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夫人要给少爷选通房。
长相俏丽的丫环们跃跃欲试。
我拿着烧火棍,和石嬷嬷说:「能烤个土豆吗?」
石嬷嬷说:「你能长点心吗?」
01
我十岁进入林家做丫环,给灶房的石嬷嬷烧火。
一烧烧了五年,和石嬷嬷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最开始她嫌弃我笨手笨脚。
后来发现我不是笨,我就是需要时间,时间到了,我把火候掌握得极好。
她炒菜,炖菜,蒸菜......
我的火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以此,让她坐稳了主厨的位置。
她开始担心我离开。
像别的丫环一样,想着进入内院伺候女主子。
或者爬上男主子的床,混个姨娘当当。
我告诉她我不会的。
她不信。
担心了五年后,她不担心了。
她开始骂我死守田园。
做丫环居然没有半点野心。
我说:「谁说我没有野心?」
石嬷嬷指着我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土豆和玉米说:「你的野心就是这个吗?」
我轻轻扒开烧黑了的土豆外壳,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又香又软的烤土豆,马上就被我送入口中。
我露出陶醉的表情。
石嬷嬷瞪了我一眼说:「给我半块。」
我马上笑嘻嘻地递给她。
她也好这一口。
入口后,石嬷嬷说:「你是我见过心思最纯的姑娘,不应该只守在灶台这。」
我说:「石嬷嬷,可是我乐意啊。」
石嬷嬷笑了:「出息。」
烧火有什么不好?
林家有钱,烧的柴火都是好的木柴和木炭。
引柴也十分好用。
我烧了五年火,一点没有厌倦。
这个地方,没人愿意来。
我接触最多的就是石嬷嬷。
我不用看人脸色。
虽为奴,却不用奴颜婢膝。
况且,还有这么好的石嬷嬷。
她是典型的石面佛心,凡是她掌勺的,味道好的,总会漏一点给我。
说实话,我吃的比主子们还好。
刚出锅的饭菜,第一个吃到的是我。
那时味道最正。
上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工作?
穿来之后,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住在林家烧火的工作,苟到死。
我摸了摸灶台下的一个小坑,那里埋着我每个月的银钱。
不用挨骂,有好吃的还能攒下钱,真的没有比烧火更好的活计了。
02
林府少爷林择已订婚,是崔家嫡女崔婉儿。
待崔婉儿及笄礼后便成亲。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及笄礼前一天,崔夫人喊胸疼,肩膀疼,疼得大汗淋漓,请了城里最厉害的大夫也没救过来,疼了三个时辰后,死了。
心梗!
我一听这症状就判断了出来。
古代救不过来的。
得溶栓治疗,之后还得上支架,这可是现代技术,在古代靠草药急救不来。
石嬷嬷听了,正用大勺子搅拌粥。
她说:「母亲去世,按律法,崔家小姐需守孝三年,林府得有动作了。」
我以为会退婚,毕竟林少爷已经十八。
古代男子到他这年纪还未成亲的少。
林夫人与崔夫人是闺中好友。
早年两人为儿女定下娃娃亲。
林夫人非常喜欢比自家儿子小三岁的崔婉儿,像疼自己孩子那样疼爱。
为了让儿子能对崔婉儿情意深重,她经常创设条件,让两个孩子见面,并且一直未给儿子房中安放女人,就希望小两口从头到尾,只有彼此,恩爱一生。
但崔夫人一死,林夫人机灵了。
崔夫人把崔婉儿当眼珠子疼,为了给女儿办好及
笄礼
,各种事项都亲力亲为,劳心劳力。
最终,死在了女儿及笄礼前一天。
林夫人想,莫不是崔婉儿克母?
她心里犯了疑晦,偷偷找了算命先生,事关重大,先生非常慎重,下了功夫,盘了三天,告知林夫人,崔婉儿并非克母,只是福薄。
福薄没事。
林夫人熄了想要退婚的心。
但福薄?意味着无法旺夫。
她觉得之前为了崔婉儿,让儿子守身如玉,亏了儿子。
再让儿子守三年?为个薄福的不值得。
思来想后,婚约可以继续,但儿子房中不能空置,得安排女人了。
她要给儿子选通房,崔家得知后表示理解。
毕竟,像林少爷这么大的有钱男子,早就妻妾成群。
与林老爷商量后,林夫人决定在府中丫环中选两个,知根知底,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消息传来,府里长相俊俏的丫环们跃跃欲试,各个打扮一新,去林夫人那献殷勤。
石嬷嬷看着我被烟熏得乌七八黑的脸,说:「我给你留点淘米水,你梅天洗洗,十日之内就能换个脸皮。」
我拿个土豆问她:「今天能烤一个吗?」
今天伙食任务重,不能多烤,我只争取一个。
石嬷嬷说:「你能长点心吗?」
我揉了揉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允了。
03
林夫人定了两个长相俏丽又嘴甜的,一个是在她身边伺候的,一个是管家的女儿,家生子,两人都是夫人信得过的,一心为夫人的。
石嬷嬷说:「夫人早就订好了,所谓筛选不过是做给少爷看。」
我说:「那是,儿子身边的女人,必须和自己一心,当婆母的都这么干。」
石嬷嬷嗔我:「就你懂?你又没嫁过人。」
我说:「可我听得多啊。」
院里的大丫环小丫环,都喜欢往我这个不起眼的烧火丫环面前跑,有事没事都来我这碎嘴一下。
石嬷嬷抚额:「听了那么多,怎么不长点心眼。」
「不去讨夫人欢心,成天在我这里转什么?」
我说:「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娘,你比夫人重要多了,你老了我给你养老。」
石嬷嬷愣怔。
我真这么想的。
我穿到一个十岁小姑娘的身上,不知何原因在外面流浪,衣服破烂,鞋还有几个洞。
穿来一会儿便饿晕在街头,我当时想,死掉也好,可以直接穿回去。
没死成。
被买柴火的石嬷嬷看见,叫人帮着把我背回林府,她求了林老夫人,留下我帮她添火。
老夫人同意了,她喜欢石嬷嬷做的蛋羹和豆腐,吃了几十年也不腻烦,愿意为了这一口吃食,给石嬷嬷一个人情。
石嬷嬷给我起了个名字,叫石豆。
我跟着她干,我俩领一份月银,比她单独一人时多点。
每次发下来,石嬷嬷都把我的那份给我。
她从不截留。
一年前,石嬷嬷说:「当时不知你是哪里来的,没给你签卖身契,你是自由身。」
「去年,托老夫人给你办了户籍,你有良民证。」
当时,我就下决定,给石嬷嬷养老。
现在听我郑重说出来,石嬷嬷老泪纵横。
她一生无儿无女。
对有人给养老从无奢望。
现在我一说,她哭了。
她相信我能做到。
五年来,我长在她眼皮底下,脾性她摸得透透的。
石嬷嬷签的本是死契,老夫人死前给改成活契。
主家满意,可以告老还家。
前提是,主家愿意放人。
老夫人走后,石嬷嬷在府中的待遇差了不少。
林夫人不喜欢婆母的人,但见石嬷嬷不碍事,做的豆腐确实可口,便留了下来,待遇与最普通的丫环没区别。
石嬷嬷早就想走了,只是孤身一人,不知道去哪。
如今,我说给她养老。
她有了盼头。
她说:「哪天哄得夫人开心,放我出去,咱娘俩就支一个店。」
我很高兴,她认了我。
我紧紧抱住她的胖身子。
又暖又香。
辣炒土豆丝的香。
我给自己在这里,寻了个亲人。
一个会做菜的娘。
04
人算不如天算。
崔婉儿对林少爷势在必得,事事上心。
选
通房
,不算大事,但她亲自来看。
看完后,消息传来。
给林少爷找通房可以,但不能是两个,只能是一个,不能选样貌突出会哄人的,恐乱林少爷的心,耽误了林少爷的学业。
林夫人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
儿子学业的事,一直是林夫人的心病。
林择十五岁下场,一次未中。
传信的说,崔小姐说了,林府那个烧火的丫环看着不错。
我正给土豆扒皮。
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土豆扔了。
我以为听错了,便问:「嬷嬷,你说什么?」
嬷嬷眉开眼笑,她说:「这就是命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们石豆就有这命啊。」
「崔小姐说的那个烧火丫环真指的是我?」我惊愕地指着自己。
嬷嬷点头:「府里只你一个专职烧火的丫环,其他都是小厮轮排。」
不会吧?
这命运的转折,有点大啊。
嬷嬷乐出了双下巴。
「为什么?怎么会选中我?」我很不解。
我很低调的。
嬷嬷说:「崔小姐见过你,一面相中。」
什么时候面的?
我想了半天,有点印象。
那天嬷嬷去采买食材,走的时候天空无云,半炷香后,天空稀稀拉拉下起了小雨,我刚掏完锅底灰,没顾得上洗脸,拎起一把伞就冲出去接嬷嬷。
跑得太快,雨水淋了我一脸,灰一道,白一道,花里胡哨的,经过林府门口时,看见几个衣着华丽的人下马车,没仔细看,却不成想里面竟有崔婉儿。
嬷嬷说,崔婉儿瞥见了我慌张的样子,觉得有趣,便多看了几眼。
迎接她的林府管家马上讨好,他说,那是府上烧火的丫环,有点蠢笨,但性子老实,来了五年,同期进府的丫环都升了,只有她一直在烧火。
崔婉儿当时就笑了。
她说:「倒是个本分的。」
管家说:「确实本分,只跟着带她的嬷嬷,在灶房里,不大出来,一心烧火。」
管家殷勤介绍,他想的是,给将来的女主人提供点信息,表表诚意。
殊不知,此番热心却坏了他自己女儿的姻缘。
看过林府给林择挑的两个通房后,崔婉儿表面不动声色,心里疯狂妒忌,两个女孩都属于甜款姑娘,尤其是管家的女儿,娇娇悄悄,一看就招男人喜欢,嫩嫩的脸蛋,女人看了都想掐一把。
她恨得攥紧了拳头。
回去后,即刻传来消息,说那个烧火丫环倒是不错。
林夫人差点气个倒仰。
白忙活一场。
但未来主母发话,林夫人不能不给面子。
林夫人特意过来看我,彼时,我正专心致志地驭火,火光照亮了我的脸,看起来又红又亮。
林夫人看了一会儿,又招来府中人打探,大家对我的评价非常一致:安分,本分,老实,踏实......
能不安分吗,五年就只守着石嬷嬷,一心烧火。
林夫人叹了口气,说:「行吧,就她吧。」
「别说三年,就是陪着择儿三十年,也扰不到择儿的心。」
「就满了婉儿的意吧。」
她为崔婉儿做了让步。
定下了我。
林夫人先叫石嬷嬷给我通了信。
在石嬷嬷的洗脑下,尤其是一个月的银钱是我现今三十倍的诱惑下。
没怎么挣扎,我便接受了。
我对通房的理解是,端茶倒水,铺床洗衣......
这些,我都会。
至于陪睡,我想不至于。
林府的少爷,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他吃不下我。
石嬷嬷说不一定,用看缺心眼的眼神看我。
我想她一辈子都未曾有过男人,有点妄想。
收拾一番,安安心心地去见了林夫人。
她仔细打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怎么看,也没看出来我有什么惊人之处。
心有遗憾,但她知道只能如此,崔家还不能得罪,只得委屈儿子。
她心态调整得很快。
和颜悦色地问我:「石豆,你可有什么要求?」
我登时眼亮了。
可以提要求?
她脸色微变,估计不喜欢我忽地长出来的野心。
她压下火气,自顾自地说:「你若想抬姨娘,得等......」
我立刻打断她,对她行了一礼后,说:「夫人好,豆儿提的要求是,三年后,请夫人许我带着石嬷嬷离开。」
林夫人本对我打断她不满。
但听了我的要求,愣了半天。
然后,笑了,真心地笑了。
她说:「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答应你,夫人答应你。」
我欢欢喜喜地回了灶房。
石嬷嬷听了后,激动不已,抱着我紧紧不放。
三年,就是我们出去过好日子的时间。
三年就可以。
定下我为通房后,消息很快送去崔府,崔婉儿很满意。
安心为母守孝,吃斋念佛。
林府乱了一阵,所有人都很诧异。
两个本有希望升为主子的姑娘,尤为伤心。
但很神奇的,没一人妒恨我。
反倒同情我。
一个只会烧火的丫环?
即使捞到了通房,也讨不到少爷的欢心。
出去后,想嫁人却没人要了。
石嬷嬷则说:「胆敢小瞧我们豆儿,有他们眼珠子掉下来的那天。」
我不当回事,笑嘻嘻地递给她一个烤玉米。
她接过来,恨恨地啃。
真香。
05
林择拜了舒平山做先生。
舒平山是上届状元,却辞官归乡做了夫子。
祖上是为官的,颇有家产。
舒先生要求林择搬到他那。
林夫人要林择带着我,方便伺候他。
林择便带上了我。
他没把我当通房,只作为一个普通的丫环带着。
舒先生不满他带着丫环来,却在凌厉地看了我一眼后,没再说什么。
我安安静静地服务他俩。
没多久,舒先生看我的眼神,就平和了很多。
石嬷嬷说得对,我这样安分的女孩,谁能不喜欢呢?
舒家没有仆人,整个府上只有我们三个。
我感觉舒家没有林府大,但也不算小。
他们两个把银子给我,随我怎么折腾。
很快,我就养了一群鸡,不会乱叫,只会下蛋的。
又种了各样小菜,葱,韭,白菜……
穿来前,我虽在大城市上班,却是农村出身。
对养殖种菜有着迷样的迷恋。
舒先生要求一日两餐,他说人不能贪恋口腹之欲。
林择很听话。
我更听话。
很用心地做好两餐。
我本身就会做菜,又和石嬷嬷待了五年。
早餐简单,基本上是鸡蛋,馒头,粥,咸菜。
晚上则是我肆意发挥的时候,频繁地辗转于东北菜,鲁菜,云南菜,川菜,北京菜......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少油少盐,吃起来却很香,我注重收集各种带味的天然食材,用作调料。
每每,舒先生都露出赞赏的表情。
我静静地服侍,少言少语。
舒先生对我很满意。
有一天,忍不住手痒,做了个酸辣土豆丝。
自己解馋后,试着端给了他们。
舒先生不太能吃辣,却在吃了一口后,满眼放光。
他忍不住夸:「听说你,五年不出灶房,果然专心一处,必有成就,这做菜的手艺如此精湛,普通的食材也做得如此美味。」
听舒先生夸我,林择与有荣焉,脸上欣欣然,给了我一个微笑。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流露出善意。
我赶紧笑着回礼。
自从知道我是他的通房以来。
他就展示了对我的不满。
不正眼看我。
对我少言。
冷脸。
但我从来不急不燥,不羞不恼。
让他无论怎样,都只有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很没意思。
随着情绪散去,理智回归。
林择的怒气消散了。
他想通了,那两个好看的丫环落选,与我这个烧火的何干?
反倒因为选我,令崔婉儿放下心来。
之前,她时不时地派人盯着林择,自从定下我之后,就把人都撤走了。
这于林择来说,是一种难得的自由。
晚上,他温习功课。
刚来舒府的时候,他不让我在旁边服侍。
对我怨气散了之后,他允许我坐在他身后。
坐着无聊,我便拿了一本话本。
他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我便放心大胆地看了起来。
我不耽误工作。
每隔一会儿,会给他续茶,添墨,加灯油。
我心情不错,有个小帅哥作陪,话本子读起来特有意境。
红袖添香,反过来也算。
这天,我讨到了一本新的话本,写得有点疯。
看得入了迷,忘了同屋的小帅哥。
等我想起来时,一张清秀的脸放大在眼前。
吓了我一大跳。
然后,惊喜地发现林择长得真是好,皮肤又白又嫩。
忍不住,就伸手掐了他一下。
他被我掐愣了。
我这才想起他是谁,赶紧松了手。
跑了出去。
留下了话本子。
06
第二天,我以为林择会叱我。
结果,和没事人一样。
我便放心地,继续看话本。
读到一半,忍住笑意。
抬头看林择的茶,灯和墨。
不用增添。
拿起话本继续读。
作者写得太搞笑,我使劲憋,还是没憋住,不得已用手捂住嘴。
「很好笑吗?」林择转身问我。
我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站起来和他道歉:「少爷,对不住,扰到您了。」
他说:「我问你好笑吗?」
我说:「哦,好笑。」
他说:「讲讲。」
我说:「竹马变心,青梅把他家院子里的树拔光了。」
想想那场面,我又笑了。
娇滴滴的小姑娘,却有着鲁智深的力气和鲁莽,太反差了。
他说:「又变心?」
他拿起昨晚我落下的那本说:「这本也讲的竹马变心。」
我说:「是,最近流行变心。」
他说:「明明女人变心的也很多,为何偏偏讲男人?」
我才意识到,他居然看了话本子,还进行了思考。
这可不行,他是要科考的,注意力可不能跑偏。
便提醒他:「就是图一乐,少爷,不能把话本子里讲的当真。」
他问:「女子都喜欢看话本子吗?」
我说:「差不多。」
他说:「为了乐呵?」
我说:「不止。」
他说:「还有什么?」
我说:「治愈啊,本来被辜负了挺伤心的,看几本男人忏悔的话本,一带入就不那么伤心了。」
我们聊上了。
我发现,话本子真神奇,把高高在上的林少爷也吸引了。
能和我聊上一会儿。
虽聊得开心,但我不忘提醒他:「少爷,这事可不能叫舒先生知道,他会责罚你,说你不务正业。」
林择说:「好。」
07
次日饭后,舒先生带着林择去拜山,说晚上才回,会在外面吃。
他们一走,我那个高兴啊。
老猫不在家!
赶紧把我种的韭菜割了,摘干净,清洗晾干,打鸡蛋拌馅,和面包饺子。
可是馋死这口了。
因舒先生对饮食要求甚高,葱蒜韭等都不被允许入食。
我好久没吃到了。
晌午时,一大盘饺子出锅。
我夹起一个放在嘴里,香味四溢。
正在享受美食。
灶房门猛地被推开:「饿死了,有什么吃的没?」
舒先生和林择先后进入。
我正送一个饺子入口,被林择看到了。
我胡乱吞了下去,差点噎住。
他俩闻到香味,看向盘子。
我拿起盖子把盘子盖严实后。
对他俩行礼。
我说:「我煮点面,马上就好。」
林择走过来,掀起盖子,拿起一个饺子学我的样子,直接往嘴里送,边送边说:「不用,吃你吃的就行。」
一个入口,他的表情变了。
马上拿起第二个。
还没送到嘴里,想起了舒先生,他把盘子递到舒先生面前说:「先生,你也尝尝,好吃。」
我要阻止,没来得及。
舒先生拿起一个也送进了嘴里。
然后,他们两个你一个我一个,瞬间就把我辛苦了一上午的成果给干光。
吃完之后,两人齐齐让我检讨,为何这样的好吃食从未端到桌上。
我搓了搓手,说:「因为馅用的是韭。」
林择吃惊,再不言语了。
舒先生也愣了一下。
他明白了,我为何背着他们吃独食。
良久,他说:「偶可食之。」
林择听了,两眼放光,他说:「日后只要你吃韭菜了,便要带上我们。」
一口韭,让他露出了小孩心性。
舒先生没有反对。
我只能答应。
08
不知道是吃食化了他们的心,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林择提议让我与他们一块吃,舒先生没犹豫便同意了。
舒先生 25 岁,林择 18 岁,却都有赤子之心。
为人纯良。
主仆观念不强,没有看轻我。
让我长了胆子。
食不言,寝不语。
他们遵从得很好。
我不行,我得说话。
他们平日读书,我不知道读的什么。
找不到话题。
我就讲吃的。
林择挑食,蔬菜吃得少。
舒先生是草食动物,基本不动肉。
我就讲,肉菜饭搭着吃,身体才好。
我向舒先生讲吃肉的重要性。
我们来这里不到两个月,舒先生患了三次伤寒。
喝了好几罐子药,扛过来了。
我想,年轻就这样,这要是老了,稍微重点的伤寒就会要了他的命。
提高免疫力势在必行。
免疫力需要优质蛋白。
优质蛋白来源于肉蛋奶。
为了舒先生的身体,我劝他吃肉,他没出声反对,但脸色不好看。
我不明所以,看向林择。
林择寒着脸说:「舒先生是
胎里素
。」
「自小到大从未吃过肉。」
「可我一直用肉炒菜?」我惊呼。
舒先生看起来冷面,其实为人宽厚。
我意识到,为了不给我多添麻烦,他没让我另做,一直随着林择,林择吃肉,他吃肉边菜。
内心瞬间起了狂风暴雨。
这是穿来之后,第二个,善待我的人。
我真诚地对舒先生说抱歉。
他挥挥手:「无妨,肉边菜可以的。」
我感激他,但我更担心他。
我说:「舒先生,人是需要肉的」。
「不吃肉,身子骨不壮实,一点风吹草动就中招。」
舒先生皱起了眉头。
我又说:「但不是非肉不可,可以用豆腐代替肉给人提供营养。」
「豆腐?」舒先生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择解释:「舒先生不喜豆腐的粗和豆气味。」
他顿了下说:「除非,是林府石嬷嬷做得那样的,舒先生可能吃得下去。」
我立刻用热辣辣的眼神看着林择,鼓励他:说呀,接着往下说呀。
林择恍然,我在这玩一石两鸟呢。
既解舒先生的营养不足,又解我的孤苦伶仃。
只要他,把石嬷嬷从林府调过来即可。
知道我好意,也知道我的算计。
林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神在善与不善间流转。
但衡量过后,还是向林夫人开口,把石嬷嬷要了来。
林夫人立刻允了。
我走后,石嬷嬷又是烧火又是做饭,饭菜无论及时性还是口味都差了不少。
林夫人正琢磨怎么调度她。
林择一张口,就把她送了过来。
石嬷嬷喜不自胜,当晚便收拾了包袱,坐上林府的马车,来到舒府。
09
晚上,石嬷嬷和我住一个屋。
我是通房,按理应该和林择住一起,他住里间,我住外间,方便他有需要随时唤我。
但林择对我不满意。
来了舒府后,我就主动在他隔壁择了一间屋子。
他点点头,认可我的识相。
石嬷嬷见我们分开住,眼露失望,但很快就被见到我的欣喜给淡化了。
我打水伺候她洗簌。
她摸着我的脸,流泪说:「瘦了,是不是吃得不好?」
我撒娇:「是,没有您,都没有烤土豆吃。」
石嬷嬷立刻打开身边的包袱,骨碌碌,爬出来几个土豆。
她说:「林府自产的土豆烤着最香,外面卖的怎么都赶不上。」
我说:「是,我来这里烤过几回,味道怎么都不对。」
她说:「得用林府的,幸好临出发前,我抓了一把给你带过来。」
我说:「不仅得用林府的,还得有嬷嬷您,土豆味道才对。」
石嬷嬷笑开了花,她说:「就会哄我开心。」
我俩笑作一团。
这间屋子有两张床,石嬷嬷睡里面,我睡外面。
入睡前,我先钻进了石嬷嬷的被窝,和她挤在一起。
她也不烦,给我讲她打听到的消息。
她说:「崔婉儿对你很满意,说你是真的本分,她没看错人。」
她又说:「你知道舒先生的来历吗?」
我说:「林少爷说他是上届状元,不愿做官,归乡做了夫子。」
石嬷嬷说:「就这些?」
我说:「是。」
石嬷嬷说:「你怎地还是这么缺心眼啊,那也是你的主子,怎地不打听清楚些。」
我问:「嬷嬷,你若是知道的多,就给我讲讲呗。」
石嬷嬷露出满意的神情,老太太就等着我求她呢。
就和我老妈一样,喜欢我崇拜她。
老母亲都这样。
石嬷嬷高兴地给我讲起来。
舒平山不仅文采斐然,本人更是貌比潘安。
大殿上,一问一答,震惊朝堂。
被偷偷来观看的四公主相中,请皇上赐婚。
皇上说,舒平山二十多了,恐家里已有妻妾,让她先问问再说。
四公主主动找了舒平山,说明来意。
舒平山经常生病,舒夫人担心他体弱,被不怀好意的女人算计去,就一直没给他配女人,也没给他定亲。
这条件,正好适配公主。
但是,舒平山不喜四公主。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他大可找个借口,说定亲了,四公主也不会为难。
可他偏偏不愿意撒谎,直言不想做驸马。
这下可惹恼了四公主。
本来,作为钦科状元,按例,会把他安排在翰林院。
四公主略微用了手段,舒平安被安排到了狱刑司。
不仅整理案宗,还要参与审问。
就审了两个,舒平山就病倒了。
「为什么?」
石嬷嬷说:「审讯时,用了十八般手段,进来时人模人样,出来时成了血葫芦,没一点人样了。」
瘆人。
石嬷嬷说:「舒平山一个只和书接触过的文弱公子,哪受得了这个,当日高烧,之后日日惊慌,夜夜梦魇。」
没几日就受不住,上书,请求换个职位。
上面说,满了,只有这个了,不愿意做可以辞官。
有人提点他:「若没有靠山,就赶紧走吧,四公主不会让你好过的。」
舒平山想了想,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辞官归乡。
「他为什么不愿意做驸马?难道四公主不美?」
「怎会不美?皇上一共十四个女儿,四公主是最美的一个。」
「那为什么拒绝?本朝允许驸马做官,不会耽误了他的前途。」
嬷嬷横了我一眼:「单纯。你可知那四公主十三岁便有面首,如果舒先生答应做她驸马,舒先生将会与四个男人共同服侍她。」
「哦,那是不行。」
「一点男人地位都没了。」
我心里想,也许舒平山还会觉得脏。
他很爱干净,平日里他的屋子总是清清爽爽。
收拾起来,很省力。
八卦完了舒平山,石嬷嬷又问我:「林少爷待你怎样?」
我想了想说:「很好。」
石嬷嬷再问:「怎么个好法?」
我说:「不打不骂,给我银两由我安排,还允我与他们一块吃饭。」
石嬷嬷说:「有心的主子,都会这么对待信任的下人,除此以外,还有其他的吗?」
我说:「允许我看话本,晚上他温习功课,我就坐在他后面看话本。」
石嬷嬷着急,直接问:「那他没让你侍寝吗?」
我才明白石嬷嬷关注的是什么。
笑呵呵地说:「没有,他看不上我。」
石嬷嬷一愣:「你不难过?」
我说:「不难过啊,为何要难过?做个简单的丫环多好。」
石嬷嬷叹气,叱我不争。
我耷拉下眼皮,睡了。
石嬷嬷暖暖的。
我睡得很香。
入梦时,还在想,宽厚又胆小,原来你是这样的舒先生。
10
石嬷嬷来了之后。
我们两个合力做饭,又快又好。
林择和舒先生只吃两顿正餐,不吃小食。
我们都有了大把时间。
石嬷嬷开始介入我的鸡群和菜园子。
不久,鸡归她管了,菜地也归她管ṭū́ₓ了。
我便问舒先生,能不能去府上的藏书阁?
他说:「你识字?」
我说:「嗯。」
他看了下,便把钥匙给了我。
我想寻下古籍,看看对于疾病的记载。
有些古方十分好,万一我穿回去,可以帮助很多人。
屠呦呦就是在古籍中找到治疟疾的方子。
舒府的藏书阁很大,里面存放了好多书。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了目标书籍。
舒先生允我进来,也允我翻看,唯独一条,不能带出去。
我就地坐下,拿了一本开翻。
很快我就看入了迷,里面记载了很多小儿杂症。
穿越前,我的目标是成为著名的小儿科医生。
看到类似的记载,便无法移开目光。
其中一条,描述的症状与孤独症十分相似。
原来,这么早,就有关孤独症的诊断了。
字体繁杂,我识别得很慢。
里面说了食用某些食物,可以改善症状。
我默默记下。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午间。
门开了。
舒先生走了进来。
我赶紧站起来与他行礼。
他扫了一眼书名说:「医书,看得懂吗?」
我说:「比较难,理解起来需要点工夫。」
他又说:「你懂医?」
我给自己寻了个看医书的理由:「不懂,但石嬷嬷说把饭吃好了,病就得的少,我来找找食疗的方子。」
他了然,点了点头。
自那之后,我常常在藏书阁遇到舒先生。
有时候是他自己,有时候他带着林择。
自我算计林择之后,他很是冷了我一段时间。
晚上,也不叫我陪着了。
我乐得清闲。
他见到我在藏书阁,愣了一下,随后讥讽我:「不看话本子了?看起医书?高级了?」
我答:「回少爷,我不觉得话本子比医书低下。」
「什么?」林择没想到我会回他,还是反着回的。
我不卑不亢:「话本子能解人忧愁,化掉郁气,与医书同样起到康健人的作用,只是医书康的是人的身体,话本子健的是人的精神。」
林择目瞪口呆,找不到话反驳。
舒先生露出笑容,他说:「没想到,石豆姑娘有如此见解。」
我的脸红了。
无论哪个时空,被人夸奖都会让人生理失控。
11
晚上,我在和石嬷嬷学着裁剪衣服。
林择敲门,叫我去给他磨墨。
我有一刻的愕然。
石嬷嬷推了我一下,我放下剪刀,起身跟他走。
林择没有难为我。
他只是问我:「有没有能治疗头疼的话本子?」
他说,他从十五岁开始就受困于头痛。
所遇事情越重大,头疼得越厉害。
尤其科考时,头疼欲裂。
每次下场前开始,考完结束。
又要开考了。
这两天他又开始痛了。
我说:「没有,但有手法,我在古籍中看到过,能让我试试吗?」
读高中时,因为压力过大,我患上了严重的神经痛。
那时候不知道找大夫,硬是自己扛过来的。
后来学了医,才知道有很多方法可以缓解。
他犹豫了一下,便说:「试吧。」
我走到他身后,把两只手放在他头部两侧,开始按摩。
我是为了我自己
学的。
每一步手法都很专业。
很快,林择的表情开始舒缓。
他悠悠地说:「很有效,不那么疼了。」
我说:「这只是治一时的。」
他说:「有什么彻底的法子吗?」
我说:「不要把科考想得太重要。」
他说:「你说什么?」
估计我的话太过离经叛道。
可我不打算收回来。
本来就是。
林择不考中,守住家业,也能衣食无忧。
他有其他的路可走。
林择不认可。
他说:「我娘,崔夫人,崔婉儿都盼着我通过科考谋个一官半职。」
「林家家大业大,却没有做官的,没有做官的护着,产业就难谈久安。」
是这个理。
我不言语了。
他说:「明日,你再来给我按,直至科考结束。」
我应了。
我是他的丫环,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12
石嬷嬷在舒府适应得很好。
两个公子都待她很尊重。
她做的各色豆腐,又嫩又软又香,深得舒平山胃口。
他的身体慢慢健壮起来。
而林择,因为我缓了他的疼痛,爱屋及乌,对我视如亲娘的石嬷嬷也尊重有加。
石嬷嬷在舒府的存在感越来越强。
强到她又从街上,捡了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孩子回来。
在林府她求的是林老夫人收下我,这次她直接去找了舒平山。
舒府不差这一口吃食,舒先生答应了。
孩子四五岁的模样。
我和石嬷嬷一块给他清洗,露出来一张清秀的脸蛋。
石嬷嬷连夜把我小时候的褂子给改了,套到男孩身上,很合身。
她不无遗憾地说:「本来是留个纪念的,现在给石磨穿了。」
石嬷嬷给男孩起名叫石磨。
我说:「您留着我就很感动了,现在能给石磨遮体避寒,我高兴呢。」
石磨不说话,石嬷嬷说是不是哑巴。
我说不是,听到突然声音时,石磨身子会抖。
十哑九聋,石磨能听见声音,应不是哑巴。
我和石嬷嬷不强求他说话。
石嬷嬷带他喂鸡,给菜园子浇水。
两人相处得极好,石磨在石嬷嬷的爱护下,正渐渐成为第二个我。
石嬷嬷把石磨时刻带在身边。
这天,石嬷嬷说:「豆儿,你说,石磨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
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石磨听见舒先生训斥林择后,就吓得直抖,鼻子抽抽,眼睛狂眨,还嗯嗯地清嗓子。
我一听,大概率,是焦虑。
我说:「能让我带他几天吗?我按古籍说的法子养养他。」
在这方面,我有经验。
石嬷嬷答应了,她说:「这几天的饭都我来做,你好好陪着他,可别是个不正常的。」
我带石磨去藏书阁,我看书,他静静地坐在一边。
我问他,给他读书好不好?
他连眨了几下眼后,点了点头。
我拿着古籍,给他讲丑小鸭的故事。
他听得很入神。
脸上没有抽动。
我带他去园子。
带他挖了一个小水坑,他挖得很专注。
又挖了一条小沟,把水引进坑里,水进了坑,石磨看进去了。
水满溢了出来,他抬头开心冲我一笑。
我带他给石嬷嬷烧火,烤土豆。
我手把手教他扒皮。
香喷喷的土豆一入口,石磨眼里闪出惊喜。
晚上,我带石磨去林择那。
我提前和林择说好,别吓到小孩子。
林择应了。
在林择面前。
我越来越不像丫环,林择也越来越不像主子。
看到林择,石磨有点害怕,但见林择对他没有恶意,定了神。
安安静静地坐着,看我给林择按摩。
林择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说:「石豆,我有仔细想过你说的话。」
「我把不把科考当回事,科考就是科考,不会因我的重视受到什么影响,对我却有很大影响。当我不那么在意它了,头痛发作的反倒少了。」
我说:「是,该温习还是要温习,只是心里上要把它放下。」
林择直直地看着我。
我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摇头,他说:「你……」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着急。
我给他解围:「你是不是想说,我算不上美人,但是挺耐看的。」
我知道他要夸我有智慧,有悟性之类的。
但我宁可他夸我好看,也不想让他说我有脑子。
这个世道,夸一个丫环有脑子,可不是好事。
他目光灼灼,不接受我的转弯。
我不安起来。
不知所措时,石磨走了过来,拉起我的手说:「走。」
「石磨,你会说话?」我惊讶不已。
正好按摩已结束,便赶紧和林择告辞。
抱起石磨就去找石嬷嬷。
石磨会说话。
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13
在我和石嬷嬷的话诱下,石磨开始说话。
有爱滋养,小孩子恢复得就是快。
我不知道他受到了什么创伤,但他日渐恢复了。
石嬷嬷欣喜不已。
她说,越老越有福气。
不仅有了我,还有了石磨。
石磨和我十岁时一样,没事就往石嬷嬷怀里钻。
我待石磨耐心,他也常来寻我。
林择对石磨很温和。
舒先生每天给林择分析科考,忙得焦头烂额。
但每次看到石磨,也会好好地与他说会儿话。
石磨在一个被接纳的环境下,变得越来越活泼。
林择奔赴考场时,他连说:「考好,考好。」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石嬷嬷说:「孩子说的都是吉言。」
林择去参考了。
舒先生在府里,很是紧张。
走来走去。
石磨见了,便拽着他去寻我。
我正坐在藏书阁看得专注。
舒先生被感染,也翻起藏书。
石磨在一旁啃烤玉米。
石磨啃完了,问我:「豆姐姐,再讲一次丑小鸭好吗?」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好。
舒先生也听着。
讲完后,石磨睡着了。
舒先生帮我把他背了回去。
石嬷嬷接过石磨后,舒先生问我:「石豆,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
我看向石嬷嬷。
她点了点头。
这是晚上,我第一次与舒先生待在一起。
他带着我绕着莲池走。
绕第二圈的时候,他开了口,他问我:「石豆你说,丑小鸭变成天鹅前,会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崩溃?」
「会不会认为自己不值得活?」
他的声音颤抖。
如果没有石嬷嬷提前铺垫。
他突然这样,我会觉得他是个隐藏的精神病患者。
知道了前情。
他再这样,便不觉得吃惊。
舒先生自幼体弱,尽管得到母亲爱护,内心里还是自卑的。
这样的人,都特别想证明自己。
当上状元,以为可以施展自己。
结果,却遇到了那样的境遇。
不容他挣扎,就把他打回原形。
怀着万般不甘,回乡做了先生。
他通过不停告诉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来麻木自己。
丑小鸭的故事触动了他。
我说:「舒先生,别气馁。」
「您被逼辞官,不是您的问题。」
他诧异地看我:「你听说过我的事情?」
随后哀叹:「谁又不知道呢。」
接着,他抓住关键:「你认为不是我的问题?」
他自我厌恶许久,太渴望有人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在我的认识里,他的经历就是一个,被家里护得太好的小白,初入职场碰壁的故事。
其实吧,有类似经历的人很多,即使 985 毕业,如果没有靠山,刚入职也只有被欺负的份。
尤其是被老板的女儿看上,怎能强拒?
人家再差,也不容你挑三拣四。
舒家是大户人家,他在这里是少爷,但到了京城不够看。
何况,他对上的还是顶天的皇家。
居然直顶!
当然是他有问题。
但他的遭遇,算不上灭顶之灾。
四公主混球,却并没有对他赶尽杀绝。
只是把他打回老家。
这就给了他东山再起的可能。
只要他恢复自信,认清问题的本质,凭他的才华,下次只要遇到的不是四公主,随便换一个像样的公主或者贵女,他的命运就会乘风九万里。
再说了,人生的路,不是遇到打击就是死路一条,要看到转变的可能,要能抓到生活里的光。
我从一个 985 医学生,穿越成一个差țŭₚ点饿死的小乞丐,抓住了善良的石嬷嬷,不也过得挺好?
只要心中的劲别散。
人生就有路。
当然,他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我不能再指责他的不是,得给他希望。
于是,我对他说:「舒先生,您只是之前运气不好,可运气这东西是来回变的,之前不好,不见得以后不会变好。」
他摇头:「变好也晚了,我名声已毁,前途已尽。」
我说:「别这么说,您才 25,前途早着呢。」
他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我的人生已经完了。」
我说:「先生,起落乃是人生平常事,您不能只看起,不容落。」
「您要做的是低谷时,守好自己。」
不能只给希望,还得把路指给他。
他这种时候,最迷茫,最希望有人给根稻草。
他果然重复我的话:「守好自己?」
我说:「对,守好自己别往下走。」
他陷入沉思。
时候不早了,我可不想熬夜,在外面受冻,等他悟。
便直接给答案。
先从正面说:「把身子养好,心力养强,变成一精神公子,机缘来了给您一点风,您就可以顺着往上升。」
又从反面说:「如果放弃自己,精气神散了,身子又垮了,任谁看了,都会想一个病秧子,扶他做什么?」
「咳咳咳。」
我的话有点戳肺管子,他佯咳掩饰尴尬。
我更大胆道:「石嬷嬷说您貌比潘安,恕我眼拙,真没看出来。」
「如若哪天您能再现天颜,您的命运就该转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转,但恢复好相貌,又有一身才华,即使不能官袍加身,自己也高兴不是?
我说的有点多,有点深。
他脸上露出疑惑,好奇地问:「你怎知道的如许多?你不是林家一个烧火的丫环吗?」
我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抛出来:「我可不是个一般的丫环,我是个能守好自己的丫环。」
「林府不要的书很多,石嬷嬷拿来做火引,点着之前,都让我看了,书里可是什么都有。」
他惊奇:「原来是这样,你看的是哪些书?为何我没看过你对我说的这些话。」
我说:「话本子,各种话本子。」
他瞪圆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大儒不会写那样的东西......」
我打断他:「舒先生,您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吗?」
在他的注视下,我缓缓吐出来一句:「高手在民间。」
他一脸吃瘪。
我莫名舒爽。
凡是看不起话本子的,都该吃瘪。
14
舒先生是个好人。
他对我没有看不起,也接纳了石嬷嬷和石磨。
但他骨子里是傲气的。
林择读书的空档,经常来我们的菜园看新鲜。
舒先生基本不来。
如今,他加入了我们。
过劳会损害寿命。
适当劳作会增强体质。
与他谈过后,他的变化很明显。
除了继续吃豆腐,增强营养。
也会来到我们的小菜园,跟着劳作。
石嬷嬷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考完归来的林择,看着弯腰拔草的舒先生,也停住了脚步。
舒先生比他坦然。
我问林择考得怎么样。
林择看着我说:「比之前好,头没痛过。」
石嬷嬷直说阿弥陀佛。
石磨高兴得转圈圈。
像极了一家人。
晚上,我去给林择铺床。
他默默看着。
铺完了,我转身要离开。
他拽住了我的袖子:「石豆,不必走。」
我不解,挑眉看他。
他垂下眼帘,低声说:「你是我的通房。」
他不说,我差点忘了这回事。
我轻轻把袖子拽了出来。
他的意图很明显,要我留下来。
我说:「少爷,可不要害我。」
「我若留下来,就永远留不下来了。」
「您知道,我需要这份差事,林夫人未答应现在就放石嬷嬷走。」
他了然。
转头看向他处。
再无留下之语。
我对石嬷嬷讲了林择要留我的事。
石嬷嬷说:「别的丫环想尽办法办法爬主子的床,你是他的通房,他之前看不上你也就罢了,现在主动留你,你怎不顺势留下?」
我说:「嬷嬷,我只想带着你和石磨出去过好日子,还剩两年多,就能实现了。」
「到时候,咱们不做奴,咱也做主子。」
「做主子?」石嬷嬷大惊,她从未想过,不敢想。
我说:「咱们支起一个店,您卖豆腐,我卖烤土豆,吃的人太多,忙不过来,咱可不得去人牙子那里买几个人,到时您不就是主子了吗?」
石嬷嬷眼睛湿了:「是啊,我和石豆就是主子了。」
「那咱是不能留,不给他做通房。」
心念一起,石嬷嬷坐不住了。
她说:「林夫人明明不喜我,却不谈放我走,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即使我可以随时走,但石嬷嬷不跟着,我就不能走。
我不会留石嬷嬷一人。
何况现在还有了石磨。
留下来也是必要的,得多攒点银钱,在店红火之前,够养我们三个。
来舒府后,钱比在林家攒得速度快了。
林择按月给我银两,只要安排好用度,余下多少都归我。
过日子,我一直是把好手。
来了不久,我就开始养鸡种菜。
省下不少开销。
林择大方,多伺候他一天,我们三个就多一点保障。
15
我是个有福气的。
我没留下来成为林择名副其实的通房。
这一明智举动,保住了我的银袋。
第二天,崔婉儿就出现了。
她来舒府看望林择。
却在第一时间来找的我。
她来时,我正在教石磨,怎么把握烤土豆的火候。
看见她,吓了一跳。
灶房灰多,烟多。
可别把娇滴滴的小姑娘弄脏了。
崔家,舒家,林家都是当地大户,论钱,林家为多,数门第,崔家最高,崔婉儿的哥哥是个七品官,不算大,但在这里,已算具有强大背景。
我站起身,要给她行礼,身子未站稳。
她的话来了。
「你倒是如一,第一次见你时,你灰头土脸,第二次见面,你还是灰头土脸,你就是个灰里钻出来的,怪不得林择哥哥看不上你。」
语气很不善。
态度骄慢。
石嬷嬷立刻拎起大勺,严阵以待。
石磨伸开双臂,像老鹰护小鸡一样,把我护在身后。
崔婉儿一愣。
我拍了拍石磨示意他放松,然后对着崔婉行礼:「崔小姐好。」
面色温顺,态度恭敬。
在林择和舒先生面前,我是比较放得开的。
因为他们计较得少。
但在这个姑奶奶面前,不敢有半点怠慢。
石嬷嬷意识到她是崔婉儿,放下大勺,低下头行礼。
石磨见状,放下胳膊,有样学样。
一老一少一小,都对她恭恭敬敬。
崔婉儿的脸色缓了下来。
她挥挥手:「罢了,你们两个该做什么做什么,石豆你出来。」
见她单独叫我,石嬷嬷和石磨同时变了颜色,一脸紧张。
我逐个安抚。
他们见我淡定,放下心来。
我随崔婉儿出了灶房。
16
「他们倒是护着你。」崔婉儿不屑。
我低头不言。
她走在前面,我在后面默默地跟。
她把我带到莲池旁的亭子里。
她坐下,我站着,略在她下方,方便她居高临下地看我。
让居高位者自觉高人一等,我是懂得的。
见我低眉顺眼,她态度好了很多。
她问:「你知道,是我选的你做林择哥哥的通房?」
我答:「知道。」
她又说:「那你知道我为何选你吗?」
我答:「不知道。」
她说:「你知道林夫人不喜欢你吗?」
我答:「不知道。」
她说:「你知道林择哥哥嫌你丑吗?」
她想试探我,顺便也刺激下我。
我面色不变:「不知道。」
她一哏喽,问:「你是傻的吗?」
我倔强地挺脖子:「我不傻的。」
她嘴一撇:「不傻?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不傻?」
我答:「我会烧火做饭,我会洗衣打扫,我会养鸡种菜,我会铺......」
「停,停,停,」她满脸厌烦:「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丫环,但那是丫环干的。」
我迷惑:「可我就是个丫环啊。」
她冷冷地看着我。
看了半天,见我没有半点伪装。
她叹了口气:「知道你不好看,却不知道你脑子也不灵,罢了,你这样我才放心。」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银子放到石桌上,她说:「你很本分,就做好你的本分。」
「但我把你从烧火丫头升级为通房,不是让你继续当丫头的。」
我眼露疑惑:不做丫环做什么?
她看我这样,皱眉。
嫌我蠢,她别开了眼,才继续说:「别总待在你的那个灶房里,要常去陪着林择哥哥,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见过什么人,总之无论什么,统统都要告诉我。」
这是要把我发展成奸细,收集林择信息。
我想了下,应了。
她吃惊:「你愿意?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你这么做?」
我答:「您是少爷的未婚妻,您想了解少爷,关心少爷。」
中规中矩的回答。
她却扶了额:「好了,知道了。」
她指着银子说:「每个月我会来一次,你做得好,每次都会赏你这么多。」
我谢恩。
她站起来,拍拍衣服,嫌恶地看我了一眼,走了。
我扬起嘴角,拿起银子揣起来。
17
天一黑,林择就把我叫了过去。
考完后,他一直和舒先生在一起。
舒先生认为他此场中的可能性很大。
带他准备下一场。
除了睡觉,两人白天晚上都在一起。
外人一律不许打扰。
今天崔婉儿来了,她去找了林择。
舒先生正给他讲一篇策论,林择聚精会神地听。
崔婉儿没敢打扰。
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她对林择期望很大。
只要他努力功课,她就会很乖。
「我知道崔婉儿今天会来,特意请先生增加了策论的讲解。」林择看着我说。
我错愕。
他臭着脸说:「不想见她,不想被她缠问我考得如何。」
「烦。」
忽然,我就懂了。
林择就像叛逆的孩子,不想被逼着学习。
尤其是负着这么多期望,他有点承受不来。
我点头:「那就不见。」
我的反应,令他意外。
但他没深究,而是问我:「她找你了?」
我点头。
他脸现急色:「找你做什么?为难你没有?」
我摇头,把崔婉儿找我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
听后,他沉默半天。
他说:「你倒是不瞒着。」
我说:「我分得清,我是少爷您的人。」
他嘲讽:「我的人,那怎么还拿她的钱?」
我答:「崔小姐是您的未婚妻,虽未成婚,也算是您的人,夫妻一体,拿她的钱,就是拿您的钱。」
他哼了一下:「狡辩。」
解释完了,我想出去。
好想与石嬷嬷、石磨待在一起。
小两口轮番来战,很累人的。
见我脸现疲累,林择眼里闪过关心,但并未放我走,他揪着奸细这事不放:「你打算怎么和崔婉儿说?」
是啊,这事不能悬着。
怎么说呢?
我想了想,答:「如实说。」
瞬时,他面色黑得像墨了。
又握紧了拳。
可别打我,吓得我马上补充:「少爷稍安,听我说完,您再决定是否发火。」
我把我的分析逐一道出。
「崔小姐最盼着您科考成功,最怕您心里装了别的女人。」
「您在舒府,身边没有一个女人,天天与舒先生学习,这都是崔小姐最喜见的。」
「她平日在崔府吃斋念佛,心中挂着你,难以心安。」
「通过我如实说与她,会增加她对您的好感,对您的崇拜;减少她的担心,她的忧虑。」
「这,于您没有损失,却有利于增进您和崔小姐的夫妻感情。」
林择冷脸:「这么说来,你还是在做好事了?」
我低下头:「我既是您的丫环,虽做了崔小姐的传话人,但并没瞒着您,我心中总归是盼着您好,盼着您和崔小姐夫妻恩好的。」
他的手放下了。
静默。
良久,他说:「石豆,你一口一口我们夫妻,你把自己置身何处?」
他冷了语调,语气严肃:「你别忘了,你是我的通房,早晚是我的房中人。」
「至亲至疏是夫妻,你的性子,崔婉儿的性子,我心中早有一二。你记住,能成至亲的是你和我,至疏是我和崔婉儿。你要做的不是帮我和她拉线,而是如何成为我的人。」
我僵在原地。
见我傻愣愣的,他挥手让我走。
迈出门槛时,他又来一句:「回去好好想想,别摆错了位置。」
我差点摔倒。
林择,快 19 岁的林择,爱韭菜的林择,因紧张而头痛的林择,允我挣他钱的林择,从不是个单纯的。
肝颤。
我哆哆嗦嗦地回到了我们仨的屋子。
石磨已经睡着了。
呼吸均匀,身体柔软,呈大字状,他在石嬷嬷身旁放松地安睡。
石嬷嬷在等着我。
我爬上炕,把头枕在她腿上,自石磨来后,我就把床换成了炕。
炕大,方便我们仨一起。
我把自己躺平。
很累,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崔婉儿的逼迫,林择的筹谋,都让我意识到。
在他们面前,我是多么渺小。
他们不仅是高位者,还是拿捏小人物命运的高位者。
遇到他们,只有被主宰的份。
才华,能力,自尊,在地位面前只余苍白。
石嬷嬷见我脸无血色,问我怎么了。
我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便都给她学了。
她没说话。
散了我的头发,用手指一点点轻轻地梳。
舒服得我,很快放了烦恼,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中,听到石嬷嬷说:「明天我就去找舒先生,求求他,帮我去林府说说好话,提前解了我的契,解了,咱仨就走。」
「离开这里,你就不是任何人的房中人了。」
「无论是现在的林夫人,还是未来的林夫人,任何一个林夫人都拿捏不了你。」
我抱紧了她的腿,安心入梦。
18
早上醒来,就见石磨站在炕边看我。
他问:「姐姐,睡好了没?」
我揉了揉头,挣扎爬起来,昨晚做了梦,睡眠质量不佳,精力不太济。
他说:「你看,土豆。」
他双手忽地举起,捧着一个小土豆,有点黑糊,但闻起来有香味。
「你烤的?」
他一副献宝的样子,应是他烤的。
他笑着点了点头。
我拿过来慢慢扒皮,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小孩的心意,必须分外珍惜。
又软又热,进了肚子后,胃舒服不少。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下次争取烤个大的,小的不够吃。」
得到了鼓励,他兴奋地说:「下次一定烤个大的。」
石嬷嬷端着粥进来了。
她说:「你昨晚一直噩梦,早上都没起来,喝点粥,暖暖胃。」
我接过。
石嬷嬷的粥,一点米,一点菜,一点肉。
一如既往的好喝,呼噜呼噜喝完,身体也缓了过来。
石嬷嬷眼里闪着兴奋,高兴说:「我找过舒先生了,他答应帮忙。」
泪水瞬间盈了上来。
真好。
当绝望时,有人在身边陪着,给与支持和温暖。
石嬷嬷说:「舒先生说他会在适当的时机与少爷提,如果少爷不答应,他会去找夫人,把你要过来。」
她说:「放宽心。」
我点头:「嗯。」
石嬷嬷早已服侍两个公子用过早饭。
见我没事,就去菜园,她说今天又可以割韭了。
晚上,她打算给我和石磨吃点好的。
外境如风,吹乱心湖。
昨日,不过两个人来扰,便差点把我吹倒。
我暗自感叹,这个身体还是不行。
我没有像往日那样去藏书阁。
而是来到莲池边,练起八段锦。
前几日翻古书,翻到了这个,叫武八段。
八段锦可以疏通经络,提升阳气,防病治病,对提高免疫力也有效。
我决定从今日开始,勤练习。
古籍中有记载,没人会起疑心。
「两手托天理三焦,左右开弓似射雕,调理脾胃须单举,五劳七伤往后瞧,摇头摆尾去心火,两手攀足固肾腰,攒拳怒目增气力,背后七颠百病消。」
一句口令配合一组动作,我按序开练。
一套结束,舒畅了不少。
到底年轻,只练一次,便可拔出浊气。
「你在做什么?」
一转身,看到了舒先生。
不知道他何时来的。
我吃惊。
他会意,指了指亭子说:「我一直站在上面。」
那他应看完了整套动作。
我说:「武八段,我刚练的是武八段,常练可以强身健体,在先生藏书阁里找到的。」
他说:「是吗?那你再做一遍,带下我。」
我说好。
这遍慢了一些,结束后我神清气爽,他略略喘气。
他说:「甚好,再来一次。」
我阻止:「先生,要循序渐进。」
他点头。
稳住呼吸后,对我说:「你出乎我的预料。」
「?」
他说:「石嬷嬷找我了,她说你不想成为林择名副其实的通房。」
「可他是你的主子,怎会顾虑你的意愿。
我以为你会
被压垮,像我一样。」
「没想到你却跑这打起了拳,立一个飒爽英姿。」
飒爽英姿不至于,但确实很有精气神。
舒先生满目全是赞。
我满脸羞涩。
我说:「舒先生,您是大先生,我是小丫环,您不能这么夸我,我会飘的。」
他哈哈大笑。
自从那晚他对我袒露脆弱以来。
我们之间,有点尴尬。
高位者怎可向小人物展示不堪?
如今,石嬷嬷去求他,他在我面前又自信起来。
19
自从石嬷嬷来舒府后,我便不再与林择和舒先生共餐。
他俩知道我依赖石嬷嬷,也没说什么。
服侍完他们晚饭,我便匆匆走了。
来到灶房,石嬷嬷已经拌好了馅,面也发得差不多,她打算包韭菜饺子。
我拦住她。
我说:「嬷嬷,我来吧,给你们做点不一样的。」
石磨听说不一样,立刻来了精神。
石嬷嬷由着我。
他们俩盯着我,看我把面揉好,切成剂子,逐个擀成饼状,然后包馅,再擀平,一个个韭菜盒子便准备好了。
接下来我带着石磨烧火,石嬷嬷烙盒子。
香味扑鼻。
一共做了八个。
我们摆上小桌子,端盘,一人一筷一碗,开吃。
一入口,石磨的眼睛就亮了,狼吞虎咽,我赶紧让他慢点,够他吃的,并承诺以后还会做。
他才慢了下来,一边嚼着碗里的,一边盯着盘里的。
石嬷嬷也说好吃,但她年纪大了,晚上不能多吃,吃了两个便放下。
我也只吃了两个,主要是韭味特浓,吃多了,我怕晚上林择叫我过去,惹他不快。
石磨吃了三个,饱了,他放下了碗。
盘子里还剩下一个,石磨吃不下但盯着看。
石嬷嬷就笑:「给你留着,明早吃。」
石磨才恋恋不舍地走出灶房,他吃完后会在院子里玩一会儿。
我和石嬷嬷开始收拾,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碗还未清理完,石磨又回来了。
我笑着逗他:「怎么还惦记啊,会给你留到明天的。」
话未落地,笑容僵住。
舒先生和林择跟在石磨身后进来了。
石磨指着最后的一个盒子说:「就是这个,叫韭菜盒子。」
林择瞪了我一眼,舒先生眼神不善。
林择拿起盒子,掰成两半,递给舒先生一半。
然后,两个人开吃。
最后一口下肚,皆意犹未尽。
我和石嬷嬷目瞪口呆。
石磨瘪嘴,用快哭的声音说:「舒先生,林少爷,你们怎么吃了,不是说只是看看吗?」
舒先生低下身子,哄石磨:「明天让石嬷嬷再做,好不好?」
石磨憋住泪说:「好。」
林择对我说:「以后凡是用韭做的,无论是上次的饺,还是这次的盒,或者其他花样,统统都要叫上我和舒先生。」
我忙点头。
他们走后,石嬷嬷说:「过去林老爷想睡小姨娘了,才会吃韭,少爷正是读书紧要的时候,能吃韭吗?」
我说:「以后,我们拿到屋里吃,他们来灶房,却不会去咱们屋子,咱们背着点他们。」
又嘱咐石磨,下次吃韭,一定绕着点舒先生和林少爷。
石磨含泪点头,一次就后悔死了。
20
舒先生和林择为了防止我们背着他们吃韭。
要求我们三个,每顿都要与他们同吃。
初时,石嬷嬷觉得别扭。
次数多了,也顺了架。
石磨在吃食上,不好吃的吃得少,好吃的吃不停。
石嬷嬷会帮石磨打理难处理的食物比如鱼,我也会照顾他,帮他挽袖子,夹远处的菜。
石磨呢,吃到喜欢的,第一筷咽下后,若我和石嬷嬷还未吃到,第二筷一定是夹给石嬷嬷,第三筷是我。
我们一家三口,互助互爱。
对面的两人看直了眼。
我不知道富贵人家怎么吃饭。
但应该不像我们仨这样。
他们先是惊讶,后是感动,最后忍不住加入我们。
舒先生会把石磨喜欢的菜挪到他面前,林择会把我和石嬷嬷近前的菜与他前面的调换,确保每道菜,我们都能吃到。
不久,我们五个人就像极了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的话多。
石磨喜欢在饭桌子上说话。
石嬷嬷也会说几句。
林择和舒先生话少,但喜欢听我们说。
这天,石磨感叹:「好吃的这么多,最好吃的还是豆儿姐姐的烤土豆。」
石嬷嬷说,他烤得也很好了,就差点火候。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晚饭后,我就被林择命令烤了几个土豆作为加餐。
烤好后,我们人手一个,都吃得满意,气氛一放松,话就来了。
舒先生问石磨,长大了想做什么?
石磨说:「做什么都行,只要一直能与石嬷嬷和豆儿姐姐在一起就行。」
舒先生听了很意外。
林择则问他:「你豆儿姐姐要成婚,你长大了要娶妻生子,怎么能一直在一起?」
石磨想了下,说:「那就让豆儿姐姐先等等我,等我大了,我娶她,我们俩就能一直与石嬷嬷在一起。」
石嬷嬷一听乐了。
她说:「你豆儿姐姐快十六了,你还太小,不行哦。」
林择哼道:「想得倒挺美。」
舒先生倒觉得石磨脑子灵光,问他要不要读书。
石磨摇头,我赶紧按住他点头。
这样的好事,可不能错过。
舒先生答应每天留一点时间教石磨,他对石嬷嬷说不收银钱,石嬷嬷立刻眉开眼笑,拉着石磨谢恩。
舒先生又问我有什么愿望。
他是问给林择听的。
林择竖起了耳朵。
我说:「与石磨一样。」
石磨立刻看我,满眼欢喜。
忽地觉得他是个小孩子,我都大了。
不能完全与他一样,于是又扩大了下愿望说:「我愿有一个桃源,在那里,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舒先生愣怔了下,说:「很好的想法。」
林择说:「真敢想。」
石磨却信誓旦旦:「我能实现姐姐的愿望。」
笑声一片。
我们五个人过了一段非常和谐幸福的时光。
在这段时光里,没有主没有奴。
只有分工:读书的,做饭的,长大的。
崔婉儿每个月来一次。
我都如实汇报:林少爷在与舒先生讨论,林少爷在写舒先生布置的作业,林少爷在听舒先生讲课......
每个月都是如此。
崔婉儿听了觉得无趣。
至于林择的喜好,爱吃什么,爱穿什么,爱看什么书,什么时候发脾气......她听得不认真。
她最关心,有没有女人出现在林择面前以及林择有没有问过她。
我判断崔婉儿并不是真的爱林择,她要的只是林择爱她一个。
单向奔赴,要求对方向自己奔。
石嬷嬷说:「她这种是最不能容人的,不能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我说:「林夫人还好吧。」
石嬷嬷撇了下嘴。
我不说话了。
经过舒先生允许。
我和石嬷嬷又扩展了菜地。
崔婉儿每次来,不是在菜地就是在灶房找到我。
她怪我没陪在林择身边,但见我离林择很远,又很满意。
21
林择中了。
林府沸腾。
林夫人第一时间派人来接林择,回府庆贺。
舒先生被邀请一同回府。
舒先生满脸骄傲和喜色,外面都在传,林家少爷多次下场不中,拜了舒先生为师,一次就中。
舒先生真是个高师。
林择就是最好的证明。
城里好几个大户人家,都有意把儿子送过来。
舒先生婉拒了,他说要集中精力再送林择一程。
此举将舒先生的品格托得更高。
舒先生高兴,他要把林择打造成他最成功的学生。
我跟着高兴,和石嬷嬷说:「少爷中了,林夫人会不会一高兴就放了您?」
石嬷嬷说:「不会,夫人最为迷信,少爷考上了,她会认为少爷这里风水好,陪侍的福气厚,你、我、甚至石磨,都是吉祥物,她一个都不会动。」
她又指了指我们住的院子:「这里的摆置,都不会允许动。」
「不知道少爷会不会受到夫人影响,也这么想」,石嬷嬷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说:「那样,咱们要离开就更难了。」
我环住她的肩膀安抚她:「嬷嬷,咱们一定会开门立户的,您信我。」
石嬷嬷说:「我信你,自从把你从街上捡回来,日子就变了样,越过越宽,越过越有盼头。」
她又说:「就怕少爷用我拿捏你。」
她的预感很准。
出发前,林择要求我跟着。
我不应,他就对我说:「石豆,和我走,我虽不喜欢豆腐,但石嬷嬷的豆腐,可以一直吃下去。」
他果然用石嬷嬷要求我。
但他不知道,林夫人早答应满三年就放石嬷嬷走。
我不怕他,怕的是林夫人变卦。
凭林夫人宠子的那股劲,林择真要作起来,我们真有可能像石嬷嬷担心的那样,走不了了。
没有办法,只能换个方式。
左右他不想让我离开他。
那就让他选是一时离开,还是永远离开。
于是,我直言:「少爷,夫人并不喜我,这大喜的日子,我怕她见您把我带在身边,一发恼,就把我赶出去,那样我就只能离开林府了。」
「怎么可以!」林择急了。
但他又沉默了。
他娘的脾性,他是知道的。
他娘喜欢美的,嘴甜的,没脑子的或者有钱有地位的。
我一样不中。
他看着我说:「你也学学外面的姑娘,打扮打扮。」
犹豫好一会儿后,他允我留下。
但他说:「不要乱跑。」
我惊讶:「少爷,我何时乱跑过?」
我最安分好不好。
除了舒府哪里都不去。
我们来舒府后购置的东西。
要么是小商贩送上门我买的,要么是石嬷嬷出去买的。
穿越后,五年守在林府灶房。
到了舒府后,一步未离开过舒府。
安分能减少很多麻烦。
他说:「总之,你不要乱跑。」
他迟迟不走,我看着着急,便胡乱点头。
他才出了舒府。
22
我以为至少要七天,林择他们才会回来。
谁知,当晚他们就回来了。
还带着崔婉儿。
崔婉儿满脸满手的血,神情呆滞。
吓了我一大跳,石磨吓得直往石嬷嬷身后躲,石嬷嬷也白了脸色。
舒先生给崔婉儿安排了一个院子。
离林择的院子较远。
林择让石嬷嬷去安置崔婉儿。
我要去帮忙。
他让我留下。
舒先生不放心,跟了过去。
屋中只余我们两人。
林择满脸疲惫,他说:「给我揉揉,头又痛了。」
天气已凉。
我搓了搓手,暖了才给他按。
手都酸了,他的表情才舒缓下来。
对我讲了事情经过。
自崔夫人突发疾病去世后,崔婉儿所有的心思都在林择身上,忽略了崔老爷。
崔老爷没有续娶,为夫人悼念半年后,就敞开了床,周边的丫头想爬的,他都收。
主子睡几个丫头,没人当回事。
却不想,有个丫头手段了得,怀了孕。
崔老爷喜出望外,他这一生一妻三妾,却子嗣稀薄,努力了一辈子,只得了崔婉儿和她哥两个孩子,都由崔夫人所出。
如今老年得子,可把崔老爷乐坏了。
怕女儿不喜,便瞒着她。
等崔婉儿发现,已来不及处理。
一气之下,着人把那丫环扔进了莲池,不死不休。
丫环命大。
赶巧崔老爷路过,连忙叫人去救。
救得还算及时,丫环的命保住了,孩子却死了,是个男孩。
抱着青紫的婴尸,崔老爷气急,喊着要对崔婉儿动家法。
崔家的家法是五十鞭,五十鞭下去,非死即残。
崔婉儿吓跑了。
跑到林府。
恰逢林府摆酒。
林夫人高兴,在席上,宣布桃儿与碧儿为林择妾室。
桃儿与碧儿即为早前林夫人为林择选的两个通房,因崔婉儿反对,搁置至今。
如今林择身份不同,林夫人不再顾虑崔婉儿,直接将她俩升为林择的妾。
林择一愣,却没反驳。
这一幕被赶来的崔婉儿看到。
她瞬间疯了。
拔下头上的钗子就冲了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划破了碧儿的脸。
桃儿见状想跑。
崔婉儿手疾眼快,一把把她抓回来,冲着她眼睛扎去。
林夫人在桃儿身侧,挡了崔婉儿一下,钗子扎到了桃儿眼角,血呼呼地淌。
崔婉儿也没看挡她的是谁,就用力把人一推,林夫人当场昏了过去。
崔婉儿见是林夫人,反倒不怕,她大喊:「骗子,大骗子,我娘在时,你说把我当女儿疼,许诺林择一生只我一个。我娘没了,你就给林择选通房,我找来,你答应我,只会让那烧火丫环做通房,结果林择一中,你就背信弃义,要把这两个狐狸精给林择,你道貌岸然,假仁假义......」
来参加宴席的,不少都是当地的人物,林家的面子瞬间丢了个干净。
林老爷要报官,林择挡了。
他安排管家寻最好的大夫救治林夫人、碧儿和桃儿。
又安抚了林老爷,让他稍安勿躁,毕竟崔婉儿的哥哥还在位,暂时不能有大动作。
林老爷刹那清醒。
林择又对每位参加宴席的都道了歉,加急备了厚礼送上。
他对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安置崔婉儿,舒先生建议,暂时把她带到舒府。」
「已给她哥崔延送信,崔延对这个妹妹很是疼惜,应很快就会把她接走。」
「崔婉儿,就有劳你和石嬷嬷照看几日。」
他满目疲惫。
我说:「那我去看看崔小姐,看她需要什么。」
他说:「等会儿,石豆,陪我说说话,有舒先生他们在,她应该无碍了。」
我坐了下来,等他说。
他说:「石豆,你说崔婉儿适合做当家主母吗?」
这是要考虑崔婉儿的去留了。
他说:「我以为她只是妒忌,我娘也妒忌,但她和我娘不一样,我爹有四个姨娘,我娘把每个都安排得好好的,我娘只给我定了三个,崔婉儿是一个都不想容下。」
「哪个做人妻子的,不给夫君纳妾?哪个做主母的,不想尽办法为夫家开枝散叶?她却只想着独宠。」
他下了结论:「她不适合为人妻子。」
他凝视着我,严肃地说:「我会退了与她的婚事,她容不下桃儿、碧儿也就罢了,但我不能接受,她容不下你。」
我心一惊,他对我的需要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非要我留在身边不可?
不想接话。
我转了话题:「林夫人,桃儿、碧儿姑娘怎么样了?」
他说:「我娘就是一时急火攻心,我回来之前已经醒了,无有大碍。」
「桃儿、碧儿也得到了救治,请了最好的创伤大夫,尽量不留疤痕。」
我说:「那就好。」
都没有大碍,崔婉儿的罪过也不至于太大。
在我看来,她有错,但不至于一棍子打死。
23
正说着,舒先生来了。
我起身要告退。
林择唤我留下。
他说他要和舒先生商量下,让我也听听。
我便又坐了回去。
林择说他想好了,要退了与崔婉儿的婚事。
舒先生说不妥。
他说:「崔婉儿有错,善妒心量小,但她背后的价值依然不能忽视。」
「先不急着与之退婚,即使退,也不能先开口,待崔延来了再说。」
「不能被扣上『薄情寡义』的帽子。你的前途刚要开始,不能被抓到这样的把柄,也不能与崔家结怨。」
林择冷静了下来。
他看了我一眼说:「但她不容人,即使她现在未有主母之权利,她也不会放过我的妾室。」
舒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暂时不要宠桃儿和碧儿,待事情过去,再宠不迟。」
「此时,你还是要专心用功,女人的事,继续放一放。」
林择点头。
我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
句句谈利益,半句不涉情。
一片冰凉。
唉,男人。
不想听了。
我故意连着打了几个呵欠,试图睡遁。
果然,林择让我回去。
舒先生拦了一下。
他问:「石豆,你是女子,你怎么看崔婉儿?」
男人以利益和价值看女人。
那女人看女人呢?
我看了看林择,又看了看舒先生。
他们皆用真诚的眼神看我。
是真的想从其他角度评判下崔婉儿。
那我,便不能敷衍。
我把思考过的说了。
情感的角度。
我说:「崔小姐的娘去了没多久。」
「她应该还很难过,很难适应吧。」
「毕竟从此,再也不会有人,不求回报地待她好。」
「她爹急着睡丫环,只在乎自己。」
「她心中的第二个娘,变了态度,不若往日那样疼她。」
「她哥又不在身边,没人在她身边,告诉她该怎么做。」
「她跌跌撞撞地,独自往前赶。」
「然后,她绝望地发现,她不会因为是崔婉儿而被爱,她若没有价值,就与其他无产女子一样,在男人眼里,一文不值。」
舒先生和林择同时瞪大了眼睛。
林择惊讶:「你这是在替崔婉儿开脱!虽然她失去母亲,着实可怜,但失亲的人何其多,像她这样恶毒的却并不多,你别忘了,因为她,一天之间,一死四伤!」
我不语。
舒先生抓的是另外一个点,他问:「无产的女子,石豆,你是说像你这样的女子吗?」
我摇头否认,不自觉地扬起脖子:「我不是,我有产。」
在他们的疑惑中,我说:「我有石嬷嬷和石磨,遇到事了,他们会陪着我,温暖我,支持我,开解我,我不是一个人。」
我自豪地说:「我是福厚的。」
噗,舒先生刚喝进嘴的茶水喷了出来。
林择则静静看我,眼神复杂。
趁他们状态不在线,我走了。
快步回到隔壁,我们仨的屋子。
石嬷嬷和石磨都在等我。
又是超累的一天。
我抱怨:「石嬷嬷,他们就是两个王八蛋。」
石磨问我:「姐姐,你是说舒先生和林少爷吗?」
我抱住他,对他说:「石磨,你长大了不做王八蛋好不好?」
石磨僵了下,承诺:「嗯,我不做王八蛋。」
石嬷嬷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了。
石嬷嬷说:「事是这么个事,就是想得有点偏,这世道可不就是,男人算计女人,女人算计男人,谁都不无辜。但也不能把男人想得那么绝情,动了情的男人是会护着他的女人的,即使她犯了错。」
石磨立刻举手:「我作证,我是男人,若豆儿姐姐捅了我的妾室,我也会护着姐姐。」
我立刻被他的话逗笑。
笑过后,我对他说:「我们石磨长大,只娶一个可心的女子,携手过一辈子好不好?别学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活不长的。」
石磨说:「可男人就该有很多妾啊。」
我愕住。
看着石磨认真的小脸。
我忽地清醒,这里是一夫一妻多妾制的世界。
男人自小受的教育便是这个。
不应能拿现代观念来衡量这里的男人。
瞬间,便理解了舒先生和林择。
石嬷嬷感叹:「石磨,男人也只有一个媳妇儿的。穷人家只能找到一个妻,富贵人家也有只守一妻的,只有妻不能生且年纪大了,才会纳妾。」
石磨说:「那好吧,我争取做个富贵人,且只娶一个妻。」
憨憨的样子,特别可爱。
我和石嬷嬷同时笑了起来。
但我们心里都知道,在这里谈一夫一妻,也就想想吧,除非我们甘于贫穷。
24
次日,石嬷嬷带着石磨陪舒先生和林择吃早饭。
我去服侍崔婉儿。
我以为她会木僵不理我,或者以怒意对我,或者一如以往、高高在上鄙视我......
结果,我想多了。
她态度温和,语气平淡。
就像得道了一样,无悲无喜,无哀无怒,无惊无波......
我给她端去的是石嬷嬷煮的粥,她接过去,一声不吭,都喝了。
看着光光的碗,我心里七上八下。
我小心翼翼地问:「崔小姐,您还要吗?」
她看了我一眼,说:「以后能和你们一块吃饭吗?」
我吃惊地看着她,她说:「能与你,石嬷嬷,石磨一块吗?」
我答不出。
她笑了一下,说:「晚上叫我吧。」
我左脚绕右脚走了出去。
跨出门时,听到了笑,很小声但很轻快。
崔婉儿疯了吗?
还是分裂了?
石嬷嬷听了后,也是惴惴不安。
舒先生同意。
林择怀疑她不安好意。
舒先生说:「先看看。」
林择想了想,答应了。
晚上,我们四个一块吃饭。
坐在崔婉儿的屋子里。
我和石嬷嬷不语。
石磨不了解崔婉儿,表现得很自然。
崔婉儿低着头。
石磨好奇,偷偷地瞄她。
崔婉儿注意到石磨的注视,对他一笑。
石磨看呆了,他脱口而出:「崔小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崔婉儿一愣,然后咧开了嘴巴笑:「石磨,我好看吗,比你的豆儿姐姐怎样?」
石磨顿住:「豆儿姐姐是不能拿来和女孩子比的。」
崔婉儿好奇:「为什么不能比?」
我和石嬷嬷也好奇。
石磨认真地说:「豆儿姐姐是家里人,女孩子是外人。」
我和石嬷嬷感动得ťŭₜ不行。
崔婉儿一愣:「家人?外人?」
「什么是家人,什么是外人?」
她落寞地说:「是啊,家人,我也有家人,我还有哥哥。」
眼神空茫。
我们吓得不敢再说话。
第二日早饭,四个人都安静如鸡。
吃完饭,石嬷嬷赶紧带着石磨走了。
崔婉儿把我留了下来。
她问我:「石豆,你有什么愿望?」
这是第二次有人问我愿望了。
这次,我答得很顺,我说:「我想有个院子,一进的就行,里面有个小园子,有个鸡窝,有个柴房,有个灶房;三间屋子,我,石嬷嬷,石磨各一间。」
我以为她会笑我的愿望。
结果,她没笑,她很认真地问:「那是安身之所,有了之后,如何立命?」
我说:「我和嬷嬷做小吃出去卖。」
她说:「那还得有个铺子,院子还得增个屋子,石磨还小,得有个护院的。」
她认真地描述。
我不懂她何意。
第三天,早饭后,崔婉儿问我:「石豆,你说主母和妾室有什么不同?」
我战战兢兢地答:「崔小姐,我说不好,主母我只见过林夫人,妾室也只见过林老爷的四个姨娘,以及桃儿.....」
「桃儿」两字刚出口,我就闭了嘴。
她现出怒意,恶狠狠地说:「我不会叫那两个丫头得逞的,她们这辈子都别想成为林择的妾;我也不会叫林夫人好过,她骗我欺我。」
我怔住,若这样,她与林择就真的完了。
莫非她真疯了?
第四天,崔婉儿问我:「石豆,你说什么是家人?」
我说:「能长长久久好好地待在一起的。」
她脸上露出困惑,问我:「不是血缘?」
我说:「若以血缘论,我就是孤零零的,但现在我有石嬷嬷和石磨,他们就是我的家人。」
我又小声嗫嚅:「他们比很多家人都好。」
崔婉儿耳尖,她听见了。
她疑惑地看着我:「石豆,你不像个丫环,你有脑子。」
我说:「舒先生允我看书,在林府灶房时,我也看了很多话本子。」
她说:「怪不得。」
「我哥就喜欢看书,我只喜欢跟着我娘,我娘反倒说我哥是个明白的。」
「你一个丫头捡几本书看,都能这么清醒,何况我哥。」
她黯然:「是我错了。」
第五天,崔婉儿问我:「权力和情分什么更重要?」
又是个高难度问题。
我不知她用意,不敢轻易张口。
她很认真地等。
我只得给答案:「权力。」
她很吃惊。
我解释:「有了权力,要什么情分都会有。」
她说:「你若有了权力,还会看上石嬷嬷和石磨吗?」
我说:「怎么不会?我若有了权力,会把权力分给石嬷嬷和石磨,让石嬷嬷过得更有滋味,让石磨能站得更直。」
我想的是我做了老板,石嬷嬷自然是总管,石磨是总执。
她哽着声音,不甘地说:「权力却不能换来心上人待你好。」
「都待我不好了,还算什么心上人?自然是用好权力吸引个对我好的新人,再把新人升级为心上人。」 我略带不平地说。
崔婉儿诧异,随后沉思。
第六天,崔婉儿问我:「石豆,你说人都会变吗?」
我说:「自然。」
她说:「人为什么要变呢?」
我说:「因为大家都盼着变啊,比如林夫人盼着少爷科考成功,少爷若不变得用功,不变成舒先生的弟子,就很难实现,所以他得变。」
「林少爷变成了舒先生的弟子,接受了舒先生的指导,想的肯定就会与以前不一样,做事也不一样,他就变成了一个新的林少爷。」
崔婉儿说:「对的,我也在盼着林择变,却忘了他一旦变了,看我也会不同了。」
第七天,我在想,今天崔婉儿又会问我什么呢。
我快答不上来了。
崔婉儿却没问我问题。
她说:「石豆,我都听到了。」
我心一惊,听到什么了?
我可没说她坏话啊。
她说:「那晚,舒先生走后,我跟了出去。」
「在林择屋外,我听见了他们的话,也听见了他们问你,你替我说了话。」
「之后,我忍不住,又跟着你到你们屋外,听了你们三个的话。」
我赶紧回忆,幸好没说她一句坏话。
我终于明白,为何那天之后,她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她说:「石豆,谢谢你。」
「今天我哥会来,我会向他给你讨赏。」
25
崔延的相貌十分好,与崔婉儿十分像。
两人共用一个样貌,并列站在一起,男版女版。
看呆了我和石磨。
舒先生陪着林择接待了崔延。
崔延感谢林择在崔婉儿发疯的时候,没有报官,把她带来舒府,护住了她。
林择说婉儿毕竟与他有婚约,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理应为她考量。
说完他耳朵红了。
说谎羞得。
崔延又感谢了舒先生的收留以及我和石嬷嬷的照顾。
面面俱到,把每个人都考虑到。
我觉得他真的像崔婉儿说的,是个明理的人。
寒暄后,舒先生就很有眼力见地带着林择走了。
留下他们兄妹单独说话。
我也想走,崔婉儿唤住了我。
见崔婉儿信任我,崔延说:「石姑娘留下吧,我对妹妹说的,你可以听。」
他说,来看崔婉儿之前,先去探望了林夫人。
他首先道歉,承认崔婉儿给林家林夫人以及两个姑娘带来了伤害。
他说对不住大家,他会给两个姑娘赔偿。
也请林老爷林夫人看在崔婉儿对林择一片痴情上,原谅她这次。
见他诚恳,林老爷不好再绷着面。
林夫人低声抽泣,说林择可怎么办,婉儿这样的脾气。
崔延说,不会让林家为难。
待他安抚妹妹后,会来商议退婚事宜。
随后,崔延奉上了贵重的礼物,又主动提及,自己不久将去京城,届时会带着崔婉儿走,以后不会再给林家添麻烦。
林夫人拿着礼品,停了哭泣。
她很喜欢,随口问了一句,去京城做什么?这里有家有业的。
崔延如实告知,很荣幸得上司赏识,调入京城,从七品升为五品。
林夫人一听,当场变了颜色。
她说:「小孩子一时吃醋发狂,教教就好了,退什么婚?两个孩子多少年的感情了。」
林老爷更是赶紧往回圆。
崔延没回绝,他说问问林择和崔婉儿再定。
崔延问崔婉儿:「要继续婚约吗?婉儿,哥哥是不建议的,我觉得林家并非良善之家。」
崔婉儿问我:「石豆,你说呢?」
崔延讶异,他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没想到他妹妹会问一个丫环,还是林府的。
崔婉儿把这七天的事情和崔延说了。
崔延看向我,对我行礼:「姑娘聪慧,感谢姑娘。」
吓得我摆手。
穿来之后,第一次得到上位者的礼遇。
崔婉儿说:「石豆,你怎么看?你说实话。」
我说:「林夫人更喜欢桃儿。」
崔婉儿点头,她说:「林择对我也没什么真心。」
崔延说:「知道了,那便退婚吧,婉儿你收拾收拾,随哥哥走。」
崔婉儿问去哪。
崔延说:「京城。」
崔婉儿问:「咱们走了,爹怎么办?」
崔延说:「已安排好。」
崔延问过崔老爷后,把那个死胎的丫环抬了姨娘,把其他几个爬床的丫环都纳做通房。
每个人都有了位置。
崔老爷不愿意去京城,还是在这里生活。
崔延说:「放心吧,婉儿,已给爹寻了靠得住的管家,也和这里的同僚打过招呼,会帮着看顾爹的。」
安排得井井有条。
我不禁看向崔延,不疾不徐,顾虑周全。
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崔婉儿也不想走,怕生地。
崔延说也好,待他立稳了再去不迟。
婚约也暂时不退,有这个名头在,林家还能护一下。
崔延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我,既谢谢之前对崔婉儿的精心照顾,也拜托我日后在婉儿需要时,能陪她一下。
一千两。
我不敢接。
崔婉儿说:「拿着吧。」
「留着买院子,铺子,护院。」
「实现你那小愿望。」
我颤着手接过。
崔延又给崔婉儿留了两个人,一个小厮,一个丫环,从崔家带过来的。
本想带去京城,既然崔婉儿暂时不走,就留了下来,都是崔婉儿用惯的,又对崔婉儿忠心。
有靠山是什么样的?
我看到了。
26
成为别人的靠山是什么样的?
我体会到了。
我把银票给了石嬷嬷,感觉自己特别能干。
石嬷嬷崩溃了。
我见过她温柔的样子,呵斥人的样子,严肃的样子,疼人的样子,勤劳的样子,坚强的样子......
没见过她崩溃的样子。
她捧着银票,先是不敢相信。
后来,捧在胸口开号。
这么多年,我俩勤勤恳恳,半点不浪费,攒了不到五十两。
石嬷嬷常说,出去开门立户养两个人勉强凑合,养三个不够,石磨是小子,正长个,吃的多,也得吃点好的,还要念书。
她隔几天就打开她的小匣子,一点点地摸碎银。
一遍一遍地。
最后总是叹气,说要是再多些就好了。
如今,不是再多些,而是太多了。
作为小户人家,一千两,省着点花,够我们用一辈子。
石嬷嬷第一次,感觉当家做主人的日子不是奢望,而是就在眼前,就差临门一脚。
她说:「石豆,我终于知道为啥要养孩子了,孩子养好了,真是靠山哪。」
「嬷嬷真心谢谢你,石豆。」
她哭糊了脸。
但眼角眉梢嘴角都泛起自豪。
一股自豪也在我体内升起,我体会到了能给所爱之人带来幸福的极致兴奋。
我激动得颤抖。
下意识夸口:「嬷嬷,您尽管花,以后我会挣得更多。」
石嬷嬷擦了把脸说:「哪能随便花,这可是咱们以后安身立命用的。」
她把银票叠好,放到匣子底下的夹层,盖好盖子,又从夹层上面摸了一小块碎银。
她说:「也不能太省,有钱了,得让你俩过点好日子。」
她仔仔细细打量了我说:「模样挺好的,就是总穿暗色,又不擦粉不抹脂,再好看也给遮住了。」
她叫了石磨,说带他出去给我俩买料子做衣服,再买两串糖葫芦。
之前她给我们做衣服用的料子,都是林府不要的旧衣服。
这次,她说要给我俩做新的装扮下。
还要买糖葫芦给我们解馋。
石磨一听糖葫芦,高兴得蹦起来。
我拉着石嬷嬷的手说:「也得有您的份。」
石磨说:「对,对,对。」
石嬷嬷抽了抽鼻子说:「好,咱仨人人有份。」
石磨着急,欢天喜地牵着石嬷嬷往外走。
我眼里都是泪花。
真的太激动。
比我穿来前,金榜题名时还要欣喜。
原来幸福这么简单。
27
有了银钱,石嬷嬷明显底气足了,关心的范围也扩大了。
原来,她只关心我和石磨。
现在,她对服侍崔婉儿的两个仆人,也很关照。
小厮叫小山,丫环叫小杏。
两个人性子都怯怯的。
在舒府缩手缩脚,但在石嬷嬷给他们几个烤玉米后,胆子大了起来。
会主动帮石嬷嬷劈柴,翻地。
渐渐地,与我和石磨也走动起来。
石磨喜欢人多,我们吃饭时就叫他们与我们一起,石嬷嬷应了,小山小杏高兴得差点晕倒。
慢慢地,舒府成了三派。
崔婉儿自成一派,许是受了启发,她现在每日都看书,舒先生允她把书从藏书阁带到她的屋子里。
舒先生和林择一派,自从崔婉儿住下,他们再也没叫过我们仨同餐,科考二试临近,舒先生时刻守在林择身边。
我们仨和小山小杏一派,主子有自己的事,我们只要做好份内事,他们不干涉,我们过得很自在。
石磨玩得最疯,舒先生最近停了他的功课,全力辅导林择,他跟在小山后面到处跑。
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这晚石磨又回来得比较晚。
石嬷嬷问他去了哪里。
石磨兴奋地说,小山带他去了外面,与一群孩子玩。
石嬷嬷问:「是去的东街头那吗?」
石磨说是。
石嬷嬷问:「那些孩子是不是没有读书的?」
石磨羡慕:「是,他们都不用读书。」
石嬷嬷说:「他们的衣服是不是都带着补丁,鞋上有洞,看着很瘦?」
石磨吃惊:「嬷嬷,您怎么知道的?」
石嬷嬷不说话了,静静地坐在那。
我问嬷嬷怎么了?
石嬷嬷说:「只有东街头孩子多,都是穷苦人家的,父母讨生活没人管的孩子。」
我和石磨静默。
我们都想到了。
那也是我们的从前,没人管的从前。
石嬷嬷说:「石磨,你再去找他们,带点吃的分给他们,也把舒先生教你的东西,教教他们。」
石磨说:「好。」
他又问:「那能把他们带进府里来吗?」
石嬷嬷摇头:「这是舒先生的府邸,不是咱们的,咱们不能自作主张往府里领人,即使舒先生心善,咱们也不能这么做,崔小姐喜静,林少爷需要静心用功,人多了难免会闹。」
石磨嘟着嘴,一脸无奈。
石嬷嬷想帮更多的穷苦孩子,但我不敢再夸口了。
毕竟是寄人篱下。
我们不是主子。
府里很大,空着也不能随意带孩子们进来。
28
这天晚饭后,我和石嬷嬷在舒府查院子,我们想看看到舒府到底有多大,入舒府以来,一直在林择周边绕,舒先生住得也离林择不远。
来时,我以为舒府比林府小,因为灶房比林府的小。
但真走下来,我俩傻眼了。
比林府大很多。
置办这么大府邸的舒家,祖上做官的官位不会小。
「这么大一个府邸,可惜只有舒先生一个人。」我不禁惋惜。
石嬷嬷说:「谁说舒先生只有一个人啊,他有家人,他家人好像在外地做官,当年他回乡,府里还给他备着丫环和管家,那时他就想一个人待着,把人都撵走了。」
「后来好点了,才收了林少爷。」
原来是这样。
我问:「那他有兄弟姐妹吗?不会像林少爷一样是独一个吧?」
石嬷嬷说:「这个没打探出来,只知道舒夫人极疼舒先生。」
很快,我们就见到了舒先生的家人。
极多。
舒夫人带着一群人晃晃荡荡回了舒府。
长子舒大少爷,舒先生的兄长舒平峰。
长孙女,舒大少爷之女,舒允儿。
长女舒小姐,舒先生的妹妹,舒平云。
外甥女薛无暇,舒先生的表妹。
萧小姐,他们路上救下的姑娘。
还有丫环,嬷嬷,小厮,侍卫。
眨眼间,舒府热热闹闹。
石磨都看傻眼了,他说:「一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石嬷嬷说:「富贵人家都是人口多。」
我看呆了。
穿过来后,我还没见过美人。
林府只有林夫人和几个俏丽的丫环。
崔婉儿也美,但与这些人一比,就是小家碧玉。
这几个是真美,一个个流光溢彩,又美得不同,在舒府里形成了一道又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我心说:好嘛,整一个大观园。
姑娘们聚齐了,谁会是林姑娘,谁又是宝二爷呢?
我正想好好看看闹闹。
结果,回府的舒夫人。
下了第一道令,如同秋日暴雨,把我的八卦之心,浇了个透心凉。
她说:「好好的一个府邸,怎么会变成个菜园子,谁允许种菜的?」
「好好的一个府邸,怎么有鸡,谁允许养鸡的?」
「有外奴也就罢了,谁允许在府里乱串的?」
......
她冷脸冷声,吓得我们都不敢出声。
就在舒夫人让我们五个卷铺盖走人的时候。
舒先生和林择来了。
崔婉儿也来了。
舒先生见到舒夫人,激动得很。
舒夫人见到他,愣了许久才说:「平山,你是我儿平山?」
舒先生含泪点头。
站在舒夫人面前的,是一个面色红润的精神公子,哪里还有当初苍白的模样?
舒先生向舒夫人介绍了我,他说:「全仰赖石嬷嬷饮食上精心调制,石豆姑娘教儿子武八段强身,儿子才有了今天这个模样。」
舒夫人脸色瞬间变好。
舒先生又向她逐一介绍林择,崔婉儿......
听说崔婉儿是崔延的妹妹后,舒夫人绽开了笑容,细细打量崔婉儿,眼中露着欢喜。
崔婉儿具足大家闺秀的端庄得体。
舒夫人,也是个看人价值下菜谍的,与林夫人没有不同。
我在心里给她下了定义。
即使感激我们对舒先生的精心服侍。
但她说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毕竟主仆有别。
尤其知道我是林择的通房后,脸上的温度更是降了好几度。
她命人将我们的菜园平了。
把鸡杀了。
给我们设定了活动范围。
我们仨只能在林择的院子转。
小山小杏在崔婉儿的院子转。
要想出入其他地方,要经主子允许,要通传。
她说,奴要有奴的样子。
她把我们五个,按照舒府的下人管理。
刚得了自由的我们,都很不适应。
石磨这个跑惯了的孩子,被关在小院子里,像被关进笼中的鸟,蔫蔫的。
石嬷嬷心疼被砍了的菜和被杀了的鸡,但也只能默默流泪。
我则感到绝望。
回归到小人物的位置,让我深感无力。
之前的好日子,就像偷来的。
我深深意识到,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后院,由女人掌管的后院。
之前林择和舒先生给的自由,给的特许,当时不觉珍贵,现在想来,珍贵无比。
不觉间,对林择和舒先生感激起来。
他们心中待人虽各种权衡,但比起舒夫人,已很好很好。
石磨问我:「石豆姐,我们能离开吗?」
「离开舒府,哪怕去东街头住都行。」
石嬷嬷问我:「能不能提醒下舒先生,他答应过帮忙的,只要林夫人给了身契,咱们就走。」
我低下头,搅动手指。
我现在连舒先生的面都难以见到。
石嬷嬷情绪低落下来。
我心一恸,不能这样。
一股豁出去的感觉冲了出来。
我攥紧了拳头。
大不了,就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
找路子,花大价钱给石嬷嬷办个良民证。
林夫人有身契又能怎样?
石嬷嬷叹道:「那就等到三年,也就剩一年多了,就是苦了石磨,要跟着我们被圈在这小院里,莫给圈坏了。」
石磨茫然。
我忽然想到一个点,我说:「也许用不了那么久,若少爷这次考不中,林夫人会第一时间把我们赶走。」
石磨比林择重要,为了石磨,我愿用最真诚的心祈愿,林择不中。
石嬷嬷有点为难,她一向善良,不忍心咒怨他人。
石磨马上说:「少爷考不中,考不中。」
石嬷嬷大惊:「老天,孩子说的都准。」
然后,我们仨笑做一团。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感应,刚诅咒完林择,他就叫我过去,他头又疼了。
29
离第二次考试还有一段日子,林择开始紧张。
他捶打头,很痛苦的样子。
因为心虚,对他多了很多耐心。
感受到我的好意。
他说:「石豆,跟着我去吧。」
我说:「又不让我进考场,我去了也帮不上忙。」
他说:「路上可以按。」
我说:「为什么这么紧张?比第一次紧张了许多。」
他说:「第一次只背负林家,现在还要背负舒先生。」
舒先生没在他身边。
我问:「舒先生怎么没在?」
林择舒服得闭起了眼睛,说:「舒夫人想儿子,叫去陪着说话了。」
哦,舒先生是个孝子。
林择说:「舒夫人打算办一场赏花宴,向外介绍舒平峰和舒平云。」
「怎么漏了薛无暇?」我记得她和舒平云看起来差不多大。
林择睁眼看了我一下:「傻,薛家姑娘是留给舒先生的。」
「啊?」我吃了一惊。
近亲不能结婚,生育畸形儿的概率会提升。
又一转念,管他呢,他们不在意的。
「我也被邀请了,到时你要陪着我。」林择说。
我说:「少爷,我不合适。」
他说:「你是我的通房,你不合适,谁合适?」
我提醒他:「崔小姐是您的未婚妻,她也在府里。」
林择顿了下,开始烦躁。
他说:「石豆,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好也罢,坏也罢。」
「但我能给崔婉儿的只能有一个名头,再多一点,我会难受得死掉。」
我惊:「怎么会?您和她从小一块长大。」
我以为,毕竟多年,他对崔婉儿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情分。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厌恶。
他气哼哼地说:「一块长大?你是说被我娘和她娘强把我们放在一起,说般配吗?」
「你是说,她叫我林择哥哥,却从不像个妹妹贴心,一心只想让我高中,看不见我力不从心,头痛欲裂吗?」
「你是说,她总拿我和她哥作对比,到处宣扬她哥更厉害,用她哥拿捏我吗?」
「你是说,她娘和我娘都是一样的主母做派,她爱她娘爱得要死,却恨我娘恨得要死吗?」
「你是说......」
我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厌恶她了。」
他说:「是比厌恶还厌恶,你明明是我的通房,自从她来这里后,我却要避着你,生怕她一时醋火上来,伤了你。」
林择说,他必须护住我。
我手上的力道不觉变重。
他需要我,离不开我,又要护着我。
这一切表明,他的心里有我了。
我不知道林择是否知道自己动了情。
若是知道,即使林夫人同意放我们走,他也会坚决拦着。
现在我们被圈在这个院子里,与从前相比,在他面前晃的时间变长,可不是好事。
得想个办法。
30
转折来得很快。
这天,我和石嬷嬷在屋子里裁剪衣服,之前买的料子还未来得及做。
放石磨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我们太过专心致志,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石磨怎么没动静?
以往,他都会在屋子和院子来回串,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就进屋看一下我们。
我紧张起来。
赶紧到院子里一看,没见到石磨。
跑哪去了?
可别被舒夫人的人抓住,她正盯我们盯得紧。
打到不一定,一顿难听的数落少不了。
我打开院门就要去找。
石磨回来了。
他看见我,开心地喊:「石豆姐,你看我领回来一个小妹妹。」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牵着他的后襟。
「谁家的?」
小姑娘又白又嫩,像极了福桃娃娃,大眼睛忽闪忽闪,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石嬷嬷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看见小姑娘,瞬间就被萌化。
她本就喜欢小孩子,面对这个女娃,更是不得了。
她说:「这也太好看了吧,石磨你从哪捡来的?」
不待石磨回答,我和石嬷嬷同时发现不对。
小姑娘干干净净,衣服都是上等料子。
这个孩子,不像是无家可归的。
石磨说:「就在莲池那边,她差点掉下去,让我给拽住了,我把她拉上来后,她就跟着我,我走哪她就跟哪,没办法,就把她带回来了。」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不说话。
石嬷嬷问她:「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爹娘是谁?」
她继续眨巴着眼睛,看看我看看石嬷嬷,不说话,只抓着石磨的衣服不撒手。
好熟悉的场景。
像石磨刚来的时候。
Ṱú₈
难道,她也是个身带创伤的孩子?
不应该啊。
还就是。
恰巧林择出来透气,见到我们,走了过来。
小姑娘瞬间躲了。
林择追着看她,她把视线挪了。
林择说:「这孩子怎么不看我?」
石嬷嬷说:「林少爷,孩子应是怕生。」
林择不认,他说:「你们之前认识?」
石嬷嬷摇头。
林择又看我。
我也摇头。
他说:「明明都是初见,为何她只怕我?」
小姑娘不答话,她低下头,快速搅着石磨的衣服。
林择觉得丧气,转身回了屋子。
我们带着小姑娘也回了屋子。
出门时,我在炕下刚好埋了几个小土豆。
一进屋,香味扑鼻。
我把土豆扒拉出来,把烤黑的皮拨下去,递给石嬷嬷、石磨。
小姑娘看着我,我试着递给她,她看了石磨,石磨说吃吧,可好吃了。
小姑娘接了过去,学着石磨吃了起来。
刚入口有点烫,她斯哈了起来,石磨就做大口吹的动作,吹完再小口吃。
小姑娘学了,学会了。
石嬷嬷惊喜地说:「是个脑子好的。」
31
小姑娘的症状很像孤独症,不过是类孤独症。
她跟我们三个能够正常进行情绪交流,跟林择则完全不行。
在我们这住的几天,见到林择就躲,就跑。
林择不服气,总是找机会寻她,她干脆在后面抱住石磨,脸趴在石磨后背,不抬头了。
石嬷嬷心疼,就会出言劝林择走。
我想起来在古籍上看过这样的记载,里面说了食疗的方子。
我便试着做了一些,幸亏食材简单,林择院子里的小菜园都有。
小姑娘不挑食,药食同源,吃了五天后,情绪变得稳定。
初来时,听到动静会抖,五天后不抖了。
再见到林择也不会吓得躲开。
她对林择的态度变成不理会。
无论林择怎么逗她,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不予理会。
林择被激起了斗志。
开始倒腾好玩意给她。
她接过来,转手就给石磨。
石磨全部接过。
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择傻眼。
他对我说:「石豆,你说,我与你们到底差了什么?为什么小花就是不理我?」
闻言,小姑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把林择像个傻子一样大笑:「她看我了,石豆你看,小花她看我了。」
我们哈哈大笑。
小姑娘叫石小花,石嬷嬷给的名字。
林择说好听好记。
小花来后,林择复习一段功课,就会跑出来与我们笑闹在一处。
被圈住的日子,因此有了不少欢乐。
石磨有了伴,心情变好。
唯一的缺憾,就是小花不说话。
石嬷嬷说不急,当时石磨也是好多天才开口的。
小花的衣服脏了,我和石嬷嬷给缝了一件,用的是给石磨备的料子。
两人一块换的新衣服,站起一起像兄妹俩。
小花看看石磨的衣服,又摸摸自己的,反复好几次。
石嬷嬷问她,是不是很喜欢?
她对着石嬷嬷就笑了,还笑出了声音。
石磨惊呼:「小花笑了,她会笑。」
我和石嬷嬷也高兴得不行,会笑离会说话就不远了。
林择听见笑声跑了出来,跑得急,差点摔倒。
小花见了,又笑了。
我们正高兴。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院子,为首的是一高个男子,神情肃穆,眼神冷冽地扫视我们,扫到小花时怔住了。
「允儿?」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小花面前,蹲下来,用手去摸小花的脸。
小花没躲,她只是在男人快碰到她脸时,收起笑容,往后退。
石磨立刻上前,挡在小花面前。
男人一愣,越过石磨,再次来到小花面前,说:「允儿,你怎么在这里?要爹爹好找,走,跟爹爹回去。」
说完,男人要牵小花的手。
小花躲开,跑到石磨身旁,攥住他的衣角,对着男子,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走。」
男人震惊,他对着小花说:「允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小花退到石磨身后,只露出头,害怕地对男人说:「不,不,不……走。」
男人顿在那里,双手颤抖,眼里大颗大颗地掉泪珠。
看不懂ṭū́⁸这场面。
石嬷嬷攥紧了我的手。
林择挪到我身边。
这时,舒先生从外面跑了过来。
跑得太急,鞋都丢了一只。
到了门口,他边喘气,边说:「哥,你怎么跑林择这里了,允儿不会在这里的。」
话刚落地,舒先生就注意到了小花。
他站在那里不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允儿,你怎么在这?」
32
原来小姑娘就是舒先生的侄女舒允儿。
男人是舒先生的哥哥舒平峰。
那天是远远一见,没看清容貌。
舒平峰居然是将军。
他在花枝边境驻军。
花枝是怀王的封地,舒平峰驻在花枝地区的临处,叫花延。
三年前,临境的蛞蝓(kuò yú)族集合起来偷袭花延,当着舒允儿的面,杀了她娘。
就在蛞蝓兵举起刀要砍了舒允儿的时候。
舒平峰带人及时赶到,把蛞蝓兵们杀了个精光。
他救了女儿,却来不及救女儿的娘。
自那之后,舒允儿不再说话,也不看人,男子近身就会蜷缩。
舒平峰吓坏了,请了很多大夫,都没效果。
不得已,向舒夫人求救。
舒夫人一听长子丧妻,孙女出事,立刻安置好次子,带着女儿舒平云、外甥女薛无暇等女眷赶去了花延。
一去就是三年。
舒夫人一直陪着孙女,给她寻大夫。
花枝地区的大夫已经看遍,舒允儿还是不张口。
这次就是带舒允儿回来寻医的,顺便给到了年纪的两个姑娘寻亲事。
我们把舒允儿怎么到我们这里,在我们这里的经过都详细说了。
舒平峰很感激,他赏给石磨一个精致的弹弓。
又赏了石嬷嬷一张五百两银票。
特别谢谢了我,因为我按照古书方子给舒允儿做药膳,改善了舒允儿的状况,让她开了已关三年的口,他感恩至极,方式是狠狠地凝视我。
一米九的大个,站在我面前就像一座塔,太吓人。
吓得我后退。
舒允儿跑到我面前说:「姐姐,好。」随后又推开她爹说:「你,走。」
护着外人撵自己人。
看直了舒夫人的眼。
但她高兴。
那天,她忙着带两个姑娘筹备赏花宴的各种事宜,忽略了舒允儿。
一转眼的工夫,舒允儿就不见了。
她们在舒府内找遍,她们认为舒允儿可能跑去的地方,都没找到。
赶紧报给舒平峰。
舒平峰慌了,他认为是仇人来寻。
派了很多人在外面搜排,也找了当地的官员,可翻遍每块地皮都没找到舒允儿,也没找到一个蛞蝓兵。
舒夫人快担心死了。
舒平峰却冷静下来。
他认为舒允儿应该还在舒府。
于是他带着人挨个巡查舒夫人认为不可能的地方。
先是搜了没人住的院落,又去了崔婉儿那,最后来了林择这。
碰巧这些天舒先生陪舒夫人,没来林择这里。
他认为我们这个院子比较偏,舒允儿找不到这,何况我们几个乖乖地不出院子,碰不到舒允儿。
哪想到我们石磨,是个不受规矩束缚的,他想到我原来每日都去莲池边练习八段锦。
这被关起来了,久见不到莲花,会难过的。
他便偷偷跑出去,想去采几朵莲花回来送我。
哪想到,莲花没采回来,却带回来一个小姑娘。
这就是缘分。
以此因缘,舒平峰找到了舒允儿的治疗方向。
舒夫人握起我的手说:「石豆,我是看出来了,你不是一般丫环,你调理好了我儿平山的身体,又让我孙女允儿开了口,舒府谢谢你,夫人谢谢你。」
一扫之前高高在上的傲慢,诚心对我表达感谢。
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她承诺:「石豆,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我想说:「帮我拿回石嬷嬷的身契就行。」
但林择在场,我没敢开口。
怕他疯。
33
舒夫人许我一份大礼。
却很久也没兑现。
我和石嬷嬷日盼夜盼,也没盼到。
不过,倒是得了其他切实好处。
舒夫人把我们三升为舒府的恩人,不作下人待。
虽然不能种菜、养鸡,但解了我们的禁,允我们自由出入。
不允也不行。
舒允儿离开我们就不开口。
把她拿捏得一点办法没有。
舒平峰寻来了大夫,给舒允儿开了药方,配合药膳,舒允儿恢复得很快。
从一个字一个字蹦,已经能连续说三四个字了。
最常说的就是:「石磨,等等我。」
她成了石磨的小跟班。
石嬷嬷感叹,她说:「我就是个有福气的,捡一个孩子是能的,再捡一个还是能的,我应该多捡点。」
我笑:「不是您捡的孩子能,是因为您好,跟着您的孩子才变能。」
她听得很受用。
林择对石嬷嬷的态度大变。
他认识到,石嬷嬷处在我生命的核心位置,走近我,就必须先走近石嬷嬷。
在舒府的日子,他也切实感受到了石嬷嬷的良善。
他愿意走近石嬷嬷,对石嬷嬷亲近。
舒先生更是三天两头地往我们这里跑。
一是亲近侄女。
二是吃了一阵子舒夫人安排的饭食后,觉得不舒服,他开始怀念我和石嬷嬷的手艺。
舒府的大灶房我们不能去了。
但林择的院子有小灶房。
我们一直自己做。
舒先生来蹭吃蹭喝。
舒夫人由着他。
对舒夫人来说,儿子孙女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点上,舒夫人有过人之处。
石嬷嬷说:「舒夫人算是个好的,可她怎么不提送礼的事?」
「她不会忘恩负义吧。」
经过前一阵的圈禁,石嬷嬷再也不想多待了。
大户人家,待不得。
我也着急,林择现在看我的眼神变了。
眼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欲色。
我问石嬷嬷我变了吗。
石嬷嬷看着我说:「没变啊。」
她又打量了下说:「你别说,还真变了,鼻子有点变翘,下巴有点变尖,眼睛有点变大,这眉毛怎么浓了。」
目光向下,她惊呼:「哎呀,你这胸鼓得这么快?」
她又全身打量了下:「我怎么没发现,你穿上这鹅黄色的衣裳,居然一点不比舒家那些小姐差,比那崔婉儿更胜一筹。」
完了!
我捂住了她的嘴。
回身寻了宽大的灰色衣服换上,又去灶底掏了把灰,闭上眼,胡乱从头顶撒下。
做好这一切,才对看蒙的石嬷嬷解释。
她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林少爷最近衣服换得也勤了,这是凤求凰啊。」
她又说:「他是凤,可没把你当凰,他只是想让你当通房。」
「咱都是舒府的恩人了,自然再不能当通房。」
我说是。
石嬷嬷说:「等咱出去,那就是主子,要当也是当人正妻。」
我说是,由着石嬷嬷幻想。
34
舒先生约我在莲池边见。
我去时,他正练八段锦。
练得很是像样。
见我来了,他停了下来,擦了把汗说:「这武八段确实好,练久了想起来就想练,一练就停不下来。」
他说:「石豆,你是个能的。」
我知道他在说我帮舒允儿的事。
既然他提,我就不能放过机会。
我顺势提了舒夫人的许诺,也提了提石嬷嬷求他的事。
我说:「舒先生,我不求什么大礼,只求舒夫人帮着把石嬷嬷的身契要回来。」
他看了看我,说:「石嬷嬷的身契要回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说:「出去单立门户。」
他说:「你要离开舒府?」
我说:「是,我们仨都离开。」
他挑眉,眼现忧色。
我以为他想到了舒允儿。
马上说:「舒允儿小姐可以随时去找石磨,对她康复有利的事情,我和石嬷嬷定会全力支持。」
他说:「你这么想的?只想着离开舒府?」
我说:「我们仨都这样想,想很久了。」
他沉默。
良久,他问我:「石豆,你想过嫁人吗?」
我说:「没有,您也知道我是个丫环,样貌不突出,个性不讨喜,阴差阳错被安成了林少爷的通房,可我不愿做通房。」
他看着我,久久不言。
不说话,我便告辞。
崔婉儿也约了我。
好久不见,一见,发现她变了很多。
少了很多娇纵之气。
脸相平和,有了主母的样子。
她说:「我哥来信了,他已官至四品。」
我露出敬佩的神情,这升官速度,也没谁了。
她又说:「皇上许诺,待我哥把浙州水患治好,就升他为尚书。」
我张大了嘴巴,这是踩上风火轮了吗?
她满意我的反应,脸现傲色。
她说:「京城里大户人家听说他有个守孝待嫁的妹妹,纷纷向我哥求娶,不日他就会派人接我进京。」
她说:「那些郎君各个都有官身,前途无量。」
言下之意,她再看不上还在科考的林择了。
这很正常。
我为她高兴,诚心向她道贺。
她收了我的祝贺,假装不经意地说:「这就是命,虽没了母亲庇护,我还是个好命的。」
我连连称是。
心想最好哄得她一高兴,她就学舒平峰的大方,给我五百两。
她却言了其他,她说:「我听说了你给舒允儿做药膳的事,石豆,你虽是个丫环,却很不一样,不仅是个心善的,还是个有真本事的,你给舒允儿用的那食疗方子,我在古籍中也看到了,但我联想不到舒允儿身上,尽管我已早于你见了她好多次。」
「听说你用了,我为此懊恼了好久,觉得失了一次扬名的机会。」
「但我后来想通了,每个人不一样。」
「我不需要这样的名声,也不需要这样的本事。」
「而你需要,我哥身边也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不明所以,抬头看她,满眼疑惑。
她说:「我给我哥说了这事以后,我哥再次对你赞叹有加。」
然后呢?
再给我一千两吗?但我治的是舒家人,犯不着她哥来承情吧。
见我发愣。
她故作姿态,以恩赐的口吻对我说:「我哥愿迎你入府做个良妾,你意下如何?」
我大惊,盯着她的眉眼,以为她在胡言乱语。
结果,她没有一点犯魔怔的样子。
再正常不过的高高在上。
看似询问,却满脸都在等我欣喜若狂、感恩戴德。
我忍不住在心里来了一句:就,去你爹个腿的。
老娘才不与人做妾呢。
张口也不善,我说:「我不愿意。」
她满眼难以置信,瞬间失了稳重,大声尖叫:「你不愿意?你愿意做林择的通房,当然我知道是假的,可名义上就是,却不愿意做我哥的良妾?」
「你是不是没听清,是良妾,你生的孩子是要入我崔家族谱的,你和孩子是可以得到我哥庇护的。你听仔细了,我哥将是尚书,可不是那白身林择!」
那又怎样?
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向她行礼告退。
不理她在后面大喊大叫,疯狂摔东西。
就凭小姑是她,我都不会选择她哥。
管它什么良妾不良妾!
贱妾也好,良妾也好,还不都是妾。
有什么值得欣喜的?
哼!
我还是 985 医学高材生呢。
35
自以为是不可取,因为打脸总是虽迟但到。
我这个以 985 高材生自诩的烧火丫环,很快就被打脸。
赏花宴上,我的脸疼得要命,一波又一波被打。
我没有坐在林择身旁。
崔婉儿也没有坐在林择身旁。
他们各自独立一桌。
除了他们,本地与舒家门户相当的贵公子贵女,凡是未有婚约,年纪相当的都被请来了。
围着坐了一个大圈,但不算远,彼此都能看得到。
舒夫人让我坐在了她左侧,右侧是舒先生,我们仨坐在主桌。
舒平云与薛无暇一桌,在主桌左侧,萧小姐与一个紫衣男子一桌,在主桌右侧。
前几日石磨说舒府来了一群人,带头的男得长得好奇怪。
一看到就想让人下跪,他见了害怕,就不怎么往主院那边去了。
舒允儿说,那人与萧小姐住一个院子。
她见了也害怕。
为了避免遇见,两个孩子窝在林择院子好几天不出去。
今天办赏花宴,公子小姐都聚集在莲池旁的空地,他们才放心地出去。
这块地是我练八段锦的地方。
没想到能装下这么多人。
我忍不住打量那个,让两个皮孩子害怕的人。
看了一眼,我心也抖。
那是多年居高位者才有的威严。
与舒平峰给人的感觉不同。
舒平峰让人害怕。
这人让人想摸脖子,感觉项上人头要不保。
舒夫人是个会玩的。
一共设置了三个环节。
第一个环节,请大家就荷花作诗或作画。
我捂上了脸,真疼。
我不会作诗,也不会作画。
我会大白话,我会说:「这荷花也太好看了。」
但我不敢开口,牙疼。
除了我、萧小姐、紫衣男子,其他人都呈上了作品。
比较下来,我不禁向舒夫人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怪不得她那么傲慢,她有这个资本。
经她手培养过的孩子,舒平山舒平云薛无暇,是全场做得最好的。
尤其是舒平山一首颂荷,一点不输「出淤泥而不染」的《爱莲说》。
当之无愧,夺得全场目光。
第二个环节,就荷的用途,估算这一池Ṱű̂⁸荷的价值。
这一轮,崔婉儿胜。
我没想到她这么会估量。
荷被她用到了极致,吃、赏、药、衣,她估量出的价值是舒平云的两倍,舒平云输在了药用上。
崔婉儿最近看了不少古医书,且用心去记,她不想再错过像救治舒允儿这样宝贵的机会,没想到提前用上了。
舒平云只说了荷的两样可入药,崔婉儿则说荷花、莲须、莲房、莲子、莲子心、荷叶、荷梗、藕、藕节等均可药用,并且一一说出每种的药效。
她说完,特意看了我一眼。
我捂上了脸,好疼。
对于荷花,我就是个赏,因为看着好看,所以才来这里练八段锦,从未想过它也是药。
全场赞叹。
紫衣男子也颇有兴趣地看了崔婉儿一眼。
薛无暇第三,但我觉得她说的最可能变现,是个实践派。
第三轮,与荷无关,舒夫人深谙后院之道,她请在场的女子谈谈如何安置家里的妾室,男子谈谈如何处理妻妾关系?
我看了一眼舒夫人,厉害啊,这问题直接问到后院的关键之处。
这一轮,女子答得最出彩的是舒平云,尽现贵女-当家主母风范,每说一句,都引得众人瞩目,就连紫衣男子也频频点头。
男子最受欢迎的是舒平山,他说他只会娶一妻,在妻子的允许下,纳一妾,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躲了目光,心说舒先生,你看我干什么?
他说他会尊妻爱妻护妻,教育妾室,认清位置,在妻病时,为妻分忧,在妻难时,为妻解愁;他只会与妻生育孩子,不会与妾室另外生育,他会教妾室成为妻的得力助手,协助妻抚养孩子;为了妻的身体着想,无论男孩女孩,他说他只会要两个孩子。
他这话一出,全场炸了。
每个贵女都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就连萧小姐脸上也亮了起来。
作为舒将军的弟弟,舒府产业的实际继承人,舒平山有靠山有钱,本人才华横溢,长得又好,在这番爱妻感言加持下,在众贵女眼里,他变成了香喷喷的大肉包子。
薛无暇一脸的势在必得。
全场最菜的就是林择。
我终于知道他科举为何难了,真的才华平平。
让他科举,确实是在难为他。
怪不得他那么不喜欢崔婉儿。
若我明明只能拼个 985,非要逼我考清北。
我也不喜欢甚至痛恨逼我的人。
因为做不到啊。
赏花会最后,出乎所有人预料,舒夫人郑重向大家介绍了我,她说我是舒府一辈子的恩人,请大家以后多给她薄面,在我有需求时,给我照拂,舒府会感激不尽。
这就是舒夫人给我的大礼。
我激动得都不会说话了。
在座的可都是本地顶尖人脉。
以后单立门户,都是光顾我们仨生意的财神爷啊。
石嬷嬷知道了能高兴得晕过去。
我一边傻乐,一边转圈鞠躬。
36
赏花会一结束,舒平云、薛无暇带着管家挨个把人送走,人手一个礼物。
所有贵公子贵女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走。
回去后一筹划,就该请媒人上门了。
我估摸着舒平云和薛无暇很快就会嫁出去。
舒平山应也很快定亲,就不知道他这朵爱妻大花会落谁家。
当他的妻子是福气。
就是不能做他的妾。
那就是倒霉的保姆。
我抓了一把小吃,要走。
舒平山叫住了我。
我不知何意,他往亭子走,我跟上。
他身体确实变好了,不喘气地登了上去,我喘了好几下。
没办法,刚刚为了减少尴尬,我没少用吃喝遮掩。
肚子撑得浑圆。
他看着我鼓鼓的肚子笑:「以后不会受撑肚之苦了。」
「什么?」我没听懂。
他走到我面前,深情款款地说:「石豆,我娘有意将我与表妹定亲,无暇已答应我,纳你为妾,石豆,无暇很好,她答应我,许你为贵妾。」
他兴奋地说:「石豆,以后,我们能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什么?」我提高了嗓门。
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以为我激动,高兴地重复:「你会是贵妾,无暇会是你主母,我是你夫君。」
一股怒意蓬勃而生。
我颤抖着手指自己:「舒先生,你在开玩笑吗?你是说要我做妾,你刚刚口中说的那种妾?」
我完全不敢相信,觉得就是个大荒唐。
他不知我为何突然动怒,怒意还这么胜,脸现慌乱。
费了好大劲,我才将心中的怒火压下一点。
喘了一大口气,郑重地对他说:「舒先生,我记得,刚刚舒夫人盖棺定论,说我是舒府一辈子的恩人,你作为先生,舒府的二公子,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把恩人沦为奴?在你舒先生眼里,我不配生孩子,做母亲?」
舒先生慌了,他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
他急着解释,他说:「不是的,石豆,你误解我了,我不是认为你不配,我思量了很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辈子安生地在一起,主母才不会成天寻摸着害你。」
真是气死!
忍不住对他喊:「我为何要与你一辈子在一起啊,舒先生,我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类似的话吧,我也不曾暗示过你吧?舒先生,我为什么要等着被主母害啊?我自己不能做主母吗?我石豆是不值,还是不配?」
他从未见过我如此疾言厉色,也从未见我如此情绪失控。
他快哭了,急得摆手:「石豆,不是的,不是,不是奴,不是不配,你误会了,是贵妾,你不知道,贵妾高于良妾、贱妾,远远高于通房,在全府仆人面前,你也是主子的。」
鸡同鸭讲。
这一刻,985 高材生的倔强出炉。
我收了声,低下身捡起十几块小石头。
在他的错愕中,照着他打过去。
打一下我退几步台阶。
他站在原地,用袖子遮头。
我冷冷地说:「舒平山,你枉为人师,你就是最虚伪的伪君子。」
他见我要走,大喊:「石豆,你答应我,我帮你把石嬷嬷的身契要回来。」
我把手中剩下的石头,一股脑朝他扔了过去。
他不会躲避,疼得嗷嗷叫。
我快步下山。
一鼓作气,跑到了舒平峰跟前。
他给了石磨赏赐,给了石嬷嬷赏赐,还未给过我。
见我闯进来,他讶异。
但也没太吃惊。
我直接说明来意:「舒将军,我要报酬,帮舒允儿小姐的报酬。」
他迟疑都没迟疑一下,就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说:「拜托您去林府,把石嬷嬷的身契要回来,我要石嬷嬷自由。」
他用意外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但没多问,就应下:「好,回去等我。」
我放下心来。
疲惫地拖着身子走了回去。
回来后,我傻坐了很久,才扑在石嬷嬷怀里大哭。
她问我怎么了。
怕她担忧,也怕她失望,我只拣舒夫人的大礼说了。
石嬷嬷大喜,她说:「傻孩子,这不该哭啊,这该笑啊。」
37
很晚,我的情绪才彻底平复。
石磨和舒允儿还在缠着石嬷嬷腻歪,不肯睡。
石嬷嬷激动,由着他们闹。
正闹得开心时,有人敲门。
我以为是林择,一开门,居然是舒平峰。
他将手里的纸袋递给我。
我接过打开,石嬷嬷所有身份相关的东西:作废的死契,我们心心念念的活契,崭新的良民证。
舒平峰,办得比我想象得快,想象得利落。
我的眼泪哗啦就流了下来。
石嬷嬷以为他怎么我了,赶紧走过来瞧。
我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她接过,逐一去看。
一抬头,已经看不见她的脸了,被泪水淹没。
舒平峰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这一晚,我不允石磨和舒允儿睡觉,连续给他们讲了五十个故事。
到了早上,我们仨齐齐昏了过去。
石嬷嬷在屋子里转了几百圈。
天亮时,除了良民证,把其他的统统扔进灶坑,燃烧殆尽。
她的小匣子里最上面,躺着三份无价之宝,我们仨的良民证。
这是自由的象征。
38
我昏睡了五日五夜才醒。
石嬷嬷说我心火已泄,再也不会病了。
我揽着被子发呆,脑子无比清醒。
恼人的情绪已经散净。
在我昏睡的日子,发生了不少事。
科考提前,舒先生带着林择去赶考了。
我松了一口气,不用面对舒先生,避免了尴尬。
其实在睡梦中,我已经想明白了。
舒先生并无恶意。
他应是早就对我有了心思,但因我出身实在太低,还是弟子的通房,思量来去,给不了我正妻之位,就寻思着了另一条路,既能与他相守,又不受主母迫害的路。
薛无暇是他表妹,他知道她品性,信得过她,选她做妻子,门当户对,既能令母亲满意,又能容得下我。
至于他爱妻等一切说辞,也是出于保护,他不希望我们俩任何一个受到妻妾争宠的伤害。
但他自以为是了。
他知道薛无暇对他的心意,也问过了薛无暇纳妾许可。
但他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不愿意做通房,是嫌弃通房低下,便自作主张给我抬了个贵妾。
他以为我会欢喜,没想到我直接发疯。
我理解他,他却无法理解我。
毕竟,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不受少爷喜欢的通房丫环,与尘埃同级。
但在我心里,我从未曾把自己贬低。
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不过是策略性战术罢了。
在我心里,我就是个独立自主的人。
我不是什么奴仆。
做丫环,不过是一时角色。
有机会,我就会抓住,翻身做主人。
石嬷嬷了解我。
但可惜,舒先生对我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以后,与他只能是路人。
有点可惜,但不多。
萧小姐跟着紫衣男子走了。
谁都没想到,紫衣男子居然是当朝太子。
萧小姐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她居然是怀王的独女。
怀王在花枝发展兵力,十余年间,有了二十五万人马。
皇上睡不着了。
怀王是异姓王,圣上有意把他女儿许给太子做侧妃。
所谓路上救下萧小姐只是烟雾弹,舒平峰亲自回来,保护母亲女儿是真,但最重要的使命,是护送萧郡主。
这里离京城不远。
萧郡主暂停舒府,打探消息。
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太子府里女人不多,一个侧妃,几个侍妾,但都很少能见到太子的面。
萧郡主一听,就不太想嫁了。
她自小没受过冷落。
太子得到消息,急急私服来访,与她兄妹相称,并无男女之情。
萧郡主不在意。
她要的是太子的重视。
恰逢舒府办赏花宴,萧郡主好奇想看,太子也一时兴起,便陪着萧郡主参加。
没想到,这场宴会惊诧了他俩。
事后,他俩商量了下,太子与萧郡主兄妹相称。
他们各从舒家选一人,连成姻亲。
萧郡主选舒平山,因不喜操心,纳薛无暇为妾。
太子立舒平云为侧妃,太子妃不喜管账,舒平云正好擅长。
这样,各有所得,通过舒家,郡主也算是间接人质。
太子报给皇上,皇上同意了。
皇上只提了一条要求,要太子在舒府留人,关键时能控制住郡主,别让她跑了。
郡主同意。
舒夫人也同意了。
她不敢不同意。
一眨眼,舒家两兄妹都成了皇亲国戚。
舒平山两次被皇家相中,不是公主,就是郡主。
这就是命。
萧郡主无所谓,对她来说,只要夫君敬她,让她省心就行,舒平山公开许诺爱妻,教导妾室服侍妻子,郡主听后觉得很合适。
她只提了一条,她不生,孩子都给薛无暇生。
她说:「生孩子可不是什么恩宠,鬼门关的事还是留给薛姨娘吧。」
当然,孩子要养在她名下,认她做母亲。
薛无暇只能做孕母。
可怜了薛无暇,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从小就守在舒夫人身边,为当舒平山妻子做准备,结果白忙活一场,最后只捞到妾室之位。
不过,能与郡主共侍一夫,她觉得也不算委屈。
薛无暇是个务实的,很快就想通了。
郡主不爱管事,什么都交给她,她也算实际的主母,名不名声的无所谓。
孩子不能养在自己膝下,她也接受,毕竟郡主尊贵,孩子在主母名下,地位会高很多。
至于舒平山怎么想,他愿不愿意。
没人顾虑他。
皇上吸取上次教训,也不问了,直接给了赐婚圣旨。
最让人意外的是崔婉儿,太子对她卖莲印象太深。
回去就报了皇上,说崔延妹妹会赚钱,账也算得明白,他们兄妹相像,妹妹如此,哥哥也错不了。
皇上一听乐了,正愁是给崔延安排在户部还是吏部,这下一锤定音。
崔延成了户部尚书。
皇上嘱咐:「你要给朕多多挣钱,可不能叫朕失望,如果想不到赚钱的法,就问问你妹妹。」
崔延哭笑不得地接下圣旨。
崔婉儿一直崇拜哥哥,这次凭借己力,定了哥哥的路,也算实现心愿。
她开始安排离开的各种事项,主要是她爹的事。
石嬷嬷也想尽快带我俩走。
她向舒夫人提出辞别,舒夫人建议她办置好住处再走。
舒将军更是直接挽留,请我们三个再陪舒允儿一段。
大夫说,舒允儿恢复得如此快,如此好。
离不开我们三个的陪伴。
这个我懂,好的家庭关系对孩子的健康成长极为必要。
我们仨商量了下,同意了。
我趁机泡在藏书阁。
石嬷嬷带着两个孩子到处看院子,一堆侍卫跟着。
卖院子的人战战兢兢,价都不敢高抬。
石嬷嬷越看越高兴,快挑花了眼。
39
第二考结果出来了。
很不幸,被石磨言中,林择没考上。
崔婉儿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崔延的任命文书下来了,崔婉儿也办好了一切事宜。
崔延派心腹来接。
崔婉儿临走前去了趟林府,她对林老爷说:「林择考不上,与林夫人给他纳妾有关,要不是桃儿、碧儿蓄意勾引,暗送秋波,也不会让林择乱了心神,成天惦记着姑娘,无心功课,才没考过第二考。」
林老爷正失望,到处找人撒气,崔婉儿几句话,把他撩拨得大怒。
崔延的心腹知道崔婉儿的不平,拉着林老爷耳语了几句。
林老爷冷汗淋漓。
他看了眼崔婉儿,跺跺脚,宣布抬桃儿、碧儿为他的第五、第六位姨娘。
从少爷的妾变为老爷的妾,两个姑娘非但不恼,反倒更加欢喜。
毕竟,林家产业在林老爷手里。
林夫人一看,直接气瘫。
林老爷当场选了新的丫环伺候林夫人。
桃儿、碧儿他都要放在房里,可不能再去伺候林夫人。
不能耽误他做新郎。
等林择赶回来时。
碧儿、桃儿查出了身孕。
林老爷大喜,大赏全府。
林择刚进门,林夫人来不及告状,就活活气死了。
林择大怒,但还未待他发火,林老爷先发制人说:「择儿,你莫觉得委屈,也不要为你娘抱不平。」
「我辛勤耕耘这么多年,除了你娘生了你,我的四个姨娘,没一个给我生下一子半女,你娘一瘫,两个新姨娘就都有了身孕。」
林老爷抹眼泪:「你娘她害了我多少孩儿!爹愧对祖宗啊。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你娘她该清出林家族谱,尸体扔乱葬岗……」
四个老姨娘拿着帕子哭哭啼啼。
林择头上冒了冷汗。
他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看着他娘,很难想象,在他心里,这么好的娘,居然是个这么狠的。
崔婉儿说得对,他娘和她娘其实一样,面慈心狠。
林择的火气散了,默默地给林夫人办了丧事。
林老爷不反对林择尽孝。
他冷眼旁观,他对林夫人是恨的。
林择万一有个好歹,他就会断子绝孙。
人生境遇不同。
那边林择不中、丧母,一片灰暗。
这边,石嬷嬷最终选定了一处院子,宽敞明亮。
有四间屋子,给舒允儿留了一间。
我们都很喜欢。
就在要交钱的时候,舒将军匆匆赶来,极力阻止。
他说:「石嬷嬷,要不要带着你的孩子们随我去花延?」
「在这里,你只有一个院子,一个铺子,但去了花延,整个将军府,甚至整个花延都允你种菜、养鸡,往回捡孩子。」
听到捡孩子,石嬷嬷狠狠动心了。
我也动心了,这里离京城太近,危险系数太高。
何况还有余业未了,若哪天被萧郡主知道,舒平山对我动过心思,我小命难保。
自是离这里越远越好。
舒允儿则拉着石磨的衣角哀求:「石磨哥哥,去嘛,跟我去嘛,花延可好玩了,我带你玩。」
石磨瞬间从了。
我们都愿意跟着舒平峰走。
舒平峰与舒平山不同。
多年手握大权,杀伐果断。
我们同意跟随,他便要即刻启程,毕竟,已圆满完成护送任务,女儿也已大好。
舒夫人有点舍不得儿子和孙女,想将他们留到舒平山大婚。
舒平峰说:「娘,我们已出来许多时日,那些蛞蝓兵……」
话未说完,舒夫人就赶紧让他走。
舒平峰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花延的守护者。
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舒夫人是个有大格局的。
舒平峰命人收拾东西。
他对我们说,将军府什么都不缺,该有的东西花延都有,除了必要的东西,什么都不用带。
石嬷嬷本想说什么,咽了下去。
我不咽。
那是花枝啊,亚热带地区,蚊虫最盛,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带?
自从石嬷嬷身契的事了了,我没了顾虑,体内一股子要说了算的劲,时时往外冒。
我大胆向舒将军提出,要带上这里手艺最好的铁匠和纺纱女。
他不解,但同意了。
见我这样,石嬷嬷也说了出来。
她说要带上种蛋和菜籽。
舒将军仍不解,但同意了。
石磨想了很久,没想出来什么,就带着舒允儿,把他们常玩的东西打包。
直至出发,我们也没见到林择,没见到舒先生。
桃儿和碧儿怀的都是男胎,有了双保险,林老爷对林择冷了很多。
林择日夜守在他娘坟前。
石嬷嬷说舒先生才可怜,一遍遍地在莲池旁打拳,已然魔怔。
听了有点酸楚,但这就是命。
舒府再见。
林择再见,舒先生再见。
40
一路畅通。
我们一行顺利到达花延。
花延很大。
从林府灶房,到舒府,如今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望着这一片辽阔的土地,胸臆格外畅快。
石嬷嬷左右望去,说了一句:「这么大片土地,怎么见不到人啊。」
花延气候好,资源丰富,但因瘴气盛行,除了驻军,难见人影。
我想舒平峰说的,整个花延都由着石嬷嬷种地。
这点确实可以做到。
因为,人都不敢来。
我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军中闹瘴气。
舒将军把我们带到将军府,便连忙赶往三公里外的军中。
石嬷嬷说:「以前就听说过瘴气,那可是闹人命的,可怕得狠。」
我努力回忆我所学的,瘴气是一类疾病的总称,其中最可怕的就是疟疾,尤其是恶性疟,几乎是瘴气的「总代表」。
而我,知道应对的办法。
我想和舒将军说,但我不敢。
我怕人微言轻,更怕他不信我,以为我救过舒允儿,就自命不凡,连带看低了石嬷嬷和石磨。
晌午,舒平峰匆匆赶回来看看我们。
他表情凝重,脸色灰白,随他回来的还有一个白衣少年,叫白止。
他是花延土生的大夫,在将军府当府医。
曾诊治过舒允儿。
舒允儿见到他,很是亲昵,叫他白叔叔。
亲耳听到舒允儿清晰的发声,白止惊喜。
但他不敢走近,离舒允儿远远地,怕传了病气给舒允儿。
舒允儿还想过去,舒平峰喝止了她。
舒允儿停住脚步,满脸难过。
气氛瞬时变得沉重。
见状,白管家急问:「是不是又严重了?」
白止点头,白止是白管家的侄子。
白止说:「病倒了三分之一,有些已经快……」
他看看我们,停了后面的话。
我听懂了,有些人快不行了。
石嬷嬷也听懂了,悄悄抹眼角。
忍不住了!
希波克拉底誓言在我脑中响起,985 医学生的灵魂复苏。
生死面前,不应有怯。
医者应仁心。
深呼吸一口气,走到舒平峰面前,行礼后直道:「将军,我有法子可治瘴气。」
舒将军挑眉,还未开口,白止抢话,他说:「你是谁?瘴气可不是说说的,你莫要乱说话,扰了将军的心。」
我没理他。
我对舒将军说:「古籍里有记载瘴气,有方子。」
「青蒿一握,水一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在舒平峰的凝视中,我一字字说出方子。
白止听了:「青蒿?」
我说是。
舒平峰看我,我面不改色。
他顿了下说:「跟我去军中。」
我说:「稍等。」
舒平峰皱眉。
我说:「我先安排下。」
我指着石嬷嬷,石磨,舒允儿,一老二小。
舒平峰点头,他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白管家。」
我和白管家说,石嬷嬷带了种蛋和菜籽。
他说会在府内选一好块地给石嬷嬷。
我说带了纱娘,要做帐幔(蚊帐)。
他说马上安排人量床的尺寸。
我说带了铁匠,要烧制最细的铁丝。
他说会在府内搭建炼铁的炉具等。
我说不能让石磨和舒允儿去蚊虫多的地方。
他应了。
安排好一切,我跟着舒平峰去了军中。
比我想象得还要惨烈。
患病的被聚集在一处。
满院没有站着的。
轻症的靠着床,绝望地看着重症的。
重症的躺在床上。
高烧,昏迷,打摆子……
到处,弥漫着将死的气息。
十五个军医,倒下了八个。
未病的将士,在病院外往病处望,满脸焦虑,人心惶惶。
舒平峰陪我看了一圈。
他问:「可与古籍所述相同?」
我说:「一样。」
他攥紧拳头,稍犹豫,便下定决心,他说:「石豆,看你了。」
白止连忙阻止,他说:「将军,生死攸关,岂能相信一个……」
舒平峰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石豆姑娘可信,治疗允儿的药方,就是她从古籍中得来。」
白止愣了一下,马上对我抱拳:「那就仰仗姑娘了。」
我立刻拿出纸笔,画出蒿草的模样,递给白止。
白止接过,看得极其认真。
舒平峰问:「花延可有?」
白止说:「好像有,但不能确定。」
我说:「带我去找。」
舒平峰说:「白止,你带 30 人,与石姑娘一道,翻遍花延,一定要找到药草。」
41
我和白止带队出发。
一路上。
白止沉默。
我也无言。
紧张。
我不知道青蒿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有效。
我画了三十多张青蒿像,每人一张。
所有人都在低头,按照画像上在找。
一寸寸地搜寻。
走了十余里地,一共找到了一百多棵疑似株,白止收集起来,统一拿给我查验。
我逐个拿起来细看,扔掉: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不是,还不是,不是……
随着我扔掉的株数增多,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我也变得更加紧张。
难道花延没有?
按这个地理位置、气候条件,不应该啊。
白止说:「就剩十来株了,如果都不是,就继续找,花延没有,就到花枝其他地区去。」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他信我。
我抖着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株。
眼前一亮。
看了又看:叶柄,叶裂,叶形……
不是青蒿是谁!
我高兴地对白止说:「找到了,找到了。」
听我这么一喊,白止赶快接过去仔细观察。
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
找到这株青蒿的小兵,颤着声音指向一条山路旁:「那,那,那……」
那,青蒿大片大片地生长着!
我指挥大家:「摘叶,摘叶子,叶子部分最有效。」
将士们以极快的速度摘取。
不一会儿,就有了两大麻袋。
白止下令一队跟着我们赶回去,另一队接着摘。
我先回了将军府。
白管家传信,石嬷嬷病了。
她寒战,高热,浑身疼,头疼,上吐下泻……
吓得我腿打战。
我从未怀疑过青蒿的作用,但这一刻,很担心青蒿不好用。
白止去了军中,带着火头兵,架起所有的锅开熬。
我告诉他等我的信。
这边,我熬了好几个剂量的,先拿最高剂量的喝了下去,一个时辰后,没有不适,端到石嬷嬷面前。
喂她之前,我问石嬷嬷:「嬷嬷,你信我吗?」
石嬷嬷哆嗦着唇说:「豆儿,嬷嬷信。」
我给她喂了下去。
然后,焦急等待。
我想,如果石嬷嬷没了,我该怎么办?
很快,便下了决心。
大不了跟着去。
两个时辰后,石嬷嬷不折腾了。
四个时辰后,退烧了。
五个时辰后,石嬷嬷轻声但清晰地对我说:「石豆,我要喝粥。」
「有效,白止,有效。」
我大喊大叫。
白管家风一样往军中跑,告诉白止。
白止急报舒将军。
舒平峰正焦头烂额,满嘴起泡。
花延常驻将士 2000 多人,人不少,但每年都会因为瘴气折损三分之一。
每到瘴气盛行的季节,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下去,舒平峰都恨不得随着死去。
目睹将士大量死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几年!
一听白止汇报。
他旋风般往回跑,白止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跟着。
见石嬷嬷慢悠悠地喝粥。
舒将军激动地对大喘气地白止下令:「回军中,用药。」
白止撒丫子往军中跑。
「用药,用药,用药……」
三天后。
重的坐起来了。
轻的站起来了。
军医哭着说:「将军,都见效了。」
副将哭着说:「将军,不用发讣告了。」
舒平峰也流了泪。
将军府被默许围了个严实。
将士们自发高呼:「感谢石豆姑娘救命之恩。」
「石豆姑娘,石豆姑娘……」
喊着喊着就喊成了:「石豆娘娘……」
我赶紧要白止去阻止,我说:「我就是一个烧火的,可担不起娘娘啊。」
白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动。
他说:「烧火娘娘?也行。」
我转头向舒平峰告状。
舒平峰郑重地说:「石豆姑娘,你怎会觉得担不起娘娘,这个娘娘可不是宫里的娘娘,是神仙娘娘。」
「你救了如此多人的性命,不是神仙娘娘是什么?」
我瞬间麻爪嘴瓢,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算不上是我的功劳。
我就是起到个将现代研究与古代智慧连起来的作用。
但,我不敢说。
舒平峰不理会我满脸的受之有愧。
他吩咐亲信:「派人去告怀王殿下,他那里也亟需此方。」
「注意保密。」
42
我们坐在一起吃椰子鸡。
鲜嫩软滑,非常可口。
瘴气控制了,将军府内一片祥和。
白管家做了舒允儿最爱吃的椰子鸡。
石磨说:「没想到花延的鸡这么好吃。」
舒允儿说:「是因为用椰子汁煮的。」
本来是做给我们四个的,白止跑过来蹭吃。
他这人自来熟。
没多久,就和我们打成一片。
初见时,他严肃着一张脸。
熟了之后,没什么规矩,怎么乐意怎么来。
坐在椅子上必翘二郎腿。
石磨都看呆了,他说:「舒先生和林少爷从不这么坐着。」
白止说:「他们有你白哥哥我活得潇洒吗,有我快乐吗?」
石磨想了想说:「没有,舒先生常绷着脸,林少爷也很少笑。」
白止说:「你看,这才是聪明孩子。」
「区分得开哪个叔叔最聪明。」
石磨被绕进去了。
我看着着急。
我想,定是石磨读书少,脑子转得慢了。
我去找了舒平峰。
他公开许诺要大赏石豆。
我去找他要奖赏。
要教书先生。
舒平峰说:「可以给舒府去信,让他们派先生过来,教允儿和石磨。」
「我着白止去办。」
43
「石磨就要有先生了,白止第一时间就去办了。」
「白止给舒府写的信,字还挺好看。」
「白止识药草是个厉害的。」
「……」
与白止熟了之后,我常常在石嬷嬷面前提白止。
她说:「你这一天白止白止的,干脆你俩凑成一家吧。」
舒允儿反对,她说:「不行的,白止叔叔天天和兔子在一起,都是臭味,会熏坏石豆姐姐。」
「兔子?白止哥哥养兔子?」石磨惊奇。
白止养兔,以兔作为实验对象,试验各种草药的效果。
石磨找了白止,要了两笼兔子养。
舒允儿也要了两笼。
他们自己拔草给兔子吃。
花延当地常见的一种草,宽叶。
兔子很爱吃。
他俩喂得勤快, 一天喂几次。
石嬷嬷种了好大一片菜地。
也孵了好多种蛋。
她做什么,白管家都陪着。
白止带我辨别药草。
每天忙忙碌碌。
44
舒平峰找我。
他问我要什么赏赐,他说教书先生不算,那是给孩子们找的。
见他神态轻松。
我把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舒将军,你诱我们来这里之前,为何不告诉我们这里有要命的瘴气?」
万一找不到青蒿,我们脚跟未站稳,便会向阎王爷报道。
这一点上,我对他有怨。
舒平峰怔了一下,随即坦然道:「那时,我得带允儿回来,而允儿离不开你们。」
「我想过瘴气的事,但我娘她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年,都未染过,我认为将军府里是安全的。」
原来是这样。
等等,将军府是安全的?
为何这里是安全的?
一会儿得去问白止。
现下,我先要赏赐。
石嬷嬷在这里开了好大一片地,她一边高兴,一边唠叨东街头那群穷苦的人。
她说:「要是都能来这里就好了,都能吃饱饭。」
我请求舒平峰派人把东街头的住户接过来。
舒平峰讶异,他说:「石豆,你再次让我意外。」
我要的,又是他没想到的。
但他同意了。
他说:「以前不往花延移民,是考虑瘴气太盛,人来了就有生命之危,如今有了对治之法,理应引进人来。」
他派了另一个副将去办移民这事。
第一批就移东街头那些住户,凡愿意的,都移。
45
石磨和舒允儿听说要把东街头的孩子接过来,乐坏了。
他俩掰着指头说:要接铁蛋,二丫,柱子……
石嬷嬷在给白管家缝衣服,她说:「别数了,都接。」
石磨不信。
石嬷嬷说:「不信问你石豆姐。」
我说:「是真的,但要他们愿意来才行,不愿意的就不能来了。」
舒允儿接话:「石磨哥哥和我都在这里,他们怎会不愿意来?」
「在东街头吃不饱饭,我和石磨哥哥给铁蛋他们分了很多吃的,他们才不饿肚子。」
「来这里,再不会饿肚子。」
我看着舒允儿,小姑娘了不得啊,直接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谁愿意背井离乡?
但生活在底层的穷苦百姓,为了能填饱肚子,愿意向千里之外奔赴。
石嬷嬷说:「小花说的对,穷人最在乎的是不饿肚子。」
石磨问:「那富人在乎啥?」
舒允儿抢答:「有伴。」
她指了指自己:「石磨就是我的伴,我愿意跟着石磨哥哥,石磨哥哥去哪,我去哪。」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石磨说:「我是石嬷嬷和石豆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他又问我:「石豆姐姐,你是不是跟着石嬷嬷?」
我摇头。
他不解。
我说:「我不是跟着石嬷嬷,我是带着石嬷嬷和你过好日子,哪里日子好,我就带你们去哪。」
石磨大笑,高兴地翻跟头。
他说:「小花听见了吧,咱们都要跟着石豆姐姐过好日子。」
舒允儿被逗得咯咯笑。
不在意是舒允儿,还是石小花。
46
东街头的人家全来了。
不仅如此,还把他们的穷亲戚也带来了。
一共五十多户。
把石嬷嬷和石磨高兴坏了。
我有点懵,我看到了舒先生和林择。
他们是随着队伍一块来的。
他们没有立刻找我们。
第一时间去了舒平峰那。
知道我们与他俩的因缘后。
白止自告奋勇去打探消息。
消息惊人。
林夫人去后,林老爷对林夫人的怨气并未随之消去,很不待见林夫人所出的林择。
林择失了宠,林老爷有了新的指望,对他很冷,林择心灰意冷,成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翻看古籍。
我排解情绪的方式,他和舒先生都喜欢用。
舒先生的遭遇很离奇,在萧郡主的接风宴上,郡主一眼看中了仪表堂堂的户部尚书崔延,为了他愿意留在京城。
皇上高兴坏了,当场赐婚,不顾之前已给过舒家赐婚圣旨。
萧郡主是个任性的主,踢了舒平山不说,还拐走了薛无暇,薛无暇也愿意跟着她,崔延待两个人都很好。
萧郡主是真的喜欢崔延,她怕疼、怕累,不想和舒平山生孩子,却和崔延很快有孕。
这事,差点把舒夫人气死。
还好舒平云也很快怀上了,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太子非常重视,接舒夫人入太子府陪着舒平云。
舒夫人憋着的这口气才缓了过来。
按说舒平山遭遇这样的事情,应觉奇耻大辱,痛不欲生,谁知他一点不恼,反倒松了一口气。
得知舒平峰派人来接东街头住户入花延后,想都没想,打包了两大箱子古籍后就跟着走。
走之前去看了林择,林择见舒先生来花延,二话不说就跟来了。
「写话本子吗?」
如此离奇,让人无法相信。
半天,我都回不神来。
白止拿起个莲雾开啃。
他说:「话本子?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舒将军同意他们留下来,都聘为教书先生,住在将军府。」
白止说:「以后,咱这将军府可热闹了,学堂也设在将军府。」
建学堂,好事啊。
我去找石磨和舒允儿,不见人影。
白止说和老朋友们跑出去了。
我又搜寻石嬷嬷。
白止说,帮着安置东街头那些老朋友呢。
感觉像在做梦。
47
白管家带人,离将军府不远处,开始盖房子。
我画的图纸,参照东北农村的样式,家家挨着,但每家都有院子,有鸡窝,有园子,有屋。
各家既能互相照料,又有独立空间。
花延土地具足,白止带人给分土地,我计算的面积,每人 2 亩。
做好标记,给了地契。
有了土地,还不用缴租,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们都说,好日子,真的来了。
花延这里天灾少,一年五季菜,天天有新鲜菜吃。
吃不完,就自发送到军营里。
没多久,就实现了军民一家亲。
期间,蛞蝓兵试图侵犯,都被狠狠地打了回去。
白止说,他们以为咱们将士还被瘴气折磨呢,活该被打。
说到蛞蝓兵,我想起一事。
悄悄问他:「白止,有一事问你。」
他说:「说。」
我说:「我想知道舒将军夫人怎么死的。」
白止沉默。
良久,他说:「舒将军夫人叫白薇,是我表姐。」
啊?
我错了。
白止倒不在意。
他说:「白薇是我们原住民里最漂亮的姑娘。」
舒将军聘了白管家管理将军府,白管家见舒将军单身,便向他推荐了外甥女白薇。
两人一见钟情,很快成亲。
一年后生下舒允儿。
白薇喜好唱歌跳舞,舒将军从不干涉阻挡。
两人一直恩爱有加。
每年舒将军都去怀王那述职,都会带上妻女。
那年,又到了出发去述职的日子,白薇早上起来却吐个不停,舒允儿前一晚玩得疯也叫不起来,舒将军不得不独自出发。
蛞蝓兵得知舒将军离花延,连夜偷袭。
府兵拼死相护。
但人数差异,府兵皆被杀害,只剩下白管家及几个仆人带着白薇和舒允儿藏了起来。
但是被蛞蝓兵发现。
舒将军惦记家人,述完职即往回赶。
紧赶慢赶,只救下了被白管家护下的女儿。
白薇死时,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当时花延将士不足 500 人,白薇死后,怀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加拨 1500 人来花延。
我听了,很为舒平峰心疼。
我说:「舒将军是怎么挺过来的?」
白止说:「他没挺过来,他只是把精力都转移到照顾女儿上,以及复仇。」
「复仇?」
白止点头。
他说:「舒将军誓要把蛞蝓兵灭光。」
「但他们比较分散,且擅跑擅藏,抓住他们有一定困难。」
「舒将军一直在想对策,碍于瘴气,进展缓慢。」
白止攥紧拳头:「不能直接砍死他们,早晚药死他们。」
我说:「算上我一个吧。」
白止说:「这可不是儿戏。」
我说:「蛞蝓兵身量高吗?」
白止一愣,他说:「与我们无二。」
48
学堂很快办了起来。
舒先生、林择带着孩子们认字。
每天文化课只有半天。
剩下的半天,由军中的武官教功夫或生存技能。
教学方案由舒平峰定下。
孩子们十分喜欢。
我去看石磨,看到他爬到了椰子树上,舒允儿紧随其后。
林择在树下仰头盯着。
我打量他,瘦削,气色尚可。
感觉到了注视,他视线扫过来,看见了我。
他惊喜地朝我走来。
他紧张地说:「石豆,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扬了扬袖子,天蓝色的。
又对他笑,笑得没有规矩。
他却说:「你变好看了。」
我说:「我本来就好看。」
他说:「是,但与以前不一样。」
我心想,以前我是奴,现在又不是。
我自己能做自己的主,自是不同。
舒先生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我看向他,他对我腼腆地笑,有点不好意思。
时日过去这么久,他还是没走出尴尬。
林择说:「石豆,你像换了个人。」
我说:「是吧,花延养人。」
说完,我转身要走。
白止在远处唤我。
林择在我身后说:「石豆,我娘去了。」
「我爹不管我,我是自由身了。」
什么意思?
我边向白止跑边想,他不会还惦记我,让我当他通房吧?
若是这样,就让白止药死他算了。
本姑娘对情情爱爱没兴趣。
前半生只想带着石嬷嬷过上好日子。
后半生,只想杀蛞蝓兵。
49
白止给我展示他做的香包,防蚊效果极好。
防蚊就是防瘴气。
他每年都做,给府内的人用。
这就是将军府安全的原因。
来花延时带的纱女,经过多方实验,已成功纺出了细纱,做成了蚊帐,但取材太难,目前只做成了两顶。
石嬷嬷带着舒允儿用了一顶。
给石磨用了一顶。
铁匠到现在也没炼出来细铁丝,做铁纱窗的梦想,一时半会还实现不了。
防蚊荷包就是预防瘴气的神器。
白止给我戴上了。
我好奇效果如何。
他笑嘻嘻地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当晚我是知道了,距离荷包近的皮肤,没挨咬,远点的,蚊子照咬不误。
搞得我一晚上没睡好,净挪荷包了,一会儿放脚下,一会儿放头上,一会儿放左手腕,一会儿戴到右手腕。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白止,要求批量生产。
一个远远不够。
白止说他缝不了那么多。
我拉着他去找了石嬷嬷。
石嬷嬷一听,立刻召集了石村的女子们。
石村就是东街头住户搬来后,建成的村子。
石嬷嬷给起名叫石村。
石村女子太厉害了。
不到半天工夫,就缝了两个大笸箩。
我拿了十多个。
其他的都让各个女子带回家,给老人孩子用。
晚上我全身都挂满荷包,效果极好,只听蚊子嗡嗡叫,却没来咬。
我报给了舒平峰,告诉他这就是将军府安全的原因。
瘴气由蚊虫传播。
他大骇。
连夜派人去花枝买布。
请石村女子们大量赶制,配给将士。
效果极好。
不久,零星的瘴气也没了。
我们不仅能防,还能治。
舒平峰一高兴,成立了个医药部。
白止任男部长,我任女部长。
齐心协力护好花延。
石嬷嬷听后,瞪大了眼睛。
她说:「石豆,你做官了,你真是有大出息了!」
我骄傲地点了点头。
部长?听起来是不小。
比起烧火丫环,天上地下。
50
花延到处勃发着生的气息。
石村家家都靠劳动过上了好日子。
有了第一家婚席。
我们几个都被邀请参礼。
李二妹和朱二郎。
男的擅长砍椰,女的擅长纺纱。
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盖了独立的院房。
一对欢喜的小两口。
大家纷纷跳舞唱歌,给与祝福。
白止与我一起。
他给新人送的礼品是一箱荷包。
把新娘喜得赶紧抬进里屋。
我送的是三个铁纱窗,把新郎乐得爱不释手。
铁匠终于制出了铁纱窗。
以后,晚上睡觉,可以成夜开着窗子了。
不用担心蚊虫进来。
就是制作较难,不能马上普及。
我决定把前三个作为新婚贺礼。
石嬷嬷嘱咐新人,早点生娃娃。
我补充强调:「两个就行哦。」
白止笑我:「生几个老天爷说了算,你可说了不算。」
我把李二妹叫到一旁,大大方方告诉她怎么计算安全期,怎么计算排卵期,什么时候行房,什么时候尽量避开,孩子间隔着生,别生多了,生多了,累父母,孩子也养不好。
李二妹听傻了,但还是点头。
我是医药部女部长,谁不知道我一心为大家健康活着在努力,哪个不听我的?
安全期,排卵期虽说不一定准,但能起点作用就行,我不会制避孕药,也不会制作安全套,暂时只能靠计算生理期。
我不想看到因为生活好点了,家家就敞开了生孩子。
一家生十多个,花延资源丰富,但架不住人多,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一定要避免这种现象发生。
一辈辈都充裕地生活,都过松弛的日子,孩子们从小就不斗不卷不好吗?
生育必须从早规划,人口必须有序发展。
这个我报给舒平峰,他完全同意。
我说每家可以生两个,舒平峰修改为头三个不控制,得预备死亡一个,三个之后,同意我的方案,给男性服用杀精类药物。
研制工作,由白止负责。
51
蛞蝓兵一直没再搞突袭。
舒平峰却传信,要我去找他。
我以为是讨论花延草药方面的事宜。
最近,我和白止在尝百草。
结果,他开门见山,替舒平山做媒。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舒平峰说:「石豆,成婚生育,对咱们花延的发展,事关重大,你作为我任命的部长,要做表率。」
我马上反驳:「那您怎么不做表率?」
他说:「我生育了允儿,已完成传承责任。」
我想说我有石磨,然后发现,我和石磨算作石嬷嬷的任务。
我只好说让我想想。
这事,比较棘手,我得问问石嬷嬷。
他说好好想想,别逃避。
我感觉到了压力。
石嬷嬷听后。
没有多惊异。
她说:「忙晕了,忘了豆儿你都十八了,是该成亲了。」
她想了一会儿说:「可不一定是舒平山,林择、白止哪个都行啊。」
林择和白止都背着我,对石嬷嬷表达过,想娶我做妻子。
石嬷嬷没答应,也没反对。
她说:「我们石豆太好,就是做舒将军的夫人也是使得的。」
舒将军也背着我,对她夸我是个难得的好女子。
让她激动了好几天。
老人家就这样,女儿有人求,兴奋着呢。
石嬷嬷的意见很清晰,得成婚,问题就是Ŧŭₐ选谁。
我又征询了石磨的建议。
我若成婚,关乎我们三个,必须问到每个人。
石磨说:「嫁给白止哥哥吧,和他在一起能做好多好玩的事情。」
舒允儿说:「对,石磨哥哥说的对,石豆姐姐你就选白止哥哥吧,老人们都说,在花延生活,还是找个花延的好。」
她万事随石磨,也不嫌弃白止臭了。
我逗她:「那你找谁?石磨可不是花延的。」
她急了:「石磨哥哥不找我,想找谁?」
一脸的霸道样。
逗得我嘎嘎笑。
意见征询完了。
石嬷嬷总结,她说:「成亲到底是自己的事情,日子是自己在过,苦也好甜也好,旁人替代不得。」
她认真对我说:「石豆,你得自己选,你总只知道倾向于谁吧?」
我说:「我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
石磨傻眼,他说:「那可怎么办?」
舒允儿跟着:「是啊,自己都不知道,那可怎么办?」
我问他们:「要不抽签,怎么样?」
「抽签?」石嬷嬷叹了口气,她说:「你们石豆姐姐啊,还没到红鸾星动的时候。」
还是石嬷嬷懂我。
成亲不是我的梦想。
被石嬷嬷捡到林府后,我的梦想是在林府苟到死。
到了舒府后,我的梦想是带着石嬷嬷、石磨单立门户。
来了花延后,我的梦想是让石嬷嬷、石磨以及东街头的穷苦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以及杀蛞蝓。
至于成亲,石嬷嬷说的对。
我没心动过。
虽然,成亲一事一直以各种样貌缠绕于我。
在林府,莫名其妙被选为通房。
在舒府,各个都想恩赐我个妾身。
在将军府,一个两个求我做妻。
其实,我不排斥成亲。
只是想象下成亲后的日子,要随时伺候男人的欲望,不能常与石嬷嬷、石磨天天在一起,不得不经历怀孕、分娩、生育、养娃……
就没一点动力了。
成亲实在无法变成我的梦想。
但也逃不掉。
怎么办呢?
我正惆怅时,白止在外面尖声叫我。
我赶紧跑了出去。
52
舒平峰抓了两个蛞蝓兵。
没怎么用刑,招了个底掉。
他们交代,突袭杀死白薇,不是临时起意。
是蓄谋已久。
他们对花延垂涎已久。
他们试图通过杀死白薇,吓走原住民,击垮舒平峰的斗志。
再等瘴气蔓延将士病弱时,将驻花延军人一举歼灭。
舒平峰的脸白了。
拳头攥得嘎嘣响。
蛞蝓兵说,哪知道,舒平峰居然打不倒。
妻子死了没倒,女儿病了没倒。
原住民没走,反倒来了更多人。
他们急了。
决定换策略,来花延下药。
将派出十六波,他俩是打前站的。
「谁指挥的你们?」舒平峰问。
白止对我悄声说,这个计划实施起来比较复杂,蛞蝓兵没这个脑子。
蛞蝓兵说,是他们的祖先派人来帮他们的。
那个人很聪明。
蛞蝓兵说了那个人的做派。
我一听,这不就是几千年后,坏事做尽的 xrbgi 王吗?
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否则以他的残忍,花延会山秃、水秃、人秃的。
问得差不多了,蛞蝓兵被押了下去。
舒平峰问我们可有办法应对下药?
白止说问题不大,蛞蝓制毒比不过花枝。
舒平峰放松下来。
他又问我:「石豆,你可有什么对策?」
我不知道他为何问我。
但我答了,我说:「首要的是杀了那个蛞蝓祖先使者」。
舒平峰点头,与他不谋而合。
接下来,舒平峰召集几个副将,研究杀「蛞蝓祖先使者」的办法。
我和白止告辞。
白止随我回了院子。
石嬷嬷三个人正等着我们。
白止从不尖叫,这让他们很担心。
我们说了情况。
石磨说,如果小孩也能杀蛞蝓兵就好了。
舒允儿说,两个小孩合起来把蛞蝓兵杀死也行。
我和白止为难。
蛞蝓兵高大,小孩根本近不了身。
石嬷嬷说,花延这么好的地方,可不能叫蛞蝓兵给祸害了。
我心中沉重起来。
石嬷嬷不知道,蛞蝓兵很难杀的。
53
将军下令,全民皆武。
知道了蛞蝓兵的阴谋,所有人都拿起了武器。
铁匠给我铸了个烧火棍。
就连林择和舒先生也开始学我,拿棍子练起来。
边防加强了巡逻。
老人小孩都为了保护花延而战。
看着石嬷嬷一把年纪,跟着白管家学拿铁锸搏击,我心中很不好受。
私下里,我和石嬷嬷说:「嬷嬷,您说是不是把东街头的人接来的太早了。」
「他们这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处于危险之中。」
石嬷嬷说:「石豆啊,你是不知道穷人的苦啊,这辈子哪怕就过上几天吃饱饭有尊严的日子,就值了。」
我放下不安。
去了白止那里,和他说:「咱们能不能练出一种毒药,把蛞蝓兵药光?」
白止说:「基本不可能,太过分散。」
严了一阵子,再没抓到一个蛞蝓兵,大家松懈下来。
孩子们又开始疯玩。
石磨的兔子生小兔子了。
把他乐得,天天扎在白止那。
舒允儿的兔子还没动静,把她急得够呛。
白止说,兔子没到繁殖期,没办法的。
舒允儿不管,去求了她二叔。
舒平山疼她,也开始去白止那,帮舒允儿养。
林择偶尔也来。
这天,我刚起床。
舒允儿就哭着进来了。
她说:「石豆姐姐,快点管管你的男人吧,他太坏了。」
「我男人?」
她把我说愣了。
舒允儿说:「就是林择林先生嘛,他太坏了。」
林择,他干什么事了?
我好奇。
她拉着我的手就走。
原来,舒允儿的兔子终于生了兔崽,却比石磨的兔崽小了很多。
我安慰舒允儿:「兔子刚生下来,都小,慢慢就大了。」
舒允儿抽泣着说:「不是的,石豆姐姐,石磨的兔子生下来就比我的大。」
石磨点了点头。
我仔细看去,营养不良?
可舒允儿的母兔很肥。
白止也在仔细检查,他说:「确实没见过这么小的。」
舒允儿一听更委屈了。
她哭着说:「都怪林先生,他总给我的兔子喂错误的草。」
林择站在一旁,讪笑,手里还拿着一把草,新拔的。
我走过去一看,不是小宽叶,叶窄。
确实拔错了。
但就算吃了其他草,也不至于让兔崽变小啊。
我不太信舒允儿的说法。
白止也不信。
白止说:「可能是母兔宫内不良。」
舒允儿不信,她说我们都是大人,大人向着大人,我们就是给林先生开脱。
把我和白止冤得头疼。
没办法,白止提议,他用林择的草专门喂几笼兔,如果生的还是小的,那就怪林先生,如果不是,舒允儿可不许再怪林先生了。
舒允儿想想,答应了。
但她要求林择不准再接触她的兔子。
林择马上答应。
一个多月后,专门喂窄叶草的兔子生了崽。
小兔子很正常。
舒允儿看了,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但是石磨不干了,因为他的兔子又生了一窝,却都是小的。
白止懵了。
我也懵了。
我试着问林择是不是偷着给石磨的兔子喂窄叶草了。
林择羞愧不已,点头说:「没忍住。」
石磨哭了。
他和舒允儿一起要求林择赔兔子。
我和白止对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恐怖。
单独喂宽叶草的兔子没事。
单独喂窄叶草的兔子没事。
混合喂养宽叶草和窄叶草的兔子有事。
我俩凑在一起,迅速拿出几套实验方案。
三个月后,结果出来了。
宽叶草和窄叶草给公兔吃,会让母兔生下的兔子个头变小!
我们俩疯狂地跑到舒平峰那,把我们的想法说了出来。
舒平峰很激动,立刻答应。
我俩开始采草,宽叶草很多好采,窄叶草较少不好采。
我们发动了林择,他特别擅长在众多野草中发现窄叶草。
我们把两种草混合熬制。
以不同剂量,以各种形式投喂给了关押的蛞蝓兵,一共一百多名。
舒将军连夜赶赴怀王处报告。
怀王下令,凡抓到的蛞蝓兵,一律投喂我们的草药一个月,再放了。
六个月下来,反复抓取放回二千五百余人次。
直到熟面孔反复出现,才停止。
主要是窄叶草没了。
刚出芽的都被林择给拔了。
我们陪他走遍花延所有角落,再无一棵。
只能静等结果。
54
次年五月,将近 2500 余名蛞蝓兵突袭花延。
口号是:占领花枝,带花枝人共同过好日子。
半夜来的。
就,去他爹个腿的。
我们的日子好着呢。
哪里需要他们来带领?
强抢还要说个好听的。
蠢坏至极!
还好我们早有准备,大家迅速反应,全力参加战斗。
2000 名将士不是吃素的,少了瘴气的困扰,又ťũ̂⁰吃了我们的自产肉,各个身强体壮,奋战了一天二夜,将正面攻击的 2200 名蛞蝓兵全部消灭。
围攻将军府的 300 名蛞蝓兵,也遇到了最顽强的抵抗。
舒将军早在府里备了 200 名尖子兵。
以 200 对抗 300 。
人数有点差距。
螺声响起后,石村的老少爷们都跑来助战,按照既往训练的,他们藏在暗处,向蛞蝓兵投去早就备好的榴莲、菠萝、仙人掌。
在将军府内的我们几个,也全力参与战斗中来。
白管家带着石嬷嬷一组。
舒先生和白止一组。
我和林择一组。
一个强的带着一个弱的。
石磨带着舒允儿,石磨拿着弹弓开射,舒允儿递弹丸。
一天二夜。
中间,白管家,石嬷嬷,石磨,舒允儿,在我的命令下,回屋休息,我又喊白止去护着他们。
白止看着我不想走,我对他大喊:「允儿在里面,舒将军只剩允儿了。」
白止含泪进了屋。
我,林择,舒先生战满全程。
相较于我俩,舒先生较弱,我和林择护在他前面。
等舒将军打完正面战,以最快速度赶回来的时候。
我倒下了。
林择倒下了。
舒先生踉跄着要倒下。
舒将军扶住了他。
200 名府兵全部阵亡。
300 名蛞蝓兵全部被灭。
石村老爷们无一伤亡。
55
我与林择并肩飘在空中。
看着花延的人们拜祭烧火娘娘石像。
我说:「你看,给我塑雕像了,没有你哎。」
林择笑:「你是我夫人,塑你就代表塑了咱俩。」
我说:「不亏吗,你本不用死的。」
他搂紧了我:「你是我的通房,为你不亏。」
我瞪圆了眼睛。
他马上说:「夫人,你是我夫人。」
我笑了,并没有真的计较。
最后一刻,林择用身体替我挡了三十七刀。
我挥着烧火棍,一棍又一棍,硬生生把「蛞蝓祖先使者」的脑袋打烂。
全然不顾,周边的蛞蝓兵拼命砍我。
那时, 我只有一念,绝不能让这种心术不正的祸害留在历史中。
林择死了,我随后也死了。
林择飘空的一刻, 我动心了。
我对他喊:「林择, 等等我。」
林择停了升空的速度。
向我伸出了手。
我抓了上去, 与他共同升空。
之后, 我们没有走, 一直在将军府上空飘着。
林择陪着我。
在等一个结果。
不久, 结果出来了。
成年蛞蝓兵全部被灭。
蛞蝓只剩了 500 个男蛞蝓兵崽,500 个女蛞蝓兵崽。
以及他们的蛞蝓兵母亲。
这些蛞蝓兵崽有个特点,长得小。
林择说:「这么矮小?可打不过咱花延的孩子。」
我说:「多亏了你的窄叶草。」
「他们再也不敢轻易来找花延找麻烦了。」
56
我们舍不得离开花延。
又飘了很多年。
石嬷嬷和白管家结为老来伴。
石磨长大了,与舒允儿成婚。
舒将军被新皇招进京城, 封了侯。
舒平云的儿子被立为太子。
他去守护舒平云母子。
舒允儿接替舒将军之位继续守护花延。
石嬷嬷每天都会去我的塑像前坐一会儿。
我拿着烧火棍笑眯眯地立在旁边。
雕像是按照舒先生给我画的图像雕的。
舒先生给我画了几百幅,我从不知道他对我情根深种到这种程度。
我到舒府不久,他就开始画了。
然, 我们之间少了缘分。
那时,我心里只有石嬷嬷和石磨。
石嬷嬷摸着我的雕像说:「石豆,你不是说要给我养老吗?」
「你怎么没了?」
「你跑哪去了?」
说着说着她就哭。
随后,白管家会找来。
石磨会找来。
石村的老老少少都会找来。
我说:「石嬷嬷,你看, 我没有失言, 这么多人替我给您养老呢。」
石嬷嬷抹着眼泪说:「早知道,还不如就在林府烧火了。」
可她看到花延安居乐业的景象。
又说:「哎,罢了,你是个有大主意的。」
看似想开了。
隔一段日子又重来一遍。
林择则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附和,他说:「那可不,我对石豆表白那么多次,她就不入心, 她主意大得很哪。」
我捶打他的灵魂。
白止常常看着蒿草发呆。
他在想我。
每次想我,他就去尝草,他活到 79 岁, 一生找到了近百种草药。
林择吃醋,他说:「幸亏我来了花延,要不你就是白止的了。」
我说:「那时候他一心想着替白薇报仇, 我一心想着在花延过上好日子,我们没那个心的。」
林择说:「是还没来得及发展那个心。」
我不语了。
林择不吃舒先生的醋,专吃白止的醋。
他说,他和舒先生都曾是心理有病的人, 都给我留下过不太好的印象,而白止从头到尾都是个健康的人。
他羡慕白止。
白止确实是花延的一道福光。
有他在,花延人的寿命一再突破。
石嬷嬷的目标是活到一百岁。
她怕她死了,人们会忘了我。
舒允儿听后沉默。
第二天便着人写了我的生平事迹, 刻了碑在我的雕塑旁,她又要求每个花延人熟读烧火娘娘大战蛞蝓兵的故事,务必世代相传下去。
我有点纳闷。
我说:「我明明还是医药部的女部长,攻克了瘴气,研制了令蛞蝓兵变矮的药草,他们怎么不讲这些故事,换着讲多好。」
林择说:「那是最要紧的秘密, 要等几千年后才能解密。」
我说:「好吧。」
我和林择快要转世了。
他问我:「去哪里投胎?」
我说:「几千年后好不好?」
他说:「好。」
跟孟婆走之前。
我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自己。
烧火棍在手,威震四方,好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