头子,做慈善资助了那么多孤儿,结果那群人又吃又拿,到头来心里还记恨他,惦记他的全部财产,那贪婪的嘴脸,真是要多丑有多丑。」
「但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贺骋说着故意一顿,咧出一个灿烂的笑:「你比他们蠢多了。」
我:「……?」
他摊手撇嘴:「毕竟连我你都敢动手两次,还说你是趋炎附势的小人,那才要笑掉大牙。」
「但至少,你敢爱敢恨,敢付诸行动,不像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伥鬼,也算有点人格魅力吧。」
我终于开口:「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啧,你真傻装傻?还听不懂?」
贺骋的表情有一瞬的焦躁和不自然,但强压火气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你当做……咳,朋友,允许你留在贺家。」
他又接着补充:「前提是你不准再接近俞婉。」
这算——示好?
正式停战的和解书,放低姿态的交友邀请。
重活一世,还真见到鬼了。
贺骋挑眉望着我,似乎在等我为他大发慈悲释放的一点善意感恩戴德。
而我没立刻答复,盯了他好一会,才认真道:「贺骋,你其实……是深柜吧?」
贺骋脸顿时黑了:「你找死?」
我摇头:「我惜命,所以我没兴趣陪你演《燃冬》。」
将单词本收起,我挎起单肩包:「或许你是从没被人好好爱过,所以不懂怎么爱人,被你看上的人都算他们倒霉,至于你,你会遭报应的。」
说完,我出门上学。
丢下贺骋一人还呆在原位。
9
可学刚上到中午,外头就出了事。
贺爷爷——
死了。
看见这条新闻的瞬间,我手脚发麻,如坠冰窖。
明明四周后的死劫已经顺利度过,明明爷爷也没有像前世那样乘车出门。
为什么……人还会出事?
「娃娃,老头子我一见你就觉得有缘,看你因我那孽孙受伤,也总觉得亏欠,不如你到我们家吧,有爷爷养你,以后不用再吃苦了……」
那日在病房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个笑呵呵的老人,眉毛头发花白,但身体硬朗,精神十足,还一直在医院疗养。
怎么会突发心脏病而亡?
究竟是命运,还是——
他杀。
森寒的二字冒出在脑海的刹那,我狠狠打了一个寒战。
如果贺爷爷两次都不是自然死亡,如果两次都是谋杀……
而很快,我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俞婉不对劲。
自从那天的小说事件后,俞婉就开始避着我和贺骋。
每天尽可能拖晚回家,不是去图书馆学习,就是去医院陪贺爷爷。
因而昨晚,俞婉见了贺爷爷最后一面。
「等一下!」
听见我的呼喊,俞婉上楼梯的脚步明显磕绊一下。
接着她愈发加快步伐,仿佛追在后面的我不是人,而是鬼。
很不对劲。
昨晚从医院回来后,俞婉就有些浑浑噩噩,像是丢了魂。
之后再也没有出过房间,今早更是请假没去上学。
用早餐时贺骋的理由说,是「身体不舒服」。
「俞婉!」
我大步跨上三个阶梯,从后抓住她的手腕。
俞婉浑身一个激灵,僵直着没有回身。
「到底发生了什么?贺爷爷的死不是意外对吧?你都看见了什么?」
俞婉没有回答,扭着手想要脱身,可她的力气太小了。
反倒拽得自己几乎站不稳,风中细柳般摇摇欲坠。
我放软声音,近乎哀求:「我不想逼你,但这事关人命,还是贺爷爷的命,贺爷爷是我的恩人,我必须搞清楚。」
而俞婉只是摇头,低垂着眼帘,小脸煞白。
她分明些什么,却不肯说。
因为害怕,还是在逃避什么?
我放缓呼吸,耐着性子安抚她:「听我说,我敢确定贺爷爷的死是有人蓄意谋划,那个人骗过了所有人,现在还逍遥法外,我一定要揪出Ţŭ̀ⁿ那个人,为贺爷爷报仇。」
「俞婉,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责任我来承担,相信我好吗?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可俞婉还只是挣扎,嘴唇咬得发白。
「俞婉!」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手上愈发用劲:「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你到底还要这样哑巴到什么时候?你没有自己的思想吗?说话啊!」
俞婉痛得倒吸一口气,终于转过头,眼眶泛红:「你什么也不懂……」
她呢喃着,身子剧烈颤抖,骤然崩溃道,「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别再来烦我了行不行?!」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俞婉,我一时呆住,睁大了眼。
俞婉自己也愣了愣,旋即又飞快垂下眸:「贺家的事,你别再掺和了,那不是你能改变的,你什么也做不了。」
而我还呆在那,许久才收回手,垂在身边。
接着沉默转身,走下楼梯。
一个向上。
一个向下。
再无交集。
「顾姜!」
俞婉下意识伸出手:「我……对不起。」
而我稍稍停顿,侧过头,朝她露出笑:
「去你大爷的。」
10
「你和她吵架了。」
也不敲门,贺骋径直推开我的卧室门。
连疑问句都不是,直接的陈述句。
很显然,不止家中,包括学校,到处都布满他的眼线。
贺骋两手环胸,懒懒靠上门框:「我还以为你能有多绅士呢,最后不还是骂人了?」
做题的思绪被打断,我转过椅背,面无表情:「你也想来挨骂吗?」
「别。」贺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毕竟我可不是女生,你不仅会骂人,还会揍我。」
我看向他:「和性别无关,只是有些人非要用拳头沟通。」
「嘴越来越毒了。」贺骋嗤笑着,翻了半个白眼,「我说你啊,寄人篱下还这么狂真的好吗?最大的靠山没了,不怕过了今晚,你就被扫地出门?」
「我之所以在贺家,是因为贺爷爷,我留在这也不是为你的恩情,你随时可以把我赶走,我也随时能走。」
我站起身,走向他。
前世瘫痪,这一世站起来,曾经仰望又依赖的人也只需平视。
我不由笑了起来:「看,我还长着腿。」
似乎为我突然的笑而感到莫名其妙,贺骋眯起眼,眸色晦暗不明。
「能走你就这么开心?」他讥讽:「那俞婉呢,你也放得下?」
我的笑抿回,神色微微黯淡。
见状,贺骋这才稍稍愉快,接着捅刀道,「不过也对,那本来就是你的一厢情愿——你知道,为什么俞婉什么都不肯和你说吗?」
贺骋看着我,似乎我不追问,他就不会继续往下说。
我皱起眉,还是忍不住道,「为什么?」
「因为她打心底里,就憎恶你的存在。」
我僵住。
贺骋便笑得更明媚了:「你之前说得挺对,或许我是不会爱人,被我看上算倒霉,所以俞婉才会那般急切地想找个太阳温暖,这才开始亲近你。」
「可她很快发现,你不光是太阳,还简直是烈日。」
「明明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却能每天活得那么灿烂,那么有生命力,凭什么?算什么?」
「简直刺眼。」
「那些你以为的关心和安慰,对她来说其实都是毒药,像最透亮的镜子一样清晰照出她的懦弱和卑微。」
「但阿婉到底是女生,比较矜持,所以要我这个兄长兼你的朋友,替她转告你一句话:」
「她不是傲娇,而是真的讨厌你,烦死了你,也从来没有信任过你。」
说着,贺骋拍了拍我的右肩,坠子般的刺痛。
「滚远点。」
12
【不上学院论坛
1L 不考进前五不改名:
家人们谁懂啊,越接近期末论坛越好刷,泪目了
2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天塌了……我嗑的 cp 好像塌了……
3L 暗恋教导主任:
哪对?一班的顾姜和俞婉?
4L 莉莉想睡觉:
。。。
5L 粉蘑菇:
有瓜?速讲。
6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对啊,不知道两人是不是闹矛盾了,现在顾姜见到俞婉都绕道走……看得我比自己失恋都难受
7L 粉蘑菇:
真假?
8LAAA 王师傅开锁
!我也发现了!如果说以前顾双标是只对俞婉热情,那现在正好反过来,是只对俞一人冷漠,前后落差简直寒心
9L 莉莉想睡觉:
。。。。。
10L 世界第一的王婆殿下:
?睡觉姐你又在无语什么?你暗恋的顾姜不理俞婉了,你可高兴坏了吧
11L 莉莉想睡觉:
呵呵,不好意思,我没你想得那么狭隘,我只是觉得蛮有意思的
12L 粉蘑菇:
细说。
13L 莉莉想睡觉:
你们就不觉得,俞婉以前都挺装吗?不管是被贺骋针对,还是被班里人孤立,她都总是一副淡淡的,事不关己的模样,再看现在呢
14LAAA 王师傅开锁
!我好像有点懂了,自从顾不理俞后,感觉俞终于慌了,再也淡淡不了一点,从没见过她那副样子
15L 熬夜看小说:
欸,怎么有点反追妻火葬场的感觉?从被追到倒追,怎么办我开始有点爽了
16L 莉莉想睡觉:
之前我对俞婉的感觉,应该和顾姜一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所以现在我很想继续看下去,看那俞婉会怎么做。
……】
不想上自习课,也不想待在教室。
贺骋随便找了间空实验室,两腿翘在讲台上打游戏。
游戏打腻了,贺骋又扫了眼校园论坛,越看越心烦。
便丢开手机,踹了脚旁边的耳钉男:「渴了。」
正进入决赛圈的耳钉男被人打断,本能要骂娘。
但扭头一看是贺骋,又只能咬咬牙,拽起身边的耗子去商店。
瞥向那两人怨气冲天的背影,贺骋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换做顾姜,这时候他的拳头应该已经砸上自己的脸了吧。
贺骋随即一怔,强行扯下嘴角,觉得自己简直有病,对一个情敌这么关心做什么?
可……
除了顾姜,他身边的其余人,又有哪个敢拿真心对他?
贺家、继承、权势。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那么令人生畏吗?
害怕到,连做人最基本的情绪都能拼命压抑。
所有人都对他笑脸相向。
也从来没有人对他真正露出笑容。
空洞又乏味的烦躁感再次袭来,贺骋正要起身,实验室的门就被人从外猛地踹开——
顾姜?
贺骋下意识仰起唇角。
但可惜,不是。
——是俞婉。
贺骋微微一愣,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俞婉?」
而俞婉已经大步走来:「你和顾姜说了什么?」
「……什么?」
「我问你和顾姜说了什么?!」
从未听过的高亢声调,从未见过的强烈情绪。
那些都来自——俞婉?
其余跟班也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对什么都淡淡的俞婉吗?
见鬼了吧!
好容易回过神,贺骋第一反应便是被冒犯。
他随手抓起一个酒精灯就砸去:「闭嘴!吵什么吵?」
登时,玻璃碎裂,酒精飞溅。
可俞婉却没被吓到,她一脚将吸水绳踹飞,声音越发大了:「就你有手是吧?」
她又吃力地举起身边的一把把椅子砸去:「就你会砸东西是吧?」
见此情景,震惊的众人再也坐不住,慌忙作鸟兽散。
见鬼了,淡淡的俞婉,疯了!
贺骋险险躲过砸来的椅子,拧眉吼道:「俞婉你他妈有病啊!」
「是!我有病,你早该知道我有病了!都是你逼出来的,你还不满意吗?!」
俞婉喊着喊着,竟笑了起来。
那张漂亮的小脸笑得咬牙切齿,双眼通红。
「我问你他妈都对顾姜说了什么,谁允许你那样说的!?」
额头被凳脚砸破,剧痛瞬间将贺骋的大脑麻木。
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俞婉。
他那个漠然又寡淡,宛若瓷人偶一样没有感情的「妹妹」。
难道是被什么泼妇野鬼上身了?
还是说自己在做噩梦?
那一刻的荒诞感让贺骋连恼火都忘了,整个世界都好似不真实。
而俞婉还在输出,她抓起一切能举起的东西砸向贺骋,也不管是否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妈的,她疯了……她真的疯了!
——为了顾姜。
因为顾姜真的不理她了。
因为顾姜真的放弃她了。
贺骋突然想起方才刷到的论坛:
【你们不觉得俞婉以前挺装吗?总是一副淡淡的,事不关己的模样……】
【自从顾不理俞后,感觉俞终于慌了,再也淡淡不了一点……】
所以,她真的慌了。
所以,她真的急了。
就为了顾姜?
就为了一个——顾姜?!
贺骋牙龈都要咬出血。
胳膊和脸颊被飞溅的玻璃划破。
可比起那种火辣辣的刺痛,内心的灼烧感更胜千万倍。
贺骋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抖,仿佛马上要永远失去什么重要之物。
然而开了口,他的话语还是傲慢且刻薄:「怎么?我们的大作家,喜欢上他了?」
「有时候我真不敢相信你两个耳朵之间夹的是人脑。」
俞婉举着鲜血淋漓的双手,映在她那副苍白又淡薄的眉眼前。
她歪头嗤笑,惊悚的反差,也极致的惊艳。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看不出来还是我喊得还不够大声?」
牙尖嘴利得厉害。
那个对什么都淡淡的俞婉,是受了刺激才变成这样。
还是说——这才是她真实的性格。
贺骋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突突狂跳。
是愤怒,亦或者……是恐惧?
就好像一直束缚在设定里的角色突然觉醒出自我意识。
猛地脱离作者的掌控,在剧情之外的空白旷野里肆意狂奔。
困不住,抓不到。
你永远也想不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笑死,你才认识顾姜多久?他又才为你付出多少,你就这样喜欢他喜欢得死去活来了?」
贺骋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和狂躁。
用习以为常的羞辱和攻击将她的自尊击溃。
而甚至是弱了下去,弱到简直像在挽回。
「我还以为你和其他女生不一样……没想到你也这样恋爱脑,一点也不像你。」
别扭又难堪的挽回。
贺骋能感觉得到,曾经的俞婉,对他是有好感的。
青梅竹马的朦胧依恋再累叠那件事的亏欠与歉疚。
如蚕茧一般将俞婉的心紧紧捆绑在他身边。
还谈不上爱,也无法离开。
可顾姜的出现,就像一把轻巧的割茧刀。
一点点蚕食他在俞婉心中的位置,直至将自己彻底剥离。
懊悔、不安,以及,强烈的危机感。
强忍额头和浑身的刺痛,贺骋又放软声音:「俞婉,顾姜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好,何况如果他真的喜欢你,怎么可能被我一挑拨就直接放弃?你清醒一点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然而面对他的质问和挽留,俞婉只淡淡望过去,轻飘飘说出四个字:
「你懂个屁。」
13
【俞婉:顾姜】
【俞婉:贺骋是在骗你】
【俞婉:我从没有讨厌你,也不想要你滚开】
【俞婉:顾姜,我知道你在房间里】
【俞婉:我可以进来和你聊聊吗?】
【俞婉:这次我会告诉你一切】
【俞婉:顾姜……】
【俞婉:我知道错了】
【俞婉:求你别不理我】
【俞婉:求求你】
放在一旁的手机不断震动。
直到刷完这一面的题,我才摘下耳机,先望了眼窗外的雨。
白天我在学校请了假,现在放学的人要是忘带伞可就惨了。
再拿起手机,点开消息。
淡淡的俞婉,突然变得话好多啊。
而往下划到最后。
【俞婉:顾姜】
【俞婉:我知道,你其实是女生】
【俞婉:从一开始】
看见这条消息,我眉间微微一跳,打字回复。
【我:然后?】
而对面几乎是秒回——
【俞婉:其实,我也是重生的】
14
打开卧室门,俞婉就站在门口。
双眼熬得通红,浑身淋得湿漉漉。
而她仰望向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为什么……你会把那束花送给我呢?」
15
俞婉,也是重生的。
和我一样。
甚至,重生的时间点比我更早。
前一世,俞婉的父母盛情邀请贺骋的伯父海钓。
结果船只发生故障,贺骋的伯父原本可以逃生,却为救俞父而双双溺亡。
唯一获救的俞母回来后不久也郁郁而终,留下十岁的俞婉一人在世上。
贺骋的伯父是贺爷爷的大儿子,也是贺骋父亲的亲大哥。
他没结婚也无子嗣,一直拿贺骋当亲儿子对待。
贺骋和他也情同父子,他的死对贺骋的打击可想而知。
俞婉也一直相信,是她的家人害死了贺骋的伯父。
对贺爷爷还有贺骋都无比愧疚。
因为在出海前,是她一直嚷着要钓条粉红色的大鱼给她养着。
出事后她一遍遍想,会不会父母就是为了满足她这个心愿,才开出既定航程,最终导致……
都是她的错。
贺骋恨她、折磨她、报复她,也理所当然。
何况,贺骋还是她青梅竹马的初恋。
所以忍吧。
只要闭上眼睛,堵住耳朵就好了。
只要置身事外,不要在意任何人就不会痛苦了。
后来,我出现了,一个无辜的杂耍少年,被贺骋害成残疾。
等贺骋发现我原来是女扮男装,又利用我刺激俞婉吃醋。
当时,俞婉也的确感到了不安和失落。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症。
同时她也清楚,我不过是贺骋闲来戏耍的一个小玩具。
同病相怜,又无能为力。
她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无视。
直到贺骋故意在俞婉面前向我求婚。
那一刻,俞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嫉妒、惶恐、担心失去,这些为贺骋产生的情绪都是真的。
可心底那最后一点尊严碎裂的痛苦,也是真的。
是啊,她就是这样无能、假清高、又当又立。
她这个窝囊废,彻底没救了。
那之后,贺骋和她说,是我自己选择搬出去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得知,我其实是被贺骋连夜赶出去。
以及,我的惨死。
而接着,俞婉意外发现了贺骋父亲当年的阴谋——
谋害贺骋伯父和她父母的凶手,正是贺骋的亲生父亲。
背后的理由俗套又直白:为了争夺继承权。
可更叫俞婉绝望的是,对于这一切的真相,贺骋从一开始就知道。
即便如此,他却选择假装不知道。
任由她背负一生的歉疚以及负罪感。
只为让自己和他一样痛苦。
贺骋说他爱她,可这真的是爱吗?
为什么那爱比恨还要扭曲,还要诛心。
无法接受现实的俞婉彻底崩溃,浑浑噩噩之下撞向车辆。
然后,她就重生了,在贺骋十七岁生日的前几天。
对此,俞婉感到的只有迷茫。
她不知道重生后的自己该做什么,是该复仇吗?又怎么复仇?
第一个冒出俞婉脑海的念头,还是用爱来报复。
逢场作戏,让贺骋永远得不到自己的心,痛苦终生。
然后,就到了贺骋十七岁生日那天。
我走向她。
16
「或许是出于同类的吸引,在你接住贺骋抛出那一束花,没有像前世那样从人塔伤摔下的瞬间。」
「我就意识到,你也重生了。」
「那一刻不知为何,我开始感到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害怕你,不敢抬眼看你,生怕你注意到我,报复我。」
「我也以为你一定会复仇,像是抢走贺骋,狠狠报复我,让我经历一遍你前世的痛苦。」
「可你,为什么……会把那束花送给我呢?」
「为什么会,那样温柔呢。」
「我甚至卑劣地揣测,那会不会也是你的迷惑之计,目的就是在贺骋面前塑造善良的形象,好赢得他的心。」
「然而你却依旧女扮男装,也一点不去讨好贺骋,而是真的,在守卫我。」
「为什么?我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明明我是那样自私、愚钝,明明你和我一样是女生,明明你也重生了,为什么,你还会对我那么好?」
「我忍不住想Ţūₜ要接近你,可越靠近,我就越感到自卑和惶恐。」
「直到后来我忽然发现,贺骋在我思绪里所占的位置越来越小,甚至只要你在,我都想不起有关他的爱和复仇。」
「我只满脑子想,如果我和现在女扮男装的你太亲近,贺骋或许会因为妒忌而做出做更多疯狂的事。」
「所以我以为我唯一能做到的,能保护你的事,还是像前世一样,无视你。」
「但我大错特错了,我真的错了,无视只是逃避,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一世的贺爷爷又……我亲眼看见了,在医院,贺骋的父亲……」
「弑父。」
「我害怕极了,又迷茫极了,只想躲藏,任人摆布,所以你当时不断追问我,我一下情绪崩溃,说了很过分的话,叫你对我彻底失望……」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只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天塌下来了。」
「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是你给了我最纯粹、最无私的救赎。」
「如果连你也要放弃我,那我重活一次到底有什么意思?」
「我忽然开始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
「以及,前所未有的愤怒。」
「对所有人,对自己。」
「我都产生了无穷无尽的愤怒。」
「他为什么,他凭什么?他们怎么敢?!」
「顾姜,我知道前世今生,你都没有真正原谅我,我也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再给我一点点期待。」
「让我证明给你看。」
17
只可惜,我没能等到俞婉的证明。
在那的一周后。
我被绑架了。
双眼被蒙住,一片漆黑。
我手脚都被紧紧捆住,丢在地上。
身下的船舶在水中摇晃,不远处还传来搅拌水泥的黏腻声响。
那即将成为我今晚的葬身之处。
一个孤儿,无根浮萍似的。
又被贺家这样一个大家族悄无声息地圈养。
是生是死,都像被捂紧口鼻的人,发不出一点声息。
何况贺爷爷,这世上唯一关爱我的人,我唯一的依仗也不在了。
知道的太多,杀人灭口。
带着满肚子的肮脏石沉大海。
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收场方式了。
很快,搅拌声停下,沉重的脚步声朝我逼近。
一只粗糙的大手抓起我的头发,骂骂咧咧地将我从地上拽起。
「狗日的刀疤,什么脏活累活都要老子干……哼,你小子也算识相,晓得没活路,也不吵闹,就安安静静等死。」
那人说话粗声粗气,语调间却多了几分同情。
「你说你,小小年纪,干嘛和豪门扯上关系?人呐,都是越有钱越浑,想蹚这塘浑水的人,最后也被沉到这水里……」
他最后叹气:「罢了,早早投胎早换个好人家,说吧,还有什么遗言?」
而我吃力地仰起头,想了想,才道:「小心,你身后。」
「什……」
「砰!!」
钢筋用尽全力撞上人才扭过一半的后脑勺。
与庞然大物重重倒地的闷响一块震得人耳膜发麻。
我一下摔回地上,听到船里其他同伙被惊动,纷纷抄家伙跑出来。
「谁?!有人挑事?在那边!」
「我看见他了!等等……是个小孩?!」
「管他小孩大人,被发现了都得死!快追!!」
耳闻纷杂的脚步声远去,我艰难地在地上蠕动。
这时,又一只冰冷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冰得我一个激灵ṱúₜ。
「顾姜——」
却是,俞婉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是我来晚了……」
她哭着,沙哑的嗓音像是才被火烧,边哭边拼命用小刀去割我手上的麻绳。
现在救我的,是俞婉。
那将人引开的,又是谁?
捆死在我手脚上的麻绳意外的结实,小刀一时磨不断。
俞婉急得浑身发抖,哭腔更浓:「我会健身的……从明天开始我就开始健身……练出一身腱子肉,一下扯烂这些破绳子!」
「如果我们还能活到明天的话。」我勉强笑道。
「能的……一定能的!」
终于割断脚上的麻绳,俞婉使劲将我扶起:「你刚才不是说『小心你身后』吗?你知道我们会来救你的对吗,我一定会救你的!」
「那只是我瞎说吓唬他的……」
我用近乎麻木的手扯下眼罩,终于看清夜色里一身狼狈的俞婉。
「不管能不能活到明天,但今天,我很开心。」
俞婉笑着,眼泪大颗滚落,用力点头。
「嗯!我也是!」
被绑住的时间太长,在逃跑中我完全成了俞婉的累赘。
可俞婉紧拉住我的手却从未有一刻松开。
然而时间还是太短了。
很快,将人引开的「诱饵」被抓,那伙人重新回到船上。
「他妈的,还敢逃?!」
为首的男人吐了口痰,下巴上的刀疤愈发狰狞。
「你、你别过来!我们已经报警了!」
尽管俞婉吓得浑身颤抖,还是拼命想挡在我身前,试图震慑刀疤男。
可我知道,她在说谎。
当我看清一旁被扭住手脚摁在地上的「诱饵」时。
我就明白,俞婉根本没来得及报警。
「放手!放开我!」
被人压制在地上,贺骋挣扎着嘶吼:「你敢动他们试试!」
从我被绑架,到我所在的位置。
这些及时的情报和消息,除了幕后指使。
大概也只有幕后指使的儿子能清楚了。
如果是贺骋发现我被绑架并打算逞英雄亲自营救,而俞婉只是被临时顺带。
那他们很有可能,并没报警。
一来真凶就是贺骋亲爹,报警间接等于自首。
二来贺骋的性格就是如此,太傲慢,也太天真了。
他远远低估了这群亡命之徒的残忍。
「嚯,好狂的小子,行啊!」
刀疤男大笑起来,他捡起一旁的钢筋,在只剩四根手指的掌心里敲了敲,旋即面露凶相:「老子先废了你的腿,看你还狂不狂!?」
「你他妈……啊啊啊!!」
骨骼碎裂之声清晰可怖,贺骋的腿瞬间折成非人的角度。
江风将血腥味冲淡,船上只剩少年撕心裂肺的惨叫。
「你们疯了!」终于从疼痛和惊骇中回神,一个嘴角流血的保镖挤出声。
他显然是贺骋带来的人手之一,可拿工资的怎么敌得过豁出命的。
外加不熟船上地形,此刻他被揍得满口是血,喊声含糊:「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贺骋!贺总的儿子!!」
顿时,刀疤男的大笑僵住了,四周的空气凝固。
瞧着地上快痛昏过去的贺骋,同伙六神无主:「刀、刀哥!这怎么办?」
刀疤男也面色铁青:「搞什么……当爹的要杀人儿子要救人,他妈的玩儿我呢!」
说着,他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浓痰,眼露杀意:「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票大的!把这贺小少爷也绑了,扯下一条腿来给那姓贺的送过去,要不到赎金,就一块沉了!」
听见这话,残留着最后一丝意识的贺骋面上大片空白与惊恐交错。
像是羽翼未满就敢喳喳叫嚣的雏鸟,第一次清晰认识到自己的弱小和世界的残酷。
连巢都被人一下打翻,趴在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如果可以,我很想多欣赏一会他此刻的绝望。
可不远处疾驰而来的红蓝灯光顷刻照亮所有人的脸。
嘹亮的警笛也曙光破晓般打破死寂,响彻江面。
贺骋没有报警。
但我报了。
18
送往医院后,我反倒成了最快恢复的。
俞婉没受多少伤,只是惊吓过度,还需静养观察。
而贺骋自不必说,他的腿被钢筋生生打断。
即便日后康复,大概率也要落下瘸症。
「他醒了吗?」
瞧见是我,门口新换的保镖没再阻拦,点了点头便放行。
却见贺骋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两眼直勾勾望向天花板。
「贺骋。」
我走到床边,自己拖来椅子坐下。
「你还是不打算和我说话吗?」
床上的人没动,静默得像是一尊石雕。
不再思考,没有感情,丧失一切傲气和斗志。
曾经那个跋扈狂妄的少年,一下安静到叫人不习惯。
我跟着沉默许久,再开口时,逐渐放开始终压着的嗓子。
「贺骋,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是女生呢?」
一秒。
两秒、三秒、四秒。
那双麻木又混沌的黑眸突然震颤一下,接着缓缓转向我。
贺骋盯着我,瞳孔缩了缩。
「……不可能。」
终于,那破锣一样难听的嗓音,是贺骋这么久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不可能?」
我脱下宽松的外套,露出不再裹胸后微微起伏的身材。
「这还有我的体检报告,性别那一栏,要看吗?」
那一刻,我看见震惊、迷茫、不安等无数情绪在贺骋脸上飞快堆叠。
他张着嘴,看着我,仿佛在看什么外星人。
最终,贺骋闭上嘴,垂下眼,整个人如同陷入雪中般寂静。
「我……很抱歉。」
良久,他才哑声道。
我活了两世,等来的第一个道歉。
出乎预料的,我内心没激起半点大仇得报的放松或畅快。
甚至,隐隐的,还有一团愤怒的火在胸腔燃起。
「你在和谁道歉?」
前世,我被他害得终身残疾,永远困在轮椅上失去自由。
却不敢表现出半点怨恨,全心全意依赖他,奉承他。
哪怕清楚他对我的好不过是利用,是他和俞婉之间的小情趣。
也只能强装不知,忍下羞辱,小心翼翼地苟且偷生。
直到最后他得偿所愿,无视我的再三恳求,在暴雨的夜晚将我扫地出门。
我都没得到过一句抱歉,一点愧疚。
可现在,我还能自由地站立、奔跑。
每一天都活得顺从心意,受辱就回怼,恼火就揍他,更是叫他直接赔上一双腿。
他却反过来和我道歉?
似乎讶异于我的问题,贺骋再次抬眸:「和你,不行吗?」
行,当然行。
我只是为前世的自己感到不公、可悲。
贺骋目光落在我身上又触电般移开,神色古怪,调色盘似的不断变化,声线更是不知该放哪个调上好了:「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女生,以前……呃……」
「停。」
我打断他:「感觉你要说的话会一下歧视两个性别,都挺伤人的,别说了。」
贺骋便又沉默了。
但这次,在病床上的他却坐立不安。
我站起身:「事到如今,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我要完全做回我自己了,没别的话,我还要去上夜自习。」
「等下!」
我回过头。
「你——讨厌我吗?」
「什么意思?」
「之前,我对你……可能是因为妒忌,因为你对俞婉无事献殷勤,俞婉又和你亲近,后来我父亲他……我不明白,总之,那个,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我一愣,旋即笑了出来,抬头看了眼表:「有点晚了。」
「再见。」
19
在俞婉出院的第二天。
她就以贺家养女的身份。
主动站出来,指认贺父蓄意谋杀贺爷爷。
以及许多年前,谋杀他自己的亲大哥和她的父母。
此消息一出,举世皆惊。
小到校园论坛炸了锅,认识俞婉的人全觉得自己不是走眼就是幻听。
大到新闻媒体乱了套,弑兄弑父,豪门争斗,喜闻乐见的劲爆狗血。
反观贺父却淡定异常,面对采访他直言俞婉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表示这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臆想,回去多教育就行。
毕竟——空口无凭,没有证据。
只可惜,比起淡定,实在没人淡得过俞婉了。
俞婉有证据,甚至还找到了证人。
谁叫男人总是受人瞩目,而女人总是被忽略。
当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我这个「男顾姜」身上,想尽办法监视我,控制我,堵住我的嘴时。
俞婉得到了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根据记忆搜集证据。
谁也想不到,那个从踏进贺家就一直乖顺、懦弱,菟丝花一样依附贺骋的俞婉。
第一次发声,就宛若雷霆重击。
将贺骋和贺父打得猝不及防。
而更大也更震撼的打击还是俞婉的证人之一——
贺爷爷。
活着的贺爷爷。
「娃娃,爷爷今天找你来,其实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那天在医院,贺爷爷的后文便有关于这。
从始至终,贺爷爷都是假死,一切都在他和我预谋内,骗过了所有人,目的就是引蛇出洞。
只因有传言说贺爷爷准备立遗嘱将他三分之二的财产捐献,贺父心急之下,这才打算先下手为强。
贺爷爷虽然人老了,但他的脑子依旧清醒,世上罕见的清醒,而捐赠遗产也并非传言。
贺爷爷说,与其留下供养荒子孱孙遗臭万年,不如将这份财富用到更有价值的地方。
「就当是我一人,尽可能替子孙后代赎罪吧……」
再次出现在镜头前的贺爷爷头发全白,老泪纵横。
至此,数罪并罚,贺父再也无法翻盘。
前半生的全部恶果从此疯狂反噬。
连带着一块反噬的,还有贺骋。
曾经不可一世的贺家大少,如今成了过街老鼠。
尽管他现在人在医院,可校园论坛里已经铺天盖地刷满讨伐帖,就等着他回校后新账老账一起算。
有关校园隐形霸凌的热度也因此蹿升,顿时引发社会热议。
当记者采访到俞婉时,她笑了笑,拿出一本被无数胶带拼合的粉色本子。
「我想,这个应该就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后来努力缝合,裂痕仍然存在——另外,里面由我原创的小说即将结集出版,到时候欢迎大家购买阅读。」
「呃,采访里不让打广告的……」记者不禁面露鄙夷:「而且你一个女孩子,这么见缝插针地追逐名利,就不觉得吃相难看吗?」
俞婉却只是微笑耸肩。
别人的闲言碎语,她已经不再会被吓倒了。
最后看完这段采访,我关上手机,帮司机一起把行李搬进后备箱。
「顾姜!」
这时,一道男声划破雨帘,传到耳边。
我回过身,却见一身病号服的贺骋坐在轮椅上,几乎被大雨浇透了。
好眼熟的场景。
简直像回到了上辈子。
只是人物互换,目的也完全不同。
「我知道了……俞婉,都告诉我了。」
贺骋淋得狼狈,声音也被雨水打得一声比一声低哑。
我撑着伞,看向司机:「辛苦了, 你先进车里避雨吧,我说会话就来。」
等司机坐上车, 我才望向贺骋:「所以呢?」
他眼下青黑, 眼底布满血丝:「顾姜, 前世……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搞砸了一切,你说得对,我从没被好好爱过, 所以也根本不懂怎么爱人,只能通过不断伤害别人来博取关注,吸引注意力……」
「不好意思。」
我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洗白好像有点晚了,我会赶不上贺爷爷给我定的飞机的。」
贺骋一愣,两手攥紧裤腿,痛苦地低下头:「对不起……我只是想说, 你能,留下来吗?」
他仰起头,红着眼乞求:「再给我一次机会补偿你好不好?不论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
我忍不住笑了:「不是,大哥, 你又想感动谁?你自己吗?既然前世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你这腿有本事就别治好, 一辈子坐轮椅上悔罪,否则哪天我回来亲自给你打断!」
闻言,贺骋眼底最后的一丝光亮暗淡,他缓缓低下头:
「……好,我答应你。」
我转身拉开车门,正要收伞。
「那俞婉呢!你就这么走了,也放得下她吗?」
贺骋又突然从后喊道, 困兽似的难看极了。
我动作一顿,微微侧头,面无表情道:
「她所奔赴的, 是她必须独自承担的责任,那会是一场痛苦的挣扎还是酣畅淋漓的冒险都取决于她自己。」
「何况, 我还没原谅她呢。」
20
她想, 大概到很多很多年后。
等她变成了白头发的老太太, 牙齿都掉光, 脸上也皱巴巴。
她还会深深地、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在她又一本大卖的新书签售会后,她远远听见有人和她说话。
「给, 这束花送你。」
「和你的裙子很配。」
她的头猛地转向那久违而熟悉的声音,心脏因期待而漏跳了一拍。
她正站在那里,看着她笑。
她忍不住朝她走去。
从大步, 到小跑,再到飞奔。
轻快的脚步随着急促的脉搏发出雷鸣般的欢鸣。
而她伸手稳稳揽住了她的腰,毫不费力地将她托起, 旋转。
鼻尖对着鼻尖, 嘴角仰起嘴角, 欢笑与眼泪交融交织。
以至于手中的花摔碎了漫天,纷纷扬扬的花瓣将一旁腰封上摘抄的文字簇拥——
【她的生命原是一片不会波动的死海,而她则是那一滴让海波动的小水珠。
水珠虽然已经消失, 但它引起的波澜永远不会消失。
直到泛起连绵不绝的浪花,越来越大,永不停息。
最终冲垮漫长岁月逼她搭建的城墙壁垒。
让哭咸的海水彻底流浪。
成为滚烫而欢喜的热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