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程樾从不谈爱,却做尽一切亲密之事。
直到他身边多了一个小助理。
而我被不断要求让。
让出礼物。
让出对接项目。
让出他身边那个特殊的位置。
后来在看到那个对我多有挑剔的程樾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小助理送来的一杯速溶咖啡时。
我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于是递交了辞呈。
「为什么?」
「年纪到了,得回去结婚了。」
「……挺好啊。」
程樾扯了扯嘴角笑。
可好半晌,签字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1
一张薄薄的纸被捏出了褶皱。
程樾依旧没有签字。
他低着头。
我看不大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只能听到那声音愈发隐忍着怒意:
「找好下家了?章氏?还是前几天当着我的面挖你的那小子?他们开的钱比我多?你如果是对现在的薪资不满,我可以——」
「程总,我暂时还没有继续工作的打算。」
叹了口气。
我没忍住打断了程樾的话。
平心而论,程樾是个很大方的老板。
这些年的工资和奖金足够我无忧无虑过好下半生了。
「不工作?」
握着笔的手一顿。
程樾终于抬起头来。
我看到那张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
沉默半晌后。
他突然唇角勾起,意有所指:
「这不符合你的性格。哪个男人养得起你?」
我面不改色:「我也能养活他的。」
程樾被气笑:
「那他知道前天晚上我们还躺在同一张床上吗?」
笑容像是淬着毒液似的恶意。
他开口,嗓音嘲讽:「他不介意吗?」
这几年来程樾行事越发沉稳。
我倒是很少见到他这种堪称是尖锐针对的态度。
可我也不会再继续误会程樾这般是因为舍不得我。
于是我笑了笑,好心提醒他:
「您逾矩了。」
从一开始。
程樾就很明确地表示过他并不希望我们的这段关系放在明面上。
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口舌。
所以我一直在努力逼着自己遵守规则。
程樾愣怔。
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抱歉。」
可没过多久。
价值高昂的钢笔突然被重重地扔在桌面上。
发出「砰」的一声Ṫű̂₅响。
他靠在椅背上,啧了声。
终究是没忍住烦躁地把手插在额发里往后梳起。
露出的五官愈发锋利出挑。
「你在生气。」
程樾定定地看着我。
最后语气极为肯定地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又重复:「夏桥,你在和我生气。
「可你到底在气什么?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那天是段助理喝醉酒了,我已经说过她了。你和一个酒鬼计较什么?」
说到后面。
程樾的神色不解而又茫然:「我们前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的语调似乎是在委屈。
我有些好笑。
却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被程樾下意识避开的吻。
那夜情迷意乱间。
我没忍住攀着程樾的肩膀,仰起了脸。
却在落下时被挡住。
眼睛被蒙住。
撞击却越来越猛烈。
灼热的吐息落在耳畔。
可程樾说出的话生硬又冰凉:
「抱歉,我不喜欢接吻。」
我僵硬住身子,如坠冰窖。
因为程樾不喜欢。
所以即便我们已经做尽了一切亲密之事。
却很少亲吻。
可我又想起白天在会所里。
喝醉酒的段慕雪扶着程樾的手臂,红着脸踮起了脚尖。
那个吻其实可以避开的。
但是程樾没有。
他任由段慕雪吻在了他的唇角。
垂着眸看不清神色。
于是我便知道。
原来不是不喜欢亲吻。
他只是不喜欢我这个亲吻的对象。
不过程樾应该是不记得这种小细节了。
不然他不会觉得那一晚我们还是好好的。
我突然觉得很累。
但尚且还能维持着脸上得体的笑容,公事公办道:
「我能理解。只是段助理的酒量似乎不太好,以后要是替程总挡酒可能会有些麻烦。」
「我为什么要她替我挡酒?」
程樾有些莫名,皱着眉又理直气壮:「不是还有你在吗?」
他似乎还在认定着我不会离开他。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目光落在了程樾手边的离职申请以及交接文件上。
下一秒纸张飞扬,又落在地上。
脸上伪装出的委屈、不满一点一点收敛了起来。
程樾绷紧着脸,神色愈发冰冷:
「我不同意,我也并不认为你刚才说的那些足够成为你离职的理由。」
不算意外。
毕竟程樾亲口说过,我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个用得极为顺手的工具。
而重新培养一个趁手的工具需要花费不少的精力。
可即便早有预料。
如今看到程樾这般时,我还是会忍不住有些难过。
毕竟我以为相处了这么多年,这人至少对我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可事实上一直都是我在一厢情愿。
至于他要的理由——
我叹了口气,突然问:
「程总,您的围巾呢?」
「什么围……」
程樾拧着眉。
可下一秒,他像是记起了什么。
面色陡然僵住。
2
我送过程樾一条围巾。
一条自己亲手织的围巾。
因为了解他那挑剔的性子。
所以那条围巾我是拆了又织,织好了又拆。
好在程樾收到礼物时还挺高兴的。
最明显的一点是,那个月他穿风衣的次数都多了起来。
不过喜欢也是分比较的。
那条被段慕雪弄脏的围巾最后进了垃圾桶。
在小助理小心翼翼问要不要赔时。
程樾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安慰着她:
「没关系,不值钱的玩意而已。」
他似乎并不记得这条围巾是我送的了。
即便是记起来。
他也不可能从垃圾桶里把那条围巾重又捡回来。
所以围巾扔了就是没了。
于是原本停留在我脸上的视线陡然间像是被烫伤般快速挪开。
「可能是收起来了。」
程樾硬邦邦地开口。
冷着脸,好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最近天热。」
「我还以为是程总不喜欢了,扔掉了。」
「夏桥!」
程樾皱眉,有些恼羞成怒。
但更多的却是不解:「这只是一条围巾而已,你何必要这么斤斤计较?」
只是一条围巾。
熟悉的话术。
就像不久之前程樾让我把手上对接了半年的项目转让给段慕雪时。
他也是这么说:
「只是一个项目而已,正好你也可以休息会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我大半年以来的努力和辛苦都成了一场笑话。
于是细细密密的疼痛如同大网紧紧地包裹着心脏。
我差点没能维持住脸上惯有的笑容,哦了声:「那或许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小心眼吧。」
我无视掉程樾铁青的脸色,捡起地上的文件重又放在他的桌面上,又说:
「程总不同意的话,那就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来吧,无故ẗů₉旷工七天后自动离职。交接工作我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如果您还是对我有所不满,竞业协议上开出任何条款我都可以接受。」
反正我也没再打算找份工作。
程樾的目光落在了申请书上。
他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或者说是在极力压抑着怒意,撑在桌面上的手背用力到青筋爆出。
最后抬眸沉沉地盯着我。
他不开口,我也没心思继续待下去。
离开的时候,段慕雪正敲门进来。
她手上还端着一杯咖啡。
我瞥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要走出总裁室时,段慕雪小心翼翼的声音又响起:
「先前夏特助一直说我泡的咖啡不行。我私下里练了很久,不知道程总觉得如何?」
尾音带着些许期待。
「是吗?我觉得比她做的好多了。」
程樾冰冷的声音犹带着嘲讽。
没有回头,我也能感受到这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怒气冲冲。
段慕雪声音瞬间雀跃了不少:「真的吗?其实我觉得我……」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
毕竟在看到向来挑剔的程樾能面不改色地喝下段慕雪端上来的速溶咖啡时,我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还挺没意思的。
我心想。
3
我没有撤回系统上的离职申请。
从做好决定的那天起,我就开始忙着手上所有的交接工作。
到底工作了很多年。
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交接完成的。
好在剩下的一些线上就可以完成,我也不用见到程樾。
更不用再围着程樾打转。
空闲的时间也比以前多了许多。
于是我就开始尝试着做路书。
很久之前程樾答应过会陪着我去旅行。
结果到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可路书才做了个开头,李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开口犹犹豫豫:
「那个,夏姐,你、你在哪儿啊?」
我茫然:「在家啊。」
程樾那个狗性子大概率是不会放我走的。
那我只能旷工了。
李书「啊」了声。
他刚想说什么。
可电话那头突然一阵嘈杂,等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个人。
「你忘了今晚的酒会?」
熟悉的语气隐忍怒意。
「程总,」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无奈,「我已经提交——」
「这个酒会很重要,段助理还不熟悉流程。」
程樾打断了我的话,语气隐隐挑衅:「这就是你之前和我保证的会负责带好新人,做好交接工作?」
我深吸气,微笑:「那程总的意思是我今晚必须得过去?」
「夏桥。」
程樾叫了我的名字,反而先沉默了下来。
安静的时间有些长了。
我皱了皱眉:「其实——」
「合约。」
简单的两个字。
却让本已经想好拒绝的说辞瞬间堵在了喉咙口。
上下不得。
4
我最后还是去了酒会。
段慕雪怯生生地跟在程樾的身边,同我打着招呼:
「夏小姐,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
还没等我开口,程樾就冷着脸打断:「这本来就是她的工作。」
可能是撕破脸后连装都不想装了。
态度明显恶劣了不少。
我没有多说什么,如往常那般安静地跟在程樾身边。
只在目光扫过段慕雪脖颈间那条熟悉的项链时还是没忍住分神了一下。
那条项链我见过。
程樾订好后,是李书去拿的。
他这人藏不住话。
拿到了项链就兴冲冲地告诉我程樾偷偷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
我虽然没说,但也高兴了一整天。
直到下班时看到照片上的那个盒子出现在段慕雪的桌上。
而到那天结束,程樾都没有记起我的生日。
「你在看什么?」
冷淡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没什么。」
可程樾却顺着我的视线看去。
而后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我空无一物的脖颈,下意识拧起眉。
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进入酒会厅前。
程樾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身体下意识靠近我。
可板着脸目视前方,语气依旧生硬:
「我送你更好的。」
他以为我看上那条项链了?
我有些讶异,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就不劳程总破费了。」
程樾偏头盯着我,黑沉沉的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好半晌后才冷冷地丢下一句「随你」。
5
跟在程樾身边的段慕雪引起了不少人的ťû₇注意。
尤其是在程樾伸手替她挡了几次酒后。
「她酒量不好,免得喝醉冲撞了各位。」
他言简意赅。
可任谁都能听出来语气里的维护。
于是那些意味不明又带着些许同情的目光就纷纷落在了我的身上。
都是人精。
谁看不出来我对程樾的心思?
可先前即便是我喝酒喝到胃疼了,也不见程樾伸手替我挡下。
因为对我而言,这是工作。
我微微垂着头。
然后忽视掉这些目光。
面不改色地低声和段慕雪讲解着那些人的身份以及一些注意事项。
少了替他挡酒的人,程樾这次喝了不少。
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段慕雪看得有些着急。
于是在下一波搭话的宾客来之前。
她快速又隐晦地看了我一眼。
而后扯了扯程樾的袖子,小声:
「我可以的,我来替程总喝吧。」
「你来凑什么热闹?」
程樾下意识不悦地拧眉。
他抬手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嗤笑了一声。
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唇角勾了勾:
「这不是还有个人在吗?」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我深吸气,扯了扯嘴角婉拒道:「抱歉程总,我最近在喝中药,不太能喝酒。」
话音刚落,程樾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酒杯不轻不重地落在了桌面上。
发出了一声不容忽视的清脆细响:
「夏桥。」
许是酒精上头。
又或许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彻底惹恼了他。
程樾抬眸,眉眼冰冷。
他近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一字一句:
「你别忘了,我还没同意你辞职。
「还是说你宁愿违约也要离开?」
「违约」这两个字猛地落下。
砸得我一阵头晕目眩。
却又像是尘埃落定。
我突然笑了起来,轻声:
「所以程总终于打算用上那份合同了吗?」
程樾抿唇不语。
那双黑眸压下了一层浓墨,又紧紧地锁着我。
6
说是合约。
倒不如用卖身契来形容更为贴切。
在程樾还没开窍前,他的父亲希望我能陪在程樾的身边尽心尽力地协助他。
因为程樾的母亲帮着我妈和那个人渣离婚。
而我也是受了程家的资助才得以完成学业。
所以我只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签下了合约。
留在瀚海工作六年。
程樾是知道这份合约的。
那个时候的他还在单方面地把我当假想敌,更没有现在这般沉得住气。
听到消息后,就气势汹汹地去找程先生要毁约。
「我自己就可以,用不着这臭丫头帮我!」
染着红发的少年语气嚣张,又狠狠瞪我:「平时坑我的时候不是还挺精明的吗?这合同是说签就能签的吗?你到底有没有看完!」
看完了的。
合约给的报酬丰厚到令人瞠目。
可一旦违约,那就是身败名裂,还要赔付天价违约金。
程樾转身,背对着他父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看着想笑。
却又隐约觉得这个人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我。
「只要不违约不就好了?」
「你……」
程樾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放下狠话:「以后,你后悔想走都没地方哭去!」
我心想我才不会后悔。
程樾一直不喜欢这个合约。
直到后来他父母出车祸去世,董事会的那些人又虎视眈眈。
他几乎是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
我陪着程樾忙完了他父母的葬礼。
送走了一波又一波或真情或假意的人。
等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时,程樾愣愣地看着遗照。
安静了好半晌后,突然说起了那份合约。
「我知道这有些卑劣。」
程樾喉咙发紧,极为艰涩地开口:
「可我突然很庆幸那时你签下了合约。
「夏桥,你也会离开吗?」
说这话时的程樾背对着我,低着头。
甚至不敢看我一眼。
我几乎没有看见过程樾这般不自信的模样。
即便是从前在撞见那个比他高大了不少的人渣时,程樾也是把我一把扯在身后。
狠狠唾了一口:「打老婆孩子的人渣就该去死!」
所以我走到了程樾的身边,给出了我的答案:
「不会。」
程樾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亮得惊人。
最后又哭又笑。
那份合约似乎就在那夜变成了一根线。
紧紧地把我和程樾捆绑在了一起。
后来在感情最浓烈的那年。
程樾又提起了这份合约。
「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落在我腰上的手指愈发收紧。
他埋在我的肩膀处,嘟囔:「如果你想离开的话,和我说一声就好了,我会去解约的。
「所以夏桥,你在我这里永远都不会违约。」
或许是因为那晚程樾说得实在太真了。
以至于我相信了他的话。
甚至几乎要记不起合约的事情了。
如今再又提起。
就像是多年前就高悬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现在终于寻到机会落下。
刺得鲜血淋漓。
我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过的。
就是觉得好笑。
可程樾反倒是先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嗓音也越来越低:「……还有一年。」
话音刚落,我注意到小助理的脸色陡然变了。
她勉强扯起一抹笑劝道:「程总,夏小姐不方便喝酒就算了,我也总归是要锻炼酒量的。」
程樾没有理会段慕雪的话。
他收紧下颚,语气发着狠:
「在合约结束前,你就只能是我的特助。」
似乎刻意咬重了「我的」这两个字。
我没太在意。
只分神地想着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真大啊。
看程樾把段慕雪保护得多好。
又是让我带她又是让我替喝酒的,真是一点苦都舍不得让人吃。
于是我收回了放在程樾身上的目光,语气平静:
「我知道了,程总。」
程樾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下。
却又被生生压住。
他「嗯」了声:「明天回公司上班,这几天积压了不少工作,前几天就算你请了病假。」
我没有回应。
只是在下一个寒暄敬酒的人过来时。
和以前无数次那样,我挡在程樾前代喝了那杯酒。
可真要说起来这次我又并非替程樾喝的。
辛辣一路从喉咙向下。
刺激得胃部一阵痉挛似的疼。
我下意识捂着。
叹气地想前段时间调理身体的中药算是白吃了。
程樾和人交谈着。
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我这边,一怔。
等人离开后,他垂眸看我。
张嘴刚想说什么时,段慕雪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怎么了?」
「脚好像扭到了,有点疼。」
段慕雪红着脸小声解释。
不知是否错觉,程樾紧绷着的身体似乎有了一瞬放松。
他说:「反正该打招呼的也都已经打过招呼了。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早点回去吧。」
我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看来程樾在意段慕雪于我而言还算有点好处。
我苦中作乐地想。
觉得胃部的疼痛似乎都缓和了一些。
7
段慕雪因为扭到了脚走得不快。
程樾看着她,狠狠地皱起眉。
最后不耐烦地啧了声。
「你留在这儿等我。」
目不斜视地丢下这句话后。
他打横抱起了段慕雪大步向前走,脚步匆匆。
看来是真的担忧啊。
我收回了目光,也没把程樾ẗū₀刚说的话放在心上。
本来想在路边打车回去。
却没想碰到了熟人。
「小宋总?」
车窗落下,我诧异地看着那人:「您这是……」
「刚瞧见你喝了不少酒,看来是一点都没把医嘱放在心上啊。」
宋清阑一阵长吁短叹,又朝我勾了勾手指:
「看在同是病友的份上,我送你一程?」
前段时间我胃病犯了。
去医院时又正巧碰到喝酒喝到胃出血的宋清阑。
还恰巧是同一个医生。
两个人被医生指着一顿臭骂。
还不敢回嘴。
对视一眼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意。
也算是段孽缘了。
正巧这地儿打车也不方便。
我也不推辞,道了声谢后就上了宋清阑的车。
「程樾又让你替他挡酒?」
宋清阑啧了声:「说真的,夏特助你真不考虑跳槽来我们公司?我可比程总怜香惜玉多了。」
这人上次就当着程樾的面挖我过去。
我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心思:
「小宋总怕是想找一个挡酒的人吧?」
宋清阑笑嘻嘻不说话。
直到车开出去一段路后。
他突然开口:「我刚好像看到程樾了。」
我愣住:「他不是送段助理回去了吗?」
「谁知道呢?」
宋清阑咂了咂舌:「我瞧着那人脸色可不大好看,他是回来找你的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了程樾走前的那句话。
可听着宋清阑语气里的八卦。
我按了按还在疼的胃,笑了笑:
「怎么会?我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程总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会场了吧?」
宋清阑也跟着笑了下。
不置可否。
8 程樾视角
程樾让司机把段慕雪送走后就匆匆折了回去。
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方才夏桥喝了酒后脸色极为苍白的模样。
有些懊恼地紧抿着唇。
他记起夏桥之前说过她在喝药不能喝酒。
可他实在被那人这段时间以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给气到了。
莫名其妙就要辞职,甚至连一个正当理由都不给他。
送她项链也不要。
随时和他保持着距离。
他实在是气疯了。
所以才会想着用这种方法逼着夏桥回到从前。
逼着夏桥承认他们之间是有关系的。
可夏桥真替他挡酒了,他就又后悔了。
或者说更早点。
在说出用那个合约逼夏桥来参加酒会的时候。
他其实就已经开始在后悔了。
可他实在拉不下面子主动向夏桥道歉。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夏桥在迁就包容他。
他习以为常。
并且觉得理所应当。
但这次似乎有不一样了。
想起夏桥在起先的愕然后,轻笑着说出那句「所以程总终于打算用上那份合同了吗」时。
程樾没由来地感觉到一阵恐慌。
就好像他真的要失去什么东西了。
却很快又被他反驳了。
不会的。
他和夏桥这么多年感情了。
更何况她说过会永远陪着他的。
可即便这么劝慰着自己。
程樾还是没忍住加快了步伐。
结果正好就看到夏桥笑着上了宋清阑的车。
也不知道宋家那小子说了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放松且愉悦。
根本就没有在面对他时的客套疏离!
一瞬间,嫉妒和愤怒近乎蚕食了程樾仅剩的理智。
浑身戾气不再收敛。
程樾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的饭局上宋清阑就当着他的面想把夏桥要过去。
虽然当时夏桥拒绝了。
可两人交谈时却不自觉流露出一种熟络的态度。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又是什么时候熟悉起来的?
程樾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为何,那天夏桥说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年纪到了,得回去结婚了。」
「我也能养活他的。」
他原本以为那只是夏桥为了离开而胡乱找的一个借口。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身边真的会出现另外一个人。
更没想过夏桥会为了其他人而离开他。
所以,宋清阑就是那个野男人?
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
无比沸腾的怒火就从身体内迸发。
烧得程樾理智全无。
他下意识拿出手机打给夏桥。
却始终没有打通。
而最后一通,是被夏桥按断的。
是怕宋清阑误会吗?
程樾冷笑。
他烦躁地点燃了一支烟。
他其实戒烟很久了。
因为夏桥不喜欢烟味。
但程樾最终还是沉默着看着这根烟一点点燃到最后。
烟雾缭绕中,程樾冷静了下来。
他想。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要在意夏桥呢?
她要离开就离开好了。
他又不是非她不可了!
程樾恶狠狠地想。
可眼眶却莫名通红。
9
路书照旧还在做。
而我开始准时准点上班、下班。
手上大部分工作都已经转交完成。
更何况还有段慕雪在。
那个用合约逼着我回来的人反倒是无视了我。
冷淡的目光扫视了一圈。
最后落在段慕雪身上。
「段助理,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段慕雪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她似乎已经取代了我在程樾身边的位置,跟着他忙出忙进。
在经过我时,段慕雪又下意识看了我一眼。
小姑娘到底还是年轻。
脸上藏不住事。
却没想我根本乐得清闲。
没有事做,但是工资照拿。
反倒是李书那群人先替我打抱不平了起来。
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我:
「夏姐,你还打算走吗?」
「走啊,」我在茶水间抱着奶茶,闻言又吸了一大口,「为什么不走?我又没有撤回申请。」
「可是你和程总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为瀚海付出了那么多,你就真的这么甘心被别人取代?更何况那个段慕雪——」
「段助理也在进步。」
我打断了李书的话,笑眯眯:「不要背后说人坏话,小心被人听到哦。」
李书悻悻地闭上了嘴。
没过多久又没忍住问我辞职了以后打算去干什么。
我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旅游吧。」
反正也存够钱了。
不得不说在茶水间带薪摸鱼确实很爽。
怪不得这群小年轻老爱往这边跑。
我难得起了兴趣想听听八卦。
却没想下一秒就瞧见面前的小年轻们瞬间面色大变,站直了身子小声叫着「程总好」。
程樾?
我讶然,偏头就看到和「茶水间」这三个字完全不搭边的人会出现在这。
他「嗯」了声。
Ţŭ̀³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
自顾自泡了一杯咖啡,然后端着咖啡离开。
目光自始至终都没落在我身上。
只是在经过我离开时。
程樾脚步停顿了下。
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落入耳中。
看样子是听到了。
我心想,也没太放在心上。
反倒是茶水间的那群小年轻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我开玩笑:「就这么怕他啊?」
「当然怕啊!」
李书哭丧着脸,语气夸张:「连保洁阿姨都不敢直视程总。整个公司上下,也就夏姐你敢在程总面前放肆了。」
我笑了笑。
心想现在的我也不敢了。
那份合约的确是个不小的隐患。
虽然麻烦,但也并不是完全没办法解决。
而程樾联系我,是在一个星期后。
电话接通后也不说话。
直到我不耐烦地说要挂断时。
这人才沙哑着声音开口:「为什么拉黑我?」
我讶异。
这么快就发现了吗?
刚刚玩手机时,我看到百年难得一见的程樾突然发了一条朋友圈。
虽然只是一张鲜花图。
而那束花,我白天才看到段慕雪喜滋滋地抱着进了公司。
又插在花瓶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桌上。
底下不少共友都在起哄说他是不是春天到了。
程樾没有解释。
我失手点了个赞。
但很快取消。
想着马上离开以后也没什么好联系的了。
我又顺手把这个私人号拉黑了。
于是我说:
「不是还有工作号吗?程总有事工作号上联系我就好了,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和口舌。」
这是程樾以前说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他沉默,突然说:
「你还有东西留在我这儿。」
我的东西?
被这么一提醒,我这才想起之前住在程樾那个公寓的时候的确带了不少东西过去。
「既然决定要走的话,那就过来把东西都拿走吧。」
闷闷的咳嗽声传来,但很快被忍住。
程樾顿了下:「陈妈已经收拾好了。你如果不过来拿走,我就让陈妈扔了。」
「那就扔了吧。」
我想也没想就回答。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电话那头呼吸一窒,而后愕然:
「扔了?这里面还有几本你最爱看的书——」
「看过几遍也就腻了,反正都是没用的东西了,留着也是占地方。」
我平静地说。
一阵沉寂后,程樾又自顾自岔开话题:
「我需要以前那份签署城西那片地的合同。」
「李书知道在哪儿,您可以问他。」
「我的那枚红宝石袖扣不见了,你放哪里了?」
「不知道。」
「陈妈收拾出一堆东西。我记性差,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我的东西。你要是方便就过来一趟看看,万一要是丢了我的东西,以后——」
「程樾。」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我连自己放在那边的东西都不要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因为帮你找你的东西而特地回去一趟呢?」
「再这样下去,」我突然笑了起来,「我都要以为你是喜欢上我了。」
程樾从未和我说过喜欢。
所以这次回应我的。
是他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
就跟赌气似的。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我后天会去老宅拜访程老先生,程总有空也来一趟吧。】
用工作号发的。
意料之中。
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10
我原以为程樾会无视那条短信。
可没想到我刚下楼,就看到那人倚靠着车门等我。
修长指节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
脚边还零零散散着几个熄灭的烟蒂。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春寒料峭中,这一身风衣看着是单薄了些。
唯一要说有些保暖的。
大概是那条格外眼熟的围巾。
我的确是没想到程樾会把那条围巾捡回来。
甚至又重新用上。
而见我过来,程樾抬起了手。
像是赌气似的狠狠吐出一个烟圈。
漆黑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我。
换作以前,我肯定会夺下程樾的香烟,气他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我假装没看懂他的意思,讶异:
「程总是特地来接我的吗?」
程樾夹着烟的手一顿。
最后像是泄气似的按灭烟蒂,转身上车:
「爷爷让我们过去吃个饭。」
程樾身上烟味重。
上了车后我就下意识开窗透气。
他瞥了我一眼,没有吭声。
直到第一个红灯停下时,程樾突然开口。
像是在解释着什么:「我没有抽太多。」
我心想,那你刚才是做戏给我看的吗?
但还是礼貌地「哦」了声。
程樾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下一句话。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猛地收紧。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回老宅的一路上皆是沉寂。
程樾和他这个爷爷的关系并不好。
联系多起来,也是在他父母去世后。
程樾需要程老爷子的出面支持。
但到底也不像寻常家庭的爷孙相处。
尤其是在看到说叫人过去吃个饭,结果桌上大多是辛辣和海鲜时。
程樾紧绷着脸:「您这是什么意思?」
ẗűₘ「什么什么意思?」
程老爷子久居上位,即便是退下来了也自带威严。
他瞥了眼:「这不都是你爱吃的吗?」
「夏桥胃不好,不能吃辣。她海鲜过敏。这些我早就和阿姨讲过了。」
程樾忍着怒气。
「是吗?」程老爷子笑了笑,意有所指,「之前小夏来家里吃饭的时候也没说过那么多,看来是她在迁就我这个老人家的口味啊。」
「倒也没那么娇贵。」
我扯了扯嘴角解释,夹了一筷子的辣子鸡。
结果连碗带筷都被程樾抢走了。
「不吃了。」
他低声:「我让阿姨给你煮一碗粥去。」
我不说话,只盯着程樾看。
看着他有些心虚地避过我的视线。
「既然不想吃,那就直接来谈谈事吧。」
程老爷子也放下了筷子,语气淡淡:「你最近和段家那小姑娘相处得怎么样了?」
在提到段慕雪的时候。
程樾下意识慌神地看向我。
他抿了抿唇,神情抗拒:
「爷爷,这件事我之后——」
「小夏又不是别人。」
程老爷子打断了他的话,笑呵呵道:「说不定以后你结婚的时候她还得坐主桌呢。」
「爷爷!」
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来。
他让人拿来了合同,又叹了口气:「小夏到底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人家想离开了,你这个老东家还要使了手段强逼着人留下,传出去得被人指着鼻子骂没良心。」
解约合同放在了程樾的面前。
身后也多出几个身强力壮的保镖。
于是他后知后觉。
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
愤怒得一字一句像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都知道?你是故意的?」
可眼眶倏然变得通红。
嗓音也隐隐发颤:
「夏桥,我不会签字的,你想都别想!」
如困兽哀鸣。
程樾挣扎着要起身,却又被狠狠按下。
他剧烈沉闷地咳嗽起来。
目光却不肯从我身上错开。
倒像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他。
可明明——
「不合适的饭菜我吃了五年,不喜欢的工作我也干了五年。」
我平静地看着他。
想了想后又说:
「程樾,其实我一点都不爱喝粥,更讨厌酒味。」
因为那个人渣就是喝了酒后爱打人的。
程樾以前明明是知道的。
11
程樾最终是被保镖按着签下了名字。
停笔的那一刻,他像是浑身力气被抽尽。
垂着头,死死地抓着纸。
一声不吭。
好半晌后才沙哑着声音问我:「你就这么喜欢宋清阑?」
宋清阑?
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皱眉,冷淡地说了句「不是」。
我看不清程樾脸上是什么表情。
但目的达到,我也没心思继续留在这儿了。
同程老爷子告别时。
他沉沉地看着我。
最终还是摆了摆手,化为一声叹息。
我或许能猜到老爷子想说什么。
但已经没意义了。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老爷子对我还不错。
或许是因着年岁大了,儿子和儿媳都离开了。
老人家终于是顾念起一点亲情。
可唯一的孙子却也是个油盐不进的。
那段时间我为了程樾没少往老宅这边跑。
在老爷子面前混了个眼熟。
他总会旁敲侧击地问我程樾的情况。
但听我说多了,难免会察觉出来什么。
直到后来他亲眼看着程樾抱着生病的我急匆匆赶去医院。
程老爷子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去老宅送文件的时候会叫我留下吃饭。
每次吃完,我都会难受好久。
「不想吃就别吃。」
后来他亲自给我盛了一碗汤。
意味深长:
「景枫当年不听我的话,非要自己找老婆。后来为了娶阿樾他妈,没少和我犟脾气。犟吧犟吧,就把自己的命犟没了,连教出来的儿子也不行。所以有时候喜欢啊,也不代表着就合适,小夏你说对吧?」
于是我就知道。
这是老爷子的警告。
我从未在程樾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只是拼了命地努力。
总想着说不定哪天我就能得到老爷子的认可了。
只是我没想到,最先屈服的竟是程樾。
他接受了程老爷子的提议。
开始和段家那位刚留学回来的小女儿接触。
他需要段家的合作。
却又偏偏不肯放开我。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出了老宅后。
我低头看着这份签了字的解约合同,一时有些恍惚。
当时和程樾在一起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们相识多年。
早些时候斗来斗去,后来互相扶持。
情到了便就在一起了。
可这也意味着没有谁先表白。
也没有人先提喜欢。
就好像谁先说出那个词,就代表着谁先认输了一样。
糊里糊涂地在一起。
所以就连分开都显得名不正又言不顺。
好在结束了。
12
从瀚海离职的消息很快就传开。
不少公司向我抛出橄榄枝。
但我知道这里面有不少是想来看看程樾热闹的。
于是都一一拒绝了。
宋清阑甚至还找上门来了。
「因为那个竞业协议?」
他猜测我拒绝的原因,皱着眉义愤填膺:「程樾总不会在竞业协议上还动手脚吧?这也太没品了!」
「没有。」
我收拾着东西,语气无奈:「我只是不想工作了。」
可惜没人信。
因为我在程樾身边时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
「那你之后打算做什么?」
「旅游啊。」
我连路书都做好一大半了。
听到这话。
宋清阑看着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什么失足少女。
「不至于,真不至于。」他拍着我的肩膀,一脸痛心疾首,「不就是个男人吗?你要是喜欢,哥明天就给你多介绍几个青年才俊!但挣钱这事真不能拖啊,你还年轻——」
我沉默,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结果没多久手机上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实不相瞒,哥年轻时是个旅游小达人,要不给你介绍介绍?】
我没忍住笑出声。
算是接受了宋清阑的好意。
我妈也知道了我辞职的消息。
一开始还在好言劝着我不要意气用事。
后来在听出我态度坚决后,她彻底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以为现在的工作这么好找的吗?现在消费那么高,你觉得光凭你的存款能撑多久?而且程家对我们这么好,你怎么能做出这种没良心的事情!」
我愣住,刚想张口解释什么。
我妈却话锋一转,语气怀疑:
「你真的是自己辞职的吗?还是被辞退的?肯定是你做错事了。我跟你说夏桥,你要是真是被辞退的,你就放下身段去好好哄哄阿樾。你们认识这么多年,感情这么好,阿樾肯定会同意你回去的!这样,妈认识一个养鸡的,都说土鸡有营养,你回来带一只去找阿樾……」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大多是让我去和程樾低头道歉的话。
我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她:
「我不会回去的。」
「夏桥!」
「妈,」我叫她,有些疲惫,「你放心,每个月的赡养费我都会准时打给你,我也不会去管你把这钱给谁用,你也别管我会不会回去,行吗?」
于是我妈瞬间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讷讷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小声重复:
「怎么会这样呢?你们两个孩子明明以前感情那么好的。
「妈也不是别的意思,妈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这三个字似乎已经成为她的保护伞。
无论做了什么,都是为我好。
所以和那个人渣复合也是为我好?
理智迫使我把这些逼问咽了下去。
我「嗯」了声,到底没有多言。
「那桥桥,后天你回家来吃饭吗?他、他不在的!妈都好久没看到你了。」
我妈的声音陡然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握着手机的手一顿。
我垂眸。
自从知道那个人渣出狱后厚颜无耻地搬到我妈那后,我就再也没回去过。
我不是没有劝过。
但每次都是以吵架结尾。
我妈总是说:「他好歹是你的亲生父亲,而且他已经变好了的,你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次数多了,她开始对我不满。
我就不再多说。
想到快要离开了,我最终还是心软答应。
只是我没想到。
我会那么快就再见到程樾。
13
离开瀚海后,以前和我要好的同事几乎每天都要和我吐槽。
吐槽程樾的脾气又大了。
每个主管上去汇报工作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炒鱿鱼。
「以前程总好歹还听夏姐你的话,现在——」
李书突然顿住。
他犹豫了下,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原本以为你离开后,段慕雪会取代你的位置。但我们看程总那个样子,他好像还觉得你会回来。」
所以尽管已经刻意不去看程樾。
但这么多年共有的人际圈依旧让我知道了不少他的事情。
比如他和程老爷子大吵了一架。
比如程樾喝酒喝到胃出血进医院了。
比如说我的位置依旧没有动,而段慕雪辞职了。
对此,我也只是哦了声。
直到我在我妈家看到了程樾。
他依旧围着那条围巾,笑容温和地和我妈说着话。
全然不见前同事们吐槽的「脾气暴躁」、「阴晴不定」。
我妈瞧上去有些受宠若惊。
见到我时,她更高兴了:
「桥桥,你看谁过来了!
「我就说嘛,你和阿樾的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说分开就分开!你们好好聊聊嘛。」
在听到我名字的那一刻。
程樾背对着我的身体僵硬住。
他没有回头。
或者说不敢回头。
「妈。」
我收回了目光,语气平静地叫着她:
「您是希望我还和小时候那样,放弃自尊、不顾一切再去讨好他吗?」
话音刚落。
我妈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
而程樾也瞬间站了起来。
忽然有些局促——或者说是慌张。
他失落地垂眸,轻声:
「你别怪阿姨。
「是我好久没吃阿姨做的菜了,所以厚着脸皮过来的。」
14
我送程樾离开。
「所以我现在连留下来吃一顿饭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他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但那笑容又在我的注视下一点点消失。
「Ṱù₁没有必要。」
我摇了摇头:「你这样只会让她还心存幻想,这会让我很为难。」
程樾紧抿着唇。
直到看到他停在小区里的车时。
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只是……很想你了。
「一开始就很不习惯, 总觉得那些人做事没有你细致、记性没你好、说话也没你有条理……哪哪都不好。回到家也见不到你。我知道公司里的人背地里都在说我脾气又差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控制不住。我明明——」
程樾停顿了下,茫然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明明你在的时候,我不会这样的。」
「我也挺不习惯的。」
我看到程樾因为我这句话眼底陡然亮起了光。
他语气急促:「那你——」
「虽然很难改, 但慢慢地总会改过来的。就像一开始我也不习惯只围着你转。」
我盯着程樾。
看着他眼底的那道光重又黯淡。
「你会改过来的,你的生活并不是只有我,我的人生也不应该只围着你转。」
「可明明你答应过,你答应过的。」
声音越来越哽咽。
程樾下意识抬起了手,嗓音发着颤:
「你明明说过会永远陪着我,不会离开我的。」
「可是程樾,」我看着远处, 轻声,「是你先不要我的呀。」
我知道程樾心底有根刺。
那些人明面上安慰着程樾。
背地里却肆意嘲笑着他。
说他之前靠父母, 后来又靠我。
「啧, 程樾这小子该不会是靠着那张脸才让夏桥答应留下来的吧?不过他要是来求我帮他, 说不定我看在那张脸的份上也会心软答应, 哈哈哈哈!」
说的话越来越过分。
当时程樾沉默了半晌后。
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说这群人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他们就是嫉妒我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程樾大咧咧地说。
可眼底始终有片阴影不曾散去。
我知道他听进去了。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以为这根刺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Ţūₙ
直到那天我去接程樾时,听到醉酒的他说:
「喜欢?不,我只是觉得夏桥是个很有能力的助手。
「我爸妈不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前想法子让她留在瀚海吗?难道你会喜欢上一个工具吗?」
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入到我耳中。
于是我才知道。
原来当年的那根刺已经刺得这么深了啊。
「我那时只是——」
在听起往事时,程樾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着急解释,却被我打断:
「我知道你口嗨完就后悔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那天后程樾每每看到我都很心虚。
可那也变成了我心底的一根刺。
每每想起时心脏都会变得又酸又涩。
「所以我更会了解到那个时候你的难过并不会比我少。」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程樾说不出话来。
素来笔挺的背也有了一瞬弓起, 像是痛到了极致。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勉强扯出一抹笑:
「所以你不会回瀚海了吗?」
「现在的你并不缺我这一个特助。」
「可是程樾离不开夏桥。」
这句话, 程樾说得很轻。
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笑了笑,没有搭话。
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
因为自尊心作祟, 程樾不肯先说出「喜欢」那两个字。
也不肯承认喜欢我。
在隐隐察觉到那份感情后,他慌乱地开始试着推开我。
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完全离不开我。
甚至再到后来。
他享受着我对他的好,却又不舍得付出同等的感情。
他荒唐地把这场感情当成比赛。
又幼稚地以为是自己最后赢得了胜利。
于是伤害和隔阂产生。
无法消弭。
我也说不出「喜欢」二字。
因为我知道在程樾面前,我永远是自卑而又敏感。
所以我才会那样拼命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谁都不肯先低头。
最后也只能两败俱伤。
心脏有一瞬酸胀得厉害。
可却又什么东西彻底放下了。
我停住了脚步:
「好了, 你回去——」
「阿桥,闭眼!」
话没说完,我看到程樾的面上倏然浮现出巨大的恐慌。
他下意识把我拉入怀中。
又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听到了男人带着醉意又骂骂咧咧的声音:
「小杂种,还敢威胁让那婆娘不给我钱,逼老子走?老子是你爹,给钱是天经地义, 看我不打死你个小贱人!」
我后知后觉感受到脸上的湿热。
一种莫名的恐慌不知不觉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因为看不见, 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程樾?」
直到我听到重物摔倒的声音。
直到有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耳畔。
带着安抚的笑意:
「不要怕。」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
有个人挡下了人渣的拳头, 又扯着我一块跑。
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公鸭嗓却听起来异常嚣张:
「怕什么?等会儿我就帮你打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学会了反抗。
15
程樾的脑袋缝了好几针。
好在他个高。
那个砖头大部分是砸在了背上。
那个人渣酒醒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是一时犯糊涂。
但这次没有人肯放过他。
包括我那个坚信他已经改好了的妈。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我会因此留下时。
我还是拿出了我的路书, 提出了告别。
这次程樾没有强留。
他只是把他名下近一半的股份都转让给了我。
「我知道爷爷也有给你。但这是我的赔礼, 也是我的谢礼。」
程樾低声:
「瀚海永远都会留着你的位置。」
我没有拒绝股份。
却也没回答程樾的后半句话。
走出病房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然后第一次无比认真而又庄重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夏桥, 我喜欢你。」
迟来的告白。
我想了想, 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我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你了。
「或者说从很早起,比起喜欢你,我还是更想成为我自己。」
吃着合适的饭菜。
做着喜欢的事。
遇见舒服的人。
「我知道。」
程樾也笑,只眼眶红得厉害。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
但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如同被抽光了所有力气。
程樾无力地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无声哭泣。
「所以最后, 我还是失去你了,对吗?」
没有人回答。
16
我离开那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往后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