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开始嫌弃我是黏人又自卑的小结巴了。
我复读后考进他的学校,他却烦躁不已,处处和我划清界限。
可他不知道,我并不是为他而来。
后来我克服结巴,在新生代表演讲中,真诚致辞最感谢的哥哥时。
竹马怔然起身。
却被另一人按住。
他的舍友笑得轻狂恣意。
「哥们儿让让,挡着妹妹给我送花了。」
1
填志愿那天,很久不理我的贺皓第一次主动给我发短信。
【报了哪个学校?】
【京湘。】
他就在这个大学。
贺皓沉默,半晌回复:
【怎么偏偏来京湘?】
【……算了,开学那天我会去接你,我给你打点钱,去买身漂亮点的衣服,别穿得土里土气就来了,保不齐新同学会嫌弃你。】
我呆住,心里名为自尊的某块地方,泛起酸涩的疼。
【还有,你来了别像之前一样天天烦我。】
他给我发了条语音,语气平静无奈。
「最后再说一次,俞落落,我理解你缺爱,但你要学会独立,别再总把我当救世主,好吗?」
我妈卧在旁边炕上,她不识字,却让我打了很多感谢贺皓照顾的话。
还高兴地说以后我在大学有个老家的朋友,也不怕再被欺负了。
她抬手,心疼地摸了摸我从耳垂一直割到后脑勺的伤疤。
「以后遇到事了,不要闷着不说,妈不能及时赶到你身边,也有你贺皓哥哥在,他从小就护着你,妈放心。」
我没让我妈听到贺皓发来的语音,攥着手机垂眼不语。
闪着蓝光的屏幕,浮现我最后的回复。
【好的,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2
妈妈给我起名叫俞落落,希望我能落落大方。
可惜让她失望了,我天生内向,说话还结巴。
每次在与人交流的场合,我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尴尬。
这病很难治。
从在村里上小学开始,我就尽力避免开口说话,不和别的孩子交朋友,也不回答老师的问题。
「不要那么孤僻,这样不讨人喜欢。」
所有人都这样说。
除了贺皓。
「不想说话就不说咯,你安静又乖巧,挺可爱的。」
他把我护在身后,龇牙咧嘴和拽我头发的小胖墩干架。
我憋着泪,给他额角红肿处涂草药。
也就是那天过后,贺皓常常带着我玩,还让我叫他哥哥。
「只发一个音节,很简单吧?」
小男孩白净的脸上还挂着彩,却笑得开心。
从此,「哥哥」这个词,和「妈妈」一样,我张口说出来,身体都会感受到被保护着的暖意。
可是后来,搬离山村去了大都市生活的贺皓却慢慢变了。
我给他发了很多短信,说村里的事,说学校的事。
一开始还有回音,后来贺皓就懒得回我了。
高三的某个阴暗深夜。
我在小巷子里,裂伤贯穿耳垂,蔓延到后脑,校服领子洇了浓浓的血。
我在医院抖着手给贺皓发短信:
【贺皓哥,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刚发出去,他就秒回了:
【俞落落,我没时间听你讲那些鸡毛蒜皮的分享,我们都快高考了,好好学习行吗?就这样吧,关机了,别找我了。】
我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熄灭,心中某处高高供起的光,似乎也随之灭了。
后来高考完后,贺皓问我报了哪里的学校。
我说复读了。
他沉默许久,也不问我为什么,淡淡回了个哦。
【你三心二意的,学习成绩肯定会受影响啊。】
【俞落落,以后脑子要拎清楚点。】
3
报到那天,我在高铁站提着沉重的包裹行李出了一身的汗,茫然四顾,不见贺皓身影。
他回复我的消息,说忙忘了,让我等一会儿。
等了半个小时,我才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高挑男生一前一后走过来。
一时恍然。
贺皓妈妈二婚嫁给富商,回乡把他接出小山村时,我和他才初三。
至今,已有四年未见。
贺皓已经完全褪去稚气,清俊明朗,引人侧目。
我又开始莫名紧张,手心出汗,忍不住喊了一句:「哥……」
「俞落落,你什么眼光,裙子挑那么丑的颜色。」
大步走来的贺皓第一句话就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低头攥起鹅黄裙角。
我想说,这是妈妈挑的,她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然而结巴的毛病又犯了。
我只说了一半,贺皓的眉头就皱起来,无奈地叹气:「知道了,说话吃力就少说吧。」
「这是我舍友,你把另两个箱子给他掂着就行。」
旁边悠悠走来的人摘下口罩。
一只修长的手接过我的行李,同时,我对上一双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眼。
「妹妹,你好,欢迎来到京湘。」
我呆呆地望着他。
世界真是小。
命运也够巧。
步重元,我复读前的高中同桌,会是贺皓的舍友。
老实说,我确实没认出来戴着口罩的他。
变化太大。
原本桀骜不羁,把头发染成白毛的叛逆少年。
现在竟收敛了许多锋芒。
他,实在很特别。
我还能想起他坐在我身旁,漫不经心地转着笔听课的疏懒样子。
也忘不掉,他把我从小巷子背起来,夜风刮过鼻尖时的梨花清香。
「愣什么?」
步重元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又翘着唇角拉长音调喊了一声:
「妹妹?」
4
贺皓走得太快,我只能跟上步重元悠哉的脚步。
那人哼着歌,手腕上的南京锁țű⁷一晃一晃。
他忽然侧头搭话:「原来你高中天天写进作文的那个城里哥哥就是贺皓。」
我轻轻点头,垂眼回避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以前,步重元在我安静做题时饶有兴趣地问过:「你,是不是喜欢你那个哥?」
喜欢?
比起喜欢,更像是一种倾慕。
他的人缘好、成绩好,曾经也对我很好。
虽然他已经不会在意自己在老家土坡种下的小树长了多高,也不会再关心我们初中时常去的小杂货店被改装成了什么样子。
我很遗憾我们之间越走越远。
偶尔他又会很突兀地给我发几条消息。
「你看最近新上的电影了吗?主演特别酷。」
「星巴克的新品一股刷锅水味。」
「我二爹给我不少零花钱,你想喝奶茶吗,我给你点。」
我想,他是在告诉我,我没有被忘记。
可是贺皓。
我们这里没有电影院、星巴克。
连外卖也没有。
我是一个过时的、与他并不相配的老家朋友。
「要我帮你追他吗?」
我诧异地和步重元对视。
他看起来很认真。
见我回过神慌乱摇头,那人却又笑起来:「骗你的,我没那么闲。」
……果然还是那个混不吝的一高校霸。
令人捉摸不透。
5
我报完到,整理好宿舍床铺后,收到了我妈的短信。
【乖乖到学校了?记得向你贺皓哥道谢,妈做的腌菜罐头给他了吗?我记得他小时候爱吃的。】
腌菜罐头就在我手边摆着。
刚才贺皓走得太急,我把罐子翻出来时,他已经拽着步重元离开了。
我沉默半晌,回复妈,等会就去送。
当我提起步重元是贺皓的舍友时。
我妈却激动到给我打了个电话。
「落落,你还记得妈说过没,别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沾上关系!」
我磕磕碰碰解释:「没有……妈,他人……很好。」
「你忘了他之前把你害惨了,妈妈提起来就想哭啊,那些丧尽天良的——」
「妈!」
我没摁住情绪,高声止住她的话。
不是他的错,是他救了我。
我解释过无数遍。
可我妈固执地认为,就因为那时步重元和我交好,我才被混混盯上。
导致被霸凌到脑震荡住院,高考失利。
不是ƭų⁾的,妈妈。
他们只是挑中了我。
没有任何庇护的我。
6
「寡妇家的小结巴。」
「又穷又不会说话。」
那些人哄笑成一团,面目模糊扭曲。
我已经睁不开血瘀的眼。
于是我流着泪喊:「妈妈。」
他们又是爆笑。
「不如去她家也玩玩她妈?」
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忘记信念轰然倒塌时的绝望。
妈妈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她为柴米油盐发愁,为欠下的债奔波,为车祸去世的爸爸哭泣。
被霸凌的我,会让妈妈的肩膀变得更加沉重。
黑夜沉沉,梨花洁白如雪。
我想起还有一个人说,他会保护我。
「看过霸王别姬没?里面那个程蝶衣被烟锅捣捣嘴,唱词儿就利索了,你们说……」
人群中,有个抽着烟的男生笑得令我毛骨悚然。
「让她的嘴也被烟烫烫,会不会就把她的结巴治好了?」
「不愧是文化人啊宇哥,来来来,你俩把她嘴掰开。」
第一支烟,摁在了我的舌头上。
第二支,灭在了步重元的手心。
我只蒙眬记得。
他的耳钉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白金色的头发逐渐被血染成红色。
如一匹雪狼,与鬣狗们搏杀。
最后,少年背起我,拼命地向医院奔去。
夜风夹杂着他的哭泣和喘息。
看。
梨花落了。
哥哥来救我了。
7
「我就小时候带着她玩玩,她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哥哥哥地叫,现在还这样。」
「她分考得不错,说实话京湘虽然不差,但也算不上她的最优选,不知道怎么想的。」
「人还行,我知道她什么心思,自卑缺爱,把我当救世主了,但我真不喜欢太恋爱脑的,有点烦……」
贺皓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
我停下脚步,抱着妈妈的腌菜罐头,在楼梯间转角静静听着。
我莫名想起贺皓在初三转学时,一脸严肃地对我说过:
「要常联系哦。」
「我们七年的感情很珍贵的。」
从初中到高中的阶段,少年身体成长发育的速度最快。
而思想,却也会在一夕之间改变。
「你想见见她?呃……也不是不行,不过她那什么有点病。」
「哈哈,不是脑子,是嘴。」
「她结巴,不会说话。」
天边残阳落下,我的影子微微颤动。
这时,贺皓发现了我。
我站在背光处望着他。
他挂掉电话,神色不太自在:「你什么时候来的?」
「妈……让我……谢谢你。」
我把腌菜罐头递给他,转身就走。
却忽然被拽住。
贺皓低下头闷声说:「我跟朋友随意惯了,你别在意,咱俩把话说开。」
「我知道你从小喜欢我,但是我们真不合适,所以我一直对你说话比较重,我对朋友都这样。」
「……你能明白吗?」
8
贺皓也许以为我会崩溃。
他甚至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手帕纸。
因为小时候我爱哭,所以他叹息着,等待我的眼泪。
可我只是点点头,对他说。
「我……知道了。」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不在意了。
但搞笑的是,因为结巴,我连正常的解释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我,我对你没,没有那种想法,以后,也,也不会,麻烦你。」
贺皓眼神有点复杂,动作一顿。
空气沉默半晌。
我又问:
「那个……步重元……在哪?」
「你找他干吗?」
我像看奇怪生物似的,看着贺皓。
「要去……谢谢……他啊。」
「就送这腌菜?」贺皓啧了一声,「我保准他刚收下,下一秒就扔垃圾桶。」
是吗?
可我记得以前带饭到学校吃时,步重元总是会故作可怜兮兮地问:
「好同桌,再赐我一口你的腌菜好不好?」
我有点犹豫。
毕竟我不确定他的口味会不会也变了。
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那……他喜欢……什么?」
「得了吧落落,人家随手帮个忙,你没必要缠着人感谢,这样也挺烦。」
贺皓断定:「你这就是缺少社交导致的,我带你去认识几个新朋友,说不定还能治好你的结巴病。」
9
他拉着我去了一个金碧辉煌的会所。
包厢里,音乐迷幻、人群躁动。
一个精致贵气的女生笑容满面,开门时亲昵地迎上来:「皓子来啦。」
她先扫了我两眼,又看向我身后,忽然撇了撇嘴。
这女生嗔怪地捶了捶贺皓:「不是让你把步哥也带来吗?他人呢?」
贺皓自然地端起酒杯:「别为难我,他这尊神我真请不动。」
「嘁,净骗人。」
我坐下后拘束地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只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这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交友场合。
那女孩走过来主动和我搭话。
一只指甲缀着闪钻的手,递给我杯橙色的酒。
她朝我笑:「你好你好,我叫ţùₒ林茜姝,你是什么专业?我播音主持的。」
她说话很快。
我尽力正常回答:「我……我叫,俞落落……计……科系。」
林茜姝瞬间噗一声笑出来。
她歪头跟贺皓碰了碰杯:「我第一次见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人,真有意思。」
贺皓瞥了我一眼:「天生这样。」
「那我可没法子治。」
灯光晃眼,酒和烟的味道都让我不太舒服。
出来透气时,我打开手机,停滞在通讯录的页面。
上面除了妈妈跟贺皓的名字,还ṱū₌有一串没有署名的号码。
我安静地看了很久。
「喂,小结巴。」
肩膀猝然被拍了一下,我不小心按下了拨通键。
手机太旧,触屏时而不太灵敏。
我慌里慌张摁了好几下才摁掉。
ṭų₉拍我的人是林茜姝。
她笑眯眯地垂眼,有着不自觉的怜悯和轻视。
「贺皓让我带你玩,他也真是……」
林茜姝没继续往下说,我却已经听懂了话外之音。
我注定不能融入他们的圈子。
10
以前我问过步重元,大城市里有钱的学生是什么样子?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指着自己:「就我这样。」
「都是Ṱů⁴……非……主流?」
我歪头,真诚发问。
戴着耳钉的白毛少年哼笑一声,抬手捏住我的颊肉,笑得嚣张。
「都是混蛋。」
林茜姝的香水味飘进我的鼻息。
吵闹的音乐和欢呼要穿透耳膜。
我忽然很想念故乡的那些梨花。
想念步重元衣领上淡淡的清香。
林茜姝点了根细烟:「要聊也不是不能聊,我和你一样都是复读生,之前是皓子高中的同班同学。」
「你是为了他考进京湘,我是为了另一个人。」
她吐出一口烟感叹:「见过帅的,没见过这么拽的。」
我大概猜到了是谁。
我沉默地听着。
「皓子帮我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他竟然说只喜欢那种不喜欢他的女生。」
林茜姝说到这,哼了一声:「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
我认同地点头。
她继续说:
「可我跟他一样有病。」
林茜姝看向正朝我们走来的贺皓,眼神意味深长:「追我的,我不喜欢,就偏偏想得到那个对我爱搭不理的人。」
贺皓自然地拿掉林茜姝的烟:「都让你别学这些,也不怕伤嗓子。」
他语气无奈,但并不像之前吐槽我衣服难看时那样烦躁。
林茜姝俏皮地吐舌开玩笑:「这么爱管我呀?要我叫你一声贺皓哥哥吗?」
原本还皱着眉的男生当即红了耳根。
哦,他喜欢她。
而她喜欢另一个他。
原来是这样。
林茜姝回包厢前用余光瞟了我一眼,唇角的弧度像只俏皮得意的猫。
她笑着低声对我说:「看,你也是,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
「真可怜。」
11
林茜姝是个很自信的女生。
我想,是因为她从小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而她也不能忍受失去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即使我在她眼里毫无威胁,她仍要像巡逻领地的女王一样向我炫耀。
——贺皓是她的。
我觉得这种行为好幼稚。
但又忍不住想,如果她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人其实是步重元,她会是什么表情?
可能会笑吧。
笑我不自量力。
我的思绪被一阵电话铃声给打断。
看到页面那串号码,我想都没想,按下了接通键。
然而大脑一片空白。
「俞落落。」
听到那人低哑倦怠的声音。
我发出了个嗯字节。
他笑了一声,很轻,像猫尾扫过心头。
「刚才给我打电话干吗?」
我有点窘迫:「按……按错,错了……」
「真的?」
「真,真的。」
他不再出声,安静到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大概互相沉默了半分钟,我说:「对……对不起,打扰……你了……」
我要挂断时,他却忽然开口:
「不打扰。」
我顿住。
仲夏夜风拂过脖颈。
他的嗓音懒散而温柔:「多说点话,我想听。」
12
那年高考后,我和步重元再也没有过联系。
自从看到我奄奄一息躺在医院的样子后,我妈无时无刻不跟在我身边。
她爱我,所以恨一切伤害我的人。
她报警后,在派出所听到那群混混供述,他们说以为我是一高校霸步重元的女朋友,才想找我的麻烦。
「谁让他天天那么狂妄啊?顶着个白毛拽得二五八万,从津京回来了不起吗?现在不还是住咱这破县城里,看不起谁呢,还跟个结巴搞对象,笑死。」
听说,步重元被好几个人按着,才制止住他再次暴揍那混混。
我妈回来后,在我病床边削苹果,一言不发。
病房外,步重元拎着几箱补品敲门,原本叛逆张狂的头发和耳钉黯淡许多。
他小心翼翼:「阿姨,我给落落带了……」
我妈出声打断他:「你不要再出现了。」
「算阿姨求你,行吗?」
很长,很长时间的静默。
只记得那天蝉鸣聒噪,我哪里都很痛很痛,而妈妈落到我手上的泪异常滚烫。
无法言喻的浓烈悲伤像一块雾蒙蒙的积云压在心口。
化不开、散不掉。
忘不了。
13
复读时,他的照片挂在上届的校荣誉榜。
我反反复复从那里经过,偶尔驻足发呆。
晚自习铃响时,天边最后一束光恋恋不舍地挪离那人冷倦眉眼。
我轻声默念。
京湘大学。
步重元。
「好久不见。」
这句话,我酝酿了无数个日夜。
没有结巴。
还有。
谢谢你。
然而我还没说出来,一个醉醺醺的男生撞了我一下。
「美女……认识一下呗,嗝,我是皓哥同级的,别那么害羞嘛……」
他的手搭在了我肩上。
我猛然甩开他的胳膊,冷冷瞪过去,那男生嘟囔一句「脾气真差」之后就走了。
重新把听筒对准耳朵,我听到步重元慢悠悠地问:「你在哪啊?」
「白月,会所。」
「跟你的贺皓哥哥在一起呢?」
我如实答:「嗯。」
对面沉默了两秒。
「哼。」
步重元猝然挂了电话。
我呆呆地听着嘟声。
嗯?
过会儿,他发来一条短信:
【我要过去抢风头了,你的哥哥不会生我气吧?^^】
14
我回去时,正好听到贺皓对林茜姝吐槽:「莫名其妙,这家伙本来说没兴趣来玩,现在又问我包厢号。」
林茜姝眼神一亮,嘴角压制不住笑意:「我刚才给步哥发了消息,说想让他过来庆祝我开启大学生活。」
「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她掏出小镜子笑盈盈地补妆。
贺皓表情一顿:「是吗?」
林茜姝亲昵地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皓子,我要是拿下步哥,绝对不会忘了你这个牵线的媒人哦。」
贺皓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他掏出打火机衔了根烟,反反复复却怎么也打不着火。
我从桌上随手拿了盒火柴递给他,他抬眼和我对视,微微怔愣。
出乎意料。
贺皓接过火柴盒时,握住了我的手。
他坐到我身边,声音很低,笑容有点苦。
他说:「落落,还好有你在。」
我吓得一激灵,迅速把手抽开。
正巧这时步重元推门而入,腕上的南京锁闪着冷硬光泽。
包厢静寂一瞬,连最晕的那个人都清醒了点。
步重元的额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却更显眉眼精致锐利。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一眼捕捉到我。
我心一咯噔。
步重元却不紧不慢走过来。
他似笑非笑:「玩什么游戏呢,人都快贴一块儿了。」
15
包厢里有人嚷嚷:「皓哥他俩没玩儿啊,不知道在说啥悄悄话。」
好事者都发出了暧昧的吁声起哄。
而贺皓先看向了跟在步重元身侧的林茜姝,见她也在笑。
随即他无所谓地摆手耸肩:「你们玩呗,别管我和落落聊天叙旧。」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调笑了两声也就过去了。
步重元却挑眉:「怎么今儿下午接人的时候没发现你这么想叙旧呢。」
贺皓哑然,一时没接上话。
步重元坐到我身旁,随意从桌上拿了副牌。
林茜姝凑过来笑得很甜。
「步哥,以后就是校友啦,请多多关照哦。」
她很漂亮,笑起来像小狐狸,谈吐也轻快可爱。
她能让气氛更加活跃,连玩笑都能开得恰到好处,让人乐在其中。
除了贺皓,在座还有别的男生对她很感兴趣:「早在校园墙上就看到过这位播音系新生美女了,而且听说你已经被聚星传媒签啦?」
「我去,是那个国民影帝步驰成立的经纪公司聚星?太厉害了,茜姝以后天天都能跟明星玩了吧。」
林茜姝笑着摇头:「没有没有,刚接触而已,而且我只是见过步驰老师还有其他几个正在筹备出道剧的演员。」
「哇塞,颜值是不是都很赞。」我对面一个女生发出羡慕的声音。
林茜姝瞥了一眼步重元,而那人仍心不在焉地托着脸摇骰子。
「当然,不过我觉得,步哥比他们更……更胜一筹。」
她眉眼弯弯,白皙的脸晕染着淡淡的红。
任谁都能看出来,林茜姝心之所向。
众人暗暗交换着八卦的眼神,而贺皓自顾自喝了杯酒。
只有步重元闻言漫不经心地靠向沙发,侧头问我:
「你觉得呢?」
「这位妹妹觉得,我好看吗?」
16
他离我很近。
近到我能清晰看见他漆黑的瞳仁中,自己张着嘴发懵的倒影。
大家都不约而同盯着我。
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让我梦回高中步重元刚转学来的第一天。
他在讲台上大咧咧地问:「这里谁是第一?」
我不明所以地举起手。
染着白毛的少年大步走到我身边,歪头笑得很欠揍:「我只和最强的人做同桌。」
他这种不顾别人死活的松弛感,真是一点没变。
我放下刚啃了一口的西瓜片,有些尴尬地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话。
步重元唇边弧度翘得更高了。
林茜姝的表情却有些异样。
她低下头。
再抬眼时,却不再围绕步重元作话题,而是向我微笑举杯:
「刚才一直是我们在聊,你都没有好好介绍自己,我超想听你讲话诶,明明长得那么乖,声音也特别好听呀。」
恶意。
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林茜姝的恶意。
她在这一刻像极了小学时那群在课堂上欺负我的孩子。
——「老师,俞落落知道这道题的答案,让她上去讲!」
那时我还小,对恶意并没有概念。
我只记得我站在讲台上努力阐述解题过程时,所有人都在憋着笑。
包括老师。
后来,我就拒绝回答问题了。
我也能清楚地意识到,谁是真心的鼓励,谁只是想看我出丑。
林茜姝笑眯眯地看着我,其他人不知不觉被她带动。
「对啊,这位同学,咱们今天就是来交朋友的嘛。」
「皓哥,你这个朋友很内向哦。」
贺皓这时在我耳边低语:「茜姝这是给你机会展示自己呢,就自我介绍一下,别那么孤僻。」
17
——「不要那么孤僻,这样不讨人喜欢。」
现在,连贺皓也这么说了。
我感觉很可笑。
在我人生中学到的第一课是接受。
接受自己的缺陷。
「我叫,俞落落。」
这句说得平静,但断句能听出些许尽力。
「就介绍个名字,没了?」
林茜姝叹气:「太少啦落落同学,你至少谈谈自己的兴趣爱好吧——」
我看向她:「我,拒绝。」
人生第二堂课,果断拒绝别人冒犯的要求。
这时有人和同伴交头接耳。
「性格挺奇怪啊。」
「县城出来的小家子气,情商真的低。」
那人声音不大,但我能听到,桌上其他人也能听到。
林茜姝保持微笑,而贺皓和别人一样沉默不语。
空气安静的那一刻我在想。
「你们真够令人讨厌。」
我一愣。
看向身侧说出我心之所想的步重元。
18
周遭更加寂静了,林茜姝的笑容也僵住。
他视线淡淡扫过在场的人,最ẗú⁺后定在那个嘲讽我小家子气的男生身上。
明明步重元没有戴耳钉,也没有再染那头标示着不好惹的白毛,我却莫名想起他高中时和全世界为敌的乖戾模样。
一高校霸步重元。
无所顾忌的疯子。
「不会有人因为自己生在都市,就有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吧。」
那男生脸上有点挂不住:「步哥,我就随口吐槽一下。」
「而且,她确实情商低啊,说话还磕巴,真可能是脑子有问题……」
酒杯砰一声被砸到桌上。
「你当年高考多少分排名第几名啊敢评判她的脑子?」
步重元长眸眯起,唇角讽刺。
「在你面前的女生是本届入学新生最高分,麟州圆水县一高状元榜第一,拿了当地县长亲发的十万奖金,京湘大学四年学费全免的顶级特优生。」
他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在那男生脸上扇巴掌。
「而你呢,你生在大城市过着优渥的生活,从小享受一线师资,德智体美劳全面教育,甚至连本科分数线都比别的地区低了一大截,却还得靠自己爹妈塞钱,把你塞到了个高收费的特设专业才能挤进京湘。」
「哥们儿,到底是谁脑子有问题啊?」
19
人生的第三堂课,是步重元教给我的。
「傻缺的脸,要从正面打。」
在灰色的圆水县。
他是一抹耀眼的、刺目的、永不悔改的白。
而在染缸般的都市里。
他仍然没变。
真好。
那天晚上,派对不欢而散。
我却很开心。
半夜,贺皓却突然发消息问我:【你和步重元之前是同桌,怎么不告诉我。】
【你以前什么都跟我说的。】
我愣住。
贺皓好像忘了自己说过,不想听我那些鸡毛蒜皮的分享。
我不懂他现在为什么要问我这句话。
我:【有什么事?】
贺皓迅速回:【别和他走太近。】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那边不是普通人能掺和进去的。】
话尽于此,贺皓很轻易地揭过这个话题,开始问要不要他带我去逛一下京湘著名景点。
【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多照顾你一点。】
我看到妈妈这个词顿了下。
不过只是沉默两秒,我还是拒了。
【不麻烦贺皓哥,我有其他事要忙。】
他不解:【你还有别的事?】
我看了下时间规划,平淡回复:【导员今天下午消息通知我准备新生代表演讲。】
他几乎是秒回:【你演讲?】
【不是我说,你也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吧。】
【我建议你早点跟导员说换人,别到时候闹得大家都尴尬。】
贺皓理所应当地告诉我,我不行。
就像刚才他在酒局上,听着别人对我的贬低时沉默不语一样。
令人生厌。
20
小时候,我躲在他的身后,听他对我说没关系,不说话也没关系。
贺皓和妈妈都会安慰我,接受自己的缺陷。
他们默认我没有反抗的能力,所以也坚信我没有反抗的勇气。
直到有个嚣张的白毛闯进了我寡淡沉闷的生活。
他说:「小同桌,我要打败你,成为新的第一。」
他中二、洒脱、自由到有些越界。
却让我内心生出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意气。
后来的月考中,我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他以一分之差屈居我名下。
我穿过看榜的人群,慢慢地往教室走。
却见步重元趴在二楼栏杆朝我笑。
「小同桌,我厉不厉害,只差一点点就追上你咯。」
我昂首,也向他笑,抬起胳膊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我说:「等你,继续挑战。」
树影摇晃,阳光正好。
我听到有人问步重元:「哥,你脸怎么红了,快入秋了也不热啊。」
他唰地转身,连耳后都泛着薄红。
他说是被我得意的笑容气的。
我想,是从那一年开始,我学会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要为自己,争一口气。
21
典礼会在新生军训后举行,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其实一个月,并不能改变什么。
结巴是肌肉习惯的问题,当然也有自卑的心理因素作祟。
但我记得,我在无人在意的早读角落里念课文或是在背外语例句时,言语是流畅的。
我不求演讲有多激荡人心,我只希望自己能顺利地,像念课文那样平凡正常就好。
报到两天过后,我如常军训,又在每天下午五点结束军训后去一旁的京湘公园,找一个无人的落灰小凉亭反复读演讲稿。
步重元是我唯一的观众。
我请他来的。
「为什么不叫你的贺皓哥哥过来,却叫我呀?」
他托着腮坐在我对面笑。
为什么?
因为信任,因为喜欢,因为他不会嘲笑我的努力。
但我却先反问:「你,嫌我烦吗?」
他垂眼:「我只怕你就喊我这一次。」
第一天的尝试并不顺利,是我意料之中。
我低着头,默默标注出问题的片段。
低落是难免的。
但左耳一阵激昂的背景音乐拉回我的神思,步重元给我戴上半边耳机,指尖不急不缓拨动着手机音乐列表。
他笑着说:「加点氛围感 BGM,保管你进步神速,信不信?」
我忽然想起他以前背诗词时,也是戴着耳机边听音乐边背,背得老快了。
于是我点了点头:「信。」
他的眼睛映着我的倒影,另一只手在后面轻拍着我的背:「俞落落,我也信你。」
他像是在说一句很平常的话。
却让我有了几近落泪的冲动。
我忍住情绪,把演讲稿翻回第一页重新开始念。
从黄昏到星夜,他始终会在每次结束时为我鼓掌。
步重元。
你不是我妈口中带来灾祸的坏孩子。
能在圆水高中遇见你,是我永远会庆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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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天,军训完后,我感受到飘在脸上凉丝丝的水意,第一反应是给步重元发了个消息:【下雨了。】
他没回。
我去宿舍楼下的超市买了柄伞,却在付完款后刷到了校园墙一个爆掉的帖子。
【大瓜大瓜,影帝步驰的私生子在京湘上学哦。】
再往下一翻,步重元的照片挂在上面。
评论已经疯了。
【卧槽!以前只知道他是咱学校大帅哥,还跟姐妹们说他简直是年轻版步驰的代餐,没想到他俩还真有关系啊。】
【难怪有偶像之姿,原来是偶像之子……】
【笑死了,步驰现在的老婆要气疯了吧,当年营销痴情独宠一人的世纪婚礼时,没想过他有个那么大的孩子吧。】
【步驰才四十岁,这个私生子都二十了,啧啧,贵圈确实开放。】
这个帖子如火星落入草垛,引起了超高热度,热搜实时排名第一。
接着,步重元整个生平都被扒了出来。
他父亲步驰早年在津京横店当群演的时候,就和他妈妈同居了。
他妈妈怀上他那年,步驰正好播了第一部成名作《月青往事》,那时候步驰刚火,有钱养孩子,他妈妈就在津京医院把孩子生了,但是两人一直没领证。
而步重元被藏着养大,在步驰官宣结婚时,步重元跟着他妈回了老家圆水上高中。
后来,后来他妈妈死了。
在步重元离家去京湘的第一个学期,他妈妈吃药自杀了,距今快有一年。
网友奔赴在吃瓜前线。
【卧槽,步驰从出道开始就说自己是不婚主义,和叶氏千金世纪婚礼的时候,大家还都感叹不婚主义在真爱面前不堪一击,现在想想,真令人唏嘘。】
旁边有人喊着:「校门口来了好多记者啊。」
我心脏重重一跳。
我举着伞,拼命挤开看热闹的人群。
步重元被一群披着雨衣的记者堵在校门口,面无表情、眉眼漠然。
我听到有人问他:「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你妈妈自杀是不是因为步驰抛弃她?」
「能不能讲讲你妈和步驰的故事?」
雨声、快门声、咄咄逼人的各种询问混在一起。
我都快听疯了。
何况,在旋涡中心的步重元。
23
他低下头,拿出手机。
「你是要找步驰吗?」
「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
「看下镜头好吗?」
雨势越来越大,我的电话震动。
我接通。
步重元微哑的声音传来。
他问:「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隔着雨幕和高举的相机。
他的眼神平静,雨滴落到他眉睫,似是飘了层模糊的雾。
「我没有雨伞,现在特别狼狈。」
他没疯,却让我觉得压抑到透不过气。
我咬着牙挤到最前面,用力推开一个正在拍照的狗仔。
步重元还举着手机在耳边。
他怔愣地注视我。
我给他撑伞的手微微发抖。
我说:「跟我走。」
我牵住他的手向校内移动,有狗仔不死心又凑上来,被我很没素质地踩脚踢膝盖。
像他在星空下背着我不顾一切跑向医院时一样。
我坚定地拽着他,逃离那片汹涌吵闹的人潮。
24
网上的传言还在发酵,校园墙的讨论热度更是居高不下。
但步重元没去看,只在医务室盯着我笑。
我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刚才踹人踹到一半,很丢脸地因为低血糖当场晕倒了。
不过也正好吓到了那群狗仔,怕我有什么病赖到他们身上,特别迅速地散开。
校医给我喂了两颗巧克力,不到十分钟,我耳鸣头晕的症状就消失了。
刚在病床上睁开眼,就看到步重元胳膊撑在床上,双手托着脸向我笑。
眼睛像盛满星星似的亮。
他说:「俞落落,你刚才特别帅,帅得我心律不齐。」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倒,倒地的样子,也帅吗?」
「帅啊。」步重元慢吞吞地补上后半句:「我直接从心律不齐变成心脏骤停了。」
我被逗笑。
雨停了,他的目光仍旧没有挪开。
他又叫了我一声:
「俞落落。」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眼。
他的声音很轻:「你刚才牵我的手了。」
有微风吹来,窗外细碎的光落到步重元的发丝上。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他修长的手摊开,像王子在舞会上邀请公主跳舞。
小心翼翼地试探,坦坦荡荡地示意。
他说:「以后可以,每天都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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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驰终于在午夜发表了声明,承认了步重元的存在,同时警告狗仔不要去骚扰素人的生活。
更炸裂的是,他宣布和叶氏千金离婚。
有人说,步驰是刚刚得知前女友死讯的,他连夜飞去圆水,在郊外墓地待了一整夜。
步重元也被叫回圆水,请了一星期假。
他不在的这几天,我查出来了在校园墙发帖的人是林茜姝的舍友。
她说,是林茜姝聊天时无意透露的。
无意?
我不信。
第二十天,林茜姝笑意盈盈地出现在我回宿舍的路上。
她拦住我:「贺皓说你还是坚持演讲,真有毅力,要不我教教你怎么说话啊小结巴?」
见我无视她,林茜姝笑了声:「你知道吗,就算你是第一有了演讲的机会,也会被你自己的结巴搞砸,就算你再努力,也永远够不到我们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东西。」
我停下脚步:「你们?」
她扬眉:「不明白?你明明是最清楚的呀,你寒窗苦读那么多年才得到了十万奖金,而我爸随手就能送我个十万的包,贺皓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堆起来十万都算少的,这就是你和我们的区别。」
「当然,步重元也将成为我们。」
林茜姝凑近我,一字一句地说:「他会和自己的父亲和解,会子承父业,他和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是我让他更快地回归正途了哦。」
她看上去很得意,挽过耳发就要离去。
「大姐,你是我见过管得最宽的人,真开眼了。」
一道男声冷冽响起。
林茜姝僵住。
我掏出兜里的手机。
刚才她来的时候,我和步重元正好在视频。
通话里,他压不住烦躁:「俞落落,能不能帮我扇她两巴掌,我要被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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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重元非常非常非常讨厌步驰。
他说他妈妈坟头草都长两米了,这个男人开始演迟来的深情了。
看得他恶心。
林茜姝实在是精准踩爆步重元的雷点。
林茜姝慌乱解释着:「不是我发的帖子啊,我只是不小心告诉舍友了而已。」
这时,我很乖巧地听步重元的话,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子。
然后转身,跑了。
她美甲太尖锐,我们俩要是真的打起来,我脸得被挠花。
还是有点怕的。
步重元没想到我真出手了,他懵圈半天,呆头呆脑只发出一声感叹:「声音好响,你手疼不疼。」
末了,他又喃喃自语:「我得赶紧回学校。」
他担心我被报复,又没有适时的机票高铁票,于是包了辆长途出租从圆水火急火燎往京湘赶。
中途他还告诉我,步驰得知是林茜姝放的料,决定不签她了。
在等步重元回来时,贺皓却先一步出现在了我面前。
在食堂里,他坐在我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大概能猜到,他是想让我给林茜姝道歉吧。
毕竟,我打了他喜欢的女孩。
没想到他只是磨磨唧唧地问:「你和步重元,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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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没有。
他明显松了口气:「我就说你俩不可能。」
我顿了顿,续上一句:「但快了。」
贺皓愣住。
他一筷一筷挑着盘子里的菜,却没有吃。
他问:「你喜欢他,多久了。」
「很久。」
我不想跟贺皓多说。
「所以你考进京湘,也是为了他?」
「嗯。」
当然还因为京湘给我开出了免学费的条件。
贺皓突然轻笑一声,有说不清的酸涩:「你变了好多。」
「我们认识了大概有,」他算了算,「十一年了吧。」
「在我印象里,你喊我哥哥的时候特别乖,好像我就是你的引路人似的,一招手,你就会到我身边,后来上高中的时候有人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他们告诉我,你这是喜欢我,他们笑着说你是舔狗,他们也笑我喜欢吊着一个乡下小土妞,我觉得……很不舒服。」
啊,所以他疏远我了。
「当时年纪小,我把这种难受的心理异常归咎于是你太烦人太无趣,所以我才会讨厌你,我觉得你喜欢我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耻辱,其实……」
他眼神微微颤动。
「我是讨厌自己和你一样的底层出身,讨厌那些从小就见过世面的同学们笑我没品位像个暴发户,我拼命地想剥离自己的过去,去社交去联谊去融入他们的圈子,我终于成功合群了,但又在升上大学时遇到了一个打破我认知的异类。」
贺皓像是要把经年埋在心里的话全部对我说出来。
他说:「我真的很嫉妒步重元,他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有一群人围上去想和他交好,而他却能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就走,我喜欢的女生对他一见钟情,说他比我有个性。」
步重元确实很迷人,因为他很擅长做自己。
贺皓说,在报到那天的酒局里,看着林茜姝追着步重元跑,他忽然觉得很没劲。
他说见我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就好像看到当初刚来都市的自己一样,于是他握住了我的手,他想再次当我的引路哥哥。
「你军训完再过几天就是国庆假,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圆水好不好?我想那些梨花,也想阿姨做的饭了。」
我静静地听完。
他充斥希冀地注视我。
我没回答他,只是低下头,让他去看我耳后的伤疤。
那天我被掼在墙上,墙上的铁片把我的耳垂割开,只剩下最后一点皮连着肉。
就差那一点,半只耳朵就会掉下来。
脑震荡,我裹着纱布勉强上考场,可惜并没有奇迹出现,考着考着我昏迷着被抬出去了。
这就是我复读的原因,我慢慢地告诉贺皓。
不是因为三心二意,不是因为拎不清自己。
贺皓哑然:「我不知道……」
其实,被打的时候,我喊过两个名字。
妈妈。
哥哥。
妈妈会挥着扫把棍赶走吠人的野狗,哥哥会把欺负我的小孩都修理一顿。
那时候,哥哥的样子,是小贺皓笑着的脸。
不过,就像他说的,我也变了很多。
我不再仰慕贺皓。
我发现他很怯弱,是我讨厌的怯弱。
我咽下最后一口饭瞥了眼消息,步重元说他坐了两天一夜的出租车,现在有种淡淡的死欲。
离开食堂去接步重元时,我心情很好地告诉贺皓其实林茜姝未必不喜欢他,她对他占有欲挺强的。
他没说话。
如果可以。
我想让这两个有钱的混蛋互相折磨一下。
他们都不懂得尊重,不懂得如何去爱。
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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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天,军训提前结束,步重元重新把头发染成了嚣张的白毛。
漂亮又瞩目。
「等你后天演讲,台下的人都会盯着你一个人看,你也许会紧张到念都念不出来。」
他指了指自己:「我保证你能一眼就看到我,到时候,你只看着我就好,去想,这场演讲和你无数次的演练没什么不一样,就不会紧张啦。」
我点头:「好的,哥哥。」
树影微光摇晃,步重元像是没听清,又凑过来:「你叫我什么。」
我面庞唰地烧红,他却双手捧住我的脸,不让我低头躲他的灼灼视线。
他恶趣味地逗我:「再叫一声。」
他手掌干燥微凉,贴在脸上很舒服,但我还是感到他右手掌心有一小块不平的疤。
为保护我而留下的烟疤。
我歪头,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掌心。
同时伸出双手,轻轻揽住他的腰肢。
刚才还悠然自得的人, 浑身一僵,一动不动。
我用最虔诚的眼神仰头看他:「谢谢你, 哥哥。」
现在脸红的不只我了。
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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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天,我妈突然告诉我,她过几天后要来看我。
我还没什么反应, 步重元先抱着脑袋急了。
「要不我再把这头发染黑吧,说不定阿姨看我就没那么欠揍了。」
我安慰他:「不怕。」
这三十天里,我每țúₒ天都会记录步重元是怎么鼓励我帮助我,还拍了很多他给我带的许多京湘特色小吃。
然后发给我妈看。
我妈,仍旧认为步重元和我被欺负的事脱不开关系。
但她也能看出来, 他对我的好。
偏见和理性共存。
我妈在第二十一天的时候告诉我:「我家乖宝好好的, 就行了。」
「妈妈不恨他, 妈妈是原谅不了自己。」
当年我躺在病床上时, 她每天都会说如果。
「如果你没遇到那个奇怪的男生。」
「如果我那天没想着多摆会儿摊再去接你。」
「如果你爸还在……」
她把我的额发抚平, 眼里总是有流不完的泪。
「我的乖宝,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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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涩到成熟, 从懵懂到求知,如果人生成长的主题是感恩,我想我最感谢的有两个人——养我育我爱我的妈妈, 还有……」
我的视线远远扫向台下。
真的好多人啊。
但是,我不怕。
「还有, 那位让我学会自信坚定、不惧他人嘲讽、不随波逐流的, 亲爱的哥哥。」
我垂下眼睫,遥遥看向右方第一排的步重元。
真的很耀眼啊。
阳光格外偏爱他。
我也是。
在这场庄重的盛大庆典。
我没有担心自己会不会失误结巴。
只是直到最后鞠躬下台时, 我仍在想。
话筒离我的心脏好近,大家能听到它跳得如此急促吗?
能听到, 我放肆又骄傲的笑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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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结束,我从后台走出来时, 抱了一束白玫瑰。
离场的人纷纷投来目光, 有的人还专门停下来看。
搞什么, 看得我以为自己要去求婚。
我脚步一顿, 走路都有点不自然。
那人远远看着我笑。
我又有底气了些。
却忽然被身旁一人挡住目光。
贺皓上前半步, 眼底浮光微动。
他说:「落落……你刚才真的很棒, 我没想到在你心里……」
我越过他,很平淡地喊了后面那人一声:「哥哥。」
「诶。」
步重元应声, 笑得特别张狂。
他抬手拍了拍呆怔的贺皓:「哥们儿让让, 挡着妹妹给我送花了。」
步重元说,听我在别人面前温温软软地叫他哥哥, 好爽啊。
他嫉妒死曾经的贺皓了。
后来他在宿舍把白玫瑰养得很好,逢人就讲:「你怎么知道这是新生代表俞落落送我的呀?」
「没错,演讲时穿鹅黄裙子, 长得特别可爱的那个俞落落学妹。」
「她上台的头发还是我亲手做的, 嘿嘿。」
就,步重元不顾人死活的松弛感是我永远学不来的。
算了。
不管他多欠揍,我都喜欢。
【完】
番外
他送了我一个礼物。
一把钥匙。
和他的锁是同一套。
而他本来戴在腕间的南京锁, 大咧咧缠在了脖颈上,衬得人更另类脱俗了。
他说:「南京锁会惩罚变心的人。」
我们在同一座小舟上为彼此撑着伞,终于度过青春的梅雨季。
天光放晴。
白毛、耳钉、南京锁。
步重元。
正式成为我的爱人。
永不改变。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