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琴扰民,我特意买了骨灰房。

练琴扰民,我特意买了骨灰房。



整栋楼就我一个活人,爱怎么弹怎么弹。



有天练琴正上头,突然传来一声咆哮:「烦死了,第四小节是错的错的错的!」



我毛骨悚然:「大神,指点一下?」



01



我一天练琴 12 小时,住哪都被嫌弃,中介说郊外有个楼盘特别适合我,房租堪比白菜价,物业管理优秀,重点是没活人住,不怕吵。



一开始我以为「没活人住」是句玩笑话,搬进去发现安静得可怕。



车库空无一车,地面空无一人。



小区保安看我的眼神像见到了天外飞仙。



直到外卖都不愿意往这儿送,我才觉得不对。



我问保安:「不是说房子卖光了吗,都没入住?」



保安吐出一个烟圈,云淡风轻:「住满了。」



「开玩笑吧,鬼影子都见不着一个。」



保安嘿嘿一笑:「鬼没有影子。」



我一激灵:「什么意思?」



保安:「不是我吓你,这小区业主都是买来放骨灰的,就咱们两个活人。」



传说中的骨灰房?



略一思索,我转惊为喜。多好啊,再也没邻居投诉我了,想怎么弹就怎么弹。



想到以后全小区的骨灰都要枕着琴声入眠,我不由笑开花。



保安觉得我有病,翻着白眼道:「不怕最好。回头有事就打值班室电话。」



02



我能有什么事,当下头等大事就是练琴。



梦想剧团一个月后考试,我想去当琴师,从小就想。



为此我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但老师总说:「傅问夏,你已经弹得很好了,但离最好还差口气。」



这口气,看不见、摸不着,说不清、道不明。



老师说:「多听萧朗的演奏,那是骨子里透出的热情,像是把生命都倾注到了音乐里。」

ṱű₉

我当然听过无数遍,可那是萧朗,我怎敢登月碰瓷?



萧朗是梦想剧团前首席,天才少年出道,全球巡演一票难求,实乃业界大佬,吾辈楷模。



可惜天才常常短命。他患上严重心理疾病,告别舞台没多久就在酒店顶楼纵身跃下,结束了短暂而辉煌的一生。



年仅 26 岁。



梦想剧团痛失团魂,急需挖掘新人,考试曲目正是萧朗的成名曲《梦想乐章》。



不用怕骨灰邻居们投诉,我将音响开到最大,反复地听萧朗,然后弹奏一遍又一遍。



不知不觉天黑了,不知不觉夜深了。



寂静无声的小区只有我这一盏灯亮着。



只有我这一个窗口传出人间的乐章。



正弹到无比沉醉,突然传来一声咆哮:「烦死了,第四小节是错的错的错的!」



我吓一跳,下意识转身。



哪有人,房门明明关得好好的。



但阳台窗户没关。



难道这骨灰房小区还来客人了?我大着胆子走到阳台上,目力所及依然是一片漆黑,只有小区路灯百无聊赖地亮了几盏。



「谁啊?」我大声问。



窗外扑棱棱一声,飞过一只鸟,然后重回寂静。



难道我练琴太投入,出现了幻觉?



我将阳台窗户关紧实,重新坐回钢琴前,仔细看了看谱子上的第四小节,没弹错。



嗯,一定是幻觉。



我甩甩头,沉下心继续弹。



刚弹了几小节,又是愤怒的咆哮:「弹一百遍也是错的!别弹了!」



这回我听得清清楚楚,是个男人,而且离我很近。



仿佛就在我身边。



此时门窗都已关严实,而屋子里并没有人。



我毛骨悚然,压制着声音颤抖地问:「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似乎很不耐烦:「你管我是谁,天天听你弹这破曲子,还弹这么烂,老子心烦。」



这话可就不服了。



本人虽籍籍无名,却也是着名音乐学院毕业,还拿过优秀毕业生奖,谁敢说我弹得烂?



「不懂别瞎说。」我大着胆子怼空气,「第四小节没弹错,听得懂么你。」



空气沉默了。



呵呵,果然是不懂装懂。我轻哼一声,转过身打算继续弹。



脚刚踩上踏板,那声音又响了:「如果你没弹错,那就是谱错了。」



我心中一动。



到我这分上,看谱是基本功,不可能弹错。但的确有好几处,我怎么弹都弹不出萧朗那个味儿。



包括第四小节。



「这是梦想剧团出的谱……」



话音刚落,「叮」一声,钢琴竟然自己响了。



可我压根没弹,我两只手都还没放上去呢。



又是试探的两声。



这回我看得清清楚楚,琴键自己在跳动。



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弹奏。



这双手先是稍作试探,很快就自信起来,优美的琴声在夜色中响起。



正是《梦想乐章》。



我的眼睛看不见他,但我的耳朵「看得见」。此时,钢琴仿佛隐藏了巨大的能量,要借由这双手喷薄于世人。



这是我此生听到的最好的演奏现场。好到我心潮澎湃,哑口无言。



一曲终了,余音不绝。



许久,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叹。



悠远,满是遗憾。



我这才回过神,问:「是你弹的吗?」



我声音很轻,很柔,生怕语气重一点就惊动了这个无形的来客,就打破了这一刻的美好。



没想到刚刚还在轻叹的这位,突然又暴躁起来:「不是我难道是鬼!」



话一出口,空气都凝固了。



03



片刻后他突然丧气:「好吧,我的确是鬼。」



「会弹钢琴的鬼?」我伸手探向空气,但显然,我触碰不到他。



「害怕了吧?」



「不不,没有。」



「呵,骗鬼呢。」



他是真不把自己当鬼。



没有人不怕鬼,搁以前我肯定害怕。但现在我满心满眼都是他演奏的《梦想乐章》,波澜未尽,撩动人心。



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弹得真好啊。」我赞叹,「大神,指点一下呗?」



我是真心的。



他的演奏打造出一个绮丽的梦境,让听者沉醉不愿醒。他就是个鬼,也拥有罕见的、强烈的生命力。



「为什么天天练这首?」他问。



「我想考梦想剧团,这是考试曲目。」



「呵……」他轻哼一声,语气很是不屑,「我再弹一遍,要还听不出来自己的问题,建议你别考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说完,琴声又起。



我来不及计较他的粗鲁,立刻屏气凝神,去辨别每一个音符。



我终于明白了,谱子的确是错的。他的处理与曲谱有很精妙的不同,仿似天成,具有极高的艺术境界。



这种境界,我只在萧朗那里感受过。



一曲弹完,我不由鼓掌。他却打断,冷声道:「我们的手要用来弹琴,而不是为别人鼓掌。」



脾气真坏,是个暴躁鬼。



「你,弹一遍。」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



我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他演奏的样子。他真有感染力啊,毫不费力地触动了我,一首全新的《梦想乐章》在我指尖流出。



我从未弹得这么好。我的指尖如通了电一样麻麻的,心脏也跳得特别快。



这个梦划破夜空,也笼罩了我自己。



收完最后一个音符,房间里寂静无声。



没有掌声。



他就算鼓掌我也听不见吧。



不不,他不会鼓掌。因为他说过,他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不是为别人鼓掌的。



我大着胆子问:「你是萧朗吗?」



还是寂静无声。



「喂!大神,你走了?」



他好像真的走了,完全不回应我。



我轻轻摩挲着指尖,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04



第二天上课,老师惊喜,说我突然开窍了,要是能继续提升,考上梦想剧团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而我琢磨大半夜,几乎认定暴躁鬼就是萧朗。



上网有很多萧朗的演出视频,和暴躁鬼的演奏如出一辙。只是舞台之外的他格外神秘,很少面对公众,极少的几次开口,也是很细很轻地说几句,很难辨别他的嗓音。



但音乐在,琴声不会骗人。



而且萧朗也的确已经不在人世,恰好成为我的骨灰邻居也是有可能的。



回家时保安在打瞌睡,我把他喊醒,问他 502 业主姓什么。



他打着哈欠去翻花名册:「萧。」



我兴奋地跳了起来:「啊啊啊,真的姓萧!」



保安狐疑地盯着我,又嘟囔了一句「有病吧」。



有病就有病。



我,平平无奇傅问夏,竟然得到了钢琴天才萧朗的亲自指点!



而且是在萧朗死后半年!



多么神奇的缘分啊。



一梯两户,我住 501,萧朗住 502,真是想也不敢想的幸运。



回家时,我特意走到 502 门口,轻轻叩响房门:「萧朗,谢谢你。」



没有回应。



我猛然想起,这青天白日的,应该还没到他的出没时间。



于是我从包里翻出便签条,写下「谢谢你」三个字。



想了想,又大着胆子加了一句:「今晚还能再见吗?」



然后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这晚我练琴格外激情。一想到萧朗就在不远处听着我的琴声,我就动力满满。



每弹奏一曲,我就呼唤他。



「嗨,你来了没?」



「我有没有进步啊?」



「萧朗,我知道你是萧朗,快出现啊。」



「暴躁鬼,你到底在不在啊?」



我倾听着空气中的动静,只恨自己没有一双望穿阴阳的眼睛。



算了,不来就不来吧。



毕竟是萧朗呢,天才总是有架子的。我心有不甘地沉沉入睡,而他也不曾入梦。



05



第二天清晨,我被窗外的鸟叫声唤醒,阳光斜照进阳台,浅浅地进了屋子。



温暖遍身,哪里还有半点骨灰房的萧索。



躲在被窝里套上卡通睡衣,然后起床,一眼望见钢琴盖上放着一张便签。



正是我昨天塞在 502 门缝底下的那张。



「谢谢你,今晚还能再见吗?」



我念着便签上的话,轻笑一声,是自嘲。



看来在我入睡后,他还是来了。



只是他把便签还给了我。



这是拒绝吗?



我内心涌上失望,将便签扔进垃圾桶:「不见就不见,有什么了不起,让你在这儿寂寞死。」



突然我眼睛一亮,反面有字?



赶紧翻垃圾桶,只见便签反面写着三个字——「有进步」。



是他写的。



他昨晚果然有听到。



可他为什么不「露面」呢?是不想和我说话吗?



「好啦,我不叫你暴躁鬼了。」我对着空气喊,「我叫你萧老师。」



不管他在不在,我都当他听到了。



虽然「萧老师」连续三天都没来,但他并没有停止指点。



我每天在 502 门缝里塞一张便签,这张便签第二天清晨必定会在钢琴上出现。



反面总有寥寥几句指点。



四两拨千金那种。



萧朗啊萧朗,你是当鬼魂太无聊了,想收个阳间的学生玩玩吗?



于是我也特别用功,不能辜负他的好意。



这天晚上,我弹出了人生中最好的一次《梦想乐章》,望着荡漾的窗帘,不知为何,我觉得他就在那儿。



「萧老师,老师说我有七分像你了呢。」



「萧老师,我知道你在,干吗老不理我。」



「需要我烧点纸钱给你吗?」



「不不,纸钱太俗气了,要不我给萧老师扎个纸钢琴……」



「滚!」一声怒吼猛然炸响。



他终于出现了!



早不来,晚不来,在我想要给他扎个纸钢琴的这一刻,他竟然出现了。



而且还是那么暴躁。



「萧老师……」



「谁是你萧老师?」他打断我,语气带着鬼魂特有的、森森的幽怨。



此时的我脑子有点宕机,以为他不愿收我为徒,不确定地问:「那……直呼其名也不太尊重啊。」



「叫我暴躁鬼就很尊重?」



呃,果然都被听见了。



我讪讪:「你一直不出现,我急啊,这不是想把你喊来嘛……」



「你喊我就得来?」



真是好讨厌反问句啊,压迫感太强了。



但一想到这是萧朗,是钢琴界让人崇拜的神,我不由自主退让了。



「我想当面谢谢你嘛,你又不出现,可不是只能烧点啊……扎点啊……」



「心有旁骛,永远不成器。」他嗤之以鼻。



又道:「别管我是谁,也不用感谢。好好练琴,达成自己的梦想,让全世界都来聆听你的音乐,触碰你的灵魂,你才是合格的音乐家。」



虽然语气冷冷的,但比起之前的暴躁,我竟听出了一丝语重心长。



在他的暴躁之下,是对我的关心。



所以他不仅是钢琴界的神,也是愿意指点我的、嘴硬心软的神。



我心情愉悦起来:「知道了,谢谢……最厉害的你?」



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表达。



这回他没再反问,轻哼一声,嫌弃道:「什么『七分像萧朗』,你找的什么老师,格局太小。」



「可是我要去考梦想剧团,所有人都期待出现一个新的萧朗。」



「呵……」他不屑,「干吗要当另一个萧朗,你就是你。你要弹出属于自己的音乐。」



「这里,加强左手试试。」他说。



琴谱翻动,停在某一页。



琴键跳动,他开始给我示范。



我赶紧掏出手机,偷偷点下了录音键。



这一夜,他尽心指导,而我如贪婪的海绵,恨不能将他逝去的才华尽数占为己有。



「我走了。」他说。



这是第一次,他郑重地道别。



「再见。最厉害的……老师?」我向空气挥手,直觉他就在那里。



就在我以为不会再有回应时,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还是叫暴躁鬼,我批准了。」



余音消失在门外。



他奔 502 去了。



我舍不得关门,直到楼道的感应灯都灭了,整个世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我也舍不得关门。



我宣布,暴躁鬼是最可爱的一种鬼。



入睡前,我塞上耳机,回放手机里的录音。



这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一段录音,来自一个早已逝去的生命,如此辉煌,如此珍贵,仅我一人拥有。



只是我发现,他的演奏和我听过的萧朗也有些不一样了。



在世时,萧朗的《梦想乐章》是瑰丽的,激情的;而现在的萧朗,他的梦想瑰丽中有愤怒,拥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渴望突破重围,渴望握住光芒。



或许是半年的鬼魅生涯改变了他的心境。



我如此想。



06



自从我叫他暴躁鬼,关系似乎无形中拉近了。



他让我买了串风铃,每次他来或走,都会摇响风铃,他说,以后别躲在被窝里换衣服了。



我老脸一红,没想到这秘密都被他发现。



活人的世界一览无遗,鬼的世界却让我充满好奇。



我问他,这里的骨灰是不是都变成了鬼,是不是都像他这样来去自如,我天天练琴其他鬼会不会有意见。



他说,骨灰是骨灰,鬼是鬼。



他说,只有他一个鬼能进出我的屋子,至于原因不方便告诉我。



他说,鬼的事少打听,要我专心练琴。



他不太愿意说自己,但对我要考梦想剧团这事格外上心,刚开始只是略作指点,后来逐渐投入,甚至开始替我设计规划,最后索性把我的自选曲目都改了。



他说:「你老师怎么想的,这曲子根本体现不了你的优势。」



然后帮我选了一首难度极高的曲目,并为我亲自示范。



他的演奏堪称顶级,以至于我有一次感叹:「我这二手钢琴委屈你了,不敢想象你要是在施坦威上演奏,会是怎样的享受。」



他却发出惯常的冷笑,并配以惯常的反问句:「你觉得琴比人还重要?」



「啊这……相得益彰?」我憋出一个成语。



他沉默片刻,说:「我的第一架琴,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垃圾堆?」



这回轮到我反问,惊讶地望着他声音的方向。



我所知道的萧朗,出身音乐世家,妥妥的天之骄子。



怎么会在垃圾堆里捡钢琴?



可他不等我追问,已经恢复了暴躁:「这事跟你没关系。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这架琴上弹出最好的音乐。继续上课!」



在他的指导下我进步神速,老师也跌破眼镜,直夸我突然开窍。



听说我要改自选曲目,老师愣了半天,提醒我已经临考,换曲目风险很大。



但在听完我的演奏后,老师只说了两个字:「随你。」



终于,明天就要考试了。



暴躁鬼陪我进行了最Ṭůₓ后一次练习。临别时,一枝桂花扔在钢琴盖上,掉下几片花瓣。



「送我的?」



「顺手摘的,小区里多得是。」



「小区里再多,你也单折了这一枝,明明是你想我蟾宫折桂。」



他不接这话头:「心思能放在考试上吗?身份证和准考证准备好了?考试前夜不要早点睡的吗?」



又是一串反问。



压迫感背后却是深深的关心。



上次这么唠叨的还是我爸。



突然间我鼻子酸了,我爸在家乡赚钱供我学琴,他还不知道我要去考梦想剧团。



我怕他失望,打算考上了再告诉他。



一滴眼泪没控制住,落下,我正要伸手抹,突然脸颊上一丝凉意,仿佛是一只冰冷的手在替我拭泪。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



我立刻将手掌盖上,却只盖住自己的脸颊。



那冰凉消失了。



「暴躁鬼,我能看到你吗?」我低声问。



风铃声意外响起,他又要不辞而别。



「暴躁鬼!」我追到门口,却发现走廊上有个年轻姑娘惊诧地望着我。



她精致时髦,法式波浪卷,尖细的高跟鞋。



我立刻缩回屋里,又好奇地向猫眼张望,见那姑娘款款走到 502 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



她是萧家的人?



风铃还是轻微作响,502 门关上,走廊上的灯也悄悄熄灭了。



07



考场在梦想剧团的大剧场。



二十几位经过层层筛选的入围者坐在剧场后台,满心忐忑。



所有人都穿着得体的礼服,光鲜亮丽,只有我白衬衫、藏青长裙,素净得还像学生一般。



我买不起礼服。



可摸到包里那枝桂花,又想,我没有礼服,你们也没有萧朗的祝福呢。



腰杆就硬了,信心就来了。



终于轮到我考试,推开通向舞台的那道门,一道耀目的光传来,灼热又迫人。



光芒中央,是施坦威三角钢琴。



萧朗曾经弹过。



门口的工作人员示意要验身份证和准考证,我点点头,去包里摸。



却摸了个空。



我明明记得放这个兜的啊。暴躁鬼提醒我带好证件,早上我还特意又看了一遍。



冷汗不由出来,我将包包兜底一撒,掉出些零零碎碎。桂花也落在地上。



却偏偏没有证件。



我的证件丢了!



「没证件不能考试。」工作人员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考过两轮了,考官一定认识我的……」



工作人员却摇头:「对不起,这是规定。」



我恳求:「能不能先让我上去弹,我保证一定把证件补上。」



「对不起。」他向后台喊,「下一位!」



一位漂亮的、穿着金色长礼服的女生袅袅婷婷过来,优雅地递上证件,然后向那道光走去,在施坦威跟前坐下。



大门悄然关上,那道光被无情地隔绝,而我被关在了门外。



我不服,这女生弹得没有我好。



我能弹出更好的《梦想乐章》。



这「不服」让我愈加痛不可忍,眼泪哗哗的,止都止不住。



工作人员递上纸巾,我无心道谢,捂着脸落荒而逃。



逃到一个幽暗的角落,我倚在一台破旧的钢琴上放声大哭。



我从小的梦想,



我这么多年的努力,



父母在故乡的奋斗,



老师的心血,以及——



暴躁鬼的悉心指点,



因为一个低级的失误,统统付之东流。



恍惚中,我听见舞台上曲终,考试结束了。



那位袅袅婷婷的女生是最后一位考生。



考官们将要离场,我前半生最重要的一天,即将在无尽的黑暗中悄然逝去。



突然,我想起身下的钢琴。



这里是后台。我能听到舞台上的声音,也意味着这里的声音能传到舞台上。



我还有机会!



我立刻打开琴盖,扬起的灰尘钻进我的鼻腔,引得我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眼泪更汹涌了。



我将手机竖在钢琴上,打开电筒,赫然发现这也是施坦威。



试探着弹出一串音符,能弹!



虽然严重走音,音质却非常优秀。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就算不能考上梦想剧团,我也要让考官听到我的演奏。



黑暗中,我不需要乐谱,此刻只有音乐本身。



我在这台积满了灰尘的钢琴上,弹出了此生最最澎湃的《梦想乐章》。



我已不在乎考试,我只要我的音乐、我的心声、我的呐喊,能冲破这幽暗狭小的空间,被全世界听到。



我不知道身后的门是何时打开。



我不知道门外何时站了一群人。



我只知道一曲终了,我泪流满面,重重地伏在钢琴上,砸出一声杂乱的声响,而后失声痛哭。



08



暗室蓦然通亮。



头顶洒下暖阳般的光芒,将钢琴与我一同笼起。



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我的痛哭。



我回头,发现考官们都在门口。他们在鼓掌。



暴躁鬼说,音乐家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不是用来鼓掌的。



可是这一刻,这么多音乐家在为我鼓掌。



为首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叫萧如松,音乐界泰斗,梦想剧团创始人,也是萧朗的爷爷。



「继续你的自选曲目。」萧如松道。



所以,这是允许我继续考试?



我问:「去舞台上吗?」



「不,在这里。就用这台琴。」



我重重点头,开始弹奏暴躁鬼为我选的自选曲目。



这一刻我总觉得考试已不全然为自己,他明明不在,却又无处不在。我弹奏的每一种情绪都那么细致入微,是我与钢琴的拉扯、缠绵、相爱相杀。



是暴躁鬼让我懂得了这种情感。

ŧū́₇

曲终,没有掌声。



我从情绪中努力抽离,转头看向门口,萧如松双目炯炯,似乎有将时光都凝住的力量。



他不鼓掌,所有人都不敢鼓掌。



所以我还有机会吗?



「你被录取了。」萧如松道。



顿时掌声如雷。



「啊——」我兴奋到尖叫一声,「真的吗?我证件丢了也可以吗?」



或许这话过于实诚,几位考官都被我逗笑了:「萧团长都说你被录取了,证件赶紧补嘛。」



「好的好的!」我激动得转了好几个圈,终于想起来轻轻将钢琴盖上,「我随时都可以上班的,随时。」



考官中传来一声轻笑,不甚友善,仿佛是在笑话我的幼稚。



循声望去,正是昨晚去 502 的那位姑娘。



熟悉的法式大波浪和尖细的高跟鞋,熟悉的倨傲神情。



我心情正好,不计较,向她微笑着点头致意。她却扬起了眉。



应该是认出我了。



但有点嫌弃我。



填完一堆表格,剧团让我明天就开始随团排练,真是求之不得,恨不得立刻将好消息告诉暴躁鬼。



走出剧团,路边一棵桂花树飘来一阵桂香。



我举起暴躁鬼送我的那枝桂花,虽然碰掉些花瓣,但它比一整树的桂花都清香。



「傅问夏。」



萧如松喊我。他似乎是专程在等我。



「萧团长!」我迎上去,「谢谢您今天的宽容,差点错过考试。」



萧如松点点头:「是你给自己创造了机会。」



「幸好后台有架钢琴,虽然旧了些,还能弹。」



萧如松却话锋一转:「初试和复试你并不出挑,时隔一个月,你竟然像变了个人。」



好厉害,完全瞒不过他。



我脸红了红,自然是不能说实话的,只得道:「可能……可能是我练得苦吧。」



萧如松显然没信,反而问:「你老师是谁?」



「任刚。」



「任刚我熟,不像他风格。」



我心中一动,追问:「那萧团长觉得我像谁?」



萧如松望我许久,幽然道:「一位故人。」



09



我知道自己为何被录取了。



因为暴躁鬼。



而暴躁鬼就是萧朗。而我,萧朗的阳间高徒,让萧如松想起了自己的孙子。



当然我没透露这事,怕把尊敬的老人吓到。



没想到,萧如松没被我吓到,保安被我吓到了。



我出现在小区门口那一刻,保安惊愕地看着我,嘴巴张得老大。



「你……你不在家?」



「我一早就出门了啊。」



「那……」保安指向我家,声音都颤抖了,「谁……谁在弹琴?」



我家窗口传出钢琴声,正是《梦想乐章》。



除了暴躁鬼还能有谁。



看着保安脸色煞白,我可不敢再吓他。把他吓走了,这小区就只有我一个活人了。



我赶紧瞎掰:「是我练习的录音,电脑自动播放了吧。」



保安也听不出来差别,他信了,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长舒一口气:「吓死我,还以为闹鬼了。」



嘿嘿,的确是闹鬼了呢,但不能让你知道。



我兴奋地冲回家,推开门就嚷嚷:「暴躁鬼,我考上啦——」



钢琴声戛然而止。



而我却一眼望见桌上的准考证和身份证。



「咦,怎么在这里?我明明放进包里了。」我将证件收起来,不及计较,又兴奋道,「我考上梦想剧团了!」



「是吗?恭喜你。」暴躁鬼道。语气却似乎没那么激动。



「你不为我高兴吗?有了你的指点我才能考上啊。」



「当然高兴。」



其实听起来不是那么高兴。但他是暴躁鬼啊,我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



「真的非常感谢你。我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打断我:「如果我不是鬼,我是活生生的人,你会为我做什么?」



这话问得奇怪,但我还是笑道:「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真的吗?」



「真的!」我诚恳地点头,甚至伸出小手指,「咱们可以拉勾。」



「小孩子的玩意儿。」他轻嗤。



我嘿嘿笑着,收回手,将那枝桂花从包里掏出来:「多亏你的幸运礼物,我要好好供上。」



我找了个矿泉水瓶将桂花插上,放到钢琴上,满屋都是幽香。



「没有证件怎么考上的?」他问。



「可惊险了呢,考场根本就不让我进。幸好后台有架旧钢琴,我才不管,我就在那旧钢琴上弹。我就想,我就算考不上,也要让他们听到我的音乐!」



暴躁鬼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那钢琴……还好吗?」声音也有些颤抖。



他第一次这样。



「有些走音,别的都还好。你说过,真正的高手不会被武器束缚。」



他低声喃喃:「我的话这么重要?」



「嗯,你是萧朗啊,你的话是可以……」



「别说了!」他突然厉声吼道。



我吓一跳,不知哪里又逆了他的龙鳞。



刚想问,却听一阵风铃声。他竟然走了。



我追出去:「暴躁鬼,你怎么跑了?是我哪里说错惹你生气了吗?」



他没回应我。



他就是这样的,每回生气了,就是这样一声不吭缩回自己的骨灰房。



甚至可能缩回了骨灰盒。



唉,算了,他都是鬼魅了,我就让让他吧。



我写了一张便签塞进门缝:「你躲起来也没用,我会天天来烦你。」



10



晚上我回头再想,总觉得暴躁鬼的反应很奇怪。



他明明那么在意这次考试,可我真考上了,他好像并不高兴。



而且他为啥大白天在我家弹琴?



我想起屋子里有监控。早先听说这里是骨灰房,多少也有点敬畏,我就装了摄像头。



调出监控,直接将时间拉到我早上出门之前。



赫然发现在我低头换鞋时,准考证和身份证从包里飘了出来。



不,是被人悄悄拿了出来。



是暴躁鬼!



他为什么要拿我的证件?



难怪他不兴奋,是内心压根不希望我考上?



就算不想我考上,也不至于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吧。



一想到我在考场的绝望,我一刻也等不得,立刻就要找他问个清楚。



我冲出门,将 502 的门敲得咚咚响。



「暴躁鬼你出来!」



「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这一刻我终于能理解雪姨的心情,碰上一个横竖不跟你解释的犟种,那真是想砸光一切,一了百了。



我拎了块砖,想要砸门,突然一阵阴风拂过。



「鬼也睡觉的,你干吗?」暴躁鬼语气不耐。



「是不是你偷了我的证件?」



沉默。



「你说话啊。你那么用心教我,不就是想让我考上吗?为什么要偷我证件!」



还是沉默。



「暴躁鬼!你不是会暴躁吗?你快暴躁啊!」



我被他气到绝望。



「别去。」他突然道,「咱们考别的剧团。」



这要求太奇怪了。



「梦想剧团是最好的剧团,而且我都考上了,为什么还要去考其他的?」



「总之你听我的……」



「不听!」



梦想剧团是我多年的梦想,萧朗是我的偶像。我能去美梦成真的地方,我即将坐在萧朗弹过的钢琴前。



那道光以后将为我而存在。



居然叫我不要去!



他疯了吧。



我气得转身就回了 501,还重重关上了门。



我以为他会追进门,毕竟这道门根本隔绝不了他。



没想到他没进来。他在门外说:「我的话不是很重要吗?」



我也是服了,这人不仅喜怒无常,还反复无常。之前我说他的话重要,他给我甩脸色,现在又想重要起来了,做梦呢。



「现在不重要了!」我吼,「还有,不要再对我用反问句,非常讨厌!」



外头没声了。



11



暴躁鬼为啥这样,我想不明白。



难道是想起终于有个人要替代他,突然别扭起来?



总之,梦想剧团我是一定要去的,我一定要在万众瞩目中,演奏属于我自己的《梦想乐章》。



我要让「傅问夏」这个名字刻在每一个琴童的脑海里。



一如当年的萧朗。



我和暴躁鬼吵架之后,他再也不来了。我开始正式随团排练,由萧如松亲自指导。



剧团说可以安排宿舍,我婉拒。



表面理由是我ṭū₎习惯了一个人住,其实我内心还是希望暴躁鬼来找我。



如果搬走,就会彻底断了联系。



那就真是阴阳永隔。



我不想。



每天经过 502,我总有想去敲门的冲动。



有两回举手都要拍下去了,但一想到那家伙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就走。



矿泉水瓶里的桂花已经凋零,我舍不得扔,任它枯萎成干花。



虽然暴躁鬼的消失让我难受,但练习从未松懈,我终于弹上了舞台中央那台施坦威,却惹来同事的冷眼冷语。



首席琴师萧涵——也就是法式大波浪,会挑衅发言:「你也配弹这架钢琴?不知道我爷爷怎么会招你进来,难道是便宜?」



其他同事嗤嗤地笑。



萧涵是萧朗的堂妹,萧朗死后,她升任梦想剧团钢琴首席。



剧团着力打造她「萧朗堂妹」「萧家又一颗紫薇星」的人设,但外界的反应是实力稍逊,难成大器。



所以我知道她焦虑,是怕被我顶走吧。



于是我反击:「我凭实力进来的,我堂堂正正在这里和你弹同一架钢琴。」



她娇笑着走开,还撂下一句让我听不懂的话。



「是吗?见不得光的东西。」



转眼到了「金秋音乐会」,这是梦想剧团每年一次的重要演出。我去向萧如松请缨,他笑着点头:「练了这么久,自然是要出手的。」



然后说:「不过你太稚嫩,没有名气拉不来票房,这次就当萧涵的 B 卡吧。」



我明白自己不是萧朗那种一飞冲天的紫薇星,也不是萧涵这种有着强大家世背景的名媛,能争取到 B 卡也已经心满意足。



于是欣然接受。



我以为的 B 卡,是在萧涵连续作战疲累时、突发疾病不适时,替补上场。



却没想到,直到金秋音乐会海报发布,上面完全没有我的名字,我蒙了。



我去问萧如松:「萧团长,我不是 B 卡吗?」



萧如松将我带到后台那个幽暗的角落,打开顶灯,强光瞬间将我和那台旧钢琴笼罩。



他笑着说:「你的位置在这里。」



12



我不是 B 卡,我是幕后替身。



金秋音乐会的压轴曲目《梦想乐章》,表面上演奏者是萧涵,其实观众听到的,是我在后台的演奏。



所以萧涵说我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我无法接受。这是对我的侮辱,更是对音乐的亵渎。



一开始萧如松和蔼可亲,说《梦想乐章》有特殊意义,萧涵弹不出那种味道,梦想剧团想要重塑辉煌,需要一个超级明星。



而我,虽然能把《梦想乐章》弹好,却没有成为超级明星的 buff。



见我油盐不进,萧如松撕下伪装,说我可以不接受,但被梦想剧团赶出去的琴师Ŧū́⁵,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剧团敢用。



从此以后,我在音乐界无路可走。



他是笑着说的,我却从笑容里看到了狰狞。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恍恍惚惚,浑浑噩噩。



直到走出电梯,终于是只有一个人的世界,我再也走不动,一阵悲意袭来,坐在楼道里放声痛哭。



我的梦想,现在成了个笑话。



我被剥夺了姓名,剥夺了面容,甚至剥夺了阳光。从此将成为黑暗中的鼹鼠,在暗无天日中卑微地生存着。



泪水模糊我的双眼,扭曲了眼前的 502——



502,我猛地一震。



莫非,暴躁鬼知情?



之前他一直全心全意指导我,分明是想我考上的,可却在萧涵来访的第二天清晨改变主意,要阻止我去考试。



他一定是知道了真相。



他不想看着我变成鼹鼠,而我却深深地误会了他。



「暴躁鬼快出来,你早就知道我要当替身是吗?」



「我错怪你了,暴躁鬼,我跟你道歉,你快出来啊。」



我敲着门,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我要见到他,立刻,马上,纵然他不回应我,我去他灵前磕个头也好。



那也是我的感激和悔恨。



没有钥匙,我就用血肉之躯生撞。



「咚」一声,大门纹丝不动,我却痛呼出声。



一把钥匙从门缝底下窜出来,撞上我的脚。



暴躁鬼终于想见我了啊。



锁孔轻轻一动,门就开了,所有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屋里一片漆黑,洞开的房门涌入一大束光亮——



灵堂就在正中央。



却是个陌生的名字——林屿白。



照片上也是陌生的脸。



年轻,倔强,冷峻。



「暴躁鬼?」我茫然,全然没有想到门后的一切如此陌生。



角落里一声轻叹。



那样熟悉,我蓦然感觉到心安。



「暴躁鬼,是你吗?」我轻声问。



熟悉的声音越发低沉:「我不是萧朗。失望吗?」



13



我不失望,甚至感到一丝解脱。



我对萧家将永远心怀芥蒂,我不希望暴躁鬼和萧家有任何关系。



我坚决地摇头:「不失望!」



「是吗?」他不敢相信,又立刻反省,「抱歉,你不喜欢反问。但我想确定,你真的不失望?」



谁还会计较他的反问啊。



我深深吸气:「有些意外,但完全不失望。甚至庆幸你不是萧朗,因为我不会原谅萧家。」



「嗯,那就好。」暴躁鬼声音低沉。



「你叫林屿白?」



「嗯。」



「弹得这么好,可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因为我和你一样,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用自己的音乐妆点别人,永远不配有自己的名字。」



我震惊。



「所以你是……」



「我是萧朗的替身。」



刹那间,萧朗短暂一生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他年少成名,却在 22 岁之后宣布不再巡演,从此只在梦想剧场演出。



人人都说,他已经无须去全球闯名声,哪怕他只在梦想剧场的舞台上出现,全世界乐迷都会赶来膜拜。



而他常驻梦想剧场之后,技艺也的确越发精湛。



原来,并非他精进了,而是从那时起,真正弹琴的就已经不是萧朗,而Ŧū́₎是暴躁鬼——不,暴躁鬼有自己的名字,他叫林屿白。



林屿白才是演奏者,是他感动无数观众,是他赋予每位走进剧场的观众一个金色梦想。



甚至,萧朗后期的唱片也是他代为录制。



我是多么天真啊,我早就听出来萧朗早期和后期的音乐变化很大,我却以为那是蜕变。



怪不了我啊,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不是吗?



「是萧如松那个老混蛋逼你的吗?」



我义愤填膺,甚至比自己当替身更加气愤。



林屿白缓缓道:「我和萧朗,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闻言,我转身轻轻关上门,屋子里重又陷入黑暗,仿佛这段往事的背景色。



原来,林屿白是萧家的养子。



他幼时家贫,在垃圾堆里捡到一架玩具钢琴,如获至宝地拿回家,竟然在小小的玩具钢琴上弹出了《铃儿响叮当》。



因为他的超强天赋,父母竭尽全力供他学琴,老师甚至愿意免费教他。



12 岁时,他与萧朗参加同一场比赛,他第一,萧朗第二。



这是萧朗短暂的一生中,唯一没有夺冠的一次。



没过多久,一场车祸毁了林家,林父离世,林母昏迷不醒。林屿白小小年纪背负起家庭重任,眼看着就要放弃音乐之路。



此时萧如松主动伸出援手,安排林母去最好的疗养院,并将林屿白接到萧家悉心教导、共同生活。



林屿白比萧朗小三岁,二人性格迥异,却性情相投,彼此竞争与超越,惺惺相惜。



可渐渐地,林屿白发现萧家有个秘密。



第一次发现异常,是萧朗喝水时打翻杯子。他亲眼看见萧朗的手在颤抖,可萧朗自己完全没有察觉。



后来他无意中听到书房里萧如松和医生的谈话,才知道萧朗患有基因病,随着年龄增长,这种颤抖会越来越频繁,肌肉也会失去力量。也就是说,萧朗很可能在 20 岁之后就无法继续弹琴。



直到萧朗 22 岁那年,他已经无法支撑长时间的练习,甚至在一次巡演中罕见出错。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林屿白以为萧家要公布萧朗的病情,萧如松却对他说,梦想剧场的后台有架钢琴,是为他准备的,从此以后,他林屿白就是萧朗的替身。



还说,如果林屿白不愿意,他将断掉林母的疗养费用。



林屿白终于明白,为何这些年萧如松将他当亲孙子一样倾囊指导,却从来不让他公开比赛或演出。



因为萧如松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从萧如松拜访林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谋划这场欺世盗名的闹剧。



想到躺在疗养院、享受着顶尖治疗的母亲,林屿白忍着屈辱同意了。



萧朗激烈反抗,林屿白还要强颜欢笑去劝慰,说这是他自愿的,不能让外界知道萧家基因有问题。



「请给我一个报答萧家的机会吧。」林屿白说。



天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这意味着他——林屿白,此生再难见天日。



从此以后,林屿白开始在后台「演出」。他的每一次演奏都是对生命的消耗,他觉得自己是鼹鼠,是被老天惩罚见不到阳光的罪人。



他日渐消瘦,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他开始讨厌在白天出门,甚至将自己卧室所有的窗帘都缝得死死的,否则,清晨不小心透进房间的阳光都会吓得他浑身颤抖。



他只能在演奏中去想象阳光、想象星空、想象大海、想象森林、想象父母双全,想象这世间还有人疼爱他、在乎他。



他在后台那架钢琴上弹了整整四年。



直到有一天,他去疗养院看望母亲,发现母亲一个月前就已去世。



为了让他安心当替身,萧家甚至隐瞒了林母的死讯,没让他见母亲最后一面。



林屿白彻底崩溃,在萧家大闹一场之后,愤怒地冲出去。



长久的与世隔绝让他完全无法辨认道路,刺目的阳光让他彻底眩晕,他像失去了翅膀的鸟儿,跌落到人间,在滚滚车流中失去方向。



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林屿白结束了自己没有姓名的一生。



说到这儿,林屿白哭了。



这个暴躁、喜怒无常,偶尔也有些羞涩的男人,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林屿白……」我展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态。



随后,我竟然真的感觉到有人在向我依偎。



微凉入怀,却有温润的水,滴在我肩膀。



鬼是凉的。



但鬼的眼泪,竟然是热的。



14



我说过,为了暴躁鬼,我做什么都可以。



哪怕以后被音乐圈封杀。



擦干眼泪,我第二天无事人一样回到剧团,跟萧如松说,当替身可以,加钱。



然后我提了个天文数字。



萧如松被我吓一跳,说我疯了。



我说,买断我一辈子,不亏的。否则我鱼死网破、大张旗鼓,看谁更丢脸,大不了我以后不弹琴,回老家开奶茶店去。



可能是我豁出去的疯样子镇住了萧如松,他沉吟片刻,竟然答应了。



这都能答应,萧家真有钱啊。



昧良心的钱。



金秋音乐会连演三天,场场爆满。我在林屿白曾经隐藏了四年的后台,用那台已经调好音的施坦威为萧涵挣来了满堂喝彩。



结束场,萧如松广邀业内,包括最苛刻的乐评家。



他确定我已臣服,肆无忌惮。



果然,乐评人对「萧涵」的演奏大加赞赏,尤其盛赞最后一曲《梦想乐章》,突破了以往萧涵演奏的瓶颈,有当年萧朗的神韵。



此后的一段时间,萧涵采访不断,上杂志,上综艺,甚至还去巴黎头排看秀……



俨然是新晋顶流。



她对我的态度从不屑到充满敌意,有次盯我半天,问:「你为什么还住那里?」



「便宜。」我淡淡地答。



「我爷爷给得可不少,足够你在市区买一套大房子。」



「我喜欢和鬼为伍。」



「神经病。」萧涵的眼神像看一个病人。



就像保安第一次看我的眼神。



他们都不懂。我是真的喜欢与鬼为伍,一个叫林屿白的鬼。



自从知晓林屿白的身世,我决定不介意他的暴躁。但神奇的是,他居然不太暴躁了。



据他自己说,是以前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现在心中有点渴望阳光。



我不知道这对于鬼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虽然我依旧看不见他,但我们相处得比以前更自然,也非常和谐。



我给他买了手机。



偶尔会收到他发来的信息:「在干吗呢?」



我的内心就会瞬间柔软。



这世界上有,且只有他一个,联系列表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告诉他很多外面的世界,让他在我的空间里生活,跟我追剧,听我说八卦,陪我练琴。



甚至在夜色中陪我散步。



保安对我的胆子十分佩服,说:「大半夜一个人瞎逛,小姑娘你不怕鬼啊。」



我笑:「人比鬼可怕。」



我也缠着林屿白说一ƭŭ₎些鬼界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没接触过其他鬼。



我的琴声唤醒了他,才可以自由来去。



在这之前,他并没有任何意识。



我说,那你就不是鬼,你还在通往鬼界的半道上,现在的你是个隐形人。他想了想,说这么理解也行。



我还陆陆续续听了不少萧家的事,包括为他买了骨灰房的萧涵。



萧涵经常去 502,苏醒后的林屿白听懂了萧涵的咒骂。



从萧涵口中,他得知萧朗自杀了。



萧朗本就虚弱,对躯体的失控让他抑郁加重。



林屿白的死日夜折磨着他,终于在某一天,他写下遗书,从楼顶一跃而下。



所以萧涵每次来 502 都很疯。



她骂林屿白:「谁允许你死的,你生是萧家的鬼,死也是萧家的鬼。」



她还骂林屿白:「这一些都是你造成的,本来萧朗可以择机功成身退,宣布因病告别舞台。



「现在全世界都在看萧家的笑话,你满意了?」



林屿白始终没说话,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唯有一次差点没忍住。



那是我考试前夜,萧涵又来 502,又开始不着边际地骂他,说穷鬼就该认命,他就是当替身的命。「你以为你死了,萧家就找不到替身了吗?放心吧,这世界上有的是穷鬼前赴后继。



「我爷爷也给我找了替身,她就住在你对面。



「天意啊,一左一右,你们就是替身的命!」



林屿白大惊,豁地冲出,一阵劲风把萧涵吓到尖叫。尖叫声让林屿白顿时清醒,捏了捏拳头,终于还是忍住。



我听得想笑。



这还真是萧涵的风格。哪怕是面对一张照片,她也能如此尖酸刻薄。



林屿白说:「你为什么要同意当她的替身?她不配。」



「我要钱。」



「那赚够了就离开。」



我摇头:「我更要公道。」



15



我赚钱,就是为了讨回公道。



林屿白的公道,和我傅问夏的公道,我都要。



「林屿白,我想给你出一张钢琴专辑。制作、宣传,都需要钱。」



林屿白有点蒙,我甚至能感觉到凉意拂过,是他在不安地晃动身体。



「我会安排好的,你最近专心练琴。」



「好。」他的回应充满信任。



曾经,在音乐道路上是他说一不二,如今在这个世界,我要成为他的依靠。



我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选曲,用林屿白的名字预约顶尖录音棚,并在音乐平台开设账号……



录音那天,我假称自己习惯在密闭空间里弹琴,将帘子拉得严严实实。



我与林屿白并排而坐,在他弹到最动情之处,潸然泪下。



我知道,这专辑成了。



这是一个已然离世的人,献给这个世界的返场。



精彩绝伦。



林屿白并非全然不谙世事,他说:「傅问夏,我已是个死人,别为我付出太多,你要给自己留后路。」



我很坚定:「如果计划成功实施,我会走出一条生路。」



「如果不成功呢?」



我笃定笑道:「那还有 plan B,我不可能失败。」



专辑后期制作完毕,制作人激动万分,说要推荐给唱片公司,为我出版发行,说这张专辑会震动音乐界。



我婉拒。



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转眼到了冬天,梦想剧团的排练在继续。萧如松偶尔会望着我出神。



「萧团长,我又让你想起故人?」我故意问。



萧如松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如果他还在人世,应该会很欣赏你。」



「我想也是。」我笑。



如果说萧如松阴沉得可怕,那萧涵就是肤浅得可笑。



她参加恋综,本想立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端人设,却翻车了。



时代变了,观众不吃那一套。



甚至有人暗指她在节目里的演奏水准有负「钢琴女王」的盛名。



萧涵急需为自己正名,于是想到一招,让她的恋爱对象假装偷偷来看新年音乐会,制造一个浪漫的惊喜。



节目组觉得这个剧本非常好。



我苦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新年音乐会前夜,我将录制好的专辑上传到音乐平台,账号名:林屿白。



此刻的「林屿白」,被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无人关注。



但他会爆火的,很快。



16



梦想剧团新年音乐会+爆火综艺,绝对一票难求。



我在后台,隔着单向玻璃窥望剧场。



节目组的多机位已经架上,人员就绪。音乐界大佬们满面春风,陆陆续续走进会场,在追光之下就位。



甚至萧涵那位综艺里的恋爱对象——某年轻影帝,也风度翩翩地落座。



真好,是我梦寐以求的场面。



音乐会开始,气氛非常热烈。萧涵压轴出场,演奏两首迎新曲目,整个剧țůₓ场被调动起来,进入新年的狂欢。



此时重头戏来了,恋综的摄像机高高架起,他们要重点拍摄压轴曲目——《梦想乐章》。



萧涵又换了一件高定礼服,款款走到钢琴前。



该我出手了。



当替身三个月,我已驾轻就熟,在萧涵抬手的那一刻,与她同步按下琴键。整个剧场回荡的其实是我的琴声。



但这一回该有点不一样了。



第一乐章刚刚结束,乐曲即将从万物生长的春天转向悠扬的童年回忆时,突然,我手腕一拧,直接换了一首曲目。



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舞台。我看见萧涵猝不及防,当即愣怔一秒。



虽然她立刻跟上,但我知道,前排眼尖的大佬们会发现异常。



就在萧涵将将跟上我的曲目时,我突然又换了一首。



萧涵再次狼狈跟上,剧场里已经传来哗然之声。



这时观众也看出来了。



大佬们会有城府,观众可不管那么多。



他们交头接耳,感觉到一场意外就要来临,纷纷举起手机拍摄。



我心中畅快极了,我知道,萧涵心里一定在骂娘,而萧如松,他应该气到要吐血了。



萧如松,你可千万忍一忍,我要你当着我的面吐。



门外传来脚步声,知情的工作人员要来阻止我的「胡闹」。



我停下演奏,操起早就准备好的应急锤,冲到玻璃前,狠狠地砸了下去——



哗的一声,玻璃应声而裂,碎成无数碴子,向舞台上倾泄而下。



剧场里响起一片尖叫。



包括舞台上的萧涵。



而我,站在已经空荡荡的窗口前,终于看清了剧场的全貌。



原来没有玻璃的剧场是如此通亮,原来没有阻隔的灯光是如此灼热,我听见观众在惊呼——



「看,那里有个人!」



「是个女的。」



「她是谁?」



所有人都望向我——这个出现在舞台半空的「不速之客」。



我大声呼喊:「我叫傅问夏,是萧涵的替身,你们听到的《梦想乐章》是我弹的。梦想剧团欺骗了你们!」



「快把她拉走,她是个疯子!」萧如松挥舞着双手。



工作人员向我冲来,我喊道:「我不是疯子!萧如松,你敢不敢让大家当场听我的演奏!」



千载难逢的好戏啊,怎能错过。



有人眼疾手快立刻直播,有人大喊:「下来啊,弹给大家听啊。」



一时,应声者众。呼唤我下场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场面完全失控,萧涵慌乱之中犯了个大错,她尖叫一声,捂着脸跑了。



「萧涵心虚了!」观众喊。



「傅问夏,弹一个!」



「傅问夏,弹一个!」



不知是谁起了头,满场响起有节奏的呼喊。



司仪走上台想要强行结束音乐会,却被坐在前排的某大佬沉着脸喊停。



「到底是谁弹的,听一听不就知道了吗?」



「如果她果然是闹事,报警好了。」另一位大佬也开腔。



众目睽睽之下,我一把推开挡路的工作人员,昂首挺胸走出幽暗的后台,登上梦想剧场的舞台。



我曾经心目中的圣地。



我从小梦想的舞台。



这短短几十米,我走得如此艰辛,甚至以为此生遥不可及。



我坐到那台施坦威钢琴前,坚定地望向音控室。



音控亦是同谋,他们用科技配合这种荒唐的演出。现在,他们不得不将现场声音给到舞台上。



这一刻,我感觉林屿白就坐在我身边,头顶笼罩的灼热,与身侧传来的凉意,让我在万众瞩目中坚强而丰盈。



音乐响起,传到剧场的每个角落。



我为所有人奉献了一曲完整的《梦想乐章》,观众被我点燃,为我送上最热烈的掌声。



17



网上已经炸了。



萧涵的账号率先被冲。成千上万的网友蜂涌而至,说她欺世盗名,说她败坏萧家名声,她「钢琴女王」的名声曾经有多响亮,现在就有多坍塌。



这都是她应得的,是反噬。



萧如松在剧院门口逮我,他咬牙切齿,眼睛里喷出的怒火能将我反复烧死好几十遍。



「傅问夏,你这辈子完了。我会动用一切力量,让你生不如死。」



我冷笑:「你有多少力量都请便。如果这圈子是非不分,那我傅问夏也不稀罕。」



入冬的桂花树已经不再飘香。



但绿意永恒。



树下拥着一大群观众,他们举着手机还在直播,看到我出门,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向我奔来。



「傅问夏,你好棒!」



「戳穿门阀世家,萧家活该。」



他们都在引诱我说话,我回应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上到热搜,甚至我的微表情都会被扒、被解读,成为津津乐道的话题。



我微笑着扫视一圈,冲在最前头的是个年轻女孩。



鞋跟都被踩脱了,却还是奋不顾身。



而且只有她问得与众不同。



她问:「傅问夏,你不怕被萧家报复吗?」



我微微一笑:「你直播间现在多少人?」



女孩道:「九千。」



「行,我让你立刻过万,不,过十万。」



我打了车,让女孩跟我上车,她的镜头可以保我平安回家,也可以让我将这出戏演到完整。



剧场里的复仇只是我傅问夏的。



接下来,我要帮林屿白讨回公道。



「我叫傅问夏,从考进音乐学院的那一天起,就梦想着有一天可以站在梦想剧场的舞台上。今年秋天,我在剧团招聘中成为最后的优胜者,我好高兴啊,天真地以为,我傅问夏终于要成为追光灯下最耀眼的那个人,没想到,这是一场闹剧的开始……」



对着镜头,我缓缓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道出。



而镜头之外,我也点开了自己的手机,进了女孩的直播间,我看到了右上角的 10 万,看到了无数奔跑而过的评论。



他们同情我,痛骂萧家无良,嘲讽萧涵装腔作势。



当然,也有骂我的,那是萧朗的粉丝。



我淡淡道:「萧朗 22 岁之后的演出,同样由替身完成。」



「什么!」女孩惊呼,就连司机都踩了个急刹。



「萧家操纵这些很熟练了,我不是第一个。如果我今天不站出来揭露,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直播间留言刷得我都来不及看,全是震惊脸和感叹号。



有人刷屏:「萧朗 22 岁之后只在梦想剧场演出,对得上!」



女孩显然是资深乐迷,问:「萧朗之前参赛拿过大奖,还有全球巡演,这些不可能作弊,他的水平根本不需要替身啊!」



「萧家有基因病,22 岁开始,萧朗几乎无法再演奏完整的曲目,萧如松为他找了个替身。



「他叫林屿白,树林的林,岛屿的屿,清白的白。



「他和我一样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追光灯照不到我们,但萧如松找得到我们。我们只要被萧家盯上,就注定此生无法再有姓名。



「如果我们不愿意配合,从此寸步难行。」



直播间炸了。



「靠,太恶毒了吧。」



「萧如松怎么说也是大佬了,不至于吧。」



「但傅问夏今天就是当了替身,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直播间里的喧嚣一时无两,女孩挑着留言在读。



「萧朗 22 岁之后的确风格蜕变……没错,这个我们乐迷都知道。」



「请问傅小姐,林屿白在哪里……对啊,萧朗已经去世,林屿白应该自由了,怎么我们乐迷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猛然间,我感觉到喉间有什么东西堵住,一直蔓延至心脏。



那是莫名的痛。



「林屿白……再也不会出来了。」



我无法说出那个「死」字。在我心里,他没死,他是陪伴我、鼓励我,与我一起度过最艰难岁月的暴躁鬼,也是给予我力量,让我敢于和全世界对抗的林屿白。



他没死,他只是隐身了,他的声音、他的灵魂、他的音乐,都还在世间。



不曾离去。



女孩似乎猜到了什么,轻声问:「他还好吗?」



我忍住哽咽:「他很好,他只是隐居了,不想再问世事。我上传了他的音乐专辑,乐迷有兴趣可以去听一听。他的音乐值得被流传,他的名字应该被这个世界记住——林屿白。



「树林的林,岛屿的屿,清白的白。」



18



林屿白在 501 泣不成声。



「我做到了。」只说了这四个字,我也忍不住哭了。



此时,外头已是滔天巨浪。女孩的直播间被无数人录屏分享,萧涵被骂到关闭社媒评论,萧如松逃离的汽车被围得水泄不通,气急败坏的丑态被传得到处都是。



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林屿白的账号正以惊人的速度涨粉。他的专辑被无数人收听,数不清的留言涌向评论区,是赞美,是惊叹,更是无限的好奇。



知名乐评人也冲在最前线,不仅送上最洋溢的夸赞,还一致认定这的确就是萧朗后期呈现的演奏风格。



有萧朗的粉丝不死心:「也许这就是萧朗的演奏。」



乐评人回复:「最后两首曲子创作于萧朗去世之后。」



一锤定音。



「林屿白」瞬间冲上热度榜第一、下载榜第一、评论榜第一。



这也是他应得的。



或许迟了太久,但终于来了。



「这世界终于知道你了,林屿白,你有姓名了。」



蓦然,我被拥住,林屿白的抽泣近在咫尺。



「谢谢……」



他的泪水在我额头上腻成一片,潮湿的、滚烫的。



「不哭,我不想哭,我们开心好吗?」我努力地想笑,却跟他一起,哭得更甚。



这一夜,林屿白没有回 502。



电脑里循环播放他的专辑,而我们在钢琴声中肆无忌惮,像两个游荡尘世之外的疯子,哭累了笑,笑累了哭,最后在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醒来已是破晓时分, 阳光从窗外斜斜刺入。



我猛然感觉到怀抱不再。若非额头上还有泪水干涸的痕迹, 几乎要以为昨晚是场梦。



「林屿白?」



无回应,屋里寂静无声。



我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冲出了家门。



502 大门紧锁, 与平时别无二致。可此刻我只感觉到阵阵凉意,一种莫名的决绝拂过我。



林屿白早就将钥匙给了我。



我颤抖着打开 502 的门:「林屿白?暴躁鬼?」



灵堂还是那样, 那个清秀的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又不理我了吗?你别走啊,你不能走啊。」这安静让我害怕,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暴躁鬼,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吗?」



空室清冷, 将我的呼唤生生撞回。



灵堂前,林屿白的手机端端正正地放着。



他果然离开了。



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



19



林屿白的手机里有一条未发送的信息。



「试了很多次,依然无法让你见到我,反而自己苏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再如何不舍,也知道该谢幕了, 感谢你让我拥有如此精彩的返场, 与你共度这段岁月,人生无憾。请将我的骨灰埋在我父母身边, 我想睡个好觉。别想我, 傅问夏,请你余生照顾好自己。」



我点击发送,抱着手机泣不成声。



我的暴躁鬼啊, 一个问号都没有,他再也不会反问我了。



我会照顾好我自己,想让我忘掉你,那没门,因为我坚信林屿白会在某个地方与我再次相遇。



萧家没能赶走我,我活得比以往更茁壮。



一个月后,我重回梦想剧团。



剧团董事会已经罢免萧如松的团长职务,音乐界并非是非不分, 如今混不下去的是萧家。



听说萧如松中风了, 我没能亲眼目睹他口眼歪斜的模样,有些遗憾。



但萧涵的落魄样子我是见到了。



她去 502 看林屿白, 发现灵堂空空如也, 就跑到梦想剧团来发疯。



我看着她枯燥的长发、苍白的脸颊, 感叹一个人失了心气就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空壳。这空壳套着挂丝破洞的丝袜, 颓败萧瑟。



「你偷走了林屿白!」她尖叫着。



「你们偷走了他的人生,我只是帮他拿回了最小的部分。」



萧涵死盯着我:「他明明死了, 你是怎么录的专辑?」



「这是个秘密。」我微笑。



林屿白的专辑版权卖出天价。我用版权费成立「林屿白钢琴助学基金」,专门用于资助那些贫困但抱有音乐梦想的孩子。



林屿白,我绝不允许你离开。



我要你有名字, 我要你有温度,我要你有生命;



我要你被赞美,我要你被挂念;



我要你得到许许多多的爱和感恩;



我要你在父母身边安睡时嘴角也能有笑意。



林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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