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黑道大佬过命的兄弟。
但我暗恋他。
他死后,我养大了他儿子。
谁知这逆子不把我当叔,闯进我的酒店房间,
揪起跪在我床边的年轻男孩的头发,把人往门外一丢,冷声问我:
「不打算为我爸守寡了?」
我厉声警告:「宗彦!」
他非但不惧,反而疯了般将我推倒在床上:
「那你不如让我来。」
01
宗彦穿着校服,坐在巷子里那堆高高摞起的钢材废料上看书。
他身后不远处,一场声势浩大的围殴正在进行,拳拳到肉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痛苦的闷哼。
要不是此情此景过于违和,我可能真会相信他是在用功。
我抬抬手,摒退身后几个撩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马仔,自己也从转弯处退了回去。
二十分钟前,阿坤火急火燎地闯进办公室,告诉我,少爷跟人打架了。
我想着宗彦跟他爸不一样,他书念得好,从来不是惹是生非的人,怕他吃亏,一路催促司机把车开得飞快。
谁知情况与我所想南辕北辙。
「可以了。」
里面,宗彦冷冷的声音传来。
几个帮他打人的后生仔似乎并不甘心,但还是听话地停手,之后离开。
我在稍远的地方截下他们,询问他们究竟发生什么事。
他们争先恐后地告诉我,那衰仔是个变态,迷恋宗彦到不正常的地步。
「他每天都跟踪彦哥,还给他寄过那种非常露骨的情信!」
「今天中午,彦哥借我们的宿舍午睡,他偷偷潜进去,要不是及时发现,他手都要伸进彦哥裤子里了!好恶心啊!」
我听得面色铁青。
待他们离开,我把领带扯松,塞进衣襟里面,想要亲自上阵教训教训那衰仔。
却见小巷深处,宗彦用脚尖勾起那人的下巴,说道:「你说你喜欢我?」
我停下脚步。
那人也痴,齿间一片血色,还在笑,「不是喜欢,是爱!宗彦,我爱你!」
宗彦说:「可我们都是男人。」
「这才是爱啊!」
那人被他踩在脚下,眼中愈发狂热,「违背世俗的才是真正珍贵的,宗彦,除了我,还有谁为你甘愿受千夫所指?」
「是吗。」
宗彦若有所思,「好像还有点道理。」
那人眼神骤然亮起,用力攥住了宗彦的裤脚,「所以宗彦,你会给我一个机会吗?」
宗彦垂下长长的眼睫看了看他的手,脸上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
再说话时声音也很温柔。
「谢谢你啊,让我豁然开朗。」
那人闻言,脸上绽开笑容,只是刚绽开一半,就凝固了。
巷子里回荡着他的两声惨叫声。
第一声,因为宗彦蹲下身,掰折了他攥着自己的手指。
第二声,因为宗彦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踹断了他的肋骨。
夕阳刷在宗彦身上,浓稠的金色,吞去他的轮廓。
那一刻我恍惚了。
当年翰哥打架就狠,道上的人都怕他,把他喊做「玉面阎罗」。
我一直以为宗彦性子冷是冷点,总归还是斯文人,没怎么遗传到翰哥的煞气。
却没想到竟是他藏得太好。
02
忙没帮上,我接人回家。
专门留了人善后,晚上吃饭时,我对宗彦说:「你放心,那样的变态,以后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变态吗?」
宗彦突然定定地看着我。
「何叔,你不是也喜欢男人?」
我一下子被他这句话砸蒙了。
尽管快要进入千禧年,世纪都要翻个篇,但喜欢男人依旧是很不光彩的事。
以前他爸宗文翰就对此十分厌恶,他说好好一个男人,整天想着搞另一个男人,纯心理变态,因此我从来不敢暴露自己对他的心思,生怕他知道了要把我胯下那几两肉剁去喂狗。
宗彦接着说:「难道你不是喜欢我爸。」
我一激灵,声音不止抬高八度,「别胡说,怎么可能!!」
为转移话题,一股脑往他碗里夹了好多菜。
「别光顾着说话,多吃点啊,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总那么斯文,影响发育的。」
宗彦漫不经心地拨着米饭,「我都成年了,还发育吗?」
我哪知,「啊?」了一声。
宗彦便那么看着我,莫名地笑了,「你还想要我怎样发育,何叔?」
那一瞬间我简直怀疑这小子在跟我讲不正经的。
但抬眼看去,又见他拿起一只虾,慢条斯理地剥着,那认真还不失优雅的模样,令我为自己的怀疑大大地忏悔一秒。
「怎么了?」他举了举手里剥好的虾仁,「要吃吗?」
说完,直接把虾仁递到我的嘴边。
我下意识地张嘴咬住,他又接二连三地递了好几只过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剥好的。
「唔,」很快我就被他塞了满嘴,咀嚼都有点来不及,只能含混地拒绝,「行了,你自己——」
他的手又伸过来。
我无奈张嘴,这次却根本没有咬到虾,而是直接咬到了宗彦的手指。
我一愣,下一秒就见他淡定地缩回手,把刚才被我不小心咬到的指头放进嘴里舔了舔,然后才拿起桌上的热毛巾擦手。
「都被你吃光了。」宗彦说。
「......咳。」我脑子里还晃着那截若隐若现的粉色舌头,赶紧移开目光,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我都说了让你多吃点,你非要塞给我......」
「没关系。」
宗彦眼里闪过一抹令我疑心是错觉的笑意。
「我就喜欢喂你吃我的东西。」
03
洗澡时我突然意识到,翰哥送给我的戒指不见了。
那枚戒指当年是翰哥自己戴着的,后来有一天见我老盯着看,就随手摘下来送给了我。
其实我不是喜欢那枚戒指,只是在心里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那枚戒指一样,有事没事被翰哥那双好看的手搓一下、摸一下就好了。
翰哥摘戒指给我的时候我推脱说,这太贵了,我不能要。
他听了就笑,说不是好兄弟吗,跟我还计较钱啊,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说完直接拉过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把那枚戒指套进了我的食指。
那一刻我的心砰砰直跳,荒谬地想象自己正在和他进行交换戒指的仪式,血疯狂地往脸上涌。
那枚戒指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记得,前几天宗彦好像还说想看一下,我摘下来给了他,后来......
后来公司临时有事我去处理,那之后呢?
他把戒指还给我了吗?
正好宗彦来房间找我,我问他:「你看见我的戒指了吗?」
「什么戒指,」宗彦问,「你和我爸爸的定情信物吗?」
......这事绕不开了是吧。
我无奈:「这要真是定情信物,你爸怎么会有你妈,又怎么会有你?」
宗彦面无表情:「有什么奇怪的,他又不是只有我妈一个情人。」
「我意思是他只喜欢女人......算了,那戒指你之前说让我给你看看的啊,看完之后你还我了吗?」
「还了。」
那真是奇怪了。
我在浴室和房间都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最后甚至跪在地上,上半身匍匐下去,打着手电摸床底。
但没有,到处都没有。
我失望地起身。
宗彦问:「找到了吗?」
我摇头,在床沿坐下,有些心烦地从烟盒里摸出支烟。
「那就别找了。」宗彦站在我跟前微微弯腰,挺乖巧地把打火机凑了上来,「你喜欢戴戒指,我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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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来,你的钱都谁给的。」
我笑,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对他爸的东西有反常的在意,便没再说这个,只是深深地把烟吸进肺里。
宗彦「啪」地一声甩上打火机的金属盖,放回裤袋。
我本来想问他打火机哪来的,是不是学会抽烟了,但视线平扫过去,发现他似乎......
啧,还真是街上随便睇眼画报女郎都能憋到爆炸的年纪。
我咬着烟嘴笑了一下,「是不是偷偷看了少儿不宜的东西啊?」
挺宽松的运动裤,竟然还能看出形状。
看来确实发育得很不错。
「怎样算少儿不宜,」宗彦平静坦荡,还问我,「你刚才翘着屁股跪在我面前算吗?」
我差点没被刚吸进去的那口烟呛死。
「跟谁学的你,」我使劲踹了下他的小腿,「连你叔都敢调戏了?」
「不敢。」
宗彦完全不躲,骨头也硬,被我那么一踹竟还站得笔直。
他似乎还笑了笑,低头看着我问:「何叔,我房间的灯坏了,晚上可以在你这里睡吗?」
04
宗彦怕黑,但不粘人,翰哥死的那年他才十二,却从来不会提出要我陪他睡觉,只是每晚都在自己房间里开一盏小壁灯。
有空的时候我会主动去陪他,他就很安稳地窝在我身边,一定要靠得很近,朝我的方向侧躺,脸埋在我怀里,咬住我胸口的一块布料,往往把我的衣服泅湿好大一片。
没空时我也会在睡前特地去他房间看一看。
有时他在暗光中也睡不安稳,要我轻轻地拍他,才会慢慢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下来。
宗彦怕黑是有原因的。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回翰哥带着他去某间食肆吃饭,碰上其他社团与他结下过梁子的一行人,几句话不合便展开一场混战。
混乱中,翰哥把小小的宗彦塞进最角落的桌底,告诉他,不要出声,不要动。
于是宗彦便抱着双膝躲在桌布围出的那一片小小的黑暗里,真的没动。
外头刀枪棍棒,腥风血雨,有人被砍翻在地,身体抽搐着倒在宗彦面前,嘴边血沫一阵阵地涌出,眼睛直到咽气都没能阖上,就在桌布底下的那条缝隙里直勾勾地盯着他。
血从那人身下蔓延开,流进桌底,沾湿宗彦的鞋底。
宗彦还是没有出声,没有动。
后来,火并惨烈收场,宗彦被忘记了。
那天我没跟在翰哥身边,等到翰哥浑身的刀伤包扎好被送回家,我突然觉得不对,问他,阿彦呢?
翰哥一拍脑袋:坏了!
那时已是深夜,我急急忙忙地赶到那间被砸得面目全非的食肆,桌布一掀,就看见小小的宗彦抬起头看我,满脸的麻木与空洞。
我心痛不已,将他抱出来,拥在怀里柔声安抚:回家了阿彦,不怕不怕,我来接你回家了。
宗彦一直安安静静,不说怕也不说别的,过了好久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衣襟有点湿。
他在我怀里哭,咬着我的衣服,流了很多很多眼泪,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我安慰他,抱他、哄他,哪怕就亲亲他的脸都没有关系。
但如今他已是个成年男人了,身体修长有力,再在床上与我这样密不透风地紧贴着、搂着我的腰,就令我十分不自在。
我轻拍他的手,问:「你不热吗?」
他说:「我害怕,何叔。」
我说:「那开灯吧?」
「不用,太亮怕你睡不着,」宗彦把脸埋进我的肩窝,「这样就好。」
我只好努力忽略来自身后的热度,闭上眼睛默默数羊。
这一觉睡得很糟。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糟的梦,但梦里的感觉又过分真实。
我梦见有人在身后蹭着我,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我觉得很焦躁,很热,忍不住轻哼出声,直到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
「腿,并拢。」那人摆弄我的腿,命令。
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升起,我的双腿不自觉地用力夹紧了被子。
「何叔......」
一声声夹带喘息的称呼仿佛湿热的舌头舔舐我的耳朵。
我坠入一片难以搅动的黏腻......
第二天醒来,宗彦仍维持着从身后搂着我的姿势。
男人晨间的反应实在明显,我稍微一动,他就似本能一般,向前拱。
我僵住。
昨晚那梦已经够让人无地自容,一大早的,又这样被轻易挑动,我实在忍不住唾弃自己,用力将人从身上掀开,一头钻进了浴室。
05
在地下室给刚查出来的反骨仔上了大刑,对方还是个硬骨头,搞得我也很是沸腾了一阵。
摸着发红的指骨走出电梯,一抬眼,便在办公室门口看见宗彦。
他穿着校服,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一副干净清爽的学生仔模样,衬得赌坊这条流光闪烁的通道简直俗不可耐。
我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踹了脚旁边的人,「说了少爷来了要报,说话当耳旁风?」
「不是,那我也拦不住啊......」
「不怪他,何叔。」
宗彦替他说话,「是我想要快些见你。」
我看见他就想起那夜似真似假的梦,心里涌起一阵烦躁。
宗彦朝我走来。
手抚上我的胸膛。
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他绕过,垂下眼,一颗一颗帮我把衬衫的扣子扣上。
要不是他,我都没留意到自己的扣子已崩开好几颗,许是刚才揍人的时候动作太大。
扣完宗彦抚平我的衫——也似在抚摸我的胸,他的手掌隔着层布料重重擦过我胸前敏感的地方,我一激灵,用力捏住了他的手腕。
宗彦用一双漂亮而沉静的眼睛看我,他问:「何叔,这几天怎么不回家?」
我说:「忙。」
其实哪里是忙?
我单纯是不想面对他。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初见他时他不过是个小娃娃!翰哥死后我更是把他当做亲生儿子来养,我怎能对他产生那么邪恶的念头?
哪怕只一次寻常的生理反应,都是枉听他喊我一声「叔」。
宗彦问:「忙什么呢,忙到家都不能回?」
我放开他的手,「总之忙完就回去了,你先回家,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原以为宗彦会如往常般听话,没想到这一次,他却彻底地跟我杠上。
「我等你,」他说,「你什么时候忙完跟我回去,我就什么时候走。」
这小子......
真是翅膀硬了,越来越叫人看不透!
皱眉同他对视几秒,他完全不怯,我一时烦躁极了,说了声「随你」,就自顾自地进了办公室。
晚上同几个朋友有约,我换了身衣服离开,之后从饭店到夜总会,宗彦竟真的跟了我一晚。
也不跟进包厢,就杵在外头等着。
回回我打开门,都见他那双眼睛黏上来。但不说话,抿唇跟我犟。我去洗手间,又会一步不落地跟上。
我简直气笑了,说:「你要不要干脆再帮我扶一下啊。」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气我,他还真的拢着我半边身子,把手伸了过来。
我吓得立刻塞回去,瞪着他骂道:「痴线!还不给我滚!」
「你尿不出来吗?」
宗彦没什么表情地向下看了一眼。
然后,嘴里发出轻轻的「嘘」声,像哄小孩。
「......靠!」
我脸上莫名地一烧,只好放弃小便池,躲进隔间里,大力摔上了门。
扑街仔!
仗着我对他好,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迟早有一天我要好好收拾收拾他!
06
应酬免不了喝酒,散场时我已脚步发飘,被一个叫做阿旭的服务员扶进了楼上的房间。
阿旭是个长相颇为秀气的年轻男孩,之前被客人刁难,我路过帮了他一把,他似乎十分记在心上,之后每次我来,都会特意换到我的包间服务。
他试探过我几次,对我的取向大抵是明了。
我隐约知道他想跟我,但我没想到他这么大胆,这天趁我脑袋发晕,直接就跪在了我面前,伸手摘我皮带。
这些年我身边没跟过人,一来翰哥走后港城局势风云变幻,我想把社团的一些生意洗白,忙得团团转,没心思想这些,二来......
喜欢男人毕竟不是能摆上台面的事,碰上同类是难得,碰不上我懒得费心去找,虽然非我主观所愿,但因为这样我确实还是清心寡欲了不少年头。
我又想起了宗彦。
进而觉得自己大抵是禁欲到变态了,说不定就该偶尔发泄发泄。
我揪起阿旭的头发看了他一会儿,他轻声细语地喊我:「何总......」
我便将他的脸推向了自己。
拉链拉到底时,门「砰」地一下被撞开。
宗彦阴沉着脸进来,没说话,只是狠狠揪住阿旭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床沿一嗑,阿旭发出惊恐的尖叫,下一秒,人已被丢出去。
门关上,发出巨响,似连整个房间都在震颤。
我怒道:「发什么疯?」
宗彦往我胯间一瞥,冷冷问我:「这是你不回家的理由吗?不打算给我爸守寡了?」
「你胡说八道什——」
「还是饥不择食?」
「宗彦!」我厉声警告他。
「那你不如让我来。」
说完宗彦将我用力推倒在床上,膝盖近乎蛮横地将我岔开的双腿顶得更开些,然后跪在中间,一下子将我的裤子拽下大半。
我彻底酒醒,一脚将人踢开,爬起来吼道:「吃错药了你!你还知道我是你什么人吗?!」
「当然知道。」宗彦看似无波澜,却说着令我吐血的话,「你是我爸的兄弟,是想爬上我爸床的人......」
我气得一巴掌甩过去,甩完掌心又麻又痛。
宗彦的脸偏向一旁,人久久地不动,面上指印鲜红,唇边甚至溢出血丝。
我深吸一口气,拉好裤子点了支烟,等到那烟燃尽,冷静了些,又想刚才是不是下手太重,心疼地抚上他的脸。
「对不起,」我惆怅得想叹气,「阿彦,是我没有把你教好。」
不会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可我从来也没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喜欢男人......
翰哥那么讨厌基佬,我想若是他在天之灵看见这一切,一定会化作厉鬼来砍死我。
「我不是你儿子,」宗彦平静地看着我,「你没有义务教好我。」
「......但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儿子看的。」
「是吗?」
听我这么说,宗彦的目光有一刹的晃动,紧接着便露出浅笑。
「那前几日早晨,你为何要从自己儿子怀中挣出去,躲进浴室冲凉?
「那时我在你心中,又究竟是谁呢?」
07
谁呢?
还能是谁呢?
是宗彦,宗文翰的儿子,是我爱过的男人与其他女人结合留下的骨血。
他的眉眼混沌而清晰,他们不像但也像,宗彦长大后,我总忍不住用力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的五官中寻找宗文翰年轻时的影子。
我果真把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当做替身吗?
我不知。
我只知我爱上一个男人已经很不正常,倘若我真从这个男人的儿子身上榨取过一点余温,那也是我自己的事,隐秘的事,不必付诸行动的事,不该连累他。
男人尚未成熟,总是容易冲动,容易把依赖、需求、激情、爱意混淆。
我想,是时候把宗彦送走了。
在我的计划中,他原本就该出国深造。我这人一路打打杀杀过来的,杀孽重,虽然如今也勉强算个生意人,但他留我身边,终究不是上上选。
我本想找宗彦好好谈谈。
但那夜过后,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没在一张桌上吃过饭,没坐下来好好说过话,我总也找不到时机。
倒是阿旭又找过我几次。
但那样的心情可一不可再,我没了心思,劝他另择良人,他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
后来不知是谁提前漏了风,待宗彦终于主动找上我,闯进我办公室时,开口便问我:
「何叔,你要送我出国?」
他放假了,不再穿校服,夹克牛仔,好不青春靓丽。
我丢了钢笔,隔着办公桌抬眼看他,「你现在进门都不用敲门了?」
宗彦抿唇,「你是不是又不要我。」
我说:「不是不要你,只是你长大了,该自己出去飞。」
宗彦无措地、但倔强地看着我,垂在身侧的手握起了拳。
我叹气,起身走到他身边,把他掐进掌心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我是为你着想,留在我身边有什么好?」
「我说很好。」
「你那么会念书,应该去见更广阔的天地。」
「港城已够大,何况我一个人,能占多大的地?」
「阿彦......」我无奈。
他突然反手攥住我,问:「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会送我走?」
我没犹豫,说:「是。」
「好啊,」他冷冷一笑,「既然你要我听话,那也该给我点好处。」
宗彦用力吻了上来。
他声音冷,眼眶红,唇舌却滚烫似火。
新公司挂牌,新址坐落在港城高档写字楼高处,一百八十度全景玻璃窗,他吻着我将我向那边推,窗户洞开,我上半身被他压向窗外,风自耳边呼啸,城市就躺在身下。
「怪我投错胎,」宗彦咬着我的脖颈喃喃,「我不该做他的儿子。」
他的手掌控住我,又将唇齿下移至我胸前,隔着衬衫厮磨吮吸。
「我叫你 daddy 好吗?这样你就丢不开我,一辈子都对我有责任。」
日头昭昭,有那么一瞬,好像全城的人都投来视线,看Ṫŭ̀⁹这个叫我「daddy」的年轻男人如何揉捏我,如何亲得我腿软。
我的心「咚咚」巨响,失重般坠落,再坠落。
「......够了,宗彦。」我听见自己哑声说。
宗彦恍若未闻。
我屈膝用力在他腿间顶了一下,他痛得弯腰,这才终于撤开。
我平复喘息,对他说:「你还小,等你长大后会发现很多感觉是错的,很多你现在看来等于天塌的事情其实根本就——」
「你长大了吗,」宗彦打断我,「你发觉你对我爸的感觉是错的了吗?」
我怔住。
「不必你教我这些。」
宗彦苍白着脸,表情恢复一贯的冷漠,只是眼底有泪,出卖了他
「何骏闻,」他一字一句呼我姓名,好像还是第一次,「如果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我掏烟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
待那支烟在我口中飘起白雾,宗彦已经离开。
08
很快便是翰哥的祭日。
六年前,他遭当时社团内与他争龙头的另一人算计,葬身大海,无处捞尸,我在墓园为他买了块风水宝地,立了个衣冠冢,开始两年时不时就来看看,后来诸事缠身,频率逐渐减少,近两年也只是每年一次了。
翰哥出事的那条船上,我也在。
我记得他在枪林弹雨中拼了命地护住我,用那双沾满血的手捧住我的脸,他着急地对我说:
「你不是有好多想法,好多抱负吗?你不是跟我说什么时代在变,我们混社团,也不能永远只知道打打杀杀吗?阿骏,我一天书都没念过,不懂你说的那些,但你那么聪明,我知道你一定都可以!」
「他们冲我来,有我吸引他们注意,你有机会脱身的!」
「你走啊!走啊!去实现你说的那些啊!」
我疯狂摇头,说我不要,没有你,我做那些事情都没有意义,要死就一起死!他狠狠地打我一巴掌,想要打醒我,又将我紧紧地搂住。
「我最讨厌听到一起死这种话!何骏闻你听着,我要你活,我要你好好地活!」
船上四处都传来爆炸声。
他给我穿上剩下的唯一一件救生衣,用尽全力把我推进海。
此后两千多个夜晚,我无数次梦见自己被他推开,然后砸向海面的那短短几秒钟。
海风猎猎,浓烟滚滚,他身后窜起冲天的火光,有一瞬间照亮他的脸。
他满脸的血污,可我知道他在对我笑。
坠落前,我听见他说:「这辈子能和你做兄弟,我很开心。」
坠落后,他声嘶力竭:「别放弃!何骏闻,不要死!」
我真的活了下来。
可刚刚死里逃生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
我爸妈都是烂人,生下我,像是他们的一场恶作剧,只是为了多一个人来这世上受苦。
他们都是瘾君子,吸上头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
有时我回家,看见家里一片狼藉,好几条肉体叠在一起,空气中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胃里就泛起巨大的恶心。
有一天,为了寻求极致的刺激,他们把毒品扎进大动脉,我妈抽搐着死了。
我爸举着针筒,脸上带着某种癫狂、诡异的笑,按住我,要带我一起「攀登极乐」。
我不想沾那种东西,我狂叫,我使劲地挣扎。
巨大的恐惧中,我抄起了手边的一只烟灰缸,使劲往他头上砸。
一下,两下,三下......
我不知道自己砸了多少下,只知道那是我十几年的痛苦、十几年的绝望、十几年的忍耐。
血溅了我满头满脸,我爸渐渐地不动了。
我用力将他掀翻,站在两具尸体中间,不停地、用力地呕吐,吐到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那种力道挤碎,我恍然觉得自己吐出了一滩破碎的血肉。
那天深夜,我跑出了家门。
在附近一条小巷里,一头撞进了翰哥怀里。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遇见。
在那之前,我无意中遇见被仇家追杀的他,帮他藏身,又背着浑身浴血的他去诊所,他说,他欠我一份天大的情。
我杀了人,吓得一直抖,他用手擦了擦我脸上的血,问清楚发生什么事,然后告诉我,没事,不怕,翰哥帮你摆平。
那是十几年前了,港城乱得像没有王法,一对贫民窟里吸毒的夫妻死了,消失了,根本无人在意。
翰哥一把火烧了那间屋,于是我爸妈顺理成章地葬身火海,没人查。
那之后,我跟住了翰哥。
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为彼此流血流汗,受伤都用同一支香烟镇痛。
我十五岁认识宗文翰,又何曾想过,初遇时救他一次,他就拿命还给我。
09
除了翰哥,我在这世上再无挂念的人了。
他不知自己对我的重要,要是没有他,我根本无心计划未来,因为我根本不会有未来。
其实我只有些小聪明,谈什么远大抱负呢?
若说有,那也都是因为我想和他一起从阴影下走出,走向光明人生。
翰哥死后,我的支撑没有了。
我很矛盾,他拼了命地给我活路,说要我活,那么我就不敢死。
但是不敢死,我又真的不想活。
我从医院跑回了家,把自己关进房间,不知该拿自己这条命怎么办,就不吃不喝地那么待着,好像自己静止了,时间也就静止了。
直到有一天,「吱呀」一声,门在外面被人推开,光透进来,宗彦站在光里。
那时他十二岁,脸上却没一分童真。
他问我:「何叔,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我坐在地上抬头看他,他的表情好平静,平静得不像他那个年龄该有。
我的嘴唇抖了一下,眼泪在刹那间冲出眼眶。
那是翰哥走后,我第一次痛快地哭出来。
等我抱着宗彦哭完,他又问我:「我煮了泡面,你要不要吃一口?」
我吃了。
吃完我对宗彦说:「你放心,我不会不要你。」
宗彦点头说好,他说:「那我也不会不要你。」
之后,我为翰哥报了仇,坐上了社团龙头的位置,成功站稳脚,稳步洗白着社团的生意。
而宗彦就那样一天天地长大了。
坐在翰哥的墓碑前,我一边给他烧着纸钱,一边说:「今年还是没能把宗彦那小子带来看你,也不知你好不好奇。总之他成年了,最近好气人,差点把我直接气死......唉。」
我叹了口气。
风把盆里的灰烬扬起来,扑了我满脸,不知是不是翰哥在向我表达我把他儿子带坏了的不满。
其实他们父子两个,情分不深。
翰哥死后宗彦一次也没来看过,按他的说法,那只是一块碑,没什么好看。
但我也能理解。
翰哥对兄弟再好,再义气,都改变不了他不是个好爸爸的事实。
宗彦的妈妈叫李书音,是翰哥交往过的女友之一,两人在一起很快,分开也很快,感情如闪电般,劈过就消失了。
翰哥从来不知她瞒着自己生下了个孩子,在她带着人找上门时,很震惊。
那一年,宗彦五岁,翰哥二十三,而我就更小,才十七。
李书音也是十八岁做的妈妈。
那时她年轻,粗心,怀孕也不是很显,便只当自己是发胖。
等她知道了肚里有个孩子存在,月份已经很大,于是咬咬牙,把孩子生了。
生完她就后悔了。
她从来不让宗彦叫她妈妈,对外都说,宗彦是她弟弟。
她爱玩,交很多的男朋友,那些男人有些好有些坏,常有人嫌宗彦碍事。
勉强带了宗彦五年后,她终于忍受不了这个小拖油瓶,要把人还给他的生父。
那天,翰哥抽着烟,不耐烦地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万一你骗我,我岂不是冤大头?」
李书音狠狠地瞪他:「不信你就去做亲子鉴定!总之,这个孩子我已替你尽心尽力照顾了五年,现在轮也该轮到你!」
五岁的宗彦就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
后来,李书音走了,翰哥翻遍港城也没有找到她。听说她跟一个有钱的老板去了大陆,走时一辆豪车来接,浑身光彩照人。
而宗彦,就像她换新衣时发现的一粒灰,被她轻轻地掸去了。
也是那一年,翰哥带宗彦吃饭,结果在食肆被人挑衅,打了一架,把宗彦忘在了桌底。
许是这件事开了个太差的头,宗彦和他,从此再也亲近不起来。
翰哥自己亦是不知该如何与这个儿子相处,时常都似逃避一般,把人丢给我。
我说我把宗彦当作儿子,也不算占他便宜。
毕竟我真的接送过他上下学,真的帮他拎过书包,真的帮他开过家长会,真的让他趴我背上睡过觉。
我觉得宗彦说得对。
「他不会不要我」,所以,是他又让我在这世上找到支撑。
我们都很需要彼此的「需要」。
只是我没想到,时间过去,他的需要变了种模样......
「唉。」
我又叹了口气,往火盆里扔进去最后一叠纸钱。
这次我没敢把话说口,只在心里默念:「对不住了,翰哥,我真没教他那些。」
正盯着火焰发呆,手底下的人捧着大哥大找过来。
我按下接听键,听筒那头传来阿坤着急的声音:
「大佬,宗彦少爷不见了!!」
10
宗彦不见,是被人给绑了。
但港城没有我搜不到的人,当天夜里,我就得到了确切消息。
原以为会是哪路仇家,不讲道义,竟祸及家人,却没想到是个叫辛复的年轻后生。
我对此人全无印象,直到见到照片,才发现他就是那个因为骚扰宗彦,被宗彦的几个朋友围殴,最后还被宗彦踹断了肋骨的人。
当时我着人善后,阿坤见他书生模样,而且伤得已够重,再打怕出人命,就只是凶神恶煞地威胁警告了一番。
一般人到这一步,也就怕了。这些年社团虽然努力在做正经生意,械斗火并之类的事情少了,但黑道就是黑道,没几个人真敢惹。
辛复这小子,真他妈有种。
——不,不是有种,当我走进那艘废弃的渔船,满心的焦虑、担忧,还有对辛复的火气都化作同一句粗口:草!
这人他妈的精神有问题!
他把宗彦扒得乱七八糟绑在椅子上,自己穿得倒是齐齐整整。
我看见他抚摸着宗彦的脸,上一秒柔情似水:「宗彦,我的宝贝,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下一秒状若癫狂:「求我,快求我啊!」
还揪起宗彦的头发,「宝贝,我不想对你用强的,只要你开口要我,我肯定——」
「砰!」
我气疯了,一脚把他踹出好几米远。
直到把随手抄起的木棍抽断了也没解气。
但不管了,我要先带宗彦回家。
辛复给宗彦喂了药效很强的药,想要看宗彦被欲望折磨到失控、哀求,撕下冷淡的面皮,露出原始的兽性,好叫他居高临下地掌控一次。
可宗彦死死地扛着,宁愿忍到死,也不肯说话,不肯遂他的愿。
在车上时,宗彦浑身是汗,近似虚脱地靠着我的肩膀。
他喊了我一声,我应他,他就将脸埋得更深,嘴唇贴着我颈间的皮肤,呼吸滚烫,令我一阵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捱到家,门刚一关上,宗彦就推着我吻了上来。
他的舌头强势地撬开我的牙齿,我有一瞬间像是腿软了,竟被他用很大的力气扑倒在地上。
「别......唔,别乱来!」
我狼狈地躲避着他的亲吻,用力卡住他的下颌把人推远。
他那双眼睛被烧得赤红一片,胸口剧烈起伏,汗珠顺着皮肤淌落。
我不敢直视他眼里的欲求,看多一秒都有危险。
「帮你叫医生,好不好。」我说。
「别让医生费事了,」宗彦咬了要牙,额角暴起青筋,「我宁愿忍到死。」
我知他能做到。
只要他想,他就总能找到方式逼迫我。
毕竟他才十几岁就敢朝自己开枪。
那一年,是翰哥落葬的第三年,我终于找到很好的机会为他复仇。
那人被逼得狗急跳墙,临死前还重重地伤了我。
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宗彦却一点好脸都不给我,他拿冷眼睇我,说:「为了给他报仇,你是不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我解释:「这是意外来的,我也不想。」
宗彦抿了抿唇,说:「那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受伤。」
我明明已答应他,说,好,他却嫌不够,忽然夺过手枪,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扣下了扳机。
他的肩膀多出一个血洞。
我惊痛不已,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任鲜红的液体汩汩地从那个血洞里面往外流。
「何叔,你说的,我们相依为命,所以我们的命是相连的,痛也是相连的,你受伤,我就这么痛。」
那时他就会逼我,逼我学会惜命。
因为他知道,我忘不了他那一身的血,忘不了他说,我受伤,他就这么痛。
「......我用手帮你。」
最终我叹息着妥协,并且在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就清楚,这只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粉饰。
11
宗彦的眼泪突然雨点一样向下砸。
他吻着我,像是世界末日前最后一个吻那般吻着我,我的舌根发麻,渐渐地大脑也麻了,像吸入某种致幻剂,陷入晕眩,陷入狂热——
他那与某张脸残留着某种相似的五官还是深深地刺激了我。
我认识翰哥的时候,他比现在的宗彦也大不了几岁......
「何骏闻。」
宗彦发了狠地咬我,叫我回神。
他说:「叫我的名字。」
我张了张嘴,叫不出口。
高兴时,生气时,心疼他时,教训他时,我在任何时刻都可以叫他。
唯独在这样的时刻,我不可以,我耻于面对。
我一把勾过宗彦的脖子,将他的头死死摁在自己的颈窝。
——别说话。
——我们都别说话。
或许宗彦的眼泪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往外冒的。
眼泪伴随着他极致的失控,我感觉自己也快要疯了,心跳激烈得像是正在透支生命。
宗彦把我推到供桌上,墙壁上就挂着宗文翰的黑白照。
桌面震颤,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宗彦太恶劣,用领带禁锢我的双手,从身后扼住我的脖子,强行让我抬起头,让我看着墙上的照片。
汗水蛰眼,我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翰哥的笑容,他仿佛也凝视着我。
凝视着这般荒唐而失序的施予与承受。
「放松点,你太兴奋了。」
宗彦像是冷笑,扶在我腰上的手瞬间嵌进皮肤里,令我痛了一下。
「今天是他的忌日,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对不起他?」
「你......」我忍耐着喘息,闭上眼,「简直不孝。」
「你说我对他还是对你?」
宗彦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向他,「Daddy,我都已经这么努力让你舒服,还要怎样才算孝?」
我用力甩脱他的手,他眸光一暗,俯身堵上我的嘴巴。
夜色已经浓到不能更浓,树枝在风里晃动,刺破天边浑圆的月亮。
月亮黄得饱满,如同半熟的蛋黄,被树枝一刺便流心,淌下一地浓墨重彩的光。
......
药效猛烈,到最后我都不知与他在这栋屋里昏天暗地地做了多久。
我们累得一同昏睡了过去,衣服也顾不上穿,以彼此最不设防、最裸露、最无廉耻的模样绞缠在一起,如同紧紧绞缠住一个秘密。
我比宗彦先醒来。
他趴伏在我胸口,似乎仍不够安稳,眉头微微地蹙着。
我抚了抚他的发,然后将他轻轻推开,下床穿衣。
胸口两边有点破皮,衬衣的布料轻轻摩擦过去,都能感到刺痛。
宗彦似乎总是对这个地方情有独钟......
我加快速度将衣服穿好,走出卧室才意识到,又是晚上了,只是不知几点。
狂风暴雨般的席卷过后,家中一片狼藉,下楼时我被丢在楼梯上的衣服缠住脚,差一点就栽倒。
翰哥的黑白照砸在地上,我甚至想不起它是什么时候从墙上掉下来的,玻璃碎在相框里,把他那恒久不变的微笑割得四分五裂。
我叹了口气,把照片捡起来,收拾好,然后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
烟抽了半包,最后一只烟蒂丢进烟灰缸的时候,我终于打出那通电话。
「准备一下吧,」我说,「今晚就送阿彦离开。」
12
1999 年,宗彦和我,三年未见。
三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过后,我让医生为他注射了令他陷入深睡眠的药物,然后,送他上了飞机。
其实早在那之前,我就已为他出国一事铺平了所有的路,原本我想同他达成共识,后来发现这共识达成不了,那么早一日、晚一日便没什么区别。他迟早要走。
为防止他偷偷溜回来,我令人藏起了他的证件。
本以Ťüⁱ为到达之后他会有一番折腾,没想到他出奇地驯顺, 接受了我的一切安排。
只是再不肯与我联系。
我把他送走,但我没想过与他失联。
我还想像长辈一样时不时关心他的生活,可他连我的电话也不肯接。
他说过,如果我不要他,他也就不要我,或许他真的在认真践行。
后来,从大洋彼端回报过来的消息,都显示他在那边过得很好。认真念书,成绩拔尖;交了不少新朋友,生活不至乏味。
但显得我的挂念多余了。
最挂念他时我飞去 L 城看了他一眼。
真的只是看一眼。
那时节,L 城下着大雪,我坐在车里,看见他怀中抱着几本书,冒雪跑进学校大门。
他们学校门口有段很长的台阶,有个戴贝雷帽的女生撑着伞追上去,好不容易追上却被台阶拌了下,他立刻抬手将人扶住。
女生仰起头对他笑,俊男靓女,大雪纷扬,好似偶像剧中最浪漫一幕。
之后,宗彦绅士地接过女生手中的伞,两人并肩走在伞下,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升起车窗玻璃。
这样很好,错误终究会被纠正,这才是宗彦该经历的青春。
当天夜里,我飞回了港城。
.....
世纪即将交替,末日流言甚嚣尘上时,有个从大陆回来的朋友突然给我带来不可思议的消息,他说,他在那边见到一个很像翰哥的人。
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只身一人过关出港。
去的路上,我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怀抱太大希望,毕竟翰哥的黑白照片已经在墙壁上挂了将近九年。
甚至在找到那座小城、那条街道、那间理发店的前一秒,我都还在这样想。
直到我迈进去。
那个穿着黑色衬衫、正在低头给人理发的男人向我投来一眼,说:「欢迎光临,剪头发吗?」
他看我的眼神好陌生,只是在看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偶然间走进他理发店的客人。
可我知道,他是宗文翰。
他那双多情的眼睛没有变,只是有了少许岁月的痕迹。
他右边脸颊那条已经很淡的刀疤也还在,那是好久好久之前——久得都像上辈子了——他替我挡刀时,不小心留下的。
我努力咽下心里的激动,说:「嗯,理发。」
于是宗文翰叫来了一个更年轻的理发师。
我问:「你是老板吗?我等你,可以吗?」
宗文翰眼里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冲我笑了,「可以呀,那你先坐,我剪完这个头就好。」
我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找到他,他失忆了,完全不记得我这个人。
13
之后大半个月,我几乎每天都到附近来,有时是洗头,有时是在快餐店与他偶遇,同他聊天。
他大概觉得我这人奇怪,待我都只是客套。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刚刚关上店门,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同时,街道上响起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啊!!!我的项链!!」
早就听说沿海这一带飞车党猖獗。
我下意识地拔腿去追,而宗文翰已经骑上他的摩托,冲我喊:「上车!」
我飞速跳上他的车后座。
油门加到底,我环住宗文翰的腰,几乎就要被夜风砸出眼泪。
街景与时间都在飞速后退,一秒一年,两秒两年,直到退回到某年某月某时某刻,那时我们也是这样驰骋,在港城漫长的沿海公路上,从晦暗的生活里偷得一线天光。
几条街后,我们成功追上那两名飞车党。
宗文翰在一个街角别ŧŭ³停他们的摩托,我们一人对付一个,最终将那条金项链抢了回来。
归还项链后,宗文翰靠着摩托,掏出烟盒分给我一支,说:「想不到你打架这么猛啊。」
我心说当然,好多招数都是你当年教给我的。
我实事求是地说:「比不上你。」
他笑着吐了口烟,摇头,「我不行,这两年我时常觉得自己老了,打不动了。」
那一刻我感到好难过。
九年,怎么会分别九年呢?
曾经那个一人一刀就敢从巷头砍到巷尾的「玉面阎罗」;
曾经那个同我刀山血海地闯过的生死之交;
曾经那个浑身浴血,拼了命地要我活下去的宗文翰,
怎么会笑叹自己老了,又怎么会与我相逢不相识?
我沉默了好久,突然说:「我好像还没同你讲过,你其实好像我哥哥。」
宗文翰惊讶挑眉,「亲兄弟?」
「不是,」我认真地看着他,「但他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哥哥,比亲兄弟还要要亲。他和你年纪也差不多。」
宗文翰掸着烟灰笑一笑:「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几岁。」
「三十九。」
我斩钉截铁,他神色迷茫。
我补充:「如果他还在......今年该三十九了。」
宗文翰又笑,很是潇洒地说:
「好吧,既然我们这么有缘,说不定我真的就是三十九呢?」
14
在这座陌生的沿海小城,我与已经陌生了的宗文翰仅有一夜的相知相交。
就是这一夜,并肩作战助人抢回项链的这一夜,他说请我喝酒。
我们坐在热闹的烧烤大排档,就像过去无数次坐在港城的路边摊一样。
杯酒下肚,宗文翰和我聊起了些自己的事。
他说,他是八年前从港城来到这里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跟着朋友过来打工。
他做过很多工作,后来遇见一个很好的师傅,教他理发美发,他便彻底安定下来,盘下了这间小理发店,用来糊口很不错。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在港城一个很偏僻的小渔村里养伤,养了差不多一年。
「听上去很像编的故事吧,一个人半死不活地被冲上海岸,受着伤,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被一个好心的渔民救上了岸。」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戏剧的。」迟疑片刻,我轻声问,「没想过找回记忆吗?」
宗文翰喝了杯酒,将杯子放下。
「刚开始养伤,真是没力气想,后来过这边来了,慢慢有了新的生活,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那前几十年的人、事、物,就都不要了吗?」说着说着,我忍不住有些哽咽,「万一还有放不下你的人呢?」
宗文翰沉默下来。
最终他说:「我醒过来后第一次照镜子,发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很多伤,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我下意识地觉得,以前的生活,大概也不是我很喜欢的。」
他碰了碰我的杯子,又一次仰头将酒饮尽。
「我想,上天这样安排总有它的道理吧,我已死过一次了,再贸然活过来,怕也是对别人的一种打扰。」
我看着这样的他,突然想起在我们都还是四九仔时,有一日一起蹲在路边,我嘴里叼着烟,看着港城拔地而起的高楼眯起了眼,喃喃地说:「有时候真好奇坐在云里是什么感觉。」
他却对此不以为意,「有什么好奇的,那么高的地方一定好空,都不如地面热闹。」
翰哥就是这样,曾不止一次地说,他没什么野心,既不想打打杀杀,也不想勾心斗角,搅弄风云是聪明人干的事,他这种人,就只求平凡普通、健康安全地活着。
可是生活令他走上这条路,情与义又推着他越走越远,无法回头。
我想现在,他应该已得到他想要的那种人生了吧?
不知不觉,我醉了。
宗文翰送我回到酒店房间,我醉得打晃,脚底下步子乱了,被床脚一绊,拖着他一起倒在床上。
我揪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起身,迷迷糊糊地问:「翰哥,你现在过得快乐吗?」
他说:「我不是。」
「假如你是呢,你快不快乐?」
「这要怎么假如......」他无奈,「好吧,我过得很好。」
「真的吗?」
「真的。」
我感受着他的心跳,很稳很有力。
眼眶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是啊,他活着,宗文翰还活着,这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我松开了手。
宗文翰面露犹豫,一会儿之后,对我说:「可能我没有立场讲这种话......但我觉得你也应该放下了。无论那个人在你生命里扮演过怎样的角色,既然告别了,就要学会过去。」
我怔怔然,「可我总觉得亏欠他许多......」
他说:「人都是相互亏欠的,假如他不亏欠你,又如何能与你生死相交呢?」
这天晚上,因为时间很晚,宗文翰也喝得有些头晕,便留宿了我的房间。
我订的是个标间,他睡在另一张床上,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
我在黑暗中看着他的影子,回想这一夜,这段日子,感觉这就像是上天给我的一个结局。
我知道,有些事、有些人,终究还是告一段落了。
第二日,宗文翰起得很早。
他还要回家去洗漱,跟我打了声招呼,拎起外套就走了。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门打开,我听见他惊讶而警惕的声音。
我正好在门边的洗手间里刷完牙,放下杯子走出去,抬眼就与门外那个面无表情地盯着宗文翰的年轻男人对上视线。
「......宗彦?!」
15
宗彦眼睁睁看着宗文翰和何骏闻进了酒店房间,然后,在他们门外坐了整整一夜。
他前几天才从说漏了嘴的老管家口中得知他爸疑似没死的事情,之后,他连轴转了二十几个小时,才终于赶到这座城市。
他和何骏闻赌了三年气,为自己做了三年心理建设,最终还是被那种快要失去的恐惧打败了。
他还记得三年前,自己醒在万米高空之上的那一天。
飞机的舷窗外,云层染着淡金,底下衬着纯净的蓝,望过去只感觉视野骤亮,亮成一片模糊的白。
和他那瞬间空白的大脑一样。
他问跟着他一起迁居国外的老管家:「李伯,这是在哪?」
问完他就觉得自己很蠢。
这是在哪?这是在飞机上。
这架飞机正载着他离开港城,离开何骏闻,他甚至知道目的地在哪。
那是一个遥远的国度,距离何骏闻一万多公里,他凭双腿无法丈量,他的视线无法抵达,可是何骏闻说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何骏闻说,我是为你好。
可何骏闻怎么忘了,他说过,他们是相依为命。
隔着茫茫人海,要怎样才能相依?
宗彦麻木地静坐,他想,没关系,脚长在他自己腿上,他可以自己回去。
可他没有想到,何骏闻竟那么心狠,连他的证件都藏了起来。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未经允许,他不可能再回到港城。
那天,宗彦怔怔地蹲在被翻得一片狼藉的行李面前,掉了泪。
他不是没想到自己早晚会被送出国,他只是憎恨何骏闻连个正式的告别都不给他,甚至那样轻描淡写地,就连自己去见他的自由也夺去。
他的错。
是他不计后果地满足了自己一次,然后,就彻底失去了。
在 L 城那三年,宗彦努力向自己证明,将何骏闻彻底剔出自己的生活,他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他比在港城的时候交更多的朋友,他以为心里的那个破口ẗû⁺总是可以被其他人填上,一个不够那就两个三个。
他甚至尝试过恋爱。
只是没有成功。
他发现自己似乎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当那些男男女女以痴心的目光追逐着他,以及他那张漂亮的脸,他心中只有一片茫茫。
辛复曾经对他说,违背世俗才是真正的爱。
可其实宗彦还是不懂得那些爱与不爱。
世俗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也并不叫嚷,并不呼号。
他觉得自己只是不知该如何才能与何骏闻更亲密、最亲密。
宗彦从出生起就不懂得什么叫做安全感。
他妈妈让他叫自己「姐姐」,从不肯抱他。
他爸爸在第一次见他时就说「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我儿子」。
那一天,儿时的宗彦夹在宗文翰和李书音中间,抬头时,只能看见两张空白的脸——
这一对男女,他们在说什么?又是他的谁呢?
然后何骏闻就出现了。
宗彦可以看清他的笑脸,可以听清他的声音,他在他面前蹲下身,说:「这里好吵,叔叔带你去外面玩,好不好?」
何骏闻那时也才十七岁,就牵起他手,自称叔叔。
16
宗彦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何骏闻在他心里,不再只是「何叔」。
世间之事皆是有因有果,唯情爱一事,大抵是没有的。
青春萌动时,周围好多人都开始有交往对象,或认真或不认真,总之,都是在别人身上放置自己半遮半露的欲。
宗彦听他们聊天,都不知接吻和拥抱有何魅力,令人那样陶醉。
直到十六岁,他无意间在何骏闻洗澡时推开了浴室的门。
当站在水帘下的何骏闻愕然地与他对视,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另一个人的身体产生占有欲。
他何止想吻何骏闻的唇,他想吻遍他全身。
无尽的不满足出现了,那是寻常的关系、寻常的触碰喂不饱的饥饿。
宗彦不是不想令何骏闻舒心,甚至也曾害怕自己太过界,何骏闻就不在他们之间留任何余地。他已经很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消除饥饿。
只是与何骏闻比起来,其他的人事物都是无法被他的身体吸收的养分。
宗彦饿了三年,奄奄一息,直到听说宗文翰再次出现,他就像濒死之人骤然爆发强烈的求生欲——
他想要现在、立刻、马上回到何骏闻身边。
老管家知道他有多不快乐,听见他说想回国,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找出证件,交到了他手上。
赶到之后,宗彦满大街地寻人。
他感觉自己一直在跑、一直在跑,好像没停下来过。
中途有辆小三轮在一条街的拐角处与他迎面相撞,那老实的中年司机吓到脸色都白了,他还是没有停,爬起来就继续跑。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浑身灰扑扑的,手心和膝盖等好些地方都有擦伤,那些事情都被感官暂时地屏蔽了。
终于他找到了何骏闻住的地方。
可却看见宗文翰——他那六年前就已经风光下葬过的爸爸——揽着何骏闻,两人一起Ṱũ̂₆进了酒店大门。
宗彦的血液凝固了。
他丝毫不为父亲的死而复生感到惊喜,他只宁愿他爸爸还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墓碑。
——天知道他这想法多么地大逆不道啊。
宗彦如失魂般跟了上去,跟到房间门口,却不知怎么,没有勇气抬手敲门。
他想何骏闻终于得偿所愿了吗?厌恶同性恋的宗文翰最终还是要栽在一个男人手里了吗?
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何骏闻就是那么好,那么好......
之后呢?
他们会双宿双栖,他就变成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再一次、又一次,被抛下了?
南方城市的冬天刚刚来到,宗彦在凉浸浸的走廊上蜷缩着坐了一夜,却根本不知自己坐了一夜,直到身后的那扇门打开。
「吱呀」一声,催醒他,催醒他的争斗心。
他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为了给他们看门吗?
宗彦猛地站了起来。
17
宗文翰狐疑地看着宗彦。
我心中一紧,生怕他从宗彦那张与他有些相似的脸上看出什么来,赶紧说:「我们认识的,没事,你快回去吧。」
宗文翰便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了宗彦一眼,离开了。
我把宗彦拉进房间。
不知发生什么事,他那么狼狈,脸上还有不小的擦伤。
我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在他脸上摸了一下,「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宗彦抿唇看着我,没什么表情,但几次眨眼,就把眼眶给眨红了一圈。
「你们上床了吗?」
「......什么?」
「你们接吻了吗?上床了吗?」
我都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发难,拇指重重地在我嘴唇上擦过,反复地擦过,想是要擦去什么,然后,凶狠地吻上来。
吻的时候,还扯落我衬衫上的扣。
我都不知是因睡眠不足,还是空白三年后的重逢令人心软,他将我扑倒在床上,我没挣脱成功。
身上一凉,他扒开我的衣襟,冰凉的手摸上来。
「他亲你哪里?」
「这里?」指尖刮过我胸口。
「这里?」掌心抚过我腰腹。
「还是这里?」手来到裤腰边缘,还要向下探。
我死死摁住他,声音有些哑了,「别闹——」
宗彦只听话片刻,转眼又埋头在我胸前用力吮吸。我无法控制地抖了抖,狠狠揪起他的头发,瞪着他说:「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他面无表情,「为什么这么敏感,他昨晚没满足你吗?」
见鬼!
简直鸡同鸭讲!
「你脑子里除了这个没点别的了?」我彻底火了,「快滚开!」
「那你脑子里现在都是什么?
「我也很好奇。」
宗彦脱下衣服,用他的衣服将我的两只手腕缠在一起,然后曲起一条腿跪在床上,在我愤怒的瞪视下,慢慢把裤链拉到底。
......
宗彦绝对是疯了!!
等他把衣物都除去,我才发现不只是脸,他身上也有好几处淤青和擦伤。
我问他:「你到底干嘛了?」
他轻描淡写地:「没事,被车撞了一下。」
「什么叫被车撞——操!」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我的声音颤悠悠变了个调,我骂出声。
宗彦说:「嗯,好的。」
等我揪着床单感觉心脏跳得快要坏掉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在「好」什么——他他妈的把语气词当动词听!
「你他妈的......几年没见,回来就要弄死我?」
我已近乎失神了,根本顾不上什么粗口不粗口。
曾经我多想在宗彦面前做个合格的长辈,如今在床上被他摆弄成这样,真像是装够了,干脆自甘堕落。
「可你不是很喜欢吗?」
宗彦突然将我翻了个身,自上而下看着我问:「你现在可以让我走,何骏闻,你要让我走吗?」
我哑声说:「滚!」
「好啊。」
宗彦冷笑一声,居然真的抽身离开。
我一身火无处泄,点起支烟,看他弯腰,把散落一地的衣裤一件件拾起。
他妈的......
小疯狗披上张靓仔的人皮,再穿上衣服,就能好好做人了?跟我装什么呢?
火大!
火大!
真他妈的火大!
我狠狠将人向后一扯,趁宗彦摔在床上,立刻翻身跨坐在他腰间,烟头往下一按,在他衣服上烫出个破洞。
宗彦皱了皱眉,没出声。
我咬着牙说:「宗彦,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会冲你发火?」
「这么没大没小,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宗彦像是嫌我不够生气,还呛我:「我不记得你教过我什么。」
「那你今天可要好好学。」
我眯了眯眼,一字一顿地强调:
「怎样做个床上的绅士,我会好、好、教、你。」
18
宗彦被我好好教育了一番。
为惩罚他,我甚至控制着没让他做到最后。
自己结束后,我把他扔进浴室,让他洗澡的时候自己想办法解决。
谁知他刚裹着热气从浴室出来,人就晕倒ṱū⁵了,把我吓一跳。
医生说他体力消耗过度,又感冒发烧,还低血糖,我打电话给老管家那边了解情况之后把时间一算,才知道他这一趟回来,连轴转了有多久。
宗彦醒了之后,我喂他喝艇仔粥,他苍白着一张脸,用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看我,定定地,看出我一把火。
我没好气:「是不是真的这么不给面子啊,大少爷。」
他这才低头,张嘴含住了我手上的勺。
我说:「不吃不喝二十几个小时,跑来这里又是被车撞,又是发烧,怎样,是和我演苦情剧吗?」
宗彦沉默。
「我知道你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伤了痛了都无所谓,但年轻是这样挥霍的吗?今次是你运气好,被车轻轻一撞,无事发生,但假如有内伤呢?假如下次撞上来的是大卡车呢?你以前不是这样莽撞的人——宗彦!看着我!」
宗彦一直垂着眼睫,听我这么一训,才又睁大眼睛看过来。
竟然还敢表现出委屈。
他说:「我只是怕你不要我了。」
这话像根针,一下子戳爆了我这只鼓起来的气球。
他抿了抿唇,「你和他......」
「没有什么,」我都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说,「而且你爸爸他失忆了,不记得我,也不记得你,等你病好我们就回去,以后谁都不要再来打扰他。」
「失忆?」宗彦愣了愣,问我,「你舍得他?」
我说:「这里有他想要的生活,而且......我放下了。」
「放下是什么意思?」
我用勺搅了搅碗里的粥,「放下就是彻底过去了,彻底告别了,懂吗?」
宗彦眨眨眼。
「所以粥还喝不喝?」
「......喝。」
一周后,宗彦的身体完全恢复。
我们启程回港,离开前,我去宗文翰的理发店同他道别,大概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拥抱了他。
「这段时间多谢你关照,很高兴认识你。」
这大概,也是我这辈子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道别时,宗彦没有上前,只是站在斜对面的街角远远地看着。
待我回到他身边,他说:「你看上去还是很舍不得他。」
我感慨地摇头,「你不懂,我对翰哥的感情很复杂,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只有情爱的。」
「所以你终于承认你喜欢他了。」
「......」
到这地步已经没什么好不承认的,我耸了耸肩,「年轻时是喜欢啊,单相思而已,不提也罢。」
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宗彦突然说:「他是不是老了,他现在......和以前很不一样。」
我想他大概也曾渴望过与父亲亲近,只是上天没给他们做父子该有的缘分。
「恨他吗?」我问。
闻言,宗彦脸上有刹那茫然。但很快,就斩钉截铁地说:「恨。」
「最恨他的时候,就是你看着他的照片发呆,听不见我叫你的时候。」
「......」
我就不该问。
19
回到港城,已是 1999 的最后一个月。
圣诞夜时宗彦被邀请去参加舞会,回来时显见地有些醉了,我在书房看账本,他进来,坐在书桌对面的沙发上,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没理他,继续翻页。
他突然说话:「过来。」
我好笑地看着他,「少爷好大的架子,命令我?」
他的声音就软下去,「何骏闻,过来。」
「......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我还是走到他身边坐下了。
他今天打扮得好靓,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西装,没打领带,衣领上钉着领扣,中间一条细链条在他喉结下轻晃,闪闪的。
我刚想伸手拨一下,突然发现他西装外套上蹭有淡淡的粉底和口红,因为外套颜色深,并不明显。
我凑近嗅了嗅,嗯......
「看来今夜有佳人相伴?」
清新淡雅的香水味,闻起来还不错。
宗彦反应慢半拍,似乎还想了想,才低声喃喃:「大概是 Jessie......」
「哦,」我说,「是那个声音甜甜的女孩子。」
宗彦:「我们没什么的,只是她说她真的要放弃我了,希望我能最后给她个拥抱。」
我抹了抹那点残留的化妆品痕迹,打趣道:「你可不是那么心软的人啊。」
宗彦停顿一下,「......但我和她同病相怜。」
「嗯?」
「我们都在追逐一个不该追逐的人。」
宗彦的表情黯黯淡下去。
我给他倒了杯温水,他喝了小半,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Jessie 是个声音甜甜的女孩子?」
「啊......」我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刚才完全是顺嘴一说,没想到这小子,喝晕了还能抓住我话里的漏洞。
我说:「就是......听说的啊。」
「听谁说的?她是我去 L 城之后认识的,你不应该认识。」
「就是Ťũ₂老李他们啊,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我当然要关心你近况如何,交了什么朋友。」
「声音甜甜的是什么很重要的特征?这也值得特地一说?」
宗彦不傻,不会被我糊弄,他向前倾了倾身,凑近逼视着我:「你是不是去过 L 城,见过她,听过她的声音?」
我:「......」
是。
其实后来我去 L 城看过他很多次。
他连我的电话都不肯听,我又实在很挂念他,只好费事些,一次又一次地飞。
我并不想让他知道。
我曾笃信时间和距离可以修正一切,我不想让他觉得我还有回应他的可能。
但三年过去, 这场修正似乎还是失败了。
见我不答话, 宗彦换了个问题:「那这三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他说:「我有,我每天都在想你, 吃饭时想你,上课时想你, 走路时想你,做梦也想你。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慢慢地不想你,就像你希望的那样,但是我的心不听话,我做不到。」
我的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好吧。」没有办法, 我实在已经无法不妥协,「我承认,我去看过你,我也很想你。」
宗彦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你可以主动亲我一次吗?」
我终于如愿,把他衣领间晃荡的那根细链扯过来。
然后吻上他。
其实人生百年, 情爱只是太小太小的事。
承认对他有情, 太阳照常升起,城市不会陷落, 假如有人非要指摘, 那就......
去他妈的。
1999 的最后一晚,宗彦非要缠我,在床上度过。
零点时分, 末日没有到来,千年一次的世纪交替,整座城市都在欢呼。
我在烟花绽开时被宗彦吻住,他的舌勾缠着我的,激烈的心跳与我共振,跨世纪的时刻,我们仿佛交融成同一个人。
累得昏昏欲睡时,我忽然感觉指尖一凉。
宗彦在我右手食指套上一枚戒指, 我张开五指看了看, 笑:「之前我的那枚戒指,果然是你藏起来的, 对吧?」
宗彦低头看着我, 问:「我没有扔, 你要吗?」
我打了个呵欠, 「算了,戴那么多戒指好麻烦, 你爸的东西,你自己收着吧。」
宗彦眼睛一弯,吻了吻我, 在我身边躺下后,手还不安分地拨弄我的睫毛。
我闭着眼睛笑,伸手把他揽进怀里。
「睡觉吧宝贝。」
「21 世纪快乐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