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二十载。
我陪着小姐从废妃走到太后之尊。
我也从无人问津的小宫女,变成连陛下都要敬一句的莲姑姑。
我做过许多坏事。
王婕妤有孕,我害她落水。
贵妃不愿殉葬,我又亲手勒死了她。
直到死前,我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1
爹死后,娘背着我在街边卖豆腐为生。
一双如水般青葱柔嫩的手捧起白豆腐,叫卖的声音更是如柳上莺啼。
打马而过的侯府三爷瞧见后晃了神,当夜就把人带进了侯府。
三爷后院热闹,不过新鲜月余他就把我娘抛之脑后,转头去捧新出来的花魁娘子。
三夫人善妒不容人,趁机将我娘的院子落了锁,生生要饿死我们。
我有奶水喝,可娘只能吃院子里的野菜。
后来野菜没了,她也没了奶,只能爬上院中的大树高声呼喊。
不承想在翻院墙的时候掉了下去,遇到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
娘被诊出了身孕。
是三爷的孩子。
三夫人被禁足,却也仅仅只是禁足。
即便不喜欢侯府,可娘依旧满心欢喜期待肚子里的孩子,缝制了许多小衣裳。
怀胎八个月时,她难产死了。
留下来个女孩儿,是侯府的七小姐。
老夫人取名为孟惜。
惜字何意,或许是惋惜,也可能是怜惜。
娘生前常为老夫人抄写佛经,缝制鞋袜。
老夫人怜惜七小姐年幼丧母,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一开始只是养着解闷,但养着养着就有了感情。
王嬷嬷本想将我送出去。
但或许是姐妹连心,我一走小姐就哭,哭得撕心裂肺,小猫似的嗓子叫人可怜。
王嬷嬷没办法,只好将我留下来。
小姐说的第一个词是姐姐。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伸出莲藕般白胖的双手。
我正要抱她。
王嬷嬷却冷着脸将我叫走。
她警告我要做好奴婢的本分。
我连连点头。
小姐的亲人有很多,而我的亲人只剩下她了。
小姐八岁时,还是知道了真相。
「莲雾,你是我的姐姐对不对?」
她睁着好奇的眼睛。
我面不改色:「小姐,莲雾只是奴婢,五小姐她们才是小姐的亲姐姐。」
小姐摇头:「我生辰那天也是娘的忌日,我瞧见你哭了,你还悄悄买了许多祭奠之物。你看,我们连耳尖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小小年纪,她已经学会察言观色。
我张了张嘴,想起王嬷嬷的话,最后什么也没说。
小姐也不恼,反倒将软茸茸的脑袋靠在我身上笑眯眯地说。
「阿姐,你答应我,我们才是天下第一好。」
2
小姐及笄那年,老夫人没了。
原本下定的婚事,经三夫人着手后落在了五小姐身上。
那婚事是老夫人千挑万选的。
对方人品贵重不说,家世也出挑。
宴席上我曾见过一回,翩翩公子,相貌堂堂,瞧见小姐就红了脸。
被抢了大好婚事,小姐没哭没闹,只是把自己关了起来。
半个月后,原本该进宫选秀的六小姐突然生了一脸红疹。
侯府共三房,大老爷是嫡出长房,继承侯府爵位。
六小姐是侯爷嫡女,最适合入宫。
可是横生变故,几位爷商议后,决定换小姐进宫。
三房子女众多,这些年来小姐斗嫡母,和姐妹争宠,从来没落过下风。
她最不甘屈居人下。
四四方方的宅院,倒是有数不清的腌臜事。
深宫没有自由,若不是三夫人打算将小姐嫁给年过七十的将军当续弦,恐怕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侯府为了让小姐入选,做了许多准备。
光是教养嬷嬷就备了三个。
其中一个收了我的好处,说陛下喜欢绯色,若大选那日着绯衣,必然中选。
我听了进去,转头又悄悄让绣娘赶制了鹅黄和烟青色的两身衣裳。
选秀当日,小姐选了那身鹅黄色的绮云裙。
少女娇俏,像是一朵迎风绽放的迎春。
果不其然她中选了。
几位嬷嬷来讨赏,那位告知我皇帝喜好的嬷嬷却悄悄躲在后面,眼神躲闪。
小姐脸上带着笑意,命人以偷盗罪名将她杖责三十,扭送官府。
等到四处无人,小姐才说。
殿选那日一名秀女正因穿了绯烟罗裙,被陛下下令剥去衣裳,即刻杖杀。
我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没有信那嬷嬷的话。
小姐声音冷得可怕:「宫里人说,陛下生母死时,穿的就是绯衣。」
我点头。
决心以后再也不碰这个颜色的衣裳。
宫里的秘闻不少,一旦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小姐和我都心知肚明。
那嬷嬷多半是三夫人安排的。
她怕小姐入了宫,得了盛宠,以后宫宴上还不得不跟最讨厌的庶女低头问安。
小姐说三夫人蠢。
若是她因为惹怒陛下被杖杀,侯府也定会被牵连。
小姐说得不错,那秀女的父亲当天就被褫夺了官职,全族不得为官科考。
三夫人听闻后吓得两眼发白,此后老实起来,不敢再做什么手脚。
3
小姐的位分只是美人,并不出挑。
新人谁也没得宠,此后半年,陛下似乎才想起来,随手翻了一张新人的牌子。
小姐不甘心。
换上了鲛纱舞裙,在圣驾必经之地月下一舞,竟真得了陛下的恩宠。
她第一次侍寝那天,我就在屋外候着。
宫门外传来文才人的骂声。
她怨小姐抢了她的圣宠,竟跑了过来想哭诉给陛下听。
只是还没走近就被侍卫拖了下去。
这宫里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温柔体贴的小家碧玉,英姿飒爽的江门虎女,甚至还有妩媚动人的异国贡女。
在我看来没什么差别。
进了宫都只能为了男人的恩宠活着。
小姐却不这么觉得。
她摸着陛下赏赐的琳琅珠宝,眼里满是野心。
「如果是为了真心与情爱去争宠,那就是蠢,只有权势和地位才是真正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皇上喜欢围猎。
小姐为此学会了骑马射箭,在秋猎中一身骑装,挽弓射杀三兔一鹿,陛下越发喜爱她,连连封赏。
甚至下旨将阿娘抬为了三爷平妻,还赏了诰命头衔。
我想象了一下,娘的牌位进祠堂时,三夫人的脸色应当不大好。
但是阿娘真的想进侯府的祠堂吗?
我觉得应该是不愿的。
当年她是怎么进侯府的呢。
半是诱哄,半是胁迫。
从来没人问过她的想法。
作为小姐的贴身宫女,我比那些不受宠的妃嫔见到皇上的机会还多。
皇上对小姐很上心。
他记得小姐的喜好,也喜爱她的小性子,纵容她在后宫掀起各种风浪。
就连对我这个不起眼的宫女,他也是和颜悦色。
但我也没忘记他曾因为一件衣裳,随意要了一个女子的性命。
他是帝王,有情亦是无情。
4
奉小姐之命给陛下送莲子羹时,恰好御前侍卫交班。
我低着头侧身走过。
却瞧见其中一人的袖口破了。
半月形的裂缝扯出里面的赤金线,应是习武摩擦所致。
我跟着他走出宫道,在他回头时轻声提醒:
「大人,您的袖口破了,若不及时缝补,御前失仪被问罪可不好。」
他站住脚步侧头看我。
一双眼眸漆黑如墨,又像沉静的山脉。
他没说话,我拿出随身带的荷包,将针线取出双手奉上。
「大人若不嫌弃,可以自行缝补。」
「你的针脚怎么样?」
他扬起胳膊,将袖口递到我面前,示意我替他缝。
我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迅速穿针引线,走线平齐,规规矩矩地藏在袖口深处。
「奴婢告退。」
我默默行了一礼。
他却突然叫住我。
「你是哪个宫的?」
我将头埋得更低:「大人天之骄子,奴婢蒲柳之姿,不必相识。」
被人看见宫女侍卫拉扯可不好。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能在御前伺候的侍卫都不是凡夫俗子,总有宫女意图攀附他们。
估计他以为我也有攀附之心。
但我并不贪图能一步登天。
结交的人越多,所听所见也会更多。
后来我才知道,那侍卫不仅仅是禁军统领,还是显国公之子,沈楼玉。
再碰见他时,我不敢搭话,只低头看着脚尖。
我往左走,沈楼玉也往左。
我往右,他也往右。
扑通一声我跪下来:「求大人放过奴婢。」
「怕什么。」
他瞧我神色紧张,轻轻笑了一声:「这个你可否帮我缝补好?」
他递过来一个鹤纹香囊,那鹤姿态飘逸,原本细腻的羽毛却被磨得散乱不堪。
我抿唇:「若是心爱之人所赠之物,沈大人理应好好爱惜,而不是事后弥补。」
沈楼玉失笑:「姑娘说的是,这是家母所赠,我亦不想让她觉得我不爱惜,烦请姑娘帮我修补一二。」
「为何是我?」
说实话,我的女红仅仅只是能看罢了。
「若是找我府上的人,家母定然会知晓,姑娘既帮过我一回,想来也不差这一回。」
沈楼玉清冽的眼眸微微一动,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我应了下来。
御前如果有熟人,我和小姐在这吃人的宫里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5
寒冬降临,今年下了厚厚的雪。
宫中的炭火一向是有定量的。
小姐畏寒,内务府知道后总会讨好地多送一些。
有人多了,自然也有人会少。
只是我没想到宫人克扣的竟是琼华宫疯了的王婕妤。
雪簌簌落下,园内梅花映雪,一声刺耳的尖叫不合时宜地响起。
王婕妤面目狰狞,攥着手上的簪子就要刺向小姐。
「贱人!你不得好死!」
我挡在小姐身前,下意识制住她,手上却没控制好力道。
那一刻仿佛时间停止。
扑通一声。
王婕妤掉进了一旁的梅心湖。
冰冷的湖水瞬间将她淹没,霎时间没了响动。
小姐走上前看了一眼,目光镇定,决然拉着我走:「疯子而已,是她自己失足落水,和我们没关系。」
是啊,谁会管一个疯子的死活。
蝼蚁都尚且不能自保。
但我没有犹豫,还是跳入了水中。
救上来时,王婕妤已经昏了过去。
我也被冻得发抖,小姐揭下自己的斗篷披在我身上,恨恨地开口:
「我最讨厌你这副菩萨模样,明明是她自己自作孽。」
我没想到的是,王婕妤居然有孕了。
因为落水,不仅孩子没了,还落下了病根。
皇上听到消息后,赶来湖边偏殿。
他坐在殿中上首,脸色阴沉。
还没问话,一个小宫女就跳了出来,指着我道。
「陛下,奴婢要告发孟美人,梅园其他的宫女都瞧见了,就是孟美人身边的莲雾将王婕妤推入水中,这才害了皇嗣!」
我一动不动跪在地上,已经做好了揽下一切的准备。
只是可惜,昨日我和小姐的棋局还没下完。
沈大人的鹤纹香囊也才堪堪绣了一半。
皇上突然走过来,捏起我的下巴,又看了看小姐。
「……你倒是和你主子长得有些像。」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
似乎心情很好。
「拖下去,赐死。」
小姐脸色一变,立刻跪在前面挡住我:「陛下!一切都是妾……」
话音未落,那告发我的宫女就被拖了下去。
她瞬间慌乱起来,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是自己被处死。
梅园的宫女都有统一的服饰,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那小宫女鬓间簪了朵绸花海棠,服饰也改了样子,尽显腰身。
她是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不过是想抓住机会在陛下面前露脸,妄想一步登天。
「陛下!奴婢没有说谎!」
生死紧要关头,她手脚并用爬了过来,已经顾不上脸上的泪痕是不是楚楚动人。
其实不只是她,其他人也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这么做。
「王婕妤……」皇上神情冷淡,「朕都差点忘了她。」
眸光一凛,我突然想起来。
小姐进宫之时,王婕妤已经疯了许久,陛下不可能召幸一个疯子。
那她腹中之子……
要么是太医的,要么是宫中侍卫。
再或者,还有净身不完全的太监。
宫妃混淆皇室血脉,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会被留下来。
陛下挥了挥手,命人堵住那宫女的嘴拖了下去。
我看见她在挣扎间指甲划破皮肤,露出三道血痕。
眼中满是濒死的绝望。
我跪在地上,皇上的声音自上首再度传来。
「你忠心护主,赏金百两。」
我跪拜下去,声音仍然有些发抖:「谢陛下赏赐。」
6
那天后我生了场很重的病。
传言梅心湖曾冻死过上百人,那冰冷的湖水深深刺入四肢百骸,果真不是吓人的。
小姐一直照顾我,就像小时候那样贴着我睡在一旁。
她睫上的泪珠都要落下了,又不承认自己在哭。
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个姐姐当得一点也不称职。
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依赖她。
宫里发生了件大事。
太医院里每日给嫔妃提供的养身丸突然被查出了避子药的成分。
太后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宫里一个孩子都没有。
众人都猜测,此事多半是贵妃所为。
陛下还在潜邸时期,贵妃就已经随侍一旁。
二人自幼青梅竹马的情谊自然是旁人比不来的。
只是可惜贵妃入府多年都不曾有孕,又眼睁睁看着后宫美人如云,心生妒忌。
我想到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
我只在小姐第一天进宫的时候见过贵妃一次。
她面容恬静,穿着Ŧųⁿ华贵的服饰,眼底的温和透出一股萎靡。
消瘦的身形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那个眼神我久久忘不了。
现在我才猛然惊觉,阿娘也曾露出过这般的眼神。
绝望中又带着一点点希冀。
或许这世间大多数女子的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我的病情反反复复,养了一个多月才见好。
养身丸的事情没了后续,有关贵妃的传言也突然销声匿迹。
宫人们偶尔还是会偷偷嘀咕几句贵妃,话里话外说她是太后亲侄女,太后不护着她还护着谁。
我一个小小宫女,没兴趣也更没资格追查主子们的事情。
沈楼玉知道我生病,派人送了些内调的药。
养病期间小姐不让我做任何事。
倒是给了我时间把沈楼玉的香囊绣好了。
王婕妤被赐死。
宫里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我给她上了一炷香。
听闻她是武将后人,使得一手好剑法。
当时我根本没使多大力气。
我甚至觉得她是一心寻死,故意被我推入水中的。
小姐说我白当了一回好人,深宫无情,还差点牵连自己性命。
可她不知道,不久的将来,就是这善良救了我们的命。
7
入宫近三年,我的针脚越来越好。
又一年年末,小姐被诊出有孕了。
陛下和太后都极其重视这一胎。
彼时小姐已经位至四妃之一,鬓间的发饰也越来越繁复,我摸着她的头发,有些感慨。
她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阿姐,等以后你成婚,我要让你当上诰命夫人。」
我笑着说我不想嫁人,只想守着她。
她却调侃我,一口一个沈大人。
我都一笑了之。
为了防止他人暗害。
小姐的每一道膳食都由我经手。
皇上派了侍卫,太后指派了太医,就连侯府也送了有经验的嬷嬷进宫来。
小姐被保护得密不透风。
我原以为是宫里珍视这第一个孩子。
直到沈楼玉在假山后扯住我。
他神情凝重:「莲雾,淑妃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当然。」我没有丝毫犹豫。
小姐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沈楼玉的表情让我有些不安。
「怎么了?难道谁要害她?」
我一紧张,不小心踩空,沈楼玉眼疾手快拉住我。
站定片刻后,他才背过身。
「当年,陛下的生母是在他被立为太子那日赐死的……这也是陛下最厌恶绯色的原因。
「这是皇室秘闻,前朝外戚干政,先帝为了避此祸事,曾留下子贵母死的遗诏。
「淑妃这胎若是皇子,就是长子,以后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很大。」
那一刻仿佛天旋地转,他的声音忽近忽远,我有些听不清了……
「她和孩子,或许只能活一个。
「你们早做打算。」
我的腿有些发软。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关雎宫的。
屏退其他人,我跟小姐重复了一遍沈楼玉的话。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残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小姐沉默着,突然抬头问我:
「阿姐,如果当年母亲知道生了我她就会死,你觉得她还会选择生下我吗?」
殿内的火烧得暖融融的,我的心跳得很快。
其实这么多年,母亲的容貌我已经淡Ṫű̂ₗ忘了许多。
就连小姐想替她作画,我也只能说出十之一二。
阿娘和小姐从未见过。
但我见证了她们对彼此的爱。
阿娘替小姐缝制的衣裳,又暖和又好看,就连讨好老夫人也是替她谋一条出路。
而一向冷静的小姐在五小姐嘲笑阿娘是个没福气的寡妇时,和她大打出手,头破血流也不肯放手。
所以我只能摇头:「我不知道,但是阿娘很爱你,也很爱我。」
小姐低头笑了Ţů₉,回握住我的手:「阿姐,我先是我,是一个人,是一个女人。然后才是你的妹妹,皇上的妃嫔,孩子的母亲。
「所以如果是我,我不会生下她。
「如果沈楼玉说的是真的,确实要早做打算,现在月份还小看不出什么,若是公主也就罢了。
「若是皇子,我会亲手杀了这个孩子。」
她眼中是若有若无的讽意:「我不是什么品格高贵,一心奉献的好母亲。
「我才不会为了一个孩子舍弃自己的性命。」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犹豫就做出最利己的抉择。
8
太医说小姐腹中八成是皇子以后。
贵妃派来问候的人来得越来越勤。
小姐看着成堆送来的补品,笑得漫不经心:
「难怪她这么关切,原来早就看中了我的肚子。」
「外戚干政,真是好笑,生母死了还有养母,太后这些年来干涉的政事还少吗?」
小姐面容平静,伸手死死掐住陛下赏赐的牡丹。
花瓣成泥,鲜红的汁水随着掌心滴落。
落胎的法子很多,但也伤身。
盯着小姐的人太多,自己想要下手都成了难事。
出行前后簇拥,食材也是太后亲信一一盯着,太医查验后才能上桌。
我想到了一个偏方。
虽险,但决定赌一把。
ţű⁵小姐生产那日,我仔细盯着每一个产婆。
她们手脚麻利,倒也没做什么小动作。
随着一声啼哭。
孩子出生了。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模样,对着小姐如释重负地笑了。
我将孩子抱出门外,太后上前问:「是皇子还是公主?」
她眼里的急切丝毫不掩饰,倒是贵妃安静地坐在一旁。
「禀太后,淑妃娘娘诞下一位小皇子。」
嬷嬷第一个讨赏。
太后的笑意更甚:「好,好。
「皇帝,贵妃多年都没有子嗣,你第一个皇子,不如就让她抚养吧。
「至于淑妃……」
她看了眼身边的嬷嬷,那嬷嬷手中捧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我抱着孩子的手一抖。
「陛下,小皇子他……他身体有异!」
在众人的目光中,我揭开襁褓。
孩子哭声洪亮,却天生并指,左手两根手指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并指畸形,身有残疾,不可继承皇位。
太后脸色一变,倒退一步呵斥:「没用的废物!」
陛下皱着眉,贵妃这时才温和出声:「陛下,听说太祖也有一位公主天生如此,说是与佛手一般无二,这孩子也是跟佛祖有缘呢,淑妃有福。」
我悄悄看了一眼贵妃。
这话本是我打算说的。
但无论如何,小姐和孩子的命都保住了。
9
大皇子乳名唤平安。
会说话后古灵精怪得很。
他最喜欢喊我莲姑姑,拉着小宫女们一起玩捉迷藏。
左手的并指让他注定成不了帝王,但能保他平安无虞一生。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风雨欲来。
自去年贵妃病了后,皇上将管理后宫之权交给了小姐。
而朝堂上有人开始弹劾侯爷,说他多年来暴敛欺民,甚至还和邻国来往密切。
妃嫔的依靠除了恩宠,还有母族。
小姐这几日脸色越发不好。
走神之际,我失手打碎了多宝柜上的抱月瓶。
当着众人的面,小姐难得对我发了脾气。
「好歹是从侯府跟我进宫的,怎么,现在心气大了,让你拿个花瓶都不乐意?
「这么毛手毛脚,我看你也不必再在我身边伺候了,自己滚去花房!」
下人战战兢兢跪了一地,我没有辩驳求饶,自行去了外面领罚。
唉。
小姐现在做戏的功夫比以前差了许多。
眼里的不忍都快要溢出来了。
我在花房的第三天。
侯府被问罪抄家。
罪名坐实,男丁皆被斩首,就连外嫁女也受了牵连。
而小姐被废为庶人,迁居宫外的幽宫。
她走的那天,正值春雨连绵。
一把竹伞,一身素净的青衣,倒是干净利落。
我知道,她不想牵连我,更想我留在宫里。
「阿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为了府中的地位,经常去讨好父亲,有次正好在他的书房发现了一个密室。
「我用那密室里的东西,跟陛下做了交易,换了我这条命。」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如春莺般明媚盎然。
「姐姐,我们由同一个母亲孕育而生,注定是要纠缠一辈子的。
「相信我,我们还会绝处逢生。」
生母被问罪,再加上天生畸形,人人都对大皇子避之不及。
倒是贵妃求了陛下,想要抚育平安。
皇上允了。
我偶尔会去给贵妃请安,自从她抚养平安后,身子好了许多。
她从未拦着我见平安。
小孩子长得快,衣服一下子就短了。
贵妃竟然亲自给他做衣裳。
偶尔平安会问我,母妃去哪了。
我只是握着他的左手,慢慢笑着说:「母妃去寻老神仙了,等寻到了,就让他实现平安的愿望。」
「那平安想快快长大,我想保护母妃,保护莲姑姑,嗯……还有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待我也是很好的。」
站在不远处的贵妃露出了笑容。
10
一开始花房的人对我还算恭敬,后来见皇上一点也想不起淑妃,分给我的活也越来越重。
沈楼玉找过我,问我想不想出宫。
如果想,他可以纳我为妾。
虽然只是妾室,可却不用为奴为婢。
我觉得他说得不对。
妾室只不过是高一等的奴婢罢了。
而且我还得等小姐呢。
宫里一个不怎么受宠的妃嫔诞下了二皇子和大公主。
当夜她就因难产去世。
孩子被抱去了寿康宫太后那里。
这两年陛下和太后的关系越来越糟糕。
我数着日子,埋头在御花园培育魏紫牡丹。
没承想碰到了一个最不想遇到的人。
文妃。
曾经的文才人。
那届秀女本是她第一个侍寝,却被小姐抢了先,还跑来咒骂过小姐。
侯府一事,文氏出了不少力气,所以她虽然没什么恩宠,却被陛下封了妃位。
「哎,这不是淑妃身边的莲雾吗?」
「瞧我这记性,这宫里哪还有什么淑妃呀,只不过是幽宫多了一位孟庶人罢了。」
文妃的笑声有些刺耳,她一步步走过来,眼神中满是兴奋:「幸好她把你留给我了,不然这深宫里的生活多无趣呀。」
……
我趴在榻上,只觉得背部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给我上药的小桃放轻了动作。
「莲雾姐姐,你忍着点。」
自从文妃把我从花房要去了她宫里后。
我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人人对我避之不及,倒是文妃身边的一等宫女小桃悄悄替我藏了吃食,还带了药。
我只觉得她看着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姐姐可还记得那年在内务府门外?」
小桃人如其名,倒是长得可爱。
我隐约记起来了一点。
有次去内务府取月例银子。
恰好遇到一个小宫女。
她红着眼睛蹲在门口,脸上还顶着两道清晰的巴掌印。
她看见了我,立刻跪在地上。
「莲雾姐姐,我是文才人身边的小桃,我知道你最是心善,求你帮帮我吧,若我再拿不回去月例银子,主子她怕是要活活打死我了。」
宫人惯会见风使舵,对于不受宠的妃嫔,克扣炭火银钱都是常事。
而文才人又骄纵跋扈,最常拿下人出气。
我带着她重新进了内务府,替她拿了应得的份例。
还送了她一瓶伤药。
入宫这些年,我曾帮过御花园的小宫女,冷宫里的太监,人人夸我好心肠。
虽然都是小恩小惠,可现在,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小恩小惠开始回馈我了。
11
「文妃又欺辱你了?」
假山后,沈楼玉离我一臂远。
我往下扯了扯袖子,不置可否。
「你为何不愿出宫嫁我?我还能替淑妃向皇上进言。」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太过深邃,引人陷入。
「沈大人,且不说文妃不会放我走,更何况我们不是一路人。」
沈楼玉轻笑一声,步步紧逼:「不是一路人?我们相识多年,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心思。」
我忍不住后退半步,又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其实当年我都看见了。」
「沈老夫人那枚鹤纹香囊上的丝线难得,用完后我本想再找你取一些,却正好在角亭看见一个小太监不小心撞了你,你明明笑着说没关系,下一刻又将他踹进了湖里。」
那抹漫不经心的狠戾我至今犹记。
沈楼玉端方君子的名声人人皆知,在看见那之前我也深信不疑。
好人难做,是因为但凡有了一点污点就会被无限放大。
但是沈楼玉帮扶弱者孤儿做的善事,也是实打实的。
「沈楼玉,你的面具太多,我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你。」
沈楼玉的眼眸微起波澜,脸上没有被揭穿的恼怒,反而笑了起来:「我若能装一辈子,那也是个人人夸赞的大善人。」
「王婕妤那样的疯子你要救。」
「卑微懦弱的宫女你也救。」
「那我呢,你能成全我吗?」
他步步紧逼,我退无可退。
干脆也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沈大人,那我也想问问你。」
「为什么我刚落到文妃ŧū́³手里时你不来,偏偏在我受尽折磨的时候出现了,救世主的游戏真好玩,不是吗?」
交错的呼吸打在脸上,如鸳鸯交颈。
沈楼玉的声音软下来,不禁叹息:「原来你是怪我来晚了。」
「你知道,我现在兼任刑部……」
我笑出声,松开手打断他:「不必说刑部的事务太忙,你也知道这个借口太拙劣了吧。」
沈楼玉敛眸:「我只是想当你的靠山,让你全心全意依赖我。」
「可我不想。」
「你和淑妃一母同胞,她是主子,你是奴才,难道你不心生嫉妒?我可以把你捧至高位。」
他倒是将我的底细查得干净。
我微微一笑。
「沈大人,这就跟蚌壳进了石子一样,人人都羡慕你得到了珍珠,只有你自己觉得痛不欲生,苦不堪言,不如不得的好。」
「人对于没走过的路总是怀有各种期待,其实走好眼前才是最重要的,小姐走的是一条富贵路,也是一条不归路。」
「至于我们,不过是镜花水月,各取所需,你接近我同样是有目的。」
「沈大人是陛下亲信,当年子贵母死的消息难道不是陛下授意的吗?」
沈楼玉的脸色变了变。
我接着道:「陛下生母被赐死前不甘心,竟说当年不如不生陛下的好,谁知正好被年幼的陛下听见,生了心魔。」
「所以他想看淑妃会做什么选择,是会为了保全自己舍弃孩子,还是母爱大于对生的渴望。」
我一直觉得。
陛下温润的皮囊下就是个蛰伏多年的疯子。
当初为了验证沈楼玉的话,我去寻了偶然相熟的一个嬷嬷。
她伺候过老太妃,知道的事儿也多。
等她吃醉酒,那些不该说的话就套了出来。
太后的人盯得紧,还有皇上的步步试探。
如果当时选择舍弃孩子,恐怕小姐依旧会没命。
这个孩子不得不生。
所以才有当初的铤而走险。
沈楼玉垂眸,并没有反驳我:「大皇子的并指不是天意,而是人为,对吗?」
「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就好。」我后退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些年多谢沈大人照顾。」
我慢慢扬起笑容:「至于我的靠山么……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沈楼玉一怔:「淑妃要回宫了?你做了什么?」
12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太后只对病弱的二皇子上心,文妃为了圣宠将大公主抱在了身边养着。
只是她实在不喜小孩聒噪。
就连孩子生病都不怎么上心。
所以在收到小姐的信后。
我选在文妃侍寝那天,将高烧的小公主抱在怀里,轻声唱起了一首哄小儿的歌谣。
伺候过老太妃的那位嬷嬷也侍奉过陛下生母,曾经的赵妃。
嬷嬷一辈子待在宫里不曾婚嫁。
我答应给她养老送终,她就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包括这首赵妃最常哼起的歌谣。
也包括赵妃最后的甘愿赴死。
陛下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微微失了神。
「你伺候过淑妃?怎么会唱这首歌。」
「奴婢的母亲会唱,小公主难受不肯睡,文妃娘娘到底没生养过,照顾不周也是难免的。」
我面不改色说着谎言。
文妃因公主一事被降罪。
陛下去狩猎时,路过幽宫。
将小姐接回了宫,复位淑妃。
她带回了一个女子。
应该就是信中她提到的神医弟子。
平安的并指或许能够治好了。
这两年太后越发急躁,小姐回宫不久,朝臣又提起立太子一事。
带头上书的老将军却突然病故。
他是太后亲弟弟,论起来也算陛下的舅舅。
老将军是陪先帝开疆拓土的,他的军功和军中的威信就是太后最大的倚仗。
这些年来,太后替家中的小辈安排了不少官职。
只可惜没一个成气候,逗猫遛狗倒是在行。
老将军一倒,陛下的亲信又铲除了不少其背后势力。
沈楼玉被安排去了军中,接替边关要职。
一场大火在寿康宫烧起来。
火势大到我在关雎宫都瞧见了阵阵浓烟。
这场火来得突然,带着唧筒的潜火兵虽然来得迅速,但依旧来不及了。
外面吵嚷。
小姐正带着平安练字。
我听着宫女来报。
太后和二皇子都没了。
二皇子那间厢房没有火势,本是救出来了的,只是烟雾呛人,那孩子又太过体弱。
有些看起来像是人为的事情。
其实就是天意。
13
太后薨逝后,陛下将生母追封。
那封号好长一串,像是要将这世间最好的词都放在一起。
宫里新来了一位道士。
据说能通幽冥,让陛下与生母相见。
他清俊淡然,仙风道骨,看起来颇为年轻,却号称已经百岁有余。
陛下一开始还半信半疑,但一觉睡醒后,立刻将那道士奉为了座上宾,还拜师开始修炼。
小姐和我说,那道士日日在陛下寝宫熏的香似乎有问题。
眼见着陛下日日沉溺于梦境,但是谁也不敢提。
「陛下的安危有太医负责呢,太医都没说什么,我们插什么手。」
小姐安慰着其他妃嫔。
皇上将大公主也送到了关雎宫,让小姐抚养。
但她现在一心扑在平安的并指上,无暇顾及公主。
而我自从在文妃那哄过大公主之后,她开始变得很黏我。
我觉得她有点像小姐小时候。
总是格外怜爱一些。
大概一年的工夫,陛下越来越离不开那香。
在一个雨后清晨,陛下悄无声息死在了龙帐里。
小姐很平静,大概内心早有准备。
那道士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道,天一亮就没了踪迹。
这时候宫里已经乱作一团,几位王爷为了继承皇位一事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直到陛下身边的近侍王公公拿出遗诏。
立大皇子为太子。
怀王当场就破口大骂,骂小姐是妖妃,定是故意矫诏,大皇子身有残疾,怎配继位。
小姐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大皇子走到大殿之上,高高举起他的左手。
五根手指根根分明。
「怀王,你可瞧清楚了?」
我眼看着怀王的脸青了又白,抓着遗诏反复看,希望找出一点错漏。
其他人已经跪下恭迎新帝,他最后也无奈,弯腰跪了下去。
小姐成了太后。
子贵母死,那道不被世人所知的遗诏,早就随着被烧毁的寿康宫成了灰烬。
新帝年幼,丞相辅政。
只是我没想到陛下还留了一道遗诏。
竟是要赐死贵妃……
我去宣旨那天。
贵妃应是早就得知了消息,一身素白,不施粉黛。
「我就知道,他连有养育之恩的姑母都杀了,顾氏一族皆付出了代价,他怎么会放过我呢。」
她的声音带着讽意。
「可是也没人问过我的意愿,我从来就不想进这囚人深宫。」
「自由二字,哪怕片刻,也是我一生的求而不得。」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薄荷辛辣的清香。
贵妃乞求:「看在我曾抚育过平安的分上,不要将我葬在皇帝身边,越远越好。」
即便是这种时候,贵妃依旧温柔。
她看向桌上摆放整齐的白绫、匕首和毒酒。
选择端起了酒杯。
我快速伸手夺了过来。
「贵妃娘娘,您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引璋,我叫顾引璋。」贵妃的眼神布满灰败。
弄璋之喜。
璋,意指男孩。
原来贵妃在顾家,也是不被期待的女孩。
我轻声问:「如果想换个名字,你想叫什么呢。」
贵妃看了看屋外的天,有些随意道:「青风吧,能够自由自在,穿梭云间。」
我握着白绫笑了笑:「贵妃不愿殉葬,我已亲手勒死了她。」
「陛下登基,宫女凡是年满二十五的,皆放出宫去。」
「青风,拿着你应得的盘缠,出宫去吧。」
14
替贵妃赴死的死囚替身已经找好。
往后不论她是和那妖道一起私逃,还是自由自在过自己的日子,都是由心的选择。
那道士是通过贵妃才进宫的。
小姐知道贵妃对陛下的杀意后,不但没阻止告发,反而还悄悄推波助澜。
照她的话来说。
本来当上太后至少还要个十年八载的,现在直接一步到位,她倒是要感谢贵妃。
新帝给我封了诰命。
同样也给阿娘,他的外祖母追封了燕国夫人。
小姐觉得不够。
「阿姐,这些年苦了你,陪我在这深宫蹉跎时光。」
「沈楼玉要回京了, 你可还有什么想法?」小姐打量着我的神色, 又说, 「或者另外再挑一户好人家,我看那新科进士有几人年岁相当, 就是要再探查一下底细。」
我轻哼一声:「如今我有钱有闲, 还要男人做什么。」
「如果你真想补偿我, 不如让我带着如圭出宫游历去吧。」
大公主名唤如圭。
这孩子和一般女孩有些不一样, 对一些奇闻怪事和山川四海颇感兴趣。
会识字后,竟还说过要自己造船出海。
但也是她那句话, 突然点醒了我。
这大好河山, 书里的哪有亲眼瞧见的震撼。
我们仔细规划了路线, 小姐又叮嘱了许久才让我们出发。
船行驶到宣州的时候。
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竟是沈楼玉追了过来。
如圭以为是刺客, 本想喊人,被我制止。
沈楼玉笑了笑, 说自己只是想当个护卫,没有其他心思。
如圭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母亲,我瞧他肯定有别的心思。」
沈Ŧű̂ₖ楼玉听见如圭唤我母亲, 神情一滞:「你何时成婚了,还有了女儿?」
「孩子父亲呢?也在这里吗?」
如圭抢着答:「Ţûₚ我父亲已经死了。」
「死了?死得好啊。」沈楼玉眼睛一亮。
似是意识到自己太开心,这话说得也不妥当,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天大的误会呀!
如圭本就黏我, 曾揪着我的衣袖,在睡梦中呓语了一句「母亲」。
我本想纠正, 但她一哭我的心就软成了一团。
小姐听到后,笑着问如圭不如认了我做义母。
「公主, 这位是沈大人,曾是先帝伴读。」
沈楼玉的笑僵住了。
「……」
「公主?」
和沈楼玉纠缠这些年。
当初没有一点心动肯定是假的。
如今终于轮到我拿捏住了他。
我们看了如画的Ťū́⁽烟雨江南, 走过孤烟大漠。
也登上出海的船,见到了波澜壮阔的海天一线。
我们走过许多地方,等回到京城。
平安又长高了许多。
一年中有大半时间我都在外游历,沈楼玉常常陪在我身侧。
等到年纪上来了, 倒是安安心心待在京城了。
沈楼玉比我先一步走。
还在闺阁时, 小姐就和我说过,以后嫁人定要嫁文官, 武将一身伤,还要上战场, 活得久的可不常见。
如今倒是一语成谶。
不过我觉得, 他这人命比我短多半也跟小心眼有关系。
我心态好, 又乐观,当然活得比他久。
又是好几个春秋。
临终前,小姐守在我的榻前。
平安和如圭都跪在一旁。
小姐红着眼睛, 捂住了嘴, 也捂住了要溢出来的哭声。
「都是当祖母的人了, 还哭成这样。怕什么,大家都有要死的那天。」
我的话有些有气无力。
小姐破涕为笑:「姐姐,别忘了你小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过什么呢。
夏季的蝉鸣响起, 那道清脆的声音说。
「好,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们也是天下第一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