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从垃圾堆里把我捡回家。
打拳养了我二十年。
突然有一天,他说不要我了。
却又把房和钱全部留给了我。
我找了好久,才在一个逼仄的出租屋里——
找到了坐在轮椅上的他……
1
在找到我哥之前,我做了无数种心理准备。
可能我哥有了女朋友。
或者我哥捡了新的妹妹。
又或者我哥察觉了我对他的心思,恶心这种感情。
但都强过如今。
昏暗逼仄的出租屋里,窗帘拉得死死的,透不出一丝光亮。
满地的酒瓶中间。
我哥胡子拉碴地坐在轮椅上,左腿裤管空荡荡的。
听到推门声,我哥醉醺醺地抬头望我。
往日最是好看的眉眼里全是颓意。
「瑶瑶,你怎么来了?」
我跨过那些酒瓶时死命咬紧嘴唇,才忍住没哭出来。
我用尽全力压抑住情绪,笑着取下我哥手里的酒瓶,抓紧他的手。
「哥,我来带你回家。」
我哥对我笑。
「我就知道,我的瑶瑶不会不要哥哥的。」
可是下一秒,我哥眼里的醉意散去,情绪激动,一把推开我。
「你怎么来了!滚出去!」
我哥推得并不重。
但我借着这一推,假装跌在那堆酒瓶里。
即使做好准备,跌下去也并不好受。
满屋酒瓶叮铃铃地碰撞,像极了我零乱的心绪。
我垂下眉睫,终是没忍住,眼泪一颗颗滚落。
「哥,疼。」
我哥想扶我,但是他站不起来。
最后只能嘶吼着,和我一样,摔在那堆酒瓶里。
我赶忙爬起来去扶我哥。
他准备再一次推开我。
可手伸到一半,又怕伤害到我,顿在半空,最后只能无力地垂下。
一起垂下的,还有他在赛场上一直高昂的头颅。
他自嘲一笑。
「瑶瑶,你看到了。哥哥现在就是一个废物。」
我死死抱住我哥,小声哭诉:「我哥才不是废物。」
我哥的声音被闷在我怀里。
他说:「可是现在,哥哥只会拖累你。」
我感受到怀里的湿热,没敢去看我哥的眼泪,只是轻轻拍着我哥的背。
「哥,当你从垃圾堆里把我捡回去的那一刻起,我们这辈子就绑死了。
「你要是不回去,我就陪你住在这里。
「我死,都要死在你旁边。」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最后是我哥的叹息。
「瑶瑶,你没必要这样。
「你现在出去,忘记哥哥,找个喜欢的男生,好好地过……」
我打断我哥的话。
「我不要。
「我只要你。
「哥,我们结婚吧。」
我哥神色一怔,盯着我,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秦瑶,你疯了吗?」
我回望着我哥。
「嗯。从你失踪那天起,我就疯了。
「跟我回去吧,哥。」
我哥还是摇头。
我退后几步,掏出水果刀,抵在脖间。
「跟我回去结婚,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我用了力。
皮肤被划破,温热的液体流出。
我听到我哥妥协的声音。
「好,哥哥跟你回去。
「但,结婚的事,要慢慢来。」
我收起刀,咧嘴一笑。
「好。」
2
我叫来了我哥的兄弟张恒。
张恒在出租屋外,看看断腿的我哥,又看看还在流血的我。
摇头感慨:「真是服了你兄妹俩。」
医院的灯光苍白,医生简单处理了我的伤口,又给我哥办理了住院。
给我哥弄完所有手续,哄他睡下后。
我在男厕门口堵住张恒。
「你见到我哥断腿,似乎并不吃惊?」
张恒一愣,立马换上惊讶的表情:「吃惊啊!」
我盯着张恒。
「你说谎!你肯定之前就知道了,对吗?」
张恒扯着嘴角,欲言又止。
「我想抽烟,我们去外面说吧。」
今夜无月,只路灯孤零零地亮着。
张恒指间的猩红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吞云吐雾了许久,张恒终于开口。
「你哥出车祸时,我也在。
「那天,你哥开车正常行驶过十字路口,但对面闯红灯,而且肇事逃逸了。
「你哥的俱乐部知道你哥车祸断了腿,毁约跑路,卷走了你哥的血汗钱……」
我抬头,嗓子紧得发颤。
「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恒吐出一口烟。
「告诉你也无济于事啊。」
我抢过张恒的烟,丢在地上,又踩了好几脚。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你最好的朋友在那种地方等死?」
张恒愣了片刻,咧着嘴苦笑。
「你以为我愿意吗!
「他都快跪下来求我了!
「他说钱没了,他也毁了。你们只有那套小三室,卡里剩下十万不到。
「肇事者抓不到,他要去医就是一个无底洞。」
张恒的声音逐渐带上哭腔。
「你还在读大学。
「你哥他害怕你一想到未来——就是一个残疾的哥哥,和填不完的窟窿。
「他希望你开开心心地!你明不明白?」
胸口像被堵住,疼得我站不直身子。
我扶着墙蹲下去,喘着维持生命的最后一口气。
「可张恒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你应该知道。没有我哥,我根本活不下去。」
……
那夜的风好大啊。
枯叶落到发间。
带着几丝寒意。
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都到秋天了。
我回到病房时,我哥坐在黑暗里。
朦胧的、遥远的。
仿佛永远触摸不到。
我哥说:「张恒都跟你说了吧。」
是肯定而非疑问的语气。
我轻轻关上门,点头:「嗯。」
良久的沉默后,我哥又问我。
「瑶瑶,你想好了,真的不后悔吗?
「你Ţū́ₐ现在放弃,哥哥不会怪你。」
我握住我哥的手,回答得极郑重。
「不后悔。
「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一声轻咳后,是我哥沙哑压抑的声音。
「瑶瑶,你随时都可以放弃。
「还有,你得答应哥哥三件事。
「一是读完大学,二是不可以出卖身体和伤害自己,三是留下房子。」
我在昏暗里,尝试触碰从小到大让我心安的脸。
指腹摩挲过脸颊,温暖的触感让我指尖微颤。
「我答应你,哥。
「但你也要答应我,积极接受治疗。」
我哥也说了。
「好。」
3
我想给我哥最好的。
像我哥曾经对我那样。ṱũ¹
他穿着陈旧不合身的衣服,却给我买店里最漂亮的小裙子。
明明他在啃馒头,可其他小女孩有的娃娃,我也有。
我哥说过:「妈妈死的那天,哥哥捡到了瑶瑶,所以瑶瑶就是妈妈留给哥哥最好的礼物。」
我哥其实只大我七岁。
一开始,爸爸无数次想把我丢出去。
是我哥再三保证不花家里钱,靠着下课后捡瓶子和塑料板,去换牛奶帮我奶大。
到后来,爸爸酗酒猝死,家里没了收入。
我哥哭了一天,借钱办了葬礼,又从高中辍学。
跟人家去打拳。
一身的伤。
但是他不要命地打,他说,「要给瑶瑶一个家」。
一个打拳的大块头,说这话的时候却有那么诚挚的眼神。
让我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陷了进去。
……
住在医院,钱就像进了销金窟。
我看着银行卡上的钱一天天减少。
我大概知道我哥为什么担心了。
可是,没关系的,我有手有脚,我能挣钱。
能挣,很多很多的钱。
我做家教、销售……
除了上课,我没日没夜地试过一切赚快钱的方法。
然后在周末,化上显得精神的妆去见我哥。
我哥撑在轮椅扶手上尝试起身,却因双腿无力又跌坐回去。
我注意到他暗淡的眼神,凑上去傻笑。
「哥,你才装的假肢,得慢慢适应。
「哥,我们去复健吧。
「你今天不跟我去复健也行,那周一我们就去领证。」
我哥神色复杂,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情绪。
半晌才开口:「我去复健。」
我蹲下来,抬头注视着我哥:「娶我就那么可怕?」
我哥侧过脸去,没有回答。
只有窗外的雨。
滴答。
可我很开心,我哥他还在我身边。
只要他在,就有希望。
4
我哥说。
「瑶瑶,我们去山顶看日出吧。」
我把车开到山顶的时候,我哥轻叹了一声。
「我家瑶瑶车技都那么好了啊!」
我扶着我哥从车里出来,坐上轮椅。
在观景台上,我和我哥看着金光冲破云层,太阳一点点露出真容,直到不敢直视。
我哥低下头,露出车祸后罕见的笑。
「瑶瑶,哥哥手机忘在车上了,你去帮哥哥拿一下。」
我没有答应,只是看着远方。
「哥,你最好别想着跳。
「你要是跳下去,我就跟着你跳。
「找不到你,我也会跳。」
我回过头。
「哥,你说那样的话,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们是殉ţṻₘ情?」
山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吹红了眼眶,吹乱了头发。
也吹乱了我哥的回答。
但我听清了,他说他看不得我这般辛劳。
我还听清了,他说他宁愿去死。
我尝到了眼泪的腥咸。
再一次感受到人生变故下的无力。
5
我哥还是跟我回了医院。
我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维持表面的平静。
可命运的转机总是不经意降临。
在晏家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准备去应聘新的家教工作。
我本来以为他们是来找家教的。
但他们说,他们是来找女儿的。
原来我是二十年前,被保姆换后,又被丢弃了的晏家真千金。
我亲生母亲抱着我哭成个泪人。
只是最后,她说:「我知道保姆该死,可凭语她是无辜的。瑶瑶,妈妈想留下凭语,可以吗?」
我看着躲在众人后,精致漂亮的晏凭语。
晏凭语正抬眼瞧我,撞上我的目光后,偷偷冲我挑衅一笑又垂下了头。
装得一派乖巧。
我没搭理晏凭语,只说出我的要求:「可以,但我要钱。」
……
有钱人总觉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叫问题。
卡里多出来一千万,换作往常我想都不敢想。
凭借晏家的实力把我哥转到最好的医院后,我当着我哥的面数银行卡余额上的零。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
我被命运的突然馈赠砸弯了嘴角。
「哥,我们有钱了。你不用再担心了。」
我哥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摇晃。
「哥,怎么?开心傻了吗?」
我哥喉咙轻轻滑动,最后咧开嘴笑得开心。
「瑶瑶,你以后有更大的天地了。」
——是呀,更大的天地。
晏家家大业大,即使不受宠,晏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也是我几辈子挣不到的钱。
晏家给我的,足够了。
我只要我哥。
至于其他的,我不在乎。
6
毕竟刚被认回晏家,难免要回去。
今日的餐桌上,正襟危坐着一个和我哥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虽然都好看,但是不同于我哥的健硕,男人骨骼单薄。
他一身西装、戴着金丝框眼镜,看起来斯文禁欲。
晏母笑着介绍:「瑶瑶,这是我跟你说过的你亲哥晏政。他才听说你被找到就从意大利赶回来。」
晏政很礼貌地问好。
客气而疏远。
而身体微微向旁边精致打扮的晏凭语倾斜。
看样子,倒不是为了我回来的。
我在晏母期盼的目光下,还是唤了声:「哥哥。」
晏政轻轻颔首,像是应下了我这个妹妹。
他推过来一份包装精致的礼物。
「妹妹,这是我给你买的见面礼。」
我打开,只认得个 Prada 的 logo。
晏凭语极骄傲地抬头。
「姐姐,这可是我选的,好看吗?
「你喜不喜欢?
「不喜欢的话?这样的包,我还有很多个,你去我那里随便拿就好了。」
晏政并没有打断晏凭语的话,只宠溺地看向这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假妹妹。
我知道晏凭语在宣示主权。
不过,我无意去抢。
我只是收下包,扬着笑:「很喜欢呀,谢谢哥哥。」
我没忽略晏凭语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但很快她就调整过来,跟晏政撒娇,要最新季的衣服。
只是我总觉得她的讨好里有一丝怪异,说不上来。
晏母打圆场。
「瑶瑶啊,你妹妹跟你哥哥要习惯了,你别介意啊。
「你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你说,妈妈给你买。」
晏父恰巧从书房出来,语气严厉。
「终于知道回来啊,惹什么祸让你往意大利跑?」
在视线触及我的那一刻,晏父压了脾气。
「瑶瑶回来了啊?怎么刚认回来也不着家,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是给你准备的房间不喜欢吗?」
晏家给我准备的房间在别墅二楼,晏凭语房间的旁边。
打通了两间客房,看起来宽大温馨。
但我没住过。
我怕我一个不注意看着我哥,他又跑了。
我自然不愿说出实情,只仰头露出长辈最喜欢的笑。
「爸爸,我之前的哥哥状态实在不是很好。所以我想多在医院陪陪他。」
晏父点头入席。
其间,晏政不经意提起了属于晏家女儿的婚约。
晏政一边夸江家二少爷的英俊和优秀,一边望向我开口。
「江家老二也快回国了。
「爸,既然晏瑶被认回来,这婚约自然该是落到晏家亲女儿头上。」
我还来不及开口,晏凭语急得腾一下站起:「不可以。」
她哭哭啼啼地撒娇。
「爸爸妈妈是姐姐的,股份是姐姐的……
「什么都是姐姐的。现在连婚约都是姐姐的了吗?」
晏政轻拍着晏凭语的后背,低声安抚。
「凭语乖,不哭,哥哥会照顾好你的。」
晏凭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情绪异常激动,一把拍开晏政的手。
「不要。」
晏政的表情有片刻怔愣。
恍惚间,我看到晏政眼里闪过的狠厉和浓烈占有欲。
我疑心看错,只连忙表态。
「爸、妈、哥哥,我才刚回来,结婚的事还早。」
最后,是晏父拍了桌子,才叫停这场闹剧。
7
饭后,我回了医院。
晏家保姆汤煲得极好。
我一打开,香味在单人病房里飘散,馋得张恒嗷嗷直叫。
「姑奶奶、大小姐,看在我那么辛苦的份儿上,给我尝一口。」
我侧身闪开,把第一碗汤塞到我哥手里后反问张恒。
「查出来了吗?」
张恒悻悻然摸着后脑勺:「没有。」
我咂舌:「没有你怎么好意思喝?」
我哥哑然失笑:「警察都没找到,瑶瑶你怎么还指望上张恒了?」
我顺手给自己倒上半碗,一口气喝完:「他不是私家侦探吗?」
「半年接不到一单的私家侦探……」
我哥话还没说完,被张恒死死捂住嘴。
只是张恒的小身板在我哥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哥反手钳制住张恒:「怎么?还说不得?」
张恒痛苦。
张恒绝望。
张恒含泪叫「爹,我错了」。
我看着我哥好了很多的精神头。
感慨这世界上果然只有一种病。
——就是,穷病。
有钱了,就百愁解,千病消。
我寻思现在户口也迁了,名字也改叫晏瑶。
晏父还给了江景大平层和不少股份。
等我哥完全康复出院,就骗他把结婚证领了。
反正我哥从来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请求。
至于晏家的什么分家产、夺家业。
像我这种金融知识储备为零,缺乏豪门生活经验,没钱只会打工的社畜就不染指了。
只是我这么想,别人未必这么想。
在病房外,我看到光明正大偷听的晏凭语。
她小洋裙、墨镜、大红唇、昂首挺胸,像个骄傲的孔雀。
「晏瑶,江家的婚约只能是我的,我劝你不要自不量力。」
我凑上前,拿下她的墨镜。
「我就说怎么戴个墨镜呢?合着是眼睛哭肿了。」
晏凭语夺过眼镜,落荒而逃。
此时,张恒推着我哥出来,看到了晏凭语的一个残影:「那是谁啊?」
我接过我哥的轮椅,沉吟片刻。
「她呀,是个有被迫害妄想症的假千金。
「但我总觉得她怪怪的。」
我哥轻声安抚我:「瑶瑶,别想太多了。」
路过的护士侧目。
她可能在好奇一身肌肉、眉眼锋利的男人私下说话怎么那么温柔。ṭű₌
其实,我哥不温柔的。
没了父母的孩子总是会被欺负。
小时候,不知道谁传出去我是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小区里的孩子都在嘲笑我。
我哥就像个疯狗,逮谁咬谁。
跟比自己大几岁的男生打得头破血流。
直到,再也没有人嘲笑过我……
后来,去打拳击,脾气更是暴躁。
只是在我面前,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唯恐吓到了我。
8
晏凭语依旧没事找茬,但我大多时候都在医院陪我哥做复健。
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假肢总算快熟练成真腿。
我把头埋进我哥的怀里哭了半小时。
他搂着我,温声哄着。
「不哭,不哭。哥哥在呢。」
我躲在小时候最喜欢的臂弯里。
计划着怎么和晏家爸妈说我的心思,和我哥说我的爱意。
……
晏家老宅里,晏母劝着表明心意的我。
「瑶瑶,我知道,你对秦妄可能有超越亲情的感情在。我也知道他对你的恩情,可是,瑶瑶,秦妄绝非良配。
「你还没见过江家老二,你要不先接触着试试看?
「等过几日,妈妈办个 party,叫上这一圈的小辈,你有看得上的就跟妈妈说。」
我摇头:「妈,我只想要秦妄。」
走出晏母的房间,晏凭语站在楼梯口。
她歪着头看我。
「你原来喜欢你哥哥啊?」
我抬起手将晏凭语的衣领往下拉。
她锁骨和胸口处都是欢好后留下的痕迹。
「大小姐,你不是也喜欢你哥哥吗?」
晏凭语仿佛雷劈过一般,良久开口,嗓音都带着几分嘶哑。
「你怎么知道的?」
我走下楼梯才回答。
「其实,你们动静还挺大的,还好爸妈住的三楼。」
没理会晏凭语的追问,我照常赶往医院,心里却隐隐不安。
我走进熟悉的病房,病房里除了药水的味道还有一股极淡的乌木沉香尾调。
却看不到我哥的身影。
只有桌子上留了信笺。
【瑶瑶,哥哥走了。只希望你有个更好的未来,勿念。】
我ṱŭ̀⁺焦急地拨打我哥的电话,可每次都是正在通话中。
一个一个拨过去,换了卡还是一样的结局。
好像死死捂在手心里的宝贝,悄悄打开看了一眼,却发现它不见了。
小护士急匆匆地跑进病房。
「晏小姐,我们找不到秦先生。」
我脑袋轰一下炸开。
心脏像被卡住,不上不下,无力感涌入四肢百骸。
冷得我蹲下,又蜷起身体,试图留下最后一丝温存。
我抬头,看到小护士身后尾随我而来的晏凭语。
她也僵在原地。
我想问她,嘴张张合合许久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晏凭语似是懂我心中所想,疯狂摇头。
「不是我做的。
「你和秦妄结婚对我来说最好了,我就可以如愿嫁到江家。
「我没有出手的动机。」
9
关上病房门,世界隔绝,只剩我和晏凭语。
我冷笑着望向晏凭语。
「你和晏政有染,谁知道你说你想嫁去江家是不是真心?」
晏凭语徒然张嘴,似乎意识到口说无凭。
她拉着我去了单人病房的独立卫生间。
晏凭语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闭上眼睛一件一件脱掉身上的衣服。
拨开迷雾,露出真相。
晏凭语的身上除了吻痕。
还有绳索捆绑和皮鞭抽出来的痕迹。
青青紫紫的痕迹在白嫩的皮肤上纵横交错。
格外触目惊心。
脱去衣服,也脱去大小姐最后的体面。
晏凭语的眼泪顺着脸颊一颗颗滑落。
「既然你知道了,不妨让你知道得更多。
「我和晏政确实发生过关系,但都并非我自愿。」
我脑袋一片空白。
而晏凭语的话还在继续。
「但是,你说错了一点。
「我不爱晏政,我恨他。
「从十八岁那年,他知道了我不是他的亲妹妹后,他就强占了我。
「而且他在这种事上,有特殊的癖好。
「晏瑶,我没你那么幸运。」
冷静了半晌,我给晏凭语披上衣服,从嘴里憋出来几个字。
「为什么不告诉爸妈?」
晏凭语拢了拢衣服,苦笑:「我不敢。」
我又开口:「报警呢?」
晏凭语笑得更大声,直笑得眼泪停不下来。
「我连告诉爸妈都不敢,还敢报警吗?
「晏家丢不起这个人。
「我,也丢不起这个人。」
泪水一滴滴砸在地上,似痛苦,似挣扎。
我替晏凭语擦去眼泪,没再说话。
窗外有晚风掀动松柏的脂香似有若无。
晏凭语缩在角落里道歉。
「对不起,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和你抢什么。
「一开始我只ṱṻ⁴是想让你厌恶我,把我赶出去。
「但好像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无所谓,晏政也能稳住爸妈。
「后来,我又在想,是不是嫁去江家就能解脱了。」
说着说着,晏凭语忽然变得激动异常。
「我知道了,是晏政。
「晏政弄走秦妄,想让你乖乖嫁进江家,断了我的念想。」
……
可没有证据证明这是晏政所为。
医院的监控里,只显示我哥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从安全通道离开了。
即使报了警,也始终没有我哥的消息。
张恒去找了。
私家侦探也去找了。
可是无论多少的钱撒下去,都像大海捞针。
从秋到冬,再到来年春日。
徒剩春光融融。
10
晏政近来总是有意组局,避着晏凭语撮合我和江家二少爷。
「江二少你可算来了,来,坐瑶瑶旁边。
「瑶瑶可是等了你好久啊。」
周围人也起哄。
「娃娃亲,喝一个。」
「娃娃亲,喝一个。」
江家二少爷总是温和礼貌地拒绝:「我开车来的。」
「没事,我给你找代驾?」
江家二少爷笑笑:「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的车。」
有人带着酒气凑上来,挽着我的肩膀。
「那就晏瑶替江二少喝一个,喝醉了,让江二少送你回去。」
江家二少爷扯开来人的手。
「实在不方便,我等下还要去公司。」
江家家大业大,也没人能强灌江家二少爷的酒。
到最后,不欢而散。
只是过了几日,江家二少爷来到了晏家丢给我的分公司。
「晏瑶,我们谈谈。」
我从文件里抬头:「坐吧。」
江家二少爷坐到办公桌前,用修长的食指划过来一个文件夹。
他开口,端的是一派坦诚。
「晏瑶,我这次过来是和你谈一个合作。」
我接过文件夹,翻开。
里面是我哥的近照。
他行走在某个陌生且熙攘的街头。
只是镜头好像格外优待于他。
即使他戴着口罩,人群里依旧能一眼注意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和俊朗的眉眼。
我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缓缓开口。
「照片上的人在哪?」
江家二少爷骨节分明的手指有意无意扣在桌上。
「晏瑶,我们不如谈谈合作。」
我收回一直在颤抖的指尖:「江二少,你说。」
「既然你对我无意,我不妨开诚布公。我喜欢的、想娶的一直都是晏凭语。」
我点头,表示知晓。
对面也不客气。
「但是晏政似乎想把自己亲手带大的妹妹占为己有。
「晏瑶,我想让你帮我。」
我顿了一下。
「你说,要我怎么帮你?」我向后靠去,等待着眼前男人的回答。
江家二少爷轻笑:「后面我再告诉你。」
离开前,江家二少爷给了我想要的信息。
ţŭₜ11
从月亏到月圆。
半月后,瑞典街头,我冲进一个熟悉的怀里,死死抱住。
「哥,别不要我,好不好?」
怀抱主人抬起双手,但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瑶瑶,你不应该来的。」
忘记了学过的礼仪,忘记了人来人往,我只是一股脑把泪水全糊在我哥衣服上。
然后质问。
「你明知道我有多爱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疯了?
「半年来,我最喜欢的就是做梦。因为只有做梦才能见到你。
「哥,我瘦了。你一点都不心疼吗?」
……
我哥的叹息声很轻,轻得跟泪一样。
隔得远了点,就看不见、听不着。
可是我在我哥的怀里。
感受着胸腔中最难以隐藏的心跳。
我哥的身体轻颤,泪水从他下巴滴落。
一滴滴砸进互相牵挂的人心里。
他哭得几度哽咽。
「你有更好的未来,不应该为我一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残废耽误了自己。」
「哥,你为什么觉得放手成全,我就会过得很好?」
说完,我努力踮脚,轻轻吻上我ṱú⁹哥的唇。
我哥呼吸一滞,忘了动作,由着我胡作非为。
肆意索取。
很久很久之后,我哥问我:「瑶瑶,跟我在一起,你不怕别人嘲笑吗?」
我回答:「我不在乎。」
——全世界,我只在乎我哥。
瑞典的天飘起了雨,我哥带我回了他居住的小屋。
茶几上摆着我和他的合照。
我呆呆望向照片。
我哥注意到,尴尬地将照片收起。
又被我抢回来放在桌上。
「好看。」
夜里,我像小时候一样躺在我哥身边。
我拉过我哥的手,把手指一一塞进他的指缝。
「哥,我爱你。」
浓烈的少女心事跨过万水千山,在大洋彼岸,在那个自小藏在心里的人面前绽放。
12
我出国的事,不可能不惊动晏政。
晏凭语发来消息。
晏凭语:【晏政发了很大的火。】
晏凭语:【你回来的时候小心点。】
我:【他又虐待你了吗?】
对面是许久的正在输入中。
最后晏凭语只发来一句:【习惯了。】
我非常不忍看到这种事的发生,但是当事人如果选择沉默,我也无话可说。
只剩不痛不痒的安慰。
放下手机。我缩在我哥怀里问我哥。
「你走之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不是晏政打给你的?」
我抬头迎上我哥闪躲的目光。
我哥支支吾吾。
被我追问半天,被迫承认还解释说:「他也是为了你好。」
我坐在我哥腿上,环住我哥的脖子,把下巴垫在他肩上。
在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后,我才解释。
「晏政喜欢晏凭语。
「他想把你赶走,让我嫁给江二少,自己独占晏凭语。
「哥,江二少喜欢的是晏凭语,我要是真的嫁过去,不会幸福的。」
我哥的手臂随着我的话越箍越紧。
箍得我有点发疼。
但是我极欢喜。
因为他在意。
我哥的声音闷闷的,低声说了句:「瑶瑶,对不起。」
我笑起来。
我哥还是那个只会打拳的傻大个啊。
但没关系,他爱我就够了。
13
我带着我哥风风火火地回国。
江家二少爷也在朋友的聚会上表示非晏凭语不娶。
闹得整个圈子都知道。
连晏家爸妈似乎都妥协了。
可是晏政死咬着不同意。
晏母便去问晏凭语。
她哭着说要嫁,却在晏政赶回来后改了口。
「妈,我不嫁了。」
晏政笑着靠近,替晏凭语理了理凌乱的碎发。
「乖,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别和瑶瑶抢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我站在角落里。
「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并不想嫁给江二少。」
晏政似是没料到我在,手定格在半空中。
将手放下, 晏政转过来看我。
「晏瑶,你别那么任性, 你是晏家的亲女儿, 这婚在你出生前就定下了。
「为了两家的合作,你只能嫁过去。」
我想争辩什么, 最后在触及晏凭语的目光后,生生变成了。
「那你怎么不自己嫁过去?」
晏政被气笑了, 连晏母都斥责我胡闹。
晏父上了年纪,晏家大权几乎握在晏政手中。
我被晏政关在了家里。
晏政站在门外,告诉我:「你好好在家里收心,准备结婚吧。」
我冷静地望向和我有血缘关系, 却没有亲情维系的哥哥。
「江二少都说过了非晏凭语不娶,你逼我嫁过去有意思吗?」
晏政一嗤。
「家族联姻哪有你情我愿的, 我同意,江氏负责人同意就可以。」
「江二少可以不娶你, 但是他也绝不会得到凭语。」
晏政的眼里带着算计和癫狂。
任由我如何争辩,他只是一点点将门合上。
「晏瑶, 你不该带秦妄回国的。
「如果你不乖, 我大可以找人撞断他另一条腿。」
所以我,妥协了。
14
婚礼举办得匆忙。
但毕竟是江家和晏家的联姻。
依旧是衣香鬓影、宾客如云。
只是来往的人, 看起来都似乎比台上的我和江家二少爷开心。
可我们被无形的手操纵着,麻木地完成流程。
我不敢望向台下的我哥。
在交换戒指的前一秒。
江家二少爷抬手示意。
「停!」
我有个准备了很久的惊喜,只是不方便我亲自动手。
所以, 交给了江家二少爷。
江家二少爷接过司仪的话筒。
「有一个视频,在这个大喜的日子,我想献给我的大舅子。」
大屏幕切入一个极模糊的视频。
视频里, 是一段城郊没有监控的路段, 十字路口只有临时的红绿灯。
一辆飞驰的迈巴赫,在红灯亮起后冲入路口。
撞上了正常行驶的皮卡车。
紧接着大屏幕滚动,切换了另一个视频。
视频开头是一辆前面撞变形的迈巴赫。
然后有人压着嗓子说话:「这车能处理吗?」
镜头闪动,露出来的是晏政助理的脸。
……
这些视频是我哥回国,晏政发疯似的逼着我和江家二少爷成婚后, 晏凭语爆出来的。
还有江家二少爷和张恒查到的很多细枝末节, 证据都直指一个人。
当年, 撞了我哥肇事逃逸的人是晏政。
所以, 才有晏父那一句:「终于知道回来啊, 惹什么祸让你往意大利跑?」
视频还在继续, 而会场有警察进入。
「晏政先生你好,有人举报,你涉嫌肇事逃逸, 请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满座哗然。
15
这场婚礼本是晏政布的局, 只是晏政没想到棋子会变成了执棋者。
晏凭语给的视频铁证如山。
再加上江家二少爷和张恒查到的东西时间线清晰、证据链完整。
足够送晏政进去蹲几年。
晏凭语还是没狠心检举晏政的侵犯。
只是跟着知道真相的江家二少爷离开了。
我还记得晏凭语坦白一切时,江家二少爷眼里的情绪, 是心疼而非嫌弃。
我想江家二少爷, 应该会是个极好的依靠。
晏家父母遭受打击。
但始终放不下晏家家业, 手把手教我打理公司。
故事的最后,我还是哄着我哥和我领了证。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阳光很好。
我哥轻轻唤了声「瑶瑶」。
前尘往事,如梦一般。
风吹动十八岁时, 我哥送给我的那条红裙子。
那时,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
以后,一定要穿这条裙子嫁给我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