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怀孕七月仍纤细美丽,执意侍寝那晚,意外早产生下一个死孩子。
阿娘按天子命令将其处理。
贵妃每每想到此便流泪争闹,说要阿娘偿还自己。
于是天子下令召我娘入宫,剖了我阿娘七月的孩子赔给她,红着眼睛问她这样够了吗?
他们在房中和好欢愉时。
我阿娘在雪地慢慢血尽而死。
可怜她死时手上还捏着给我和妹妹求的平安符呢。
后来,我作为医女进了宫,专门帮助贵妃怀孕固宠。
1
贵妃门口跪了一溜小宫女,金砖上洒满刺鼻的汤药。
一个半身是血的医女早已昏过去。
身上的板子却没停。
血腥味蔓延,带着诡异的香。
掌事宫女站在门口满脸愁容躬身张望。
看到我和贵妃弟弟一瞬,她如获至宝快步而来。
「国公爷您总算来了!昭阳殿那位新贵人有喜了,娘娘知道后哭了半日了,可陛下也不来宽慰娘娘。只怕……不太好啊。」
国公不以为然:「有孕又如何,上回那个还验出男胎,还是陛下第一个儿子呢,足足七个月大,还不是说取了就取了?」
我指尖一瞬发颤。
小国公蹙眉看我一眼。
「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也值得害怕?进了这瑶华殿,里面那位就是你唯一的指望,你若医术高超助力我阿姐大喜,自然会有你的富贵,到时候——」
他伸出手,抬起我下巴,轻浮笑道:「给你一个贵妾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下一刻,手指猝然收紧,下巴剧痛。
「但若是信口开河,白白浪费了我阿姐时间,我有一万种法子叫你生不如死。听懂了吗?」
我垂下眼眸:「奴婢一定让娘娘得偿所愿。」
掌事宫女狐疑看我一眼。
「这样年轻,能中用么?上两回送来的医女,喏,连同那个,除了给娘娘灌一腔子苦水,什么用都没!娘娘正发火呢。」
小国公笑得更深。
「这个不一样。她啊是我专门试过的。为了阿姐我可是捏着鼻子纳了个婊子回去,本来已灌红花坏了身子,吃了她七贴药,真有了。」
掌事宫女仍不放心。
「可我瞧着,她这脸生得……只怕娘娘不乐意看。」
小国公愈发靠近,他除了外袍里面什么都没穿,行走间身上的气息让我恶心。
「这个阿姐不用担心,她啊只想做我的人。我如今没碰她是因为进宫要查验,只要姐姐用得合适,我随时要了她让她定了心就是。」
夏日燥热,丝绸油腻,国公的眼神跃跃欲试。
掌事宫女于是放心笑起来。
「如此便好。国公爷见谅奴多嘴,喏,那医女便是仗着两分容貌,前日在陛下驾临时换了新香,得了陛下一句问话,就骚得浑身颤抖。今日娘娘想起,便让桂公公先给她掸掸灰尘,迟了再煮了滚水给她刷刷骚气。」
说罢,她转头凌厉看我一眼。
「在这宫中,只能有一个和陛下说话的女人,那便是娘娘!懂了吗?」
前日的事,今日发作。
不过是欲加之罪的撒气罢了。
我低头垂眸:「奴婢记住了。」
说话间,那边的桂公公呀了一声:「没气了。」
我低头走进大殿时,一卷旧席裹着那医女出去,赤红的血一滴滴落下。
2
殿内美人靠上,贵妃朱唇素指匀,粉汗红绵扑。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这会子心里舒服多了。」
国公爷靠过去,笑吟吟给贵妃锤腿。
「弟弟给阿姐送来了一样好东西,让阿姐心里更舒坦。」
「别是父亲不允你带回家的小玩意,又打主意藏我这里?不是我说你,家里几十个丫鬟还不够你折腾,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拉。」
「阿姐说得什么话,这个是我庙里捡到的,试过了养好了才送给阿姐。擅女科,嘴巴严,很听话。」
他一边说,手愈发缓缓沿着贵妃的腿缓慢向上。
四下静谧。
贵妃叫我:「抬起头来。」
我缓缓抬头。
「看到什么了?」
国公爷的手早过了他应该放的位置。
夏日暑热,薄纱沾染了淡淡汗意,贵妃浑然未动,脸上反而带了笑意。
我回答。
「娘娘面色苍白,用了水银蔷薇粉更致血气运行受阻,肌理失于濡养,且有短睫舌齿痕之相,应是脾阳不足,湿浊内生之故。奴婢有一药方,三剂药可使娘娘,无施粉黛,重现国色之貌。」
贵妃轻笑出声。
「有意思,过来近些说话。」
她看着我的脸。
「你感觉挺像一个人,一个我很讨厌的女人。我给你一剂药的机会。治不好,今日看到那贱蹄子就是你下场,要治好了——」
她抽出了国公爷那滚热的手,搭在了我肩上。
「你求的那点子奢望和富贵,本宫可以成全你。我这个弟弟,是个妙人。」
3
她说的那个讨厌的女人,便是我阿娘。
我阿娘曾经是冷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宫女,靠着祖上医术在宫女太监中求得一点口粮。
艰难养着她那失宠的主子和沉默寡言的皇子。
先帝子嗣众多,舒妃宠冠后宫,直到熬过冷宫十三年,舒妃和王美人过世,四皇子终于出了冷宫。
我阿娘也十九了。
这位如今的天子,曾经的四皇子,没有启蒙,不会写字,只能跟着五六岁的皇弟一起上课,受尽欺辱,无人理会。
是我阿娘陪着他一点点熬过来。
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得了太傅夸奖。
捧着笔墨未干的书卷回来给阿娘看。
「重华阿姐,你看。以后我会越来越好,你也会越来越好,等我封了王,再也不会有人为难不给你炭火和份例。等我到了封地,我要给你修一座大宅子,你一直陪着我,可好?」
阿娘脸红轻轻唾了一口:「四殿下怎么忘了,不可叫奴婢阿姐。奴婢就是奴婢。」
「不,你不是奴婢。」四皇子说,「在我心里,永不是。你不愿做我阿姐,那——」
少年的脸微红,伸手捧住前面那张素色的脸。
后来,我阿娘一直做着宫女,直到天子身旁有了这位董贵妃。
天子允诺,只要她有了儿子,就会封这个将门虎女为后。
可惜,贵妃七个月大的孩子死在一场临时起意的悱恻缠绵中。
阿娘被天子叫进去,让她帮忙接生处理完。
只求了一个恩典:出宫。
第二日一早,阿娘穿好衣服什么都没带就从侧门离开了。
阿娘后来嫁给了我那打小相识的鳏夫爹。
我十岁那年第一次知道了人人都有的娘竟是这样菩萨娘娘一样的存在。
她教我识字,带我看方,送我医书,给我梳头,生病时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轻声细语哄着我吃药。
我出门下巴都昂到了头顶。
我想啊,菩萨还是灵验的呢,我想要阿娘,就给了我。
以后我不骂菩萨了。
我要去还愿。
肚子已经大大的阿娘不放心,带着我去。
她诚心求了几个平安符,一个掉在水里,一个落在火里,最漂亮一个她抓牢了,要预备回家绣进荷包给我和肚子里的妹妹。
我们回来时。
家门口停着一辆黑漆漆的马车,雕梁画栋,一个穿着漂亮宫装的女人站在树下。
阿娘立刻按住我,让我马上去找我爹。
我问她要那漂亮的平安符,她伸手摸摸我的脸,又摸摸我的脸。
「好孩子,阿娘回来就给你。」
可是阿娘再也没有回来,我爹也没回来,他淹死在水里。
明明他凫水那么厉害,怎么就铁青着脸脖子缠满水草淹死了呢。
4
二伯带我在宫门口等了两日。
最后花了些银子才知道,里面有个医女闯了祸,给贵妃的孩子赔了命。
那个骄横的宫女翻着白眼。
「还能怎么死,以命偿命呗,天子下的令。」
不不不,阿娘说过,她曾经给皇帝做过饭呢,皇帝都吃她的饭,怎么会让她死在皇宫呢。
宫女又问:「你们问这个做什么?是她什么人?」
二伯吓得马上捂住我的嘴就走了。
走过转角,一个瘸腿太监跟了上来。
叫住我们说刚刚是骗我们的,我阿娘在里面享福呢,又问了我们住址。
后半夜,家里起了火。
我听见黑衣人群尖细的冷笑声:「什么东西,也敢来找贵妃娘娘的茬。检查清楚点,一个都不能放过!」
有人回答:「回桂公公,都死完啦。」
火越烧越大,我被压在二伯腿下,等我爬出来,头发也快没有了。
我死死记着每一张脸。
如今那个骄横的宫女已成了贵妃身旁的掌事宫女。
那个桂公公也成了最得力的狗腿子。
但他们却早就忘了那个十岁的我。
那么,就先从这俩「凶器」开始吧。
5
我伏身再拜,错开了身上的手。
「谢娘娘信任,奴婢一定幸不辱命。」
掌事宫女狠狠Ṫŭ³瞪了我一眼。
贵妃的脑子和记忆有限,诺大宫中用得顺手的就那么一两个人。
掌事宫女就是顶了带她的姑姑上位的。
这个女人贪婪,狠毒,是一条充满占有欲的恶狗。
容不得任何人威胁她在贵妃身旁的地位。
而从一进大殿我就认出来了。
当日坐着马车来接我阿娘的便是她。
我花了一匣养颜霜不动声色套出了当日我娘来宫后的经历。
作为天子曾经的近身侍女,阿娘离宫的日子和肚里的孩子月份刚好对上。
答案不言而喻。
天子沉默。
阿娘坚持说这个孩子是她的新婚夫君的。
天子说那边找那个男人问问。
贵妃闻言,当时就伤心欲绝。
「陛下难道还要认这个杂种吗?难道臣妾和您的麟儿比不过一个贱人的野种吗?」
她哭闹说自己不怪天子,只恨自己蠢,可怜七月大的孩子被我娘害死,我娘却狡黠躲出宫。
「如不能为自己的孩子讨回公道,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有什么脸活下去呢。」
银簪抵住脖颈,血珠子和一滴滴泪滚下。
天子心疼,后来让人将我娘带下去处理。
这个人,便是这个一心上位的掌事宫女。
「一个下贱的奴婢也配挡娘娘的路。陛下说用药,那贱人死活不肯喝,拼命挣扎,后来,我一簪子扎进去她肚子,她一下就不闹了。」
转述的小宫女学得像极了。
我一手捏碎了茶杯。
另一个小宫女捧脸羡慕。
「陛下和贵妃娘娘识于微时,那时候陛下还是不受宠的皇子,有次啊,贵妃娘娘进宫,看见陛下被人打翻了饭碗,便将自己新得的一块点心给他吃。这一饭之恩,能是一个小宫女能比的吗?」
这样的饭,我的阿娘,曾经为他做过多少次呢,不记得了。
他们在房中和好欢愉时,我阿娘在雪地捂着肚子血尽而死。țů₊
阿娘不想死,她给肚里的妹妹做的小袄还剩一半呢。
她给我做的荷包还没绣花呢。
我那大字不识的阿爹正一日日让我帮他找名字呢。
我想,谁有比谁更高贵更特别呢。
难道我一簪子扎下去,贵妃就能活吗?皇帝就不会流血吗?
这个道理啊,不知道这个掌事宫女晓不晓得。
6
我会制香,第一炉香就引住了从殿外经过的天子。
而立之年的天子仍然算得上英伟,他垂眸坐在殿里,嗅着那香,凝神听完了宫墙角落的钟响。
贵妃娇滴滴靠过来,捧着一碗晶莹的冰碗。
素来不爱吃冰的天子,用了一口,微微怔住。
伸手接来。
「味道不错。」
味道自然不错。
这冰碗和糯ẗų₎子都是阿娘一手一手教我的。
是这位天子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但我还在里面加了泄阳之物。
贵妃声调愈娇:「陛下喜欢就好,人家做了一早上呢。」
她的手缓缓按住天子衣襟,向里,仰头撒娇。
「臣妾新学了些有意思的呢,陛下要不要试试。」
殿里的宫人低头鱼贯退出。
足足一个时辰后,天子才离开。
贵妃在里面沉声叫水。
以往这种时候,贵妃都是心情大好必定要大赏的。
我故意往前走快两步。
掌事宫女果然发恼,一把推开我。
「你一个新来的医女,没脸的下流东西,也配往里面凑?也不看看你配不配端茶倒水的,还不快走!」
她领头进了去,果真抢先一口冒领了那冰碗是自己做的。
说完了才笑吟吟抬头。
却被贵妃恶狠狠一碗砸在额头。
拖下去打了足足十板子。
掌事宫女这才知道,今天天子虽呆了那么久,却一根指头都没碰贵妃,任凭她撒娇卖痴,最后只裹了衣裳,兀自去了。
入宫这么些年,贵妃夜夜专宠,何曾铩羽而归有过这等侮辱。
掌事宫女平白挨了打,更不敢这时候拱出冒领的事。
只能生生受了。
我第一时间赶去送药。
掌事宫女冷笑:「小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呢?这药只怕有问题吧?!怎么和之前见到的金创药不一样?」
我轻轻笑。
「姑姑聪明,那刑板上的铆钉都生满了锈,我特意加了砒霜鹤顶红去毒……姑姑别这样瞪我,要不用药,只怕会死得更快呢。」
掌事宫女勃然大怒,一把摔碎了药瓶:「你要我死啊!滚出去!我不要你看!」。
药粉洒了一地。
「可惜了,这是唯一能救你的药。过了今日,治不好啦!」
我委屈退下时,房中全是掌事宫女恶毒的咒骂。
敞开的门外,两个观望的眼线快速低头离开。
这宫里啊,从来不缺拜高踩低背后扎刀的人。
回头去和贵妃回话时,我偏只说好话,说娘娘莫怪,姑姑就是一时心情不好才怀疑奴婢是派去害她的。
「这个贱人,念她往日忠心,本宫才允诺你求情去给她瞧病,竟如此不识好歹。她既觉得本宫派去的人不配,那且受着吧。」
夏日暑热,我半夜起来又扔了些苍蝇进去。
7
第三日,给掌事宫女清洗伤口的小宫女尖叫着跑出来。
掌事宫女的晾着的背和腰臀上面长了虫。
原本是要瞒着。
她哭着求着爬下来,不顾挣裂的伤口用冷水冲,在地上蹭那些早已经看不见的药粉。
血肉模糊求着见贵妃。
但只是略微靠近,贵妃就ţüⁱ紧紧蹙眉,掩住鼻子。
「蠢东西,不知道陛下嗅觉最灵敏吗?这么臭的东西在殿里,难怪陛下三日不曾来了!!还不快去处理了!」
对她来说,一条用了十年的狗和十天的狗都没什么区别。
只要好用。
掌事姑姑被拖了出去。
扔进了永巷深处的冷宫,只等一死就送去烧了。
将她扔下时,她求我,说有很多金银珠宝可以给我。
只要我帮她见一面贵妃。
我冷眼看她从哀求到愤怒再到绝望,额头磕破。
「流血了,没有药,额头也会长虫哦。」
歪头再看她后背。
「小心哦,虫快爬上来了。」
掌事姑姑尖叫起来。
「杀了我吧,不如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
「早知道前两日我该多洒些盐水,让那铁锈生得更多些,姑姑也好死得快些。」
掌事姑姑一口哑住,她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手里的簪子。
「这簪子?!这簪子!」
认出来了啊,她扎我娘肚子拔下过,一模一样的纹路,我娘的手艺,我打磨了好久呢。
「你是重华的什么人?女儿?可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说来我真该叫你一声姑姑呢。毕竟我阿娘和你同在冷宫待过几年,她出去了还想方设法将你捞了出去。她还问你要不要出宫,她可以帮你求情,只是没想到,你啊,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去做狗。」
「还是个烂人的狗。」
掌事姑姑一下尖叫:「我要告诉贵妃娘娘,我是被你害了的!你是来害我们的!」
发簪锋利,一下刺破了她的喉管,却只伤了嗓子,让她说不出话。
「听说你不识字,好可惜啊。」
掌事姑姑拼命往外跑,还没到门口就直接被一棍子打在膝盖,然后扔了回去。
她在地上滚了一滚,落在一个面无血色的女人面前。
正是那日被裹着席子扔出来的医女。
掌事姑姑这下尖叫都无法发出了。
8
我回到瑶华殿时,桂公公便来找我送死了。
他殷勤轻亲来给我传话。
「等你小一会了,怎么才回来?那丽姑已经不中用,你何必还浪费时间同情她?听说你还专门给了钱让他们给她买些吃的——这宫里啊,也就在我这里才护得下你这样单纯的。去吧,娘娘问过你两次了,是药的事。仔细点。」
我往前走时,他顺手在我腰上一拍。
宫里寂寞,奴婢卑微。
既有相互慰藉的对食,也能相互形成关照。
曾经的桂公公和掌事宫女便是一对。
但她失宠这段关系也就结束了。
如今,这个和天子一样老的老男人,显然已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侧头看他一眼。
他笑:「对了,昨儿我在宫外购了新宅,女子啊,做妾到底不如还是做正头娘子的好,阿玉你说呢。」
我缓缓笑:「是也不是,但做夫妻可不只是名分呀。」
他嗤笑听懂:「这有何难,如今啊,玉祖铜祖想要什么尺寸的没有呢——但凡你给我一次机会。」
话音未落,啪得一声玉器碎裂,怒喝声起。
「你是说那贱人在前日陛下来的时候,偷偷盯着陛下看了许久?」
和我同住的小宫女瑟瑟发抖告状:「奴婢瞧得准确,是。」
与此同时,我垂头微笑,缓缓走了进去。
9
小宫女比我早来一年,自掌事宫女不中用后,一心想要进步。
她学着丽姑的路子,预备拿我献祭邀功换个前程。
贵妃满脸怒意看着我,一副要将我吃掉的表情。
而原本方才还轻浮的桂公公此刻面色一变,厉声喝道。
「好个刁婢,竟如此放肆胆敢勾引陛下!?」
我不为所动,甚至还抬头细细看了贵妃神色,又道:「奴婢低如草芥,百死也不敢惹娘娘动气。只是娘娘今日神貌有异,且先容奴婢诊脉再发落不迟。」
桂公公正要命人将我拖出去,说免得我妖言惑众自抬身价。
贵妃眯了眯眼睛,示意等一等。
我略一试,然后笑道:「恭喜娘娘。」
贵妃一副看死人的眼神:「哦,喜从何来?」
「娘娘用了这第三贴药,肝郁已去大半,客于胞宫的寒邪覆灭,冲任失调之相更是大缓,只要再有四贴,便大事可成,龙裔有望。」
她迟疑看着我,又看了一眼那小宫女。
我低头:「娘娘容奴细禀,奴为小公爷所救,身心俱属于小公爷,何敢生二心,更不必说大逆不道觊觎天子。若娘娘还是不放心——」
我伸手拔下头上簪子,面无表情毫不迟疑在脸上一划。
鲜血顿时淋淋而下。
贵妃一瞬震住。
下一刻,我看着她的眼,方才缓缓道。
「奴婢之前的确三番四次偷窥天颜。但都是为了娘娘。自奴婢进宫,共计十二日,陛下来宫中三次,两次小坐,一次长留,但都未曾临幸动情。奴婢望闻其面,方才知这并非娘娘不好,是……陛下他——」
血顺着我脸颊一滴滴落下,衣襟湿了大半。
贵妃眼里此刻再无怀疑,只有殷切的追问:「陛下怎么了?」
我压低了声音:「肾阳虚。」
此病大忌,特别对于此刻没有儿子的天子,这传言无疑是致命的。
但贵妃显然想到了什么,略点了点头。
贵妃再问:「可有法治?」
「有。」
她坐直了,重新垂眸看向那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把这个挑拨是非的贱人割了舌头扔进慎刑司。」
小宫女顿时面如金纸,连声哀求,更拼命看向桂公公:「娘娘赎罪,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娘娘说了只要对您忠心您必定会重用的啊……公公,桂公公救我啊,奴婢愿意与你对食——」
桂公公听得手忙脚乱,直接一巴掌扇昏了她,然后急急命人将小宫女拖出去。
这深宫啊,人人都爱听告密的话,只要有利,真话假话并不重要。
但却没有一个人会真正信任告密者。
更何况对贵妃而言,我显然有用且看起来「忠诚」多了。
10
桂公公处置小宫女回来时,我正带人等在他房间。
看到我,他脸上顿时有了讨好的笑。
「阿玉,娘娘在上,方才我也是不得已,你不会怨我吧。」
「我知道。」
「哎呀,你不怪我就好。我就知道,你向来温柔。你也别担心,这脸上有了疤又如何,吹了灯都一样,不影响的。」他笑嘻嘻看着我送来的食盒,「这些是什么?」
「我为公公准备的药膳。」
他高兴极了,一口喝完一罐。
我微笑:「不着急,多得很呢。」
「只要阿玉你为我亲手熬制的,多少我都会喝完。」
「好啊。」
我笑了笑,拍拍手,后面又抬上来十罐十盅十缸。
上好的鹿血鹿茸人参淫羊藿和菟丝子源源不断煎熬。
桂公公脸色变了。
他抗拒看我。
「公公不是说了,多少都会喝完吗?」
一罐罐大补的药汤灌进去,到最后,桂公公已经说不出话了,半个头溺在药汤缸里。
他艰难求饶:「阿玉,阿玉你帮我说说话啊。我喝不下……咕噜咕噜——真喝不下了。」
我将他的话还给他。
「桂吉啊,娘娘在上,我也是不得已。」
他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草药缠住他脖子,脸色涨红,变成了紫色。
和我阿爹一模一样。
原来果然啊,先杀了再放进水里就会这样的。
「不可能,娘娘视我为左右手,我为她做多少事,还为她挡过刀,她怎么会要我死,我有用的啊,我很有用啊……」
有用不假。
如今现在经过我的建议,他更有用了。
我告诉贵妃,天子的病只欠一副活血的药引。
要活人的血。
桂公公最合适了。
他啊忠心,气血足,又因为去了势,斩了白龙,所以肾阳存着。
一碗血一次,取上七碗,立竿见影。
11
桂公公取血的第二次。
天子那边果然有了动静。
临时用完贵妃送过去的羹汤。
那晚上,御书房的奉茶宫女第二日就被封了贵人。
贵妃气得摔了碗。
「看来此药效果甚好!只是便宜这个贱人了!听说这个贱人长得和之前那个贱人很像,本宫本想过几日处置了,竟被她抓住了空子。」
她生完气,顾不得此药要隔三日再用的忌讳,转头命我。
「现在,重新再去熬第三剂药,不,第三、第四副一起下。今晚,本宫必须要留陛下在此。」
我低头:「若是如此,那娘娘的促孕丸需提前服用。一次一颗。」
「还需你教本宫做事?」她斜睨我一眼。
12
如她所愿,天子留下了。
那一晚上,房中叫了四次水。
第二日的贵妃一脸餍足,她赏了我一柄玉如意。
「不错,本宫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陛下了。」
我看着地上洒落的丹药瓶,空空如也。
果真啊,这个贪心的女人大概吃了一瓶促孕丸。
我诊了脉:「恭喜娘娘,已有春田待耕之脉,只需再两次临幸,必有斩获。」
她低头看我。
「那打铁趁热。今日便给陛下用第五次,不,一口气用了剩下的药吧。」
我抬头。
贵妃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如今昭阳殿那贱人早了本宫一月有孕,今日花园见到本宫竟不行礼,远远折身竟走了……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就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本宫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她的确和皇帝很配。
生了一张该烫烙铁的嘴和千刀万剐的心。
结果,天子当晚因朝事未曾应邀前来。
贵妃便亲自去送汤。
在御书房成了一次好事。
天子难以自持,留着她半夜未归。
后半夜,忽有人急急来传我,我进了御书房,首领太监满脸惊慌,贵妃满头是汗。
「陛下太任性……忽然昏了。」
我搭上脉,垂眸看向这张带着几分阴柔的脸。
房中气息糜艳。
他手腕缠着一根发带,和我阿娘发簪的章纹一模一样,他蹙着眉,似极为痛苦。
恍惚中只很轻叫着一声一声。
「阿英。阿英。」
那是我阿娘的乳名。
董贵妃闺名叫莹莹,当下一声声应:「臣妾在呢,莹莹在呢。」
我道:「娘娘,陛下血气混乱,需要针灸,这发带得先解开。」
伸手ṭũ₂解发带一瞬,天子猛然睁开了眼,死死看着我。
但下一刻,他又徒劳摔倒,摔了下去。
我捏着那发带,上面的纹理细密熟悉。
他也配?
在我三两句挑拨下,发带便被贵妃拿了,然后「不小心」掉进了火盆。
火舌滚滚,等着下一个祭品。
13
贵妃怀孕了。
当月便诊断出来。
她如同骄傲的孔雀,月事推迟第二天就叫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前来。
得到确诊后。
她松了口气,满意靠在美人靠上。
唤我上前。
「你做得很好。现在,本宫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办好了,有重赏。」
她要我去处理掉昭阳殿安嫔肚子里的孩子,说决不能让安嫔先生下长子。
「那个贱人本是冷宫中一个宫女,一并是个下贱的东西。只是她运气好,兄长弃笔从戎立了些军功,才侥幸瞒着留下了这个孩子。」
我垂下眼眸。
这个安嫔曾和我阿娘一起在冷宫待过,不过她离开得早,因阿兄军功特旨出了宫。
后又被选妃再度进宫,成了贵妃心头刺。
「你不用担心,这是陛下承诺本宫和董家的。当初董Ṭū́ⁱ家支持他上位,便约定这后宫第一个儿子将由本宫来生。」
我想了想。
「奴婢倒是有一个主意,若是安嫔的是男婴,正好可以作为娘娘胎儿的替补,奴婢有一换胎术,可以将她的儿子换过来。」
其实安嫔那胎相一看便是女婴。
我这么一说,贵妃果然心动。
「也罢,反正实在不行稳婆还可以临时处理。」
如此之后,她也不再想方设法往安嫔宫里下东西了。
天子召瑶华殿宫人,要尽心服侍,临了,他问:「谁是钱玉?」
我上前,他看了我一会。
「你侍奉有功,当赏。」
他赏了我一个手镯,不值钱的银饰,手工粗劣,但章纹分明和我阿娘的发簪一样。
我微微一怔。
贵妃嗤笑:「你一个廉价的下人,还想要什么好东西呢?这下贱的银手镯配你正好。」
天子的手缓缓收紧。
却只挥手斥我:「下去吧。你这脸日后带上面纱再出来。」
贵妃高兴撒娇:「让陛下眼睛受罪了,臣妾一会陪陛下作画。」
14
怀孕第二个月,贵妃肚子就鼓了出来。
她很得意。
「本宫腹中一看就是真龙,胎相如此外显!」
第三个月初,腹部已同四五月。
贵妃有些慌,诊脉一看,腹中竟有九个孕囊。
天子大喜。
「龙生九子。你还有多少惊喜是要给朕准备的?」
各种补品流水一般送来。
连昭阳殿的份例都减了,只一切以贵妃为重。
贵妃又喜又忧。
更让我仔细诊断。
我蹙眉道:「里面的确有皇子,但只有一位。其他都是公主。」
贵妃点头:「这就是了,那安嫔肚子里一个儿子果真换到了我腹中。那你且想办法将其他八个去掉,以免坏了本宫身体。」
我为难:「奴婢无法分辨,且九个孩子一气连枝,如果用药,恐怕伤了太子。」
她笑着轻哼:「且小心你的嘴,如今还不是太子呢。」
「早晚会的。」
我又问:「那娘娘,换胎已成功,是否要处理掉安嫔腹中那个……」我做了个果决的手势。
贵妃想了想:「罢了,那个本是我孩子,容她生下来。一个公主,能有什么用。」
「是。」
她摸着肚子,仔细想了又想:「为了本宫儿子,只得略吃一点苦头了。你有大功劳,有什么想要的?」
我想了想:「听说小公爷去了边城,两个月后回来,奴婢……想见他。」
15
贵妃挑了挑眉,却松了口气。
这两月,天子问过我两次话,她本已对我生了极为不悦。
眼下倒是有些可怜我蠢。
「听说你是我弟从破尼姑庵捡回来的。你们这些蠢东西啊,脑子都长在男人的腰上——罢了,成全你。」
其实不是尼姑庵,是暗门子,这世道对女人的收容有限,处处都是吃人的坑。
我在外流浪半年,吃尽苦头,只找到这个门路可能能通往天阶。
我借着会一点医术混进去董延最常去的那个栊香庵,成了不起眼的洒扫小尼。
用了几年找准机会,救回了被扔在耳房角落等死的病尼花魁。
后来,她跟了董延,然后荐了我。
董延来找我时,我正因故意惹怒主持,被打得浑身是血要剃头。
于是,他圆满得了一处英雄救美的机会,收留我的主持得了银子,而我得到了表忠心和进宫的机会。
此刻天子无后,贵妃求子。
我拿出十二分努力要报答,说只求要能做他的妾。
他马上信了。
如今,贵妃也真的信了。
「你们这种下贱的女人啊,是不是以为对男人付出点什么,就能让男人对你们死心塌地啊。却不知,男人啊哪怕是天子,看中的也只有利害。那一点微末端茶送水的好,哪个奴婢不能做呢?你运气好,碰到我,就算你脸毁了,只要本宫开口,小公爷,还是会要了你的。」
「多谢娘娘。」我再拜。
糟践真心和美好的人应该吞一万根针。
16
第四个月,贵妃的肚子大得有些恐怖了。
她即使不吃东西,也能看到肚皮上的青筋,她拼命摇头。
皇帝只天天来看她。
陪着她吃饭:「莹莹,不能耍小孩子脾气。」
贵妃恐惧,晚上悄悄与我说:「本宫感觉喘不上气。这日后如何生呢?」
她要我想办法减胎。
为了贵妃安全,瑶华殿所有的药物都被收走处理,宫女进门依旧都要搜身,即使眼下她咬牙不怕伤到那个「太子」,也没有药物可以用。
第五个月初,那肚子已经如同临盆的产妇。
上面的肉一寸寸露出雪花一样的痕迹。
贵妃再也等不下去了。
我提议:「小公爷回来了……兴许,能带些什么来?」
贵妃啪的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本宫这般难受,你却只想着男人。贱人!」
她Ṱûₘ恼怒骂我,都怪我的促孕丸害了她。
我捂着脸低头,几乎控制不住笑意:「是娘娘自己吃那么多。」
她大怒:「还敢顶嘴。」
我跪在大殿门口,烈日灼心。
心情却格外的好。
天子来探望时,扫了我一眼,晚上贵妃又多加了个菜。
贵妃绝望哭起来。
「陛下,臣妾真的吃不下,肚子快要撑爆了。」
「爱妃真爱说笑。」
17
第二日贵妃寻我去,她憔悴极了。
「桂吉死了?」
「是的,娘娘。」
「他剖开那一点血渣子听说还剩点,本宫要你再做一道药。」
她摸着青筋鼓胀的肚子,咬牙:「指望你本宫命都要没了。本宫知道不用药,还有一个法子,也可以处理掉部分孩子。」
她说的是上一次怀胎七月的事。
我手指一瞬发僵。
「那个孩子明明胎相很稳,明明说过这个月份侍寝没问题,明明陛下那么温柔,但是还是没了。好在那个诊断的贱人已付出了代价,真以为我董家好欺负的,也因她,倒是给了本宫一点提示。」
我猛地抬头看着她。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只死她一个怎么够,只让她一个人慢慢绝望死去有什么用,这董家啊,都应该陪葬才是。
我慢慢点头:「娘娘英明,这是个好主意。只是陛下那边有点麻烦,上一次的药伤了陛下身子,这几月他从未临幸后宫,而桂吉这样的好材料又用光了,只怕……」
「怕什么?难道就只有陛下一个男子么?」
她拿了腰牌,命人去请自己的那个养弟小公爷。
18
小公爷用了药。
起初是以为找我,后院奴婢都出去了,他倒是兴致勃勃,宽了外裳。
「今日倒是热。」
结果看到摘下面纱的我,他顿时发恼。
「好丑!」
他向来看脸,容不得一分瑕疵。
「怎么这脸这样?」
我故意露出可怜神色,委屈巴巴回头:「娘娘。」
他更不耐烦:「丑,丑死了。」
我摸着脸上故意加深的假伤疤,深深浅浅咳嗽。
贵妃这时躺在美人靠旁,拍了拍身前的位置:「阿延,过来。」
她的手抓住了小公爷的手:「她丑,那我呢。」
「阿,阿姐自然极美。」
「多美。」
小公爷看了一眼她肚子,不敢说话,但是贵妃的手没松:「阿姐啊,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却不知道你敢不敢。」
小公爷一直没出来。
我退在了门口。
用阿桂骨髓血粉做成的暖情香冉冉升起。
越来越浓。
董贵妃这个养弟啊,果真是个妙人,脑子没有卵子大。
19
天子黑着脸带人前来的时候,房中还有动静。
屏退了左右。
天子一手按剑,缓步向前。
转过走廊看到我一瞬,他微微一怔,猛然抬头看向那紧闭的房门。
贵妃很轻的哼唧声和其他异样细细密密传出。
我伏地等待。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这董家也该到头了。
但天子的手握紧了剑柄,青筋迸出,有那么一瞬,我都以为他拔剑要处理了。
但是他却只是深深深深吸了口气。
最后半开的剑,猛然回鞘。
然后径直去了正殿。
等小公爷衣衫凌乱出来时,看到沉默的皇帝,第一时间就吓得直接跪下了。
他张了张嘴,似要说话,又似绝望,最后只砰砰磕了两个头。
皇帝命人将他剥了衣服,塞进轿子,直接送去了董家,给董家处置。
董延本是旁支过继的血脉,董家家主直接咬牙将他送去了兽场,再也没有回来。
连同送来的还有十份生辰八字,都是董家女。
这意思,便是瑶华宫这位,任凭处置了。
天子看了那生辰画相。
胡乱抽出一张留下,一挥ṱŭₕ手。
来人自去了。
此刻,董贵妃满脸是泪。
嘤嘤哭泣:「陛下,都是那董延,他趁臣妾小憩故意的。臣妾对陛下是一心一意啊,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天子冷脸看着她。
董贵妃慢慢变了脸色:「陛下难道忘了,我乃董家女,四世三公,淮左大族,没有董家的支持,陛下能有今天吗?陛下登基前夕和董家击掌为盟,说绝不会委屈董家女,将以中宫之位酬之,难道陛下都忘了?!」
「董家女,兵不止你一个。」
天子扔下那画卷。
董莹莹一下崩溃了。
「陛下,陛下,她们都是为了权势,只有我是真心爱你的啊!当初是我选中陛下靠近,难道陛下忘了当初对我一见钟情,从数十画卷中一眼挑中我的缘分吗?难道陛下不顾这数年陪伴的情分吗?!」
「缘分?」皇帝声音讥诮,「若非因为你的名字……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些年,便是在榻上,朕也只能将你的脸想成她。」
只一瞬,贵妃回过神。
「莹莹,重英?哈哈哈哈,难怪你叫阿英,阿英!!可笑啊,你竟然喜欢的是那个贱婢!一个冷宫里的老女人,她能给你什么,给你皇位?给你支持,给你坐稳江山的权势?!」
她瞬间发了疯。
「难怪你当初那般不待见我!难怪那个孩子保不住,是你授意她的是不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是你选了我呀!」
天子冷冷看着她。
「那时你匆匆有孕,难道不是董家预备挟皇子以控制朕吗?朕绝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但也因为你,朕永远失去了她!」
董贵妃捂着肚子摔坐在地上。
「是你自己放她走得呀!你明明答应了让她走!可你偏偏要在走前和她一夜欢愉作为交换。偏偏只恨她竟然怀了你的孩子!若非董延无意发现,我被你们当猴耍!你应承过我董家,长子只能出于董家!既然违诺,那我要她亲自死在面前有何错!」
「况且——」她恶毒眯起了眼睛,「难道那一夜,她割舌在挣扎时,一墙之隔,陛下就真的一无所知吗?!这不是后来陛下几乎无法人道,迟迟没有后嗣的因果吗!」
天子震怒。
「割掉她的舌头!将她幽禁瑶华殿,直到——这九个孩子全都生出来!」
20
瑶华殿的所有宫女太监都被处置了。
除了我。
我自请留下照看贵妃。
天子看了看我,同意了。
贵妃起初呜呜感动,觉得只有我才有点良心。
直到我给她熬煮第三锅汤。
她推拒不得,挣扎中碰掉了我脸上狰狞的假伤疤,发现了我像谁。
「呜呜呜,是你。」她的声音惊恐含糊。
她到处爬,我一个人收拾她费劲,便从慎刑司和永巷死人宫里面要了几个和贵妃有渊源的「老人」。
先头那个医女已经大好了,如今吃得满身都是力气。
她负责用棍子按人。
贵妃的身体越来越胖,成了小牛犊一般。
她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挣扎:「本宫就算这皮囊毁了又如何,只要生下皇子,便有翻身的可能!到时候你们这些贱婢若害我,自有我孩子为我报仇!」
但却迟迟无法生下子嗣。
其实她不知道,她根本没有怀孕,所有这些不过是药物作用扩大了她的殷切期望。
在安嫔生下皇子的第二天册封为贵妃时。
董贵妃直接崩溃了。
「怎么会是皇子?骗子,不是那个皇子换到了我肚子里吗?怎么那个贱人还是生下了皇子!!骗我,你骗我是不是?」
蠢货,这世上因果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怎么可能有换胎术这样的东西!
当日晚上,贵妃在殿中用发簪自裁。
簪子扎进去,血流了一地。
我去请天子。
21
一路上,他不停看着我的脸。
脸上的疤痕消失,我梳着阿娘的发型,用她教导我的仪态行走,说话压低了声音,像她一样温和。
他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伸手缓缓抚掉我头上飘落一瓣花瓣。
「你叫阿玉。这个名字很好听。是她给你取的吗?朕知道你的委屈,这些年受苦了,以后,朕会加倍补偿你。」
我一脚踩过眼前地上抖落的花瓣。
22
天子进去的时候,董贵妃已经奄奄一息。
天子冷冷看着她:「既然不曾有孕,留着她也无用了。让她自行病死,只要不是死在朕手上,董家也怨怼不到朕身上。」
贵妃咬唇摇头,流泪挣扎着爬向他。
天子看着她:「但凡那日你曾听阿英哀求,有过一瞬心软,你放了她,朕也会留你一条命。」
我低头,轻声问:「陛下,董贵妃死了,陛下还会再娶别的董家女吗?」
天子轻轻叹了口气。
「人在帝位,身不由己。董家势力盘根错节,朕也是不得已。但这一次,朕会选一个性格温顺的董家女,必然不会让你重蹈覆辙,你以后在宫中……」
话音未落。
贵妃呜呜,她竟猛然站起来扑了过来。
天子毫不犹豫,拔剑一剑刺穿了她。
董贵妃愣住,她并不是要刺杀,而是要阻止我——
几乎与此同时,我手上的簪子已扎进了皇帝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
天子难以置信转头看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
这个没用的东西。
亲政六年,既无担当,又无能力,还在自我委屈为国做鸭。
既然连一个处理董贵妃的胆子都没有,一个子嗣废物的世家董家都忌惮,只知道躲在后宫裙摆下为虎作伥的废物,怎么指望他真的破除世家大族的利益,为天下百姓谋福?
去死吧。
23
皇帝倒下的时候,那个被我暗中救下的安贵妃正带人站在门口。
这个寒门武将之女神色坚毅,如同无数个夜,她抚着腹中孩子等着我,思索着未来一般。
「贵妃不会容许一个男婴活下来的。」
我将换胎的计划说出:「那就李代桃僵。」
「那之后呢,孩子生下来,她发现上当,那时候也是一样的结果。」
「那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她活不到那时候。」我慢慢道。
24
此刻,她的身后,赫然站着她的哥哥,那位从低位爬起来的御林军统领安将军!
我扬声道:「董贵妃因丑事败露,怀恨在心,当众行凶,刺杀天子!」
天子艰难颤抖动了动手指,想要证明自己还没有死。
他转头看向宫殿中的宫人,那几个被当做蝼蚁死了一回两回的人,都只是看着她。
他绝望看我。
「阿玉……玉,看,看在阿英的面上。」
血沫咕噜咕噜,他的话含糊不清。
「我娘教过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人要做好人,但是碰到坏人,好人要学会比坏人更坏,她做不到的,我可以。」
我看着他脖颈上洞穿的簪子:「就像这样。」
他哀求地转动眼睛看向另一侧。
安贵妃越走越近,却没有低头,只缓缓一脚踩下他的手。
踏熄他最后的希望。
「当初出宫,我本已有婚配,是你为一己私欲强纳我入宫。你让我一夜一夜讲阿英姐姐的事和话给你听,让我学着她的声音和神态讨好你,可你,配听吗?冷宫十三年,阿英姐姐如何待你, 你又如何逆誓待她?」
「最后她所求不过是一个痛快好死,她所念不过是不要迁怒无辜, 可你做了什么呢?你又做过什么呢?你让她在地里挣扎死去,你任由董家害死她的夫君亲眷, 你说都是不得已——什么都做不了主, 你这样的皇帝, 和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看好了,我只示范你一次,什么叫天子和权力。」
「想护住的人,就算杀了皇帝,我也依旧护得住。」
她伸手, 猛然拔下了皇帝脖间的簪子, 血洒了一身。
下一刻,她转身看向外面,冷冷的,肃然的,沉声大喊。
「皇上……被刺杀,驾崩了!」
安将军只等了一刻, 转身向外, 大声宣召。
「奉安贵妃懿旨,董贵妃行刺天子, 查大司马大将军定国公董成,世受国恩, 本应尽忠报效, 然狼子野心,欺君罔上,独女谋杀天子,罪证确凿,着即刻赴市曹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府邸籍没!知情不报者,以同谋论处!」
董家连同一脉豪强被连根拔起。
惨死在兽场的董延也被鞭尸。
24
我和小医女离开时, 安太后并未来亲送我们。
只赠了我们一人一个玉佩和金银无数, 凭玉佩, 可直抵后宫。
但在离开时,远远的城墙上, 是赤红的斗篷翻飞。
天子驾崩, 改朝换代。
董家覆灭, 士族觊觎。
或许外戚强盛,或许寒门士族争斗。
死水微澜,终将有变动的可能。
但——于天下的百姓而言, 新帝登基, 大赦三年,却有了一丝喘息。
安太后垂帘听政时,我和小医女正在桃花渡分道扬镳。
「去哪里?」她问。
「去交州, 你不是说那里的胭脂果特别好吗?用胭脂果炼成的止血散可以止妇人的产后血崩。我阿娘念过好多次的。」
「那我先去玉门,你说那里有天牧草,这可是治妇人经行腹痛的克星。」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我笑:「难道姐姐不想再抵足夜谈?等你找了药回来,我阿娘的女医行术还有好些方子等你一起研究呢。」
我们相视而笑, 轻轻一叱,马蹄声扬起尘土。
离别,是再一次相见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