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死后,我嫁进侯府做了裴文轩的续弦。
敬茶时,婆母用滚烫的茶水立威。
这伎俩她在我嫡姐进门时也用过。
嫡姐温柔隐忍,手上烫出泡来也没吭一声。
我就不一样了,假装没端稳,一杯茶水烫了婆母两手泡。
婆母尖声叫起来:
「你想烫死我不成?」
我一脸慌张,却在内心隐笑:
「谁说不是呢?」
「给你们裴家一颗好果子,都对不起我嫡姐从小待我的好。」
1
一杯滚烫的茶水全洒在婆母保养得当的双手上,光滑的皮肤瞬间红透,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起来。
婆母痛得脸部扭曲,尖声大叫。
我连忙握着手帕去帮她擦手上的茶水,慌乱之中又不小心碰翻了一旁正在滚水的茶壶,开水顺着婆母的大腿一路往下烫。
烫得婆母都顾不上骂我,直接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嘴里啊啊啊啊的乱叫着。
请大夫的、扶婆母进内室的、手足无措被这变故惊呆的……大厅里一时间乱作一团。
裴文轩看着我的样子凶极了:
「去佛堂跪着,毛毛躁躁的,哪里有你嫡姐半分稳重?」
嫡姐是稳重,可你们没给她好下场啊。
我柔柔弱弱地看着他,手掌抚在了自己平坦的肚子上:
「夫君让我去跪佛堂,我不敢不去,只是我有了身孕,若是孩子有个好歹……」
我没有再往下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裴文轩失去过一个孩子,他知道失去孩子是什么滋味。
而那个失去的孩子,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是我嫡姐拼了三天三夜的命才生下来的宝贝。
可是婆母因为不喜欢她是个女孩,就假装失手打翻了暖手炉,烧红了的火炭烙在小婴儿娇嫩的皮肤上,烫得娃儿哇哇直哭。
婆母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看着,是嫡姐徒手一块一块地捡掉孩子身上的红炭。
可惜烫伤面积太大,孩子还是因为感染而亡。
裴文轩孝顺,婆母在他面前流下几滴假惺惺的眼泪,他便不怪罪自己的母亲,只怪嫡姐没有看护好孩子。
失去孩子的嫡姐本就痛不欲生,再加上夫君的责怪,终日郁郁寡欢,不久就病痛缠身,撒手人寰。
裴文轩盯着我:
「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们昨夜才洞房花烛。」
2
我敛了敛眉,拿眼角瞟他,继而小声说:
「夫君是对自己不自信吗?」
也不知道怎么就踩中了他的雷区,裴文轩直接炸毛:
「你说什么?」
我正想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大声再说一遍的时候,裴文轩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不知羞耻。」
「回房禁足。」
此时管家已经请来了大夫,裴文轩没再看我,急匆匆将大夫迎进了内室。
可惜啊,不能看着那老太婆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刚才趁着混乱之际,可是下死力按破了她手上好几个水泡,帕子上还残留着血迹。
心中终于畅快了些,将帕子丢进炭炉中一烧了事,我起身回房。
才刚回房不久,裴文轩就阴着脸进来了。
我连忙压下嘴角,起身佯作关心:
「母亲怎样了?」
「都是我不好,我们府中的茶水都是温度适宜的,不知侯府茶水现滚的规矩,这才会被烫得失了手。」
裴文轩:
「府中平时的茶水也是温度适宜的。」
他说到这里脸色变了变。
平时府里的茶水都是温度适宜的,偏偏我敬茶的时候,茶水就放在旁边现滚了,裴文轩又不傻,也明白了这是婆母立威的手段。
然而这些事,不说他是不会留意的,因为烫的又不是他。
之前嫡姐手被烫伤,不言不语地忍了下来,怕是他还以为是嫡姐自己不小心在哪里烫到的呢。
他咳了一声,掩过尴尬的神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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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嫣,请过来的大夫是个男人,母亲烫伤的地方,他不方便瞧。」
「刚刚忙乱之中,忘了你也通些医理,你过去给母亲看看。」
我拜师学医,是为了嫡姐,那时她的病总不见好,婆母霸道,不让我们请的大夫进府。我又是个急性子,只能撸起袖子亲自上阵。
现在,他叫我去给把我嫡姐磋磨至死的人瞧病。
可真是,正中本姑娘的下怀。
我故作为难:
「不是我不愿意去,夫君忘了刚刚下令禁了我的足?」
「夫君若是朝令夕改,何以服众啊?」
3
裴文轩贴近我的耳朵:
「何若嫣,我劝你见好就收,乖乖跟我去看母亲,耽误了母亲病情,你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我是看在若澜的份上,才没有拆穿你。」
这个薄情的男人,他不配提我嫡姐的名字。
我嫡姐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对她,人都死了他表演深情给谁看?
我将愤恨藏进眼底,低头福身:
「夫君,侍奉母亲是我的本分,我随你去便是。」
「可若是夫君执意冤枉我,我虽是个弱女子,却也有学父亲大殿撞梁而亡的节气。」
裴文轩的父亲在他六岁的时候,赫赫军功却被政敌诬陷通敌,为了自证清白,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他看着我良久没有言语,末了轻叹一声:
「罢了,是我失言,你别往心里去,走吧。」
裴文轩对他父亲的死有心结,曾经发誓不会轻易冤枉一个人。
婆母当初便是利用了他的这个心结。
她能利用,我未必不能。
我提了裙摆,和他一路疾步来到婆母房中。
请来的郎中还候在外室,他在裴文轩的授意下,让我进去瞧一眼婆母的伤势,然后口述给他,由他来做诊断开药方:
「少夫人通医理,把瞧出的烫伤程度与我说道一二,我依据情况开具药方。」
裴文轩对他母亲的事向来细心,由我去瞧伤势,大夫来开药,这样即便是我故意烫伤的婆母,我也无法在药方里面动手脚,以加重婆母的伤势。
他若是能在我嫡姐身上也有这般用心,嫡姐她也不至于……
很多事情不能想,想起来会恨得人浑身发抖。
我对着裴文轩和大夫点点头,然后转身进入内室。
婆母已没了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模样,她双手疼得无处可放,颤抖着举在半空,下裙已经褪去,只用一层薄纱轻轻搭着,她的陪嫁周嬷嬷候在一旁。
周嬷嬷阴目沉沉地盯着我。
婆母见到我,咬牙切齿:
「下作的贱人,敢在我面前耍心眼,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她正说着,我不言不语地掀开薄纱往她烫红的大腿上重重一按,她顿时说不下去了,发出杀猪般惨烈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你想痛死我啊?」
可不是咋地?
我瞧着她冷汗涔涔的脸,柔声说:
「会有些疼,母亲你忍着些。」
我的手又搭上了她的腿。
婆母吓得满眼恐惧,本能地想往后躲,声音凄厉:
「你ţũ⁺还要按?啊……轩儿,你个没良心的,就由着她磋磨你娘吗?」
裴文轩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
「母亲忍着些,大夫说了检查是会有些疼的,马上就好了。」
这一刻,我在婆母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失望。
是对裴文轩的失望。
在她看来,这是裴文轩护着我的表现。
嫡姐曾跟我说过,裴文轩护妻,对婆母来说,犹如万虫噬心。
婆母难过,我便高兴。
这样一想,复仇的道路,似乎又多Ṱü⁷了一条。
4
裴文轩要求我衣不解带地伺候在婆母身侧。
提这个要求时,他很恳切地看着我,与我细数婆母这些年来的种种不易。
他说自己六岁丧父,是母亲一力将他拉扯大,他小时候又体弱多病,母亲每每衣不解带照顾,有时连着两三日不休不眠,其中辛酸可想而知。
说到动情处,他眼睛红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哽咽着叮嘱我:
「你嫡姐若澜极为孝顺,母亲每有不舒服,她总是衣不解带尽心伺候,直到母亲身体大好。」
「若嫣,你也该当如此。」
以前我不懂,为什么嫡姐每每回门,总是顶着脂粉都遮不住憔悴的脸,和家人没聊两句就忍不住偷偷打哈欠。
后来过侯府来做客,席间不经意瞧见裴文轩悄悄在桌下捏了一下嫡姐的手,嫡姐和裴文轩相视一笑,这一幕也恰巧落在婆母眼里。
当天婆母身体就不舒服,可就连太医也诊不出毛病来,嫡姐却不眠不休在她身旁伺候了三个日夜才罢。
那时我才知道,婆母把嫡姐的孝顺,当成一把极为好用的利刃,然后刺进嫡姐的身体里。
我看着眼前孝心外包却自我感动的裴文轩,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福身道:
「孝顺婆母,是儿媳的本分,我一定会以嫡姐为鉴。」
裴文轩不疑有他,点点头,大步去了书房。
我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看婆母房间的方向,激动得搓手手:
我那些平日里被爹爹训斥无用的玩意,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我将丫鬟全部遣了出去,只留陪嫁丫鬟小柳在身边,关上房门,开始上妆,小柳在一旁低低地笑:
「二小姐,你手真巧,这妆化得真像大小姐,就是脸涂得太白了,看上去有点瘆人。」
我把又长又直的头发放下来,拿出一套嫡姐平时穿的衣服换上了,然后尝试着走了几下和我生母学的鬼步。
还好,步子没有生疏。
我生母是梨园有名的角儿,被我爹看上,买回尚书府做妾。
闲来无事她便教我一些戏曲功夫,我的鬼步就是她无聊的时候教的。
我小时候调皮得很,学了鬼步半夜在府里飘来飘去的,吓晕过好多人,更是把爹爹的掌上明珠嫡姐吓得高烧三日不退,把时年五岁的阿弟吓得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那次爹爹的眼神好恐怖,像是要吃了我,又说我生母将我教坏了,要把生母和我的腿都打断,然后送到乡下的庄子上去。
是嫡姐顶着高烧跪在爹爹面前替我们求情,母亲也将我们护在身后,我和生母才免于一难。
嫡姐自幼被母亲教养得善良温顺,她们的善良救了我和生母,可婆母却利用嫡姐的善良,害了她。
婆母对嫡姐做了那么多亏心事,不知道半夜见到嫡姐飘到她床头,惨白着一张脸幽幽地盯着她,会怎样呢?
我的乖乖好婆母,你的好儿媳这就来孝顺你了。
5
踩着激动的小鬼步,我抄近道一路飘到婆母的房间。
正要飘进去,婆母疼痛难忍的声音传出来:
「哎哟……哎哟哟……若嫣那个贱蹄子,我非扒了她的皮去做灯笼不可,那时她才知道我的厉害。」
周嬷嬷附和道:
「我今天就已经想活剐了她,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夫人你哪里吃过这种亏?」
「但是话又说回来,夫人受了这苦,却也为我们掩盖了另一桩大事。」
「要不然,还不知怎么遮掩过去呢?」
婆母连忙嘘了一声。
周嬷嬷便把声音放得极低,我差点把耳朵送进房里,才听清周嬷嬷说的话:
「夫人刚好趁此机会,坐小月子。」
???
我听到什么了?婆母坐小月子?
不是,虽说以婆母三十六岁的年纪坐小月子不奇怪,但是,老侯爷已经归西十二载,她坐什么小月子?
莫非???
我还想再听个详细,谁知婆母直接吩咐周嬷嬷别乱嚼舌根,赶紧睡觉,被人听去了,可不得了。
周嬷嬷打着哈欠说:
「怕什么,整个侯府都是夫人说了算,主子的事情,谁敢听了去,就让谁活不过明日,这些道理哪个下人不晓得?」
婆母:
「嚼什么舌根,今天中元节,快睡觉,当心鬼出来,话说若嫣那贱蹄子怎么还不来伺候?」
婆母话音一落,我开启小碎步飘到内室,一路飘到她床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婆母对上我掩在长直发间的幽幽双眼,尖叫:
「啊,啊,啊啊啊……」
「周嬷嬷,你看见鬼了吗?」
「若澜来我床头索命了。」
不料周嬷嬷是个胆大的,她看着我完全不怵:
「夫人别怕,她活着的时候尚且斗不过咱们,变成鬼也是个懦弱鬼。ŧù₀」
她说着摸黑过来,举起一个大花瓶,就往我头上砸。
6
幸好我反应快力气也大,飘着鬼步躲过了她的花瓶敲,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往我跟前一拉。
我们瞬间近距离四目相对,一张惨白的鬼脸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我只看到她双眼向上一插,直接晕了过去。
放开她的脖颈,看着她瘫软在地的身躯,我无聊地拍了拍双手,轻轻叹气:
嫡姐原来可怕周嬷嬷了,说她盯人的目光让人后背发毛。
却原来是只纸老虎!
婆母已经吓傻了,也不顾手上烫伤的疼痛,只对着我一味作揖,嘴里反反复复地念:
「若澜,我求求你放过我,我不该害死你的孩子,更不该害死你,我错了。」
「你放心,我会给你烧好多的纸钱,给你做法事超度你,你安心去投胎。」
呸,你才去投胎!
我赶在外面的丫鬟仆人听到动静前,飘出房间,卸掉脸上惨白的妆容,然后混在一堆下人里面,冲进婆母的房间。
闻声赶来的裴文轩听了婆母的一番言语,问我有没有看到鬼,我说没有啊,我去如厕了。
这一晚,整个府里一夜未眠,裴文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门上朝。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我都如法炮制,婆母和周嬷嬷一看到我现身,就直接吓得晕死过去,我则找个地方四仰八叉地躺着美美睡大觉。
这样一来,婆母一到晚上就心神不宁,疑神疑鬼,哪怕门外派了两个又高又壮仆人守门也不行。
她频繁地做噩梦,惊悸,甚至胡言乱语,外面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她就一惊一乍的。
大夫说休息不好,烫伤也很难好。
眼看着婆母一日憔悴一日,裴文轩不忍心,决定亲自上阵守在婆母一旁,说是女鬼若是再敢出来,他就把女鬼捉了来,碾成药粉给母亲治伤。
7
本以为裴文轩守着婆母,我能回房美美地睡觉。
谁知裴文轩让我去佛堂整夜抄经,给婆母祈福。
我算是明白了,无论他们母子好不好过,反正他们都不会让我这个做小媳妇的好过。
好好好,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绝不让你们好过。
涵养这东西,我嫡姐有,我可没有。
半夜,我故技重施,随着一阵阴风飘进了婆母的房间,准备把裴文轩吓得斯文尽失。
婆母第一时间看到我,这次总算没有直接晕过去,抖着手哆哆嗦嗦把我指给裴文轩:
「若,若澜来索命了……」
裴文轩蓦地转过头来望着我,整个人怔住了。
我以为他是吓傻了,或者是认出我来了。
谁知他跌跌撞撞地起身过来:
「若澜,是你吗若澜?」
「若澜,我好想你啊。」
「若澜,求求你,你别走……」
???
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把女鬼抓来碾成药粉吗?
这副深情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况且嫡姐在的时候,他也没有好好对待嫡姐啊。
他过来伸手就要抓我:
「若澜,你别走,你可怜可怜我,看看我好不好?」
「你是不是生气我娶了若嫣?」
「那是因为若嫣长得像你,我才娶了她,我心里想的还是你。」
「若澜,我好后悔……」
当初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婆母不让良医进府给嫡姐医治,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我冷漠的拂掉他的手,他摇摇欲坠地看着我,整个人都碎掉了。
本来已经要晕过去的婆母也顾不得晕了:
「轩儿,轩儿,你醒醒,莫要被她迷惑了,她已经死了,是来索命的,快用道士给的符咒把她给抓了。」
裴文轩转过头看着婆母,声音失控:
「母亲,她是若澜,她是儿子日思夜想的若澜啊……」
他继续上前来抓我的手,生怕我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婆母却被裴文轩的反应激得快疯了,她受不了在她的儿子心里,有另一个女人比她还重要,哪怕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她已经忘记了害怕,模样可怖的要扑过来撕扯我了。
但她只是动了一下,就扯动了身上的伤,痛得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8
那天夜里裴文轩把我当做嫡姐,拉着我诉了半夜的衷肠,直到快天亮了,我谎称太阳一出我就会消失不见,他才放我离开。
自那日起,裴文轩对我日渐冷淡,连朝事亦不上心,每日里一门心思等着和嫡姐夜半相会。
婆母喊伤痛心痛、不吃药、绝食相逼,裴文轩亦只是冷淡相劝:
「母亲,若澜已经死了,你何苦要和一个死人过不去?」
「儿子如今只剩一点念想,就是梦里能够见见她了。」
说完,他便将我留下来侍奉婆母,下朝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书房,画嫡姐的人像,等着嫡姐和他夜半相会。
我隔三岔五扮着嫡姐前往书房赴约,将他迷得失魂落魄的,听说因为神游方外,几次御前失仪,惹得圣心不悦。
这天晚间,小柳往我脸上扑粉,在我耳边嘀嘀咕咕:
「二小姐,你干嘛还要扮成大小姐去跟姑爷相会,一想起姑爷任由庸医害死大小姐,我就来气,现在他装个深情,你不会被他骗了吧?」
我神秘一笑:
「你家二小姐是这么容易被骗的人吗?哼,陪他演了这么久的戏,今晚我就要送他一场大戏了。」
小柳还是有些不放心:
「姑爷和夫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二小姐你可别把自己赔进去了才好。」
我既然入了虎穴,自然要把虎穴捣毁了才能善罢甘休。
更何况我下了许多功夫来做准备,现在他们母子之间已经心生嫌隙,今晚这场戏,我就要让他们两人彻底离心。
夜半的侯府静得吓人,自从我扮作嫡姐时常夜间飘来飘去,晚间就没有人敢出房门。
我趁着夜色飘进书房,邀约裴文轩一同前往花园赏月。
花前月下,裴文轩深情款款地揽着我,说:
「若澜,这两个月我遍寻世外高人,苦求借尸还魂之法,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们能真正团聚。」
我柔声笑道:
「嗯,我相信你,这一日很快就会到来。」
这一日真的很快会来,因为我已经为他们做好了周全的计划。
花园靠近婆母的房间,我话音未落,婆母的房间里就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放心,你身上现下虽有些疤,我只会心疼,又怎会嫌弃难看呢?」
婆母咯咯笑着娇嗔了一声。
男人又说:
「你小点声,当心被人听到。」
婆母:
「放心,最近府里有些不干净,夜间没人敢出来,我这不也是害怕,才把你喊来的嘛。」
「你别又动手动脚的,我才刚落胎不久,别又怀上了……」
听到这里,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文轩已经蹭一下站起身来,脸色可怖地朝着婆母的房间走去。
9
我自然是要飘过去看热闹。
这出大戏能在裴文轩眼前上演,可费了我不少工夫。
当初听到周嬷嬷跟婆母说正巧趁着烫伤坐小月子的时候,我就派人去调查婆母的姘头是谁。
裴文轩现在脸色可怖,还是因为不敢相信母亲会是这样的一个人,等下他若是看到婆母的姘头,怕是要炸了。
婆母的姘头是裴文轩的同窗加好友,陆寅,和裴文轩一般年纪,刚过二十岁的生辰。
为了让裴文轩直面这种冲击,我可是和他虚与委蛇了近两个月,才终于等来这次捉奸的机会。
裴文轩冲进房间,我也跟着飘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
意识到有人进来,婆母惊叫一声,有个人影腾地从婆母身侧跃起,往窗边逃去。
我飘到窗边去堵,裴文轩想要从后面揪住那黑影的衣领,谁知光溜溜一片,半片衣衫也无。
裴文轩瞬间勃然大怒,一探手就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对着窗外朝着月光一照。
竟是同窗好友陆寅!
裴文轩紧绷着脸,眼神已将陆寅千刀万剐了几百遍,咬牙切齿:
「你竟敢……」
后面的话他终究是说不出口。
在他的心里,母亲几近一个完美的女人,如今这般,便是天塌了一般。
陆寅也知道这事对裴文轩打击太大,且天理难容,一味求饶:
「文轩,你听我说,你千万冷静,声张起来,令堂的名节不保。」
裴文轩看了一眼已经脸色惨白的婆母,怒道:
「名节?她还有脸活?」
婆母抖着嘴唇,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说:
「轩儿,我是冤枉的,这是哪里来的狂徒?竟闯到我房间里来了,这……这可不是要我的命啊……」
她说着偷偷瞅了陆寅一眼,陆寅顿悟:
「文轩,我,我真是走错了房间,不瞒你说,我倾心若嫣已久,谁知她嫁了你做续弦,本来我已心灰意冷,谁知她说你因为夜夜要和她嫡姐之魂相会,令她独守空闺,这才约我相会。」
正待在角落里欢快看戏的我:???
10
死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一个来抓奸的人,倒被反咬一口。
但是他们慌乱之际漏洞百出,被裴文轩一眼识破:
「还敢攀诬若嫣,自母亲被烫伤,若嫣除了白日里侍奉母亲,晚间便听我的吩咐在佛堂抄经为母亲祈福,岂会与你相会?」
「再者,若嫣身上哪来的疤痕?」
婆母和陆寅听到裴文轩这样说,才知刚才两人的私语也已被听了去,此时已无话可说。
裴文轩转身拿过放在案几上的一把小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陆寅的身体。
陆寅陡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婆母却在一旁惊声尖叫起来:
「轩儿,你不能杀他,他是,他是……」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裴文轩捂住了嘴巴:
「闭嘴,母亲是想死吗?这样声张?」
他看着陆寅瘫软在地的尸体,沉声道:
「儿子将他杀了,也是为了母亲好。」
「以后,母亲就自请住进佛堂,从此青灯古佛,静心思过。」
婆母呆愣地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句低语:
「轩儿,你,好狠的心……」
裴文轩哼了一声,擦掉匕首上的血迹,放回案几上,将陆寅的尸体装进一只布袋中。
他没有惊动下人,准备亲自抛尸。
我连忙上前,告诉他我知道一个抛尸的绝好地点,可以和他一同前去。
他不知道,我记下了抛尸的山林,然后派人通知了陆寅的家人。
陆寅是中书令的儿子,中书令绝不会善罢甘休。
11
只是等了几日,山林中陆寅的尸首已经被收走,中书令那边却迟迟没有针对裴文轩的动作。
这很不合理,中书令这个人霸道得很,没道理对裴文轩忍气吞声,更何况这是儿子被杀的不共戴天之仇。
可我前后派人探了几次,中书令那边只是悄悄地将陆寅的后事办了,对外宣称是暴病而亡。
我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只能暂时搁下,不再寄希望于借中书令的手来除掉裴文轩了。
我又找到了另外一个机会。
12
婆母自请搬去了佛堂,侯府的一应事务全部交由我来打理。
裴文轩不管事,他沉浸在对母亲幻灭的悲痛中,以及对借尸还魂复活嫡姐的执着里。
府里的下人们都很会审时度势,他们为了讨我欢心,没有少给在佛堂念经的婆母为难。
也有会钻营的婆子们,每日里盯着婆母和周嬷嬷的动向,事无巨细来汇报。
这天她说周嬷嬷鬼鬼祟祟地寻来了一个道婆,两个人在房里密谈了许久。
她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声音低下来:
「我在外面听到一些什么永世不得超生的话,便不敢再听下去,吓得连忙来禀少夫人。」
朝廷禁止巫蛊之术,违者是要抄家获罪的。
我让那婆子先别声张,打发她下去,喊来小柳,让她再去查探一下。
不一时小柳回来,说婆母恨嫡姐做鬼也不放过她,害得裴文轩杀人,将她害进了佛堂,不能掌管侯府,连下人都敢欺到她的头上,所以找了个道婆来做法,要嫡姐永世不得超生。
原来如此。
她可真是昏了头,竟然铤而走险,用起这样的手段来了。
「她们扎了两个小人,一个上面写了大姑娘的生辰八字,一个上面写了二姑娘你的,想要大姑娘魂飞魄散,要二姑娘你不得好死。」
小柳说着说着哭了:
「二姑娘,你会不会死啊?」
我帮小柳擦眼泪,说:
「傻丫头,我不会死,会死的是她们。但这个事情,你暂时不能告诉姑爷,只需记住两个小人藏在什么地方就好,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13
朝廷派人来查抄佛堂的时候,裴文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带头的人是裴文轩的政敌,他平时最瞧不起的人,但这时也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上前打点,问是怎么回事。
那人用鼻孔看他,并不回他的话,只一声令下,手下人就进了佛堂。
裴文轩又气又怒,但那人手上拿着圣旨,他不敢轻举妄动。
婆母则是天塌下来的表情,连哭带爬来扯裴文轩的衣角,要裴文轩把这些人轰出去:
「这是侯府的佛堂,绝不能让他们进去,要不然,以后你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裴文轩还没说什么,他那政敌就冷笑道:
「哼,他现在要是敢拦,立马就去见你们裴家的列祖列宗。」
婆母吓得晕厥过去。
不一时,搜出来三个用针扎着的小人,其中两个上面各自贴着我和嫡姐的生辰八字,另一个上面赫然是辰妃的名讳和生辰八字。
辰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也是我的闺中密友。
这下子连裴文轩的脸色也惨白起来。
这种巫蛊之术,当今圣上最为痛恨,更何况连辰妃的小人都在其中,婆母这次无论如何,在劫难逃。
至于侯府,就看圣上的心情来发落了。
婆母当天就下了狱。
哭得一脸横泪大喊着冤枉的周嬷嬷,当场就被裴文轩下令杖毙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子,就等着圣旨对裴文轩的发落了。
可谁知,竟还有变故。
14
朝廷传来消息,圣上体念裴文轩不知情,所以只罚俸三年。
裴文轩保住了性命,开始疏通各种关系,想把婆母从牢房里弄出来。
他带着我去牢房探望了婆母。
短短几天时间,婆母的头发已经花白,整个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憔悴不堪。
她几时吃过这种苦?
看到裴文轩,她立马哭哭啼啼,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她承认要嫡姐魂飞魄散,要我不得好死,扎了我和嫡姐的小人,因为她恨我们两个人。
「但是,娘绝对没有扎辰妃的小人,娘是冤枉的。」
其实她说得没错,这主意是辰妃给我出的,她说针对我和嫡姐两个的巫蛊之术,怕是不足于覆灭侯府。
辰妃让我把她的小人也加上去,这样会让圣上震怒,裴文轩和婆母自然都没有好果子吃。
可没想到,婆母是关起来了,裴文轩却没事。
婆母哭了半晌,看着裴文轩,叮嘱他:
「中书令陆斌,你要多和他走动走动,以后为娘不在你身边,没法保护你,你要自己多留一个心眼。」
她又看向我:
「把若嫣休了,咱们侯府自她进门,便祸事不断,她这人克夫家,你一定要休了她。」
裴文轩前面还好,听到这里,忽然恨声道:
「母亲,有时候我不明白,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是不是见不得儿子有媳妇?」
「若澜被你磋磨死了,我已经心痛万分,如今若嫣并无什么过错,你又要求儿子休妻。」
「而你自己,却荒淫无度……」
他还未说完,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婆母一巴掌。
婆母生无可恋地看着他:
「滚,你们都给我滚……」
裴文轩抿着唇,铁青着脸拉着我出了牢房。
而我却在此行中,抓到了关键点。
裴文轩杀了中书令的儿子陆寅,按理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婆母却要他多和中书令走动,里面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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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妃在婆母身上使了些手段,她便什么都招了。
原来,裴文轩竟是中书令陆斌和婆母两个人的私生子。
婆母年少时和陆斌偷尝禁果,陆斌也Ţű̂₌许诺她一定会上门提亲。
然而满怀期待的婆母没有等来陆斌提亲,而是等到了陆斌迎娶郡主的消息。
糟糕的是,婆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私下去求陆斌娶她做平妻,实在不行,她进他府里做个贵妾也行。
陆斌以郡主不肯为由拒绝了婆母。不仅如此,他还希望婆母能够谅解他,因为只有郡主的势力才能帮他在朝堂上得到他想要的官职。
婆母伤心之余,便对一直向她示好的老侯爷裴仲投怀送抱,最终以带孕之身嫁进了侯府,生下了裴文轩。
原本老侯爷和婆母日子过得甚是和美,岂知陆斌却忽然生了嫉妒之心,见不得自己的儿子喊老侯爷爹爹,于是在裴文轩六岁那年,联合大臣上书弹劾老侯爷通敌卖国。
老侯爷为自证清白撞柱而亡,血溅大殿。
从那时起,婆母便恨上了陆斌,为了报复陆斌,她和陆斌的另一个儿子陆寅好上了,当时差点没把陆斌气得吐血身亡。
可后面陆斌发现,陆寅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是郡主和她的近侍苟合生下来的野种,是以裴文轩将陆寅杀了后, 陆斌没有为陆寅报仇的举动。
而这次巫蛊事件,圣上原本震怒, 要治裴文轩的罪, 也是中书令陆斌一手保了下来。
听到这里,我不由感叹:
「当初老侯爷血溅大殿自证清白,就是为了保全婆母和裴文轩母子俩人, 因为他知道自己功高盖主,必不为朝廷所容, 所以选择用自己的性命保全妻儿。却不想,他用性命保全的,会是仇人的儿子。」
辰妃也感慨:
「谁说不是呢, 皇上知道这些前朝旧事, 也是雷霆震怒, 老侯爷忠君报国,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让人寒心。」
「皇上已经下旨,要彻查老侯爷通敌叛国案, 上书弹劾过老侯爷的官员, 一个都跑不了。」
16
朝廷派人来侯府以谋杀陆寅的罪名抓捕裴文轩的那天, 他把我和他一起关在ṱůₜ书房里。
他自知必死无疑, 拉着我的手,说:
「若嫣, 我知道你和你若澜姐妹情深, 我们一起去地府和她团聚好不好?」
他说着就打翻烛台,床幔瞬间燃烧起来Ṫų₅,我被浓烟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文轩这个疯子,谁要和他死在一起?
我死命挣脱, 他红着眼睛狂笑起来:
「若嫣,别挣扎了, 没用的, 我是个私生子, 你是个庶女,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 理应一起下地狱。」
眼看着火越烧越大, 情急之下我摸到壁上挂着的那把佩刀,抽出来,一刀砍下了裴文轩抓着我手的那条胳膊, 他痛得大喊一声,鲜血溅进了燃烧的火焰里。
就在这时,官兵们破门而入, 我连忙跑出去, 差点把焦急等在外面的辰妃扑倒。
裴文轩也没能死成,他要经过三堂会审,再秋后问斩。
中书令一家也获罪Ṭů⁺抄家, 再没有人能救他。
一切尘埃落定, 辰妃问我有什么打算, 要不要她再为我寻一桩亲事。
我谢绝了她的好意,让她向皇上帮我求了一个恩典。
这个恩典很快就下来了,皇上许我把侯府做成济孤院, 由国库出资来抚养流浪街头的孤儿。
这些孤儿有的是被抛在街头刚生来的女婴,有的是被家人领到街上来卖的女童。
我都把她们领了回来,成为了她们的娘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