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晟王朝最窝囊的公主。

我是大晟王朝最窝囊的公主。

大皇兄和二皇兄争夺皇位。

我:蒜鸟蒜鸟。

五皇姐和六皇姐争头面。

我:蒜鸟蒜鸟。

父皇给沈砚修和林家小姐赐婚。

我:蒜……

这不能算了,他爹的,那可是我白月光,我撸起袖子就是干。

大皇兄和二皇兄扯着我的胳膊,五皇姐和六皇姐抱着我的大腿,一脸坏笑学我。

:蒜鸟蒜鸟,都不绒易~

1.

我是大晟王朝最与众不同的公主。

其他公主和皇子都有娘,我没有,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

于是,我成了后宫各位娘娘共同所有的孩子。

今日住凤仪宫,明日住储秀宫,整个后宫都是我家。

皇后娘娘说,这叫共同财产。

2.

父皇夸了大皇兄一句,众人揣测:难不成陛下属意大皇子做太子?

父皇多看二皇兄一眼,众人心想:二皇子真乃可塑之才。

父皇赏赐了凤仪宫,储秀宫:陛下偏心。

父皇去了储秀宫,凤仪宫:陛下偏心。

父皇心累,父皇不语。

父皇看向埋头干饭的我,恍然大悟。

他左思右想,想不出我有什么可取之处,只好憋出一句。

「小九真能吃,乃饕餮转世。」

皇后点头,贵妃赞同。

流水般的赏赐给了我。

皇后:小九在我膝下长大,赏赐她就是赏赐凤仪宫。

贵妃:陛下定是看在储秀宫的份上,才如此厚待小九。

她们不争了。

父皇悟出了真理。

我也明白了,我就是父皇手里端水的那只碗。

3.

父皇事务繁忙,子嗣众多。

一个爹生的,小时候兄弟姐妹都长得差不多。

父皇总是分不清谁是谁。

皇后拍着胸脯庆幸:还好后宫没别人的孩子。

年末,父皇大赏后宫。

凤仪宫内,我领了一份赏赐。

储秀宫,父皇疑惑地看着我,我脸色未变又领了一份。

未央宫,父皇发钱的动作有些迟疑。

第四份。

第五份。

……

第九份。

我赚得盆满钵满,喜笑颜开正要离开。

父皇死死揪着我的衣领将我提溜起来怒吼:「小九!」

九份赏赐落了一地。

我大惊失色:「你怎么发现的?」

「朕是脸盲,不是傻子!」

不至于同一张脸一天之内在他面前晃了九次、领了九次赏赐还认不出!

4.

五皇姐吃醋了,她在御书房撒泼打滚。

「父皇偏心,只喜欢小九。」

父皇故作深沉站起身「你知道朕为什么最喜欢小九吗?」

五皇姐擦了擦鼻涕问为什么。

父皇提溜着我的脸放在旁边,大眼瞪小眼。

「你看看,是不是小九和朕长得最像。」

五皇姐东瞅瞅,西看看,突然沉默了。

父皇一鼓掌「这就对了撒,人是不是都会对长得像自己孩子偏爱些?」

五皇姐不闹了,她像是一夜长大了,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九,你辛苦了,任谁长了父皇的那张脸,心里都不会好受。」

她很仗义,「你放心,以后选驸马,姐让你第一个选。」

我:?

五皇姐开开心心蹦跶着走了。

父皇满意地抚着胡子。

我看了看我爹那张鞋拔子脸,如遭雷击。

我哭了,我怒了,我闹了。

我被侍卫赶出御书房了。

5.

我不仅是大晟王朝最与众不同的公主,还是最窝囊的公主。

五皇姐和六皇姐又吵起来了,为了一幅头面。

我在中间打哈哈:「不就是一幅头面,我从库房拿……」

两人同时对着我怒吼:「这不一样!」

原是齐国公府的小公子送进宫的。

五皇姐掐着六皇姐的头发。

六皇姐拽着五皇姐的裙子。

两人打作一团,不知天地为何物,如同做了夫妻般。

甚至五皇姐的裙子还挂在六皇姐的脖子上。

我磕着瓜子看戏。

「小九,你来评评理!」

「你可别忘了,上次你溜出宫玩是谁给你打的掩护?」

这是五皇姐的声音。

我立刻站起身,拉开六皇姐。

六皇姐咬牙切齿:「上次你打碎了父皇的茶盏,可是我给你背的锅!」

我马上翻脸,拉开五皇姐。

两人越说越起劲,反倒成了我的批斗大会。

我走过来,走过去。

最后两人的目光同时锁向我。

「你说,到底是谁的错!」

我埋头鹌鹑状「蒜鸟,蒜鸟……」

「算不了!!」

6.

我叹口气「我的两位傻姐姐,你们到底喜欢齐家小公子什么呀?」

「他长得好。」

「文采也好。」

「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小六非要和我抢。」

「胡说,齐家小公子分明心悦我才是,这是他写给我的情书!」

「你才胡说!他上个月还邀请我一起出游了。」

两人拿出证据一对峙,总算意识到了不对。

我喝了口水,「齐国公府家大业大,珍珠头面而已,何至于如此小气,只送一套,任凭你们争抢。」

这是把你们俩当鱼塘里的鱼钓了,傻姐姐。

五皇姐拍案而起,「小九,我们姐妹俩被人算计了。」

六皇姐自幼习武,握紧了手中的刀就要去算账。

我清了清嗓子,想出了办法,「不过一套头面而已,一分为二就是,何至于伤了姐妹和气。」

「至于齐谌,虽品行低劣些,但实在长了一张好脸,称得上京城第一公子。」

「我们也可以……」

我阴险地笑着。

五皇姐大惊,「使不得,那可是活生生的人,不能一分为二。」

六皇姐皱眉,「是啊,小九,人死了就臭了,我不要。」

「……」

「想什么呢,傻姐姐,我的意思是,你们既然喜欢齐谌的脸,叫齐国公再生一个不就是了。」

「哥哥弟弟,总归长相是相似的。」

五皇姐点赞,六皇姐满意。

皆大欢喜。

7.

「呵。」

身后传来嘲讽声,是谁,竟敢嘲讽本公主的天才主意。

我转头看去,瞬间偃旗息鼓。

嘴上扬起笑脸,我一个翻身跃出凉亭,眨巴眨巴眼睛,娇羞状:「沈砚修,你不是今天没课吗?怎么进宫啦?」

沈砚修冷笑「扰了公主雅兴。」

「长了一张好脸,京城第一公子……」

他瞪着我:「公主何不让齐国公生两个,给自己也留一个?」

完蛋,全听见了。

沈砚修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我急忙跟上。

「哎哎哎,等等我……」

「是皇姐要,我才不要,我有你就够了呀……」

声音传得很远。

五皇姐摸着下巴:「小九跟我们分析得头头是道,怎么到自己头上……」

六皇姐倚靠在柱子上:「刚出新手村就碰上了顶级魅魔,不怪小九。」

瞧沈太傅那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叹息:「给我们小九都快钓成智障了。」

8.

沈砚修随手掏出一幅字画,往我怀里一丢:「路上随手捡的,不要就扔了。」

我展开一看,前朝刘大家的山水图。

世间仅存两幅,一幅在父皇的御书房挂着,老头子视若珍宝。

我眼睛发亮,嘟囔:「还说不喜欢我?」

「想多了,提前送你的生辰礼。」

没什么人知道,九公主不学无术,唯独钟爱丹青,一双纤纤玉手握起毛笔,作出的画栩栩如生。

「生辰礼为什么不等生辰的时候送我?」

沈砚修张了张嘴,我伸手打住,拖长了尾音。

不用想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知道啦,男女有别,不能惹人误会,坏我名声。」

沈砚修死亡微笑:「既然知道,公主能不能把你的手从我的屁股上拿开!」

我悻悻然收回手。

咂舌回味,好翘。

感觉翘到能顶起一壶水。

沈砚修微眯起眼睛:「想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

我赶紧转移话题:「你今日不是休沐吗?进宫干嘛?」

「你大皇兄唤我。」

「什么?!」

我顿时如临大敌,死死抱着他的手臂:「我和你一起去!」

我这个大皇兄最爱给臣子赏赐美人,乱点鸳鸯谱。

我双手叉腰:「他难道不知道你沈砚修是我的人吗?」

沈砚修气笑了:「谁是你的人?你脸皮是城墙砌的?」

「你这个性格到底像谁?」

我星星眼比心:「不像谁,只不过是夫唱妇随。」

「拐着弯骂我脸皮厚呢?」

我瞬间精神抖擞「你承认了!」

沈砚修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死鸭子嘴硬「我承认什么了?」

「夫唱妇随……」

他死死堵住我的嘴。

9.

大皇兄在他幼时居住的皇子所等沈砚修。

他老远就站出来迎接「啊呀,太傅……」

我从背后探出头,打了个招呼「嗨,皇……」

话还没说完,大皇兄撒丫子就跑,死死堵着门。

「去去去,小九找你二皇兄玩去。」

「你二皇兄那里值钱的东西多。」

眼眶中的眼泪要掉不掉,「皇兄嫌弃我了……」

大皇兄犹豫,大皇兄纠结,大皇兄开门。

我又成功混上了一顿饭。

皇兄夹菜我转桌。

皇兄敬酒我不喝。

皇兄说话我捣乱。

他打着商量,「小九啊,要不然你先出去?皇兄和沈太傅有要事商量呢。」

我狐疑打量着他,「你是不是想给我夫君塞小妾?」

大皇兄变了脸色,鞋都没来得及穿,抄起扫帚就要来打我。

「夫君?」

「你个小兔崽子。」

「你还没成亲,哪里来的夫君?」

「谁让你乱喊的?你是女子,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你怎么活?」

「沈太傅多大,你多大?人家努努力都能把你给生出来了。」

「没脸没皮,平时嘴上没个把门就算了,怎可在太傅面前胡闹。」

大皇兄扯着我ťŭₛ道歉。

「太傅别介意才是,小九年纪小,还望今日之事不要宣扬。」

——碰

酒杯重重落地,沈砚修抬起眼:「大殿下放心。」

「微臣行年二十九,不敢肖想九公主。」

呕吼,生气了。

大皇兄也顾不了谈论什么要事了,匆匆告辞,拉着我就走。

大皇兄揪着我的脸。

「再胡闹,我就告诉父皇去!」

「给我收了你的心思,你想嫁什么青年才俊没有?沈砚修都多大了?」

「一时欢喜顶什么用处?十年后,你依旧是青葱年华,他早已生出白发,到时候,难道要你一个堂堂公主去伺候糟老头吗?」

最后一句,皇兄故意放大了声音嘲讽:「你年纪小不懂事,他难道还不懂事吗?」

我回头看向沈砚修。

天色灰暗,他始终垂着眼,姿态端正,瞧不出神情。

沈砚修五指收拢,酒杯破碎,瓷渣刺入掌心,酒液混着鲜血流了一地。

他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倒影。

忽然惊觉。

眼角竟不知何时生出了皱纹。

沈砚修下意识伸出手去抚平,一下比一下用力,眼角摩擦得通红。

却是徒劳。

10.

大皇兄足足教训了一个时辰,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夜深人静,他总算走了。

我带好棉被利落翻墙往皇子所跑去。

太晚了,沈砚修肯定会留宿宫中。

皇子所的灯熄了。

我没敲门吵醒他,随意找了个挡风的地方睡了过去。

沈砚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面无表情。

其实大殿下说得对。

他们岁数相差甚远。

待他青丝成雪,谁又能来护着她。

她远有比他更好的选择。

睡不着,他索性打开门。

女孩裹着被子,靠在墙角睡得正熟。

……心脏瞬间软得不像话。

沈砚修轻手轻脚将人唤醒。

我茫然睁开眼。

沈砚修脱下外衣,仔细替我穿好。

大皇子和二皇子最近为了太子之位争斗得厉害。

今日大皇子唤他入宫,无非是为了逼他站队。

立储一事,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昭月,我年长你几岁,不是傻子,朝堂的事我自有决断。」

他轻轻一笑,「不需要你故意胡闹打乱宴会。」

「更不需要你彻夜守着我。」

我义正言辞拒绝「那不行,走了大皇兄,谁知道会不会有二皇兄三皇兄。」

「万一他们深夜折返偷袭怎么办?」

我挠挠头:「大皇兄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很小声地说道:「我喜欢你。」

「只喜欢你的。」

沈砚修猛地站起身,脸色唰地变得通红。

「还有一件事,你今天说错了。」

沈砚修静静注视着我,眉目含笑,手指若有若无勾起我的发丝「什么事呀?」

这谁?!

这还是沈砚修吗?

说话居然还带了尾音撒娇!!!

我磕磕绊绊「你上个月刚过得生辰,所以你应该是三十才对,不是二十九。」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沈砚修的笑僵在脸上。

下一秒。

——嘭

门被大力关上。

「男女有别,九公主请回!」

我摸摸鼻子。

害,今天一天又是砸酒杯,又是摔门的,也不知道手疼不疼。

刚要收拾棉被回寝殿,门又打开了。

沈砚修穿戴整齐,脸色臭得可怕,手伸得和稻草人一样笔直,他递过来一根树枝。Ṱü²

「牵着,送你回寝殿。」

我顺着杆子往上爬,手指一点点顺着树枝靠近,一个偷袭,牵住了他的手。

沈砚修甩了几下手,美人含怒瞪着我:「松开。」

死傲娇。

根本没舍得使劲。

「我说你三十,又没说不喜欢你。」

……

「沈砚修,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他恼羞成怒「没有!」

「分明就有,沈砚修,你脸都快笑烂了。」

明亮的月光斜斜地投在青石板路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逐渐交汇,密不可分。

11.

其实幼时,我的日子并不太好过。

深宫里没了娘,是件很可怜的事。

父皇子嗣众多,根本顾不上我,我被各宫娘娘踢来踢去。

「要是个皇子我就养着了。」

「是啊,瘦巴巴的,瞧着养不活的样子。」

「哎,你说宁嫔会不会是被她女儿克死的?不然大家生孩子都没事,怎么就宁嫔……」

那时候我还在襁褓中。

这些话,都是娘留给我的老嬷嬷转述给我听的。

我轻轻拍着嬷嬷的手:「好啦,嬷嬷,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十个手指还尚有长短之分。」

「纵是亲生骨肉,父母犹有偏怜,何况我还不是亲生的。」

「娘娘们已经对我很好呀。」

「人得知道感恩呀。」

嬷嬷轻柔地梳着我的头发:「老奴知道,老奴就是心疼公主。」

我扬起微笑,手指挑起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珠钗,又缓缓放下,喃喃自语。

「比起世间的很多姑娘,我已经是活得恣意快活了。」

后来嬷嬷年事渐高,我便在京中置办了宅子,将她送出宫颐养天年。

送行的那天,天空飘起小雨,马车渐行渐远。

我站在城墙上安静地看着。

沈砚修撑着青伞问我:「舍得?」

我侧头看他:「你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进宫了?」

青伞微微倾斜,他的肩头被雨淋湿大半,却将我护得周全。

沈砚修淡淡开口:「有事。」

我哦了声,也不拆穿。

两人相伴着看完了春日里的第一场雨。

12.

我和沈砚修的第一次见面不太愉快。

大皇兄说父皇给我们请了个新的老师,年纪很小,但很有本事。

然后这个很有本事的老师,第一天上课就打了我和几位皇姐的手心。

五皇姐是中宫嫡出,身份尊贵,从未受过这种委屈,转头就跑去了御书房告状。

六皇姐老实,但还是争辩了几句。

「这课本来就是特意给兄长们开的,我们姐妹几个只是旁听。」

「何至于如此苛刻,迟到一会便打手心……」

我眼冒泪花,龇牙咧嘴地揉着手心。

沈砚修目光如炬:「看来九公主也有意见?」

我弱弱出声「没……」

六皇姐咳嗽一声。

我上前一步,昂首挺胸「有意见!」

沈砚修冷笑一声。

ẗūₒ「……其实意见也不是很大……」

六皇姐将我护在身后,皱眉道「你威胁小九作甚?」

老夫子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

「砚修,我知道你做事认真严谨,可公主金尊玉贵,岂能随意打骂。」

「更何况这课程,公主们本就是随意听听而已,迟到一小会不妨事……」

沈砚修眼里愠色渐浓。

「无妨?」

「若今日迟到分心的是皇子,又当如何?」

夫子肃然答道:「自当奏明圣上,请陛下定夺。」

沈砚修冷笑一声,玉指轻叩案几:「那依夫子之见,公主与皇子有何不同?为何皇子罚得,公主反倒罚不得?」

夫子额角沁汗「这...这岂能相提并论...」

「诸位皇子日后皆要入朝理政,担江山之重。」

「公主们...略通文墨即可,待来日出降,自有一番造化...」

沈砚修倏然收起戒尺,扬声道:

「诸位殿下可听清了?这世间予女子的所谓优待,不过是更深重的轻贱。」

「若读书当真无用,为何天下儿郎皆争相入书院,以求金榜题名?」

这句话仿佛一击重雷,狠狠敲醒了我的大脑。

我连手心的疼痛都顾不上,只呆呆看着他。

夫子气得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和沈砚修吵起来。

二皇兄弱弱开口:「我觉得沈太傅说得对,多读点书总是不吃亏的。」

「便说未来驸马尚主,自古以来,公主软弱无能,反被驸马欺压的事也不是没有。」

大皇兄深以为然:「尤其是小九,一副傻子样。」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一脸惊惧。

「不行不行,明日起小九你同我一道,寅时便起床读书!」

我傻眼了。

大皇兄恶狠狠呸了声:「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家的视线统一往下,不自觉停留在同一处。

大皇兄怒吼:「看什么看,没见过男的啊?」」

去告状的五皇姐哭哭啼啼跑回来,肿着一双手和沈砚修道歉。

哎。

本来人家还好心留了一只手给你吃饭。

现在好了。

一双手都被父皇打肿了。

13.

都说喜欢一个人的开始,是好奇。

沈砚修和别的夫子都不一样。

其他夫子讲治国之道时,总是绕过我与皇姐。

沈砚修则不同,他会停下讲解,询问我们的想法。

尽管我答得磕磕绊绊,逻辑散乱,引起众皇兄皇姐的嬉笑。

我低垂着脑袋。

沈砚修一拍桌子,目光扫过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他抬头看我,眸光认真,找出我话语中的可取之处,引经据典,耐心解惑。

沈砚修是个很好的老师。

在他眼中,学生没有男女之分,学生是平等的。

我们不再是被保护的弱小,我们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见解。

就好像,在他所构造的那个世界里,不会再有人对着我窃窃私语。

「——要是个皇子就好了。」

「——可惜了,是个公主。」

他思想通明,不拘常格,骨子里却刻着最严苛的礼教。

比如,沈砚修从不与女子并肩同行,时时保持着三尺以上的距离。

沈砚修从不会肆意打量女子的容貌。

宫女奉茶时,沈砚修必要等杯盏稳落茶几,才抬手接过。

一个有些相互矛盾的人。

我对他产生了探究的欲望。

……

娘留给我唯一的一幅画像不小心被五皇姐毁了。

我呆愣愣地看着,脑子一团浆糊。

五皇姐手忙脚乱地道歉。

「小九,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刚刚……刚刚我摔了一跤,不知道怎么就碰倒了茶水。」

我有些出神。

后宫不断有新的美人入宫,父皇早就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了。

有次无意提起,父皇微眯着眼睛想了很久,最后才说道。

「哦,宁嫔啊,是小九的母妃啊。」

如今偌大的深宫,还记挂着娘的。

只有我和嬷嬷了。

能描绘她容颜的,也只剩这幅画了。

五皇姐拔下满头的珠翠:「都给你,小九,算我赔罪了。」

片刻后,我抬起眼,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不怪皇姐,是我的问题,我自己没收好。」

我夸张地将珍宝揽入怀,一副财迷样:「那我就收下啦~」

五皇姐这才松了口气。

第三日课毕,沈砚修单独留下我。

他捂着口鼻咳嗽,轻描淡写递给我一个卷轴。

「给你。」

我疑惑打开,里面赫然装我娘的画像。

他收拾着桌子上的墨宝:「时间仓促,我找了三位曾伺候过宁嫔娘娘的老宫人,照着口述画的。」

沈砚修扬眉「你看看,以我的画技,应当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我摩挲着手中的画像,眼眶发酸。

——他一眼便看穿了我的逞强,我的脆弱。

不是没关系,那副画是我此生最重要之物。

沈砚修第一次唤了我的名字。

「昭月。」

「画作被毁,不是因为你不爱惜,亦不怪五公主。」

「不过是万千巧合凑在一处,说毁便毁了。」

「要不要,和我学画?」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莫名,我却懂了。

沈砚修递给我的不是慰藉,而是若此事再发生,我独自解决问题的能力。

14.

喜欢一个人的开始,是好奇。

而爱上一个人的开始,是心疼。

春色正浓,大皇兄带着我们一道去京郊踏春。

正好碰上了来相看女子的沈砚修。

沈砚修幼时痴迷求仙问道。

十九岁那年,他孤身去了传说中有仙人存在的神山。

回来后便大病一场。

大家都说沈家的小公子得了痴心病。

京城勋贵家中但凡有女儿的,都不愿将女儿往火坑推。

沈砚修便如此蹉跎了年华,到了这般岁数还未娶妻。

有时候五皇姐被沈砚修惩罚狠了,会背地里骂他是没人要的老男人。

五皇姐窃窃私语:「哎,沈太傅旁边的那个是不是李家那位?」

我遥遥看去。

李家姐姐新婚不久就死了夫君,还被刻薄的婆家冠上了克夫的名声。

李家父母气到要死,直接将女儿从婆家接了回来。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二嫁之事常有,等风头过了,再将女儿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便是。

本来这件事到此就了了。

偏偏她肚子里怀了亡夫的骨肉,还死活要生下来。

两人这般奇异的组合,很快就将周围人群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大皇兄若无其事吹着口哨。

「这天真蓝啊。」

六皇姐假装看花。

「这花真花啊。」

实则都在偷听那边的动静。

沈砚修转头,目光朝这看来。

五皇姐顺手牵着距离最近的我往旁边的石墩一躲,双手死死捂着我的嘴。

「嘘嘘嘘,沈太傅罚我抄的论语我还没写完呢!」

「要是被他知道我偷偷溜出来玩,我就死定了。」

我支支吾吾想说,太傅应当早就看见我们了。

二皇兄无奈摇头,上前一步和沈砚修打招呼。

我看不见,只是听见了沈砚修的询问声。

「九公主没来吗?」

大皇兄问他是不是找小九有事。

他哦了声,「无事,只是想着五公主向来和九公主形影不离。」

「若是看见了五公主,麻烦转告她,记得她还欠我几篇抄写。」

沈砚修转身离开了。

五皇姐皱巴着小脸。

大皇兄不解「不是,既然找小五,太傅问小九做什么?」

二皇兄看他一眼,没说话,吩咐侍卫抬轿辇上山时当心着些。

一路到了山顶,人更多了。

我不动声色转了转眼珠。

沈砚修和李家姐姐相顾坐在小凉亭上,不知道在说什么。

有人嘲讽。

「一个疯子,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绝配。」

「娶个二婚的,上赶着给人当后爹,也不怕丢人。」

「当心被克死。」

难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沈砚修冷着脸站起身「寡妇又如何?我朝哪门法律规定了寡妇不能再嫁?」

「贞节牌坊立了千座,可曾见哪座真能养活孤儿寡母?」

「李小姐教养稚子、操持生计,不知比只会嚼舌根的各位的强上多少。」

他字字珠玑,将众人辩驳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沈砚修说了这么多,全是为了他人。

可那些刺向自己的,他竟连半句自辩都未曾说出口。

我咳嗽一声,从阴影中走出,缓步走到沈砚修身侧。

刻薄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慌张行礼。

人群散去。

李姐姐行礼向我们道谢告辞「多谢公主、沈大人。」

待人走远,原本喧闹的地方陡然安静下来。

树叶沙沙作响。

沈砚修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有些无所适从,正想告辞。

「李家小姐心里装着亡夫,应下相看,不过是想为稚子寻个倚仗。」

他声音很淡「家中长辈催促得紧,今日这一见,她全了礼数,我尽了人情,仅此而已。」

「我对她无意。」

手指攥着衣角,我莫名口干「那,太傅心中,可是已有意中人?」

沈砚修弯了弯嘴角,没回答。

……

冬日降临,父皇便组织着去木兰围场围猎。

大皇兄和二皇兄针锋相对,非要打赌谁猎的动物多。

大皇兄一把揽过我的肩膀「小九觉得,谁会赢?」

二皇兄眯眼笑「遵从自己内心就好。」

我弱弱开口「蒜鸟蒜鸟……」

二人被我逗笑。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

到了地方,为了躲清闲,我索性找颗树睡了过去。

神仙打架,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谁也没想到,营帐会突然进了刺客。

父皇为保安全,直接带着大部队匆忙回京了。

马车行至半路,皇后尖叫「啊!小九呢!」

「不是被凤仪宫的人带走了吗?」

「我还以为小九跟着储秀宫的马车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

父皇压抑着怒气「还愣着干嘛!公主丢了还不快回去找!」

大皇兄阴沉着脸,当即调转马头。

……

我是真傻了。

一觉醒来,怎么连个人影都没了?!

我睁眼,闭眼,再睁眼。

不是做梦,啊啊啊啊。

这是给我干哪来了?

耳边骤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屏住呼吸不敢动。

密密层层的树叶被人用手剥开,月光照了进来。

沈砚修胸膛剧烈起伏,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下颚紧紧绷着。

「胡闹!」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有刺客知道吗?要是他们发现你怎么办?!」

生气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眼圈泛红,往他怀里扑:「我害怕。」

沈砚修喉头滚动,硬生生将未说完的训斥咽了回去。

「不怕,我在。」

抱着我的手在发抖。

我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逗他:「太傅这时候不顾及男女大防啦?」

沈砚修闭了闭眼:「再胡闹就给我下去。」

我摩挲着他的眉眼,凑到他的耳边。

「沈砚修,我喜欢你。」

抱着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沈砚修怒斥「胡闹!」

「你都说了三次胡闹了……」

我嘟囔着「胡闹哥……」

15.

「小九,这故事我都听八百遍了。」

「你没说烦,我都听烦了。」

五皇姐烦闷转了个身,仰天长叹「好无聊啊……」

她和六皇姐骚扰齐国公,非要人家再生个儿子未果。

反被父皇派的禁卫军抓个正着。

六皇姐身手好,大难临头,直接弃姐妹情于不顾,翻墙遛了。

五皇姐被罚禁足。

六皇姐心虚,此刻正躲着五皇姐不敢见呢。

我踢掉绣鞋,爬上五皇姐的床榻,像小时候那样与她并肩躺下,左右摇晃着。

「所以,我的好姐姐——」

我拖长了音调,「你就发发慈悲,替我去劝劝皇兄吧。沈砚修哪有他想的那么不堪?」

五皇姐斜睨我一眼,「你的话大哥都不听了,我去劝有什么用?」

我叹息,「皇兄防我跟防贼似的……」」

「整整三个月了,我连单独跟沈砚修说句话的机会都逮不着。」

五皇姐揪着我的脸,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大哥最近是不是忙着给你相看英年才俊?」

我换了个舒服的角度窝在五皇姐旁边,「是啊,我哪里敢答应。」

「那你就等着吧,自会有人比你还急。」

小九都要议亲了,沈太傅不得急死才怪。

……

我和大皇兄之间的事还没处理完。

父皇直接给沈砚修和林家小姐赐婚了。

我提着裙摆就往御书房赶:「哪位林家?我怎么没听过?」

六皇姐叫我别急:「就是镇守北疆二十载的林家。」

我睁大了眼:「为护边城百姓,满门战死的林家?」

六皇姐嗯了声:「如今阖族上下,就剩这么个姑娘还活着。」

我脚步慌乱到险些摔倒:「那他俩从未见过,父皇赐什么婚?」

走到御书房门口,大皇兄有备而来,直直拦着我「已成定局,小九……」

话还未语,泪水先一步落下,我抬头眼巴巴唤他皇兄。

「……真那么喜欢?」

喜欢到素来藏拙的公主,不惜为此违抗圣命,硬闯御书房?

我坚定点头。

他沉默片刻,而后转身独自一人拦住周围涌上来禁卫军。

「……输给你了。」

六皇姐加入其中「小九,你快进去吧。」

我几步上前,大力推开御书房的门,眼都不敢睁。

「父皇你乱点鸳鸯谱人家林姑娘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最大的愿望就是继承父兄遗志保护边疆百姓她和林修远认都不认识根本就没有感情。」

「若是真想奖赏人家就不该将人困在京城还美名其曰给人找了个好夫家Ŧũ̂ₑ好归宿。」

「林姑娘的天地不该是小小的宅院,而是辽阔的草原。」

「更重要的是,你女儿我喜欢沈砚修。」

我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全讲了出来,差点喘不ṭū́ₓ上气。

耳边穿来闷闷的笑声,我睁眼一看。

「沈……沈砚修,你怎么在这?」

他勾唇浅笑:「辜负陛下美意,微臣早已有了心上人,特来退婚。」

我呆呆地问:「退了?」

「嗯,退完了。」

我再一看,御书房坐满了人。

户部尚书、礼部尚书……

我咽了咽唾沫,不敢看上首父皇的脸色「那,那这么多人是在ŧųⁿ?」

「本朝将出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将军,六部自然要好好商议商议。」

脸生的林姑娘善意地朝我挥手。

我有些心虚「既如此,那,那门外……禁卫军拦我们做什么……」

父皇忍无可忍,铁青着脸:「朕在里头商议大事,你们三个在门口鬼鬼祟祟,人家能不拦你们吗?!」

六皇姐和大皇兄被侍卫押了进来,满脸的坚毅不屈。

父皇扶额苦笑。

你们究竟在燃什么?

我面无表情。

好想死。

16.

大皇兄和六皇姐被劈头盖脸一顿好骂。

父皇的视线转向我这个罪魁祸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沈砚修上前一步:「臣有一事要禀……」

父皇一脸晦气,挥挥手,让我们赶紧滚。

这下好了,五皇姐、六皇姐、大皇兄、我,整整齐齐都被禁足了。

哈哈,这下我们家可真是「禁足世家」了。

六皇姐拍着胸脯松了口气:「这下我也被罚了,五姐总该消气了吧?」

王公公来宣旨时,我正无聊地数蚂蚁,根本没认真听。

「……陛下命公主禁足期间好好静心,都要成婚的人了,不可再这般胡闹……」

我猛地抬头:「成婚?」

王公公笑眯眯道:「哎哟,我的九公主,您前脚刚走,沈太傅后脚就向陛下请旨赐婚了。」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沈砚修的语气道——

「臣与九公主相识数载,深知其性情纯善,才思敏捷。昔日臣为太傅,授其诗书礼乐。而今,臣愿以余生为聘,护其喜乐安康。」

「臣愿将历年所积田产、俸禄,及先父所留祖宅地契,愿尽数归于公主名下,以证臣心。」

王公公躬身行礼:「老奴恭喜殿下。」

「父皇答应了?」

王公公笑着点点头。

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

我尖叫着跳起来,满院子疯跑。

成婚的日子订在来年的四月廿一,是个嫁娶的好日子。

工部忙着修缮公主府,礼部忙着准备大婚事宜。

日子一天天过去,马上到了年底。

父皇总算大发慈悲将我们放了出去。

五皇姐和六皇姐和好如初。

她们两掐着我腰间的软肉:「小九,你怎么还胖了?」

我嘿嘿一笑。

沈砚修怕我无聊,每日都会送些新奇的点心和小玩意入宫给我解闷。

有时是金樽阁的大排长队的定胜糕,有时是他上朝路上随手采的小野花。

字条写着熟悉的字迹。

「今日礼部来沈家商议大婚的事宜……」

「今日有酒宴应酬,放心,不会多喝……」

怎么订完婚后,沈砚修就跟变了个人般。

也不谈及什么男女大防了,恨不得脸一日三餐吃了什么都要讲给我听。

粘人精。

我坐在窗边,闷笑出声,提起毛笔回信。

除夕家宴,我们三个结伴往乾清宫赶。

天空洋洋洒洒飘下大雪。

同往年一样的流程,差不多的歌舞节目。

我看得昏昏欲睡。

我和五皇姐坐得近,她兴奋戳了戳我的胳膊。

「小九,父皇说等到三月中旬去木兰围场围猎呢,又有的玩了!」

咯噔一声,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看向周围。

父皇含笑举杯饮酒,皇后娘娘笑着逗弄最小的皇弟。

几位公主不知道聊到什么笑作一团,大皇兄和二皇兄勾肩搭背,兄友弟恭。

大雪压弯了树枝。

屋外寒天冻地,屋内烧着地龙,大家嬉笑闲聊,一片祥和。

我却在这祥和的表象下,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平静的水面下藏着汹涌的波涛。

我垂下眼眸。

最近大皇兄和二皇兄斗得水深火热,甚至宫中有传言,当年大皇兄母妃的死,与二皇兄的母妃有关。

我有心从中说和,两人都是说我想多了,他们感情好得很。

只让我安心成亲便是,其他的事不用多管。

春日围猎?

春季正是动物繁殖、植物生长的季节,皇家讲究天人合一,顺应自然,围猎向来会避开春季。

三月中旬?

过不了几日就是我和沈砚修的大婚。

中间时间如此着急,礼部忙得过来吗?

围猎要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已经许久没办过了……

父皇向来讲究节俭。

或者说,这场围猎非要举行不可吗?

我望向众人。

手指无意识攥紧。

正逢多事之秋。

如此异常,大家是没意识到,还是察觉到了装不知道?

17.

宴席结束,我告别五皇姐和六皇姐。

独自一人走在宫道上,失魂落魄。

幼时,大皇兄和二皇兄总是哎逗我。

非要我从中选一位最喜欢的兄长。

我向来是窝窝囊囊低着头,扮着古怪「蒜鸟,蒜鸟……」

两人被我逗笑,也不再为难我。

现在皇储之争,我又当如何选。

或者说,我一个废柴公主,又能做什么。

「——发什么呆?」

熟悉的香气袭来,我惊喜转头「你怎么进宫啦?」

沈砚修理了理我的毛领,结结实实挡住袭来的寒风。

「你一直在禁足,我便想着赶在新年的最后一天,来见见你。」

沈砚修笑了笑:「宫中还未下钥,未来的驸马,午门侍卫这个面子还是得给的。」

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化作细小的水珠,他哈了口冷气。

我撇撇嘴,一股脑钻进他的怀中。

「…父皇要举办围猎…」

沈砚修轻柔回抱着我,长长叹息「知道。」

我没精打采「那个位置有那么好吗?大皇兄二皇兄非要争个鱼死网破。」

沈砚修说:「昭月,每个人都有自己非走不可的路,你阻止不了。」

「即便你今日站在他们面前说,明日就会死,他们依旧会一意孤行。」

「你以为,他们在落子时,就不知道这是一盘死局吗?」」

我茫然地问:「他们……会死吗?」

沈砚修垂眸看我,大氅裹住我半边身子,他第一次解答不了我的疑惑:「不知道。」

轻柔的吻落在额头:「我会尽量在中间斡旋。」

……

围猎当日。

大皇兄和二皇兄两人做了赌注,各自骑着马往深山中赶去。

皇后娘娘正想叫人跟着。

父皇拍掌大笑,抬手拦住欲追的侍从:「少年郎正当如此!」

「朕当年在雁门关,不也是单枪匹马追敌三百里?」

我忧心忡忡,没什么精神。

五皇姐突然疑惑出声「咦,今日怎么没见禁卫军统领?」

「他是不是向来不离父皇三步远吗?」

六皇姐换好了骑装出来「也许躲懒去了呗……」

脑袋轰然炸开。

我看向周围的侍从。

不对不对,怎会全是父皇的亲信?

那些平日靠祖荫混进宫中的勋贵子弟,一个都不见踪影。

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我猛地望向上首,父皇凝视着远处的密林,神色晦暗难辨,仿佛在等待什么。

是我从一开始就想岔了。

原以为这是一场养蛊游戏,父皇心知肚明,冷眼旁观,只待从中选出最后的胜者。

我只记得手足相残这个词,却忘了,在滔天权势面前,父子亦不是父子。

蛊虫相斗得厉害,却忘了问一句那只盘踞多年的老蛊王,是否甘心退位。

这是一场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阳谋。

我我快速寻找着沈砚修。

不在。

沈砚修不在。

五皇姐挥了挥手「找什么呢?沈砚修被父皇叫走了,受不了你们两了,就这一会功夫没见……」

六皇姐兴致勃勃地问「小九,你不试一试骑马吗?很好玩的。」

「你傻了不是,小九不会,她最怕这……」

没等她们说完,我利落翻身上马。

身后传来惊呼——

「九公主不是不会骑马吗?」

「何时骑术变得这么好了?」

我勒紧缰绳,风声在耳边呼啸,杂乱的人声被抛掷脑后。

义无反顾朝着皇兄的方向疾驰。

父皇历声喝道:「赶紧把公主拦下!」

沈砚修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非走不可的路。

这就是我非走不可的路。

密林深处,大皇兄和二皇兄浑身染血,四周倒了一地的人。

大皇兄拉弓瞄准,神色复杂:「二弟,是我赢了。」

弓弦震颤的刹那——

「二哥!手给我!」

我纵马横挡在二人之间,未等二皇兄反应,我用尽全力将他拽上马背。

「小九?!」

大皇兄瞳孔骤缩,手腕急转,却还是没来得急,破空的利箭狠狠插入左臂。

我被巨大的冲力带得仰面坠马。

下一瞬,禁卫军统领率兵而至,铁甲碰撞声宛若催命符般。

我顾不得疼痛,狼狈爬起身。

「燕统领,怪我今日穿得鲜艳,皇兄一时眼花,这才将我误当作猎物。」

漆黑的瞳孔扫过满地狼藉。

满目的血色,两位皇子奄奄一息。

九公主却说是误会。

「这话公主不必和我说,要陛下信才是。」

18.

「大皇子李承璟,身为长子,不修仁德,残害手足,意图谋反,罪证确凿。」

「朕念父子之情,免其死罪,革除宗籍,贬为庶民,即日发配岭南,永不得归京。」

短短两句话,轻松定了此事的结局。

我固执地跪在御书房外,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裙渗入骨髓。

殿内传来瓷盏碎裂的声音,父皇暴怒:「她还敢求情?!让她滚回去!」

我垂首不语。

王公公眼前一亮,小跑着迎下台阶。

「哎哟,沈大人你可来了,快将公主带回去吧,这身上还受着伤呢……」

玄色大氅落在肩头。

沈砚修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系着狐毛领结,他目光落在我左肩染血的绷带上,声音比三月里的小雨还轻。

「疼吗?」

眼眶止不住发酸,我摇摇头。

他没理会王公公的劝阻,撩起官袍跪在我身侧,为我挡住穿堂而过的寒风。

「我陪殿下一起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时间的滴水未进让我有些头晕目眩。

眼前一片模糊,我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往前栽去。

恍惚间,我听见长长的唉叹,沈砚修稳稳接住了我。

父皇终究还是见了我。

我踉跄扑跪在榻前,泪水夺眶而出,指尖死死拽着父皇的衣角祈求。

「父皇,父皇,我求你绕过大哥这回。」

「您就将他囚禁在京城,把他当个不存在的玩意儿,我求你,不要让大哥去岭南。」

「大哥心高气傲,要是去了领南,您,您让他怎么活呀。」

父皇面容平静如水:「小九,朕竟不知道,你的骑术如此得好。」

我浑身僵硬。

「你替他求情?」

他猛地指向窗外:「那你二哥哥的腿呢?!」

「你别忘了,他是你的兄长,我更是你的父皇!」

我闭了闭眼,想将一切通通吐出:「可这一切分明都是您……!」

父皇浑浊的双眼充满警告,像是被人用力遏住了喉咙,未说完的话生生止住,再也说不出。

父皇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肌肉:「朕子嗣众多,你自幼失恃,朕觉得亏欠,所以平日都纵容着你。」

「你耍得那些小手段,朕睁一只眼闭一眼。」

「你要嫁权臣,朕允了。」

「你骑术了得,画得一手的好丹青,你才智过人却刻意藏拙,朕都知道。」

他拉着锦被盖住我发抖的身子:「小九,只这一件不可以。」

父皇转身离开,殿门被重重关上。

沈砚修三步并作一步走了进来,泪水瞬间决堤,我窝在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双手一下又一下耐心抚着我的背脊安抚。

「我在呢。」

「好姑娘,你已经很棒了。」

……

送行的那天艳阳高照。

大皇嫂有了身孕,沈砚修在早朝时据理力争,为嫂嫂争取在京中安稳生产后再出发前往岭南的机会。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竟一时分不清是巧合,还是说就连嫂嫂有孕也是父皇计划中的一环??

大概是即将迎接新生命的出生,大皇兄比我预想的有精气神。

他摸了把脸:「你嫂嫂是个傻的,我说和离,她非不同意。」

他忽然沉默下来:「是我对不住她……」

大皇兄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我的发顶。

「小九,别担心哥哥,我有妻有子,总归……」

他顿了顿:「总归舍不得死。ẗüₗ」

高大的人红了眼眶。

「只是你,以后我不在京城,你照顾好自己。」

「再也别那么傻了。」

若不是那日小九挡了一箭,李承烨断不会只是废了双腿这般简单。

李承烨死了,皇帝便有了更名正言顺的理由发难。

届时莫说被贬黜岭南,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出生帝王家,父不父,子不子。

他牵起嘴角嘲讽一笑,回头望向壮阔的皇宫,他在那里度过了最天真的孩童时期,也曾真心实意将那当做过自己的家,却只落得个狼狈退场的结局。

如今,他在此处的唯一牵挂,只有小九了。

「伤口还疼不疼了?」

「不疼了。」

我忍不住落泪。

兄弟姊妹众多,我和大哥的感情最为深厚。

我出生没了娘,他十几岁时也没了娘。

在宫中,瘦弱公主不受妃嫔欢迎,快成年的皇子也不受欢迎。

他没去任何娘娘宫中,独自出宫立府别居。

他总说,小九,我们同病相怜。

大皇兄撇开眼,不敢我看泛红的眼眶:「好好的照顾自己,别再为别人豁出性命了。」

「哥见不到你结婚的样子了, 我给你备了份嫁妆,就在我们的老地方……」

「从你七岁开始给你存, 存到现在,你都变成大姑娘了……」

我泣不成声。

两人抱作一团痛哭流涕。

「大哥啊!」

「小九啊!」

沈砚修拎小鸡似的把我俩扯开, 一脸无奈:「差不多得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演苦情戏呢。」

「陛下只说不准你回京, 又没不许我们去岭南。」

沈砚修整了整我的褶皱袖口耳根微红,别别扭扭冲大皇兄拱手「...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小九。」

大皇兄顿时乐了,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嘿,老小子, 你也有今天。」

「从前可是要我恭恭敬敬喊你老师的。」

现在身份倒跌, 他害得喊我一句大舅哥。

沈砚修面无表情:「时辰到了,你快走吧。」

我们潇洒地挥手告别,心里清楚,今日已是极好的结局。

「——帮我多看顾点你的嫂嫂。」

「——知道了!」

山高水远,总有重逢时。

沈砚修立在旁边掐了掐我腰间的软肉「怎么跟你成婚,我的辈分还小了?不划算呀不划算。」

十指相扣, 我朝着他笑「现在你反悔也没用了。」

19.

四月廿一, 宜嫁娶。

天子嫁女,公主出降, 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几位姐妹来给我添妆。

六皇姐撩了撩我的婚服「哎, 没想到我们姐妹几个竟然是小九最先结婚……」

门外来了人, 大家一窝跑了出去凑热闹。

五皇姐没去,她握着梳子,一下下梳着我的发尾。

四下无人,我缓缓道「五姐,那天多谢你的提醒。」

她疑惑看着我。

我笑了笑,没再提。

二皇兄也来了, 自从双腿残废后,他没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便终日将自己锁在府中, 郁郁寡欢。

「怎么?不欢迎二哥?」

轮椅进不去门槛, 他停在门外,指了指自己的双腿。

「大……他去了岭南, 本该是我背你出嫁的。」

我蹲了身子, 蹭了蹭二哥的手心。

「小九, 二哥由衷的希望你能幸福。」

「我知道的,二哥。」

「我亦给你备了份嫁妆,虽比不上他的, 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二皇兄笑了笑, 吃力地转动轮椅:「就送你到这里了,我腿不方便,我就不进去了。」

我含泪目送着他走远。

父皇目光慈爱, 各宫娘娘欣慰叮嘱,兄弟姐妹们嬉闹着往我怀里塞吉祥果。

我一一拜别。

游山玩水的三皇兄被临时喊了回来,亲王骑马压阵。

礼官高唱:「驸马爷,迎驾喽!」」

喜乐声中, 十里红妆绕城三周,最终停在了公主府前。

我就这ṭű̂ₗ样和自己相爱的人成了婚。

……

夜深人静,我后知后觉地对左肩留下的疤痕有些在意。

「会不会很难看?」

温热的唇轻轻贴上那道伤痕。

沈砚修含笑道:「不丑。」

「宝贝儿。」

「这是你勇敢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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