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车撞伤到脑袋,医生说我可能会得失忆症。
我开玩笑地问守在我病床前的男朋友是谁。
他顿了顿,说我们是普通朋友。
1
我看着坐在我病床前说出「普通朋友」这四个字的秦铮,他表情冷淡疏离,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我一句「骗到你了吧」硬生生的哽在喉咙里,只能静静的看着他。
我想如果不是医生给他打电话,他可能都不会出现在医院里。
但我没质问,只是顿了顿,然后佯装若无其事的微笑:「是吗?那真的太麻烦你了。」
他冷淡的嗯了一声,像是我打扰耽误他时间一样,低头摁亮手机看了眼屏幕,说:「既然你醒了,我就先走了,公司还有事。」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走到病房前拉开门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心底那点残存的良知,他回头叮嘱了我一句:「好好休息。」
我挂在脸上的微笑一直等到他离开关好门才落下来,直到面无表情。
没有人知道我和秦铮在谈恋爱。
我和秦铮是校园爱情,当年毕业后我们一起沪漂,进入沪城最顶尖的公司做市场策划。
那时候年纪小,但也知道办公室恋情不好,所以就默契的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我们的恋情,后来四年后,我们都晋升业务经理,分带两个部门 PK。
这个时候就更不能公开我们的感情了,所以我们一直地下恋情至今。
我曾犹豫地问过他要不要公开,毕竟公司没有明文规定不能谈恋爱,但他每次都心不在焉的敷衍过去了。
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现在究竟还算不算情侣。
不过今天我算知道了。
医生跟秦铮说的是我可能会有暂时性的失忆情况,但又说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恢复。
在这样很多逻辑对不上的情况下,他竟然还开口跟我说我们是普通朋友。
大概是不怕我「记」起来后的质问吧。
他也根本不在意我是不是真的失忆,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应该,早就想分手了吧。
也是,不分手,他怎么好名正言顺的去追李卿卿呢?
2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比雷达还要灵。
其实在这之前我和秦铮的感情就已经平淡,我们在一起太久,从大二到如今,已经七年了。
我们熟稔对方就像熟稔自己掌心的手纹一样,所以他有任何的变化都瞒不了我。
端倪大概是他部门新来了一个实习生开始,长得挺水灵的,叫李卿卿。
姓李,管理员工入职档案的 HR 曾经跟我八卦过,她入职资料父亲那一栏,填的ẗũ̂ₑ是李臬——这是我们公司的老板。
富二代的白富美,又在自己的部门工作。
一开始秦铮就是这样跟我解释他为什么这样照顾李卿卿的原因。
「总不好得罪她,而且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真的是想多了。」
我没提醒他这个「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比我还大两岁。
但我沉默的认可了他这个理由。
后来我不知道他是太不把我当回事,还是根本没想瞒着我。
李卿卿入职后的半个月内,有一天我找 bgm 登陆他很久不用的音乐账号,发现他和李卿卿互关了——最近两年因为工作忙,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歌了。
这个账号是我们大学的时候用的,那时候我们一起听歌,在线听歌时长长达 13896 个小时。
当时他还专门为我创建了一个以我命名的歌单,歌单里有他听到会想起我的小情歌,有我喜欢的歌手的歌,有我分享到朋友圈的歌,有放寒暑假异地恋时他想念我时的歌……
我看了一下,他把这个歌单删除了。
在最近的听歌目录里,是他根本不会感兴趣的李卿卿常听的韩国潮流歌。
我们是做市场策划,我就当他是想贴近现在年轻市场潮流,是我想多了。
所以我不动声色,只是默不作声的退出了他的账号。
我这个人吧,没有实质的证据是不会大张旗鼓的质问他的。
毕竟能在牌桌上坐到最后的人,永远是表情和话最少的。
当然他和李卿卿的「默契」和「巧合」也不仅于此,二月初的时候他带着项目组接了一个项目。
我当时带着团队在外地处理另一个项目,只是偶尔听说他这个项目的对接人是个很难搞的英国人。
我自己忙完一整天都没来得及吃饭,先给他打电话问他项目进展,他没接,估计在忙,我想了想,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他一直没回我,后来我在朋友圈看见他发了一张团队的大合照,李卿卿比着剪刀手笑容灿烂的站在他身边,项目大概进行的很顺利。
他的朋友圈文案是知己知彼,李卿卿有条同样的朋友圈,文案是百战不殆。
我点进去,发现他们微信签名也变成了这个,就好像在这个项目里那些只有彼此才知道的那点默契一样前后呼应。
他之前的微信签名是「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
因为我的名字叫拾月,萧拾月。
我不知道他在改掉我们微信签名的那刻有没有想起过我。
应该是没有吧。
因为他一直没回我电话,也没回复我的微信,却在李卿卿的朋友圈下面评论了一条:「快点吃饭,小心胃。」
我当时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隐隐作痛的胃,关上了手机。
这是我忍他的第二件事。
3
我出院是在三天后,医生观察无碍就放我离开了。
这一天我没收到过秦铮的任何一句消息。
不过倒是送了一束花过来,是我喜欢的卡布奇诺。
我抱着那束卡布奇诺,决定再给秦铮一个机会。
我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给他打电话,很久才通,我温和的问:「秦铮,我今天出院,你有时间来接我吗?」
我们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失忆」和「普通朋友」这个事,就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没说话,过了片刻才说:「对不起,拾月,我很忙走不开,我给你叫辆车?」
「你在忙什么?」我冷静地问。
那边顿了顿,大概是意外,我一向体贴,很少这样尖锐地打破沙锅问到底。
因为我知道我们头一个项目都刚刚收尾,现在是我们最空闲的时候。
他却说忙。
他没说话,我叹口气,自己挂断了电话。
男人的爱与不爱真的很明显。
我记得刚毕业工作那会我晚上凌晨三点突发肠胃炎,昏迷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后来我醒过来,发现他红着眼坐在我的病床前,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套着运动鞋,关键是两只鞋都还是左边的,我忍不住虚弱地笑。
他却一脸后怕,眼睛瞬间就红了:「还笑,开门看你躺地上的那一刻,我差点心脏都跳停了。」
「以后这种时候要先打 120,要是我没接到你的电话呢?多危险。」
我当时笑眯眯的望着他,依赖且信任:「可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安全的Ṫũ̂₌啊。」
你看。
原来他曾经还有这样在意我的时候啊。
原来我们也有过这样美好的相爱的真挚的曾经啊。
即使现在已经快要面目全非,但想起曾经这些时隔遥远的往事,嘴角还是会生出模糊自嘲的笑意。
我摇摇头,将手里的卡布奇诺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是不喜欢这束花吗?」身后有人问。
我回过头,是很陌生的一个男人,指了指垃圾桶里的花,道歉:
「不好意思,昨天司机开车不小心撞到了你,我送你到医院,联系到你的紧急联系人后因为实在有事,不得不离开。」
「这是出院礼物,另外你的住院费我都已经结清,实在不好意思,如果还有其他需求,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我哑然失笑,竟然连这束花都是旁人送的。
我抬头得体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别人送的。」
我在心底叹口气,我一直是个讲道理和体面的人,可修养好并不代表我软弱任人可欺。
我和秦铮,是真的到头了。
4
我从医院回去的时候,秦铮已经在家了。
我打开门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放的是他不感兴趣的综艺节目,而他手里握着手机,低头大概在和什么人聊天,嘴角噙着笑。
手机屏幕的微光投在他脸上,莫名的有些温柔。
我已经忘记我有多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温柔的笑容了。
我驻足在门边,他太过投入,连我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直到我轻轻的唤他的名字:「秦铮。」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蓦然抬头,我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他下意识将手里的手机锁屏然后反扣在沙发上,有些吃惊讶异的望着我,问:「你出院了?」
我这时候才真正的笑出来,笑他,也笑自己。
我温和的望着他,疏离淡漠的轻声说:「我们谈谈吧。」
我和秦铮的分手称得上「和平」。
我们都是很冷静的人,整个分手过程也没用多久。
大家都是成熟的成年人,讲体面,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心照不宣罢了。
在我说出「我们分手吧」之后,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只是沉默,我想他在那一瞬间应该是感到如释重负的。
过了半响他才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只是很冷静的安排分手后的事。
我的语气平静,神色也称不上难过,我这个样子令秦铮有些意外,在我提出让他尽快搬出去之后,他突然打断我,问:「拾月,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他微蹙着眉,眼神落在我的脸上,专注带着探究的打量,仿佛不解。
男人真是可笑的生物,哪怕他不爱我了,哪怕分手的结果是他梦寐以求的,但是看见我如此坦荡平静却又不甘心。
或许在他的想法里,我应该痛哭流涕的挽留他、哀求他,他才会在厌烦中生出一点得意。
我抬眸看他,没什么情绪,我没告诉他我早已经难过过了。
在他不回我微信却在李卿卿刚发的朋友圈下面评论的时候。
在他删除为我创建的歌单只为了和李卿卿一起听她爱听的韩国潮流歌的时候。
在他对着假装失忆的我开口说我们是普通朋友的时候。
在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和李卿卿沉浸在成年人推拉的暧昧的氛围中的时候,我已经难过过了。
他对我来说就像是身体里长出来的良性肿瘤,长在那里,没到致命的程度,但你知道,如果放任下去,这肿瘤会慢慢恶化,一点点的侵蚀你的健康和生命力。
没什么怕的,只要在它还是良性的时候,将它连根剜去就好了。
痛只是一时的,但我到底是会健康起来的。
在秦铮收拾完东西离开前,我冷静平淡的问了他最后一句话:
「秦铮,你变心,是因为李卿卿是李臬的女儿,还是单纯的因为她只是她?」
他站在玄关回头,一如大学我初见他时高大挺拔,英俊的脸相比那时候的青涩却沉淀出不动声色的成熟。
我一直以为他还是那个在操场上红着脸站在我面前笨拙告白的少年人,可直到这时候我才恍然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成在利益深海里权衡利弊的成年人了。
他顿了顿,才说:「拾月,人总是想要往高处走的。」
一句话让我哑然失笑,不过我敬他这七分坦诚。
我看着他,真心实意的笑起来,我说:「秦铮,那我祝你鸿鹄高飞,一举千里,得偿所愿。」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眼神深处隐隐有怅然的遗憾,这遗憾和他勃勃的野心比起来大概是微不足道,最后他叹口气,说:「拾月,不要恨我。」
我没理他。
5
办公室恋情的弊端大概就是分手之后也没办法体面的相忘于江湖。
不管怎么样,人总是还得上班。
出租车停在公司楼下的时候,我看见了秦铮和李卿卿。
也不是只有他们,还有他们团队的其他人。
正值饭点,他们大概一起去吃饭,李卿卿很活泼,脸上带着娇俏的笑,背对着路,正对着秦铮,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秦铮嘴角含着笑,目光温柔的看着她,还时不时注意她后面的人流和路,在她快要撞到人的时候拉着她的胳膊避开。
很熟悉很陌生。
我们分手后,他看起来很快乐。
我在车里一直等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公司楼下的港式茶餐厅后才收回目光。
前面的司机师傅目光八卦,问:「你暗恋那个高高帅帅的小伙子?」
我笑起来,解释:「那是我前男友。」
那师傅的目光瞬间从八卦变成尴尬,一副想安慰又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体贴的接一句:「没关系,对我没造成什么影响。」
进公司后,Bella 看见我很欣喜,迎上来说:「拾月姐,你出院了?真是的,你也不让我们去看你。」
我笑了笑,一边走一边说:「没什么大碍,再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香港那个案子的复盘做的怎么样?」
她拿着打印的资料跟着我回到我的办公室,将手里的一沓资料递给我,然后看了看外面的办公室。
没什么人在,她凑过来,小声说:「拾月姐,先别看数据,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向她,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忿忿的,说:
「拾月姐,你知道 Albert 下个月就要去掌管南京分公司了吧?我们都在说,他走了之后,空出来的总监位置大概就在你和秦铮之间了。」
「这些年你们俩业绩旗鼓相当,我不是想和你嚼舌根,本来凭实力,最后无论是你还是秦铮,我们都心服口服。」
「可是……可是……」
她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表情有些犹豫,上齿咬着下唇,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我笑了笑,语气温和:「没关系,就我们两个,你直接说就好。」
她顿了顿,然后才小声说:「可是,我前几天在茶水间,看见秦铮和他部门里的那个李卿卿抱在一起。」
李卿卿疑似老板李臬的女儿在我们公司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 Bella 才会这样生气,大概是认为秦铮胜之不武。
我手卷着资料的边,突然想笑,原来我在医院抱着手机猜测毫无音讯的秦铮在干什么的时候,他在温香软玉扑满怀啊。
不过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自嘲的笑起来,还要安抚 Bella:「没事,人事任命调动是由上级安排的,在其位谋其事,顺其自然就好。」
Balla 叹口气,我低下头继续看数据。
秦铮过来敲响我办公室玻璃门的时候,我还挺吃惊的。
毕ŧŭ̀⁵竟在我的观念里,虽然我们的分手平顺没撕破脸皮,但那仅仅代表我是个体面的人,不代表我和秦铮是还可以闲话沟通假装若无其事的正常同事。
如非必要,我以为我们大概都不会想和对方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流沟通了。
直到我知道他的来意。
他站在我的办公桌前,身姿颀长,眼神不动声色的落在我身上,顿了顿,才说:「拾月,我以为你会离职。」
他的语气像是劝谏,又像是忠告:「拾月,我们在一起七年,你也别说我绝情狠心,Albert 下个月去南京,我们之间有个人会升总监顶上他的位置。」
「我若是你,会早做打算,给自己找条后路。」
我望着他,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笃定自己一定会做上那个位置,在劝我离职。
不然等他变成总监,老板「女儿」又是他的女朋友,为了避免闲言碎语,他大概会逼我自己主动离职。
现在预防针算是他「好心」的劝谏,劝我早日另谋生路。
我能接受一个男人的见异思迁和变心,毕竟感情这种东西,是真的不值得考验,可我没想到,他连最后一点人性都没维持。
我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望着他,在他的目光中说了第一句脏话:「秦铮,你真是个垃圾。」
他沉默的受了。
6
我和李卿卿第一次正面打交道是在我和秦铮这次谈话的一Ṫŭ̀₄周后。
和我分手后,一直以「办公室恋情不好」为由不公开的秦铮,和李卿卿高调的在一起了,我看到他们秀恩爱的朋友圈。
下面有无数公司的同事祝福,只有我和秦铮大学时候的共同好友,在微信上惊诧的问我怎么了。
我一条都没回。
李卿卿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天,是一个很普通的午后。
办公室的人要么吃饭去了,要么趴在工位上休息,我拿着杯子一个人在茶水间磨咖啡豆,醇香的咖啡气味一点点弥漫开来的时候,李卿卿出现在我身后。
我侧身为她让开一条路,她却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我身前,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的打量我,突兀的来一句:「我知道你和阿铮谈过。」
她长的一副娃娃脸,比我矮,我低头冷静的望着她,微挑眉,是个疑惑的表情。
她抬头看着我,眼神一点点从我脸上逡巡过去,大概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她目光有些失望,然后顿了顿,才继续说:
「我看见他那个以你命名的歌单了,而且『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你们地下恋情的保密工作可不怎么样。」
我沉默,耐心的等她说完。
她说:「我……我爸爸很喜欢秦铮,你知道的,秦铮年少有为,成熟稳重,有想法有干劲,我爸爸说秦铮很像年轻时候的他。」
「我爸爸想培养他,秦铮的前途不可限量,恰好我也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可是萧拾月,你的存在挺碍眼的,我希望你自己识趣点辞职。」
我这才知道她的来意是什么,先是示威然后敲打最后循循善诱劝我识相自己离开。
我端着杯子,神色淡定,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些微的笑意,我低头看着她:「李小姐,任何员工的人事变动都需要走流程,你今天来找我说这样一番话,不知道是想要辞退我还是什么。」
「如果是想辞退我的话,公司明文规定,请让 HR 来找我谈,告知我被辞退的理由。」
她的脸色青青白白,或许没想到我软硬不吃,我在转身离开前望着她的脸色,补充了一句:
「对了,经理及以上的员工的人事变动,需要董事长亲自审批报备,也就是说,整个公司,能辞退我的只有董事长,李小姐,你只是秦铮部门的实习生,手伸的有点太长了。」
说完我懒得看她的脸色,端着杯子出去了。
我和李卿卿的这番谈话不久,Albert 的南京任命调动通知出来了。
在他离开前,董事长为他准备了饯别宴,公司管理级别的人全部出席,都是各个部门的老大,我们都知道,除了为 Albert 践行外,总部最核心部门的人事也会随之变动。
人事部门的经理将邀请函放在我桌子上的时候,只有 Bella 一脸菜色。
她是我亲自带出来的人,她趴在桌子上,先是给我打气说加油,然后又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句:
「拾月姐,不管怎么样,我们组都是站在你身后的,要是这里混不下去了,我们就跟着你一起去别的地方。」
我笑起来,拿着邀请函轻轻敲在她的脑门上,语气温柔:「说什么呢,不过一顿饭而已,你忘记我的人生信条是什么了?」
「遇水搭桥,逢山开路,怕什么?」
何况输的那个,一定不会是我。
7
吃饭那天我情绪很稳定。
在包厢里,市场部、管理部、人事部、财务部、业务条线……的负责人集聚一堂。
董事长李臬坐在主座上,李卿卿坐在他左手边,秦铮坐在李卿卿的身边。
大家在看见李卿卿的那瞬间不动声色的互看了一眼,毕竟之前只是传闻,如今她一个实习生坐在李臬身边,就算是真的落实传闻了。
不过李臬没主动介绍,大家也都佯作不知道的样子,谁都没主动问起。
我中规中矩的坐在财务部芬姐的旁边,该吃吃该喝喝,该应酬说话时应酬,该沉默时沉默。
大家没有谈论公事,这次宴席的主角是 Albert,主题除了回顾他对公司的贡献,就是预祝他在南京分公司大展拳脚、旗开得胜。
一直到饭过三巡,差不多都寒暄好了,李臬才放下筷子,说到这顿饭的主题上。
他五十岁出头,保养的很好,神色状态像四十岁一样精神抖擞,目光如炬扫视了一圈座位上的人,然后拿起餐布擦了擦嘴,他说:「这次除了为 Albert 践行,其实还有一个事要说。」
我放下手里的筷子,抬头朝他望过去,余光不小心看到旁边的秦铮,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青年才俊,得体稳重,和坐在他身边微笑的李卿卿很般配。
我收回目光,垂下眼拿过一旁的毛巾慢条斯理的开始擦手。
李臬的声音低沉温和:「大家都知道,我只有一个女儿,她刚毕业的时候我就安排她进公司工作,我这个女儿呢,性子要强,不希望公司里的人知道她的身份,只想自己从底层一点点做起来。」
「这些年她做的不错,我不止一次听过你们在我面前夸过她,我很欣慰,现在时机差不多了,刚好 Albert 要去南京,我想是时候介绍她给你们认识了。」
他的目光从重重座位中安静的落到我身上,带着笑意和隐隐的骄傲,他向我伸出手,语气温和地说:「拾月,到爸爸这里来,是时候让大家认认人了。」
我淡定的放下手里的餐巾,笑了笑。
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只有秦铮手边的水杯被打翻的声音。
我循声望过去,他表情还算冷静,一边微笑说抱歉,一边用纸巾擦拭桌子,动作不慌不乱,倒也不显狼狈,然后他抬头朝我望过来,脸色些微苍白,看不透眸底深处的情绪。
我收回视线,连余光都没再瞥过去,我只是站起来,在众人神情各异的震惊的目光中朝主座走过去,然后手搭在脸色苍白的李卿卿的座背上,礼貌且轻声说:「李小姐,麻烦让让。」
我听到不知道谁发出来的,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这顿饭达到想要的目的后,很快散场,我可以想象今晚的事将会在公司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
我更好奇的是秦铮。
他曾经跟我说:「拾月,人总是想要往高处走的。」
不知道现在,他有没有走在他通往高处的路上。
我没偏头看他,我连一个眼神都懒得递过去了。
只是散场他和失魂落魄的李卿卿过来和我爸爸打招呼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他隐忍低沉的问候:「李总、萧小姐,我们先走了。」
我没说话,我爸爸的眼神探究如炬般的落在秦铮脸上,又看了一眼他旁边的李卿卿,片刻才笑起来,一副随和的样子:「好、好。」
等包厢里的人都走完了,他脸上的笑才一点点的收敛起来,他望向我:「你和秦铮是怎么回事?」
是的,我在他面前提起过秦铮——刚毕业的时候,不过没和他说我和秦铮在交往,不过以他的阅历,大概也能猜的出来。
我笑起来,迎着李臬审视的目光,冷淡的说:「你不是看到了吗?被李卿卿抢了啊,她妈妈擅长插足别人的恋情,她女儿自然一脉相承啊。」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加重语气说:「爸爸。」
8
我上一次叫李臬爸爸是七岁。
那时候他刚和我妈妈离婚,在别墅的大门口,我拉着他的袖子,一直在问:「爸爸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和你离婚,你说句话啊。」
他没有说。
小时候不懂,直到稍微大点才知道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我爸爸和李卿卿妈妈青梅竹马,李卿卿妈妈嫌弃我爸穷嫁人后,我爸爸娶了我妈,我妈陪他白手起家,一点点做大后李卿卿妈妈带着李卿卿离婚出现在我爸面前。
那个时候李臬年轻气盛,对于青梅竹马的嫌贫爱富一直耿耿于怀,但他越耿耿于怀就越难以忘记,长辈间的前尘往事我妈从不细说,在我面前一直给我爸维持着体面。
她是个潇洒体面的人,被背叛后利落离婚。
不过她和李臬离婚后,李臬也没娶李卿卿妈妈,只是养着她,奚落讥嘲她当日的有眼无珠。
李卿卿原名也不叫李卿卿,姓王,大概是为了讨好李臬,她在八岁将姓改成了李。
她和她那个鸠占鹊巢的妈得意飘然,她和她妈不知道我,我却知道她们。
我知道这回事是八岁那年,我瞒着我妈偷偷回到别墅,看到李臬在给李卿卿庆生。
他将十岁的李卿卿抱在怀里,李卿卿的妈妈站在他身边,三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仿佛这才是一家人。
那之后我再也没叫过李臬爸爸,甚至很少见面。
秦铮只知道我父母离异,我随母姓,改名字叫萧拾月。
后来就是毕业,李臬让我去他公司,他原话:
「这些年我一个孩子都没有,只有你一个,你妈妈还不懂吗?」
「你是我亲生的,我和你妈妈打下的江山,不给你给谁?」
「你那个阿姨一直想让她女儿进公司学习,我全都挡回去了,拾月,爸爸拎得清。」
我妈是个骨子高傲且清高的女人,她当年和李臬离婚,除了该拿的其他一分没占,我和她不一样,该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拱手相让?
越是让别人不țüₑ快活的事,我就越快活。
于是和秦铮一起,毕业入职,从核心业务部门的最底层,一点点做起来。
李臬知道秦铮,关注他,夸他年轻有为,说他前途不可限量,不过是因为,我曾在李臬面前提起过他。
我家庭人事关系复杂,我本来想等到李臬公开那天再和秦铮解释,没想到他给了我一个惊喜。
李臬看着我,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出疲累倦怠的神色,他叹口气,说:「是爸爸对不起你。」
我轻笑,男人本性而已。
我只是突然想到李卿卿之前在茶水间找我示威时说的那番话,她说李臬说秦铮很像年轻时候的他。
我想他们俩确实挺像的——在薄情寡义,过河拆桥这块上。
哦,也一样的没什么眼光。
我再次回公司是在三天后,这三天再劲爆的消息也够公司里的人消化了。
我回去的时候,大家都面不改色,对我一如往常,没有围过来问东问西,只是笑起来比以往热情点,都是职场上的人精,拿捏着恰到好处的那个点。
这倒令我长舒了一口气,态度神色也一如往常。
只有 Bella 生了我的气,埋怨亏她为我担心好久,没想到我是扮猪吃老虎。
最后被我一顿海鲜哄好了。
她掰着龙虾的钳子,问我:「你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那个李卿卿是什么?」
我没瞒着她,把这其中的事简短的和她解释了一下,她一脸震惊:「天呐,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冒着大老板千金的名头招摇撞骗,太恶心了。」
「拾月姐,你不在这几天,有好多人偷偷和我八卦,这事情能和她们说吗?我真看不惯李卿卿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是真的也就罢了,没想到不过一只换太子的狸猫,也不知道她在得瑟些什么。」
我替她剥了块龙虾的腿肉,含着笑随口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有人问起,你想说就说好了。」
我没有低估 Bella 的战斗力,不过一个下午,全公司都知道李卿卿的底细了。
9
我去财务部走项目审批预算的时候,看见李卿卿站在芬姐的桌子前。
芬姐蹙着眉,指着预算报销表,问李卿卿:「为什么你买的包还要走公司账目报销?这个审批不通过,另外其他报销项目建议你再仔细看看核对一下,不要什么私人物品都走公司账目报销。」
她的脸色在芬姐的话音里变的有些难堪,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报销表,临走前还狠狠瞪了我一眼。
仿佛是我指使的一样。
我没说话。
自从李臬公开我的身份后,我就开始接触公司所有条线,这样会对公司的宏观发展有个更清楚的了解,当然,秦铮也没有升上总监,暂时还是由 Albert 在南京遥控。
我出来后,我经理的位置倒是空出来了,Bella 还需要再历练磨磨心性,所以另外从其它大公司挖了一个业务经理顶替我原来的职位。
人事变动确认下来后公司相熟的人都发微信或者短信恭贺我,只有两个人例外。
不知道心虚抑或是其它,从我回公司后,秦铮和李卿卿就一直躲着我。
其实大可不必,我精力有限,冗杂的公司事务要一点点上手,实在分不出时间去关注他们。
更何况,桥归桥,路归路,到底不是一路人。
但他们可能不这样想。
李卿卿先来找我,同样空无一人的茶水间,同样的咖啡豆,只是她的表情从盛气凌人、趾高气昂变成了愤怒。
她站在我身后恨恨的说:「虚伪。」
我没理她,她继续说:「当初你妈装成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一走了之,还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我还以为你们是真的对李家的资产不上心呢,没想到这样虚伪,装出这样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其实私底下还不是争着抢着回来。」
「你们要是真的高尚不在意,看不起爸爸的资产,就应该走的远远的。」
「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真是虚伪、恶心。」
这话把我逗笑了,事实上我也真的笑出来,我其实很不想和不聪明的人打交道,尤其是李卿卿。
Bella 曾经还问过我有没有想好怎么整李卿卿,这话说出来可能没人信,我压根没想过整她。
因为只要她在公司一天,自然有旁人给她难堪。
她在公司,痛苦的绝对不会是我。
她除了曾经在秦铮那里在我这刷过点存在感,从始至终,我都没将她当成过对手。
她不够格。
我看着她,目光温和,宛如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李卿卿,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蠢话了。」
「看看你这样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你这个表情倒像是被我剜肉割心一样痛心疾首。」
「我要是你,就回家劝劝你妈妈,想想新的手段去笼络老爷子的心。」
「真可怜,这么多年,你们母女俩费尽心思的讨好巴结李臬,到头来除了每个月稀薄的那点生活费,连套房子都没捞到。」
「不过你放心,我接手掌管公司了你和你妈那点生活费也是不会断掉的,算是你和你妈尽心哄老爷子开心的辛苦钱,应该拿。」
她的脸色在我的话里青了紫,紫了青,最后惨白一片,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嘴角又笑起来,仿佛找到了攻击我的利器:
「我说不过你,可是萧拾月,我也不是一无所有,你爱了七年的男朋友,现在不还是我的。」
我眼皮都没抬:「垃圾就应该待在垃圾桶里,他是你的就是你的,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我想李卿卿选中秦铮,或许是喜欢他,但又或许,在她眼里,秦铮是公司领导层里最年轻的经理,李臬又对他青眼有加,她或许是认为秦铮的前途远不止一个部门总监而已。
她需要在公司站稳脚跟,秦铮是她最好的帮手。
我想,从某一方面来说,秦铮和李卿卿确实蛮配的。
他们虚张声势的相互利用,相互谋求,最后一无所有,大失所望。
想到这里就令人发笑。
说完我是真的烦了,耐着性子得体又温和的看着她:「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好脾气,李卿卿,希望你识趣点,在公司夹着尾巴做人,不然我和你保证,我不是一直这么好脾气的。」
她被我说的泫然欲泣,可惜我不是秦铮,做不来怜香惜玉的事情。
我站在原地含着笑欣赏她噙在眼里的泪,在心底感慨,这眼泪真是赏心悦目啊。
10
秦铮的离职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实在想不到他留下的理由。
他所有的离职手续走的都是正常流程,我没过问过,直到他所有的流程都走完,在离开公司的最后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给我发信息,问我可不可以谈一谈。
我不知道我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在李臬公开我身份那天晚上,他同样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跟我说Ţŭₚ在我家楼底下等我,刚好那几天李臬让我回大宅住几天,他要跟我梳理一下公司的人际关系。
我没回自己的住宅,同样也没回他消息。
后来他就识趣的没有再来烦我。
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最后的告别,即使我没回他消息,他还是过来找我。
我其实一直钦佩他身上某种气定神闲的气质,或许这是能成功的人都会拥有的特征,他能假装的就像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不堪的背叛一样。
他如此淡定,让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他的眉Ťūₚ眼冷峻,看不大出什么情绪,甚至宛若老友一样噙着笑,站在门口问我:「聊聊?」
我缄默,他走进来,递给我一杯咖啡。
我接过来,我们并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夜幕低垂,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灯火璀璨,从透明的玻璃望出去,宛如置身银河星空一样。
我听见身边的秦铮喟叹一句:「还记得我们刚来上班的时候吗?」
那是将近五年前了,刚毕业的两个大学生,也是同样站在这样的高层俯瞰窗外的灯火。
那时候他怀着雄心壮志入职准备大展拳脚,却被安排最不起眼的打杂工作。
后来他凭借自己的能力拿下一个百万的大单,我还记得他捂着喝酒喝到疼痛的胃,却还惨白着脸兴奋望着我的时候的样子,他说:
「拾月,我会在这个城市给你一个家。」
后来这个大单成了他上司的业绩,他只拿到 500 元的奖金。
他拿着这 500 元请我吃了一顿火锅,他坐在我对面,热气腾腾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记得他的声音,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类似不解的茫然,他问我:
「拾月,我们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呢?」
那顿饭后我去找了李臬,自从他和我妈离婚,我妈就没再见过他,更不要说他的钱他的资源,即使他给我一张不限额的银行卡,我和我妈也从未用过。
那是我第一次求他,为了秦铮。
我还记得李臬惊喜的表情,对我肯找他帮忙他无疑是欣喜的,但我也记得他意味深长的话:「拾月,在社会上打拼,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应付不了,需要我帮忙,那他就不配成为我李家的女婿。」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到底是注意到秦铮,在一些公开场合赞扬了他几句。
上头的喜好就是指明灯,秦铮其后的事业自然水到渠成,他自己也聪明有能力。
我只是没想到,在这条应付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已经渐行渐远了。
他像古代高中的状元一样,想通过「公主」的青睐一步登天,这或许就是他心理意义上的出人头地。
他的语气从前尘往事的时空间隙中扑面而来,带着怀念的喟叹:「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我嗤笑:「秦铮,不要和我打往事的感情牌,我理解你之前良禽择Ṭũ₎木而栖的举动,但现在,你别再让我看不起你。」
他也笑了, 偏头专注的看着我, 没再继续说下去, 过了半响,他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起来, 神情中透露着几分认真:「普通朋友也没办法当了吗?拾月,我背叛过你, 你隐瞒过我,我们算不算扯平了?」
「秦铮。」我叹口气, 毫无波澜的回望他。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扯平是什么意思。」
「你口中的扯平是建立在我是李臬的女儿的这个身份上,你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吗?如果我不是李臬的女儿,那么如今我是什么下场?」
「我看着你和大公司董事长的女儿暗渡陈仓, 郎情妾意,而我在你们的势力和威压下不得不选择辞职, 根据竞业协议,我甚至不能从事同行业的工作。」
「我这些年的积累,这些年的工作,这些年的打拼, 全成了你和李卿卿恩爱脚下的垫脚石。」
「我在街头喝着冷风失魂落魄的流离失所的时候, 我想你和李卿卿, 应该会在市中心的高楼大厦享受最为美好的人生吧?」
「秦铮,你现在告诉我, 我们算不算扯平了?」
「你觉得, 我们能怎么扯平?」
最后我望着他苍白失神的脸,微微笑起来, 疏离又淡漠, 我礼貌的说:「秦铮, 没有什么扯平,你欠我的,这辈子都欠着, 而我没准备宽宏大量的原谅你。」
「以后尘归尘,土归土, 再遇见, 也不过是陌路人罢了。」
说完我没再浪费时间和他继续废话,我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客气的说:「你该走了。」
秦铮离开的背影有些踉跄,这些年, 我已经很少看见他这样狼狈的样子了。
可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11
后来在行业峰会上,我遇见过秦铮一两次。
那时候我已经接手李臬的位置,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他站在人群外,在新的公司新的起点重新一点点往上爬。
连和我搭话的资格, 都没有。
再后来是在和李臬吃饭的时候, 偶尔听他提起过李卿卿的感情,说她被人骗财骗色,一点脑子都不长。
我不知道秦铮和李卿卿是什么时候分的手,不过因利而聚的两个人, 因利而散并不令人意外。
我端着茶杯望着开的姹紫嫣红的花园。
四月春深,原来已经又一年春过了。
前尘往事,早已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