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妹妹出生在同一天。
她是原配的孩子,但原配已经跳楼自尽。
我是小三的孩子,但小三成功上了位。
有一天,我妈声称丢了首饰,用藤条抽打妹妹。
妹妹哭着求饶,却说不出赃物在何处。
我跪在爸爸脚边求他拦一下。
他却说:「随她们去吧,莹莹。」
后来,我带妹妹去抹药,替她呵着红肿的伤口。
妹妹抽泣着问我:「姐姐,什么时候,我才能不挨打呢?」
1
今天是我相亲的日子。
对方是韩氏集团的公子,刚从海外留学归来继承家业。
正要出发,妹妹跟了出来。
我妈嫌恶地说:「江舒,你从哪儿翻出来这件旧裙子,土死了。」
她想关上车门,可是妹妹一闪身就钻了进来。
她欢快地说:「爸爸,开车呀,误了时间可就不好啦。」
进了酒店包厢,双方礼貌寒暄。
韩夫人疏远地叫我一声「江小姐」,转头她就对我妹说:「小舒,你这条裙子倒蛮别致。」
妹妹微笑道:「阿姨,这是旧衣服呢。」
韩夫人细看了一番,叹道:「我记得,这是你妈妈生前,我陪她去买的衣服。」
她爱怜地抚摸妹妹的头发:「乖孩子,你受苦了,阿姨这次回国就不走了,让阿姨来照顾你。」
她这一番话,无异于当众扇我妈耳光,骂她小三上位还虐待原配孩子。
我妈心里冒火,脸上却不敢露出来。
韩家势力很大,她正梦想着做豪门丈母娘。
她在桌子下踹了我一脚,指望我主动表现表现。
我却将脚缩进椅子下。
我并不是恨嫁女,没必要当众讨好对方。
再说了,这种场景,她明明见多了,早该习惯。
原配和爸爸是校园情侣,有太多共同好友记得她。
更何况,爸爸自己也不掩饰对原配的怀念。
家里至今还是老装修,连一把椅子都没换过。
那次我妈打碎了一只花瓶,我爸一星期都没跟她讲话。
我正在出神,爸爸忽然提醒我:「莹莹,韩叔叔在问你话呢。」
韩叔叔笑得温和:「莹莹,听你爸说你最近在找工作,来我们公司吧,韩烨带的技术部门正在招人,请你来做 HRBP。」
还没等我开口,我爸便一口答应:「嚯,一下子把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她。莹莹,你可不要辜负叔叔的期待哦。」
2
相亲结束,韩夫人握着妹妹的手,带她一起走了。
我妈在车上不敢发作,回了家,我爸才进书房,她就把包一扔,跺着脚发火:
「江舒都已经弄到韩夫人的微信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打算啊。」
「她妈那么蠢,竟然生出了这么精明的女儿,你呢,你都呆死了!」
她说着说着,就想用手指来戳我的额头。
我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她。
她的手猛地刹住了。
我妈不敢碰我,因为爸决不允许。
十几年前,期末考试我没有妹妹考得好,她打了我一顿。
我爸回家时,她撒娇告状,没想到当场挨了一个巴掌。
我爸冷冰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我的女儿?」
我妈捂着脸呆Ţũ⁾住了。
她可没少打妹妹,一开始还背着我爸,后来当面都敢对妹妹挥藤鞭。
原配的孩子都可以随便打,自己的孩子竟然碰不得?
她想了很多天才想通,欣慰地说:「你爸爱你,不爱你妹妹。而一个男人只有爱一个女人,才会爱她亲生的孩子。」
她陶醉在幸福中。
3
我入职以后,收到妹妹的简历,评估通过。
简历却在韩烨那里卡住了。
他将我喊到办公室,为难地说:「按照公司招聘标准,你妹妹这种二本学校,没有面试机会的,你是 HRBP,不该带头破坏标准。」
韩氏集团发展势头正猛,名校人才纷纷投递,筛选标准已暗暗上升到第一学历 211。
其实不只韩氏,许多大公司都有严重的第一学历歧视。
我冷静地说:「一刀切,是为了减轻人力部门的工作量,却会误伤很多有能力的人。人力员工人手不足,应该适度扩招,才不会错过优秀人才。就拿我妹来说,她获得过很有分量的计算机比赛大奖,证明她有实力,至少应该获得一次面试机会。就算不是我妹,是个普通的应聘者,我也会这样综合评估。」
往事涌上心头,我鼻子一酸:「那年高考,她最后一门发挥严重失常,不然至少也会是 985。」
韩烨扶扶眼镜,轻笑道:「发挥失常……江小姐,这样的话,我听了太多了。」
我坚持道:「如果到时候,你发现她没资格获得面试机会,我会承认自己判断失误,主动离职。」
他终于点了头。
几天后,妹妹连续面完三面,终面由韩烨亲自进行。
面试结束,他走到我工位边,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我问道:「怎么样?」
他笑得春风拂面:「没问题,可以给她发 offer。对了,莹莹,待会儿一起吃饭,附近新开了一家馆子。」
我也笑了,上班时间喊「江小姐」,下班时间喊「莹莹」,你小子还挺会公私分明。
4
小姨来给我妈送生日礼物,名义上是送礼,拿走的永远比带来的多。
为了讨好我妈,她主动问起江舒的工作。
我妈嗤笑:「她呀,一个破二本,谁会要?哪里比得上我们莹莹,名校毕业,又有千金气质。」
小姨悄声道:「那给她找个对象得了,我男人有个侄子,高中毕业,他家不会计较陪嫁,就是男孩人长得丑了点。」
我妈吐吐舌头:「呵呵,江舒难道就好看了?贼眉鼠眼的。」
这时,妹妹神采飞扬地走进客厅。
我妈喊道:「站住,工作找不到就在家多干点活,别到处乱跑。」
江舒扬起手里的工卡,笑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是谁没工作,天天坐在家里当米虫?」
看清工牌上所写的部门,我妈一下子炸了:「好你个狐狸精,竟然敢凑到你姐夫身边去!」
「呵呵,什么叫贼喊抓贼?我今天真是见识到了,一个小三上位的女人,竟然管别人叫狐狸精。」
说着说着,两人就掐了起来。
我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我妈根本打不过江舒,她现在挨打,就是还从前的债。
小姨撸起袖子想凑上去助阵,我把腿一伸,她绊倒在地,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一场架打下ṭû₁来,我妈浑身是伤,好不容易攒钱买的套装都撕破了。
妹妹整整头发,心满意足,神清气爽,向我打了个招呼,一转身又走了。
我简直怀疑她这趟回来,就是为了跟我妈掐一架。
5
家里成了个烂摊子,我妈蓬乱着头发嚎啕大哭。
保姆孙姨问:「小姐,你怎么不安慰安慰夫人?哭得真可怜。」
我叹了口气:「你快收拾东西吧,马上她就要开除你了。」
这保姆自诩是我妈心腹,惯于拱火,十分讨厌,今天总算要摆脱她了。
她表情困惑,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淡淡道:「今天这一切你也看到了,你说,她要是把你留下来,还能继续搭女主人的架子吗?我妈有多在意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听懂了,脸色陡然变了。
这时,我妈忽然骂我:「你是死人吗?看着亲妈受欺负。」
她接着嚎:「我真命苦啊,丈夫不管家事,女儿也不站在我这边,任由那个小东西在家兴风作浪。」
我气笑了:「那你离婚啊,本来咱们就是鸠占鹊巢,你离婚,我愿意跟你走。」
她看了我一眼,见我神情严肃,哭声便低了下来。
我继续道:「当初你打她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没想到你会老,她会长大?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样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我妈不说话,默默走开了。
她以前打我妹妹,下手十分狠辣。
最过分的一次,她声称丢了件首饰,用藤条抽妹妹,没过一会儿就抽断了一根。
妹妹哭着求饶,却说不出赃物在何处。
本来就不是妹妹拿的,叫她怎么说得出来?
我妈换了根新藤条,甩得嗖嗖的,一鞭下去就是一道红痕。
前一次我拦在妹妹前面,却被我妈拎起来锁进了房间。
于是那次,我跪在爸爸脚边求他拦一下。
没想到,他淡淡地说:「随她们去吧,莹莹。」
他把杂志翻过去一页,嘴角隐约噙着一抹看热闹似的笑容。
我妈打累了,叉着腰嘲讽道:「江莹你真是脑子有问题,好好的大小姐,非要认这种下贱的人当妹妹,上次舅舅家的琪琪来,你怎么不愿意跟她玩?」
我嚷道:「因为小舒是我妹妹,而琪琪,那个到处欺负人的家伙,她才下贱。」
我妈最怕别人嘲笑她娘家,下意识向我扬起了鞭子。
爸爸猛地将手里的杂志摔到了茶几上,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她讪讪地收了手。
我带妹妹去抹药,小心地替她呵着红肿的伤口。
妹妹抽泣着问我:「姐姐,什么时候,我才能不挨打呢?」
我鼻子发酸,摸摸她头发,安慰道:「小舒,好好吃饭,好好学习,长高长大,飞得远远的,就好了。」
妹妹再长大一些以后,常常问我为什么要帮她。
为什么?
因为我偷走了她的幸福人生。
如果不是我,她的妈妈可能不至于重度抑郁,跳楼自尽……
我妈曾得意地说,原配生下孩子当天,她就抱着更早出生的女儿悄悄去了她的病房。
6
清明节,我爸又带着我去给原配扫墓。
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他轻轻拂去墓碑上的浮灰,叹道:「你走了二十多年了,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放心,我把孩子培养得很好,很优秀,也很善良。」
见他这样面不改色地撒谎,我感到一阵阵恶心。
作为小三的女儿,我有什么脸面站到阿姨的墓前?
她想见的,明明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可爸爸从来没带妹妹来过。
布谷鸟迟疑地叫了两声,我抬头看着青天,心中是巨大的茫然。
韩夫人捧着花,静静走了过来。
她在原配墓前蹲下,旁若无人地说:「筱柔,你真傻,什么人值得你放弃生命?你走得好轻松,可是留下来的人,吃了好多苦……」
我爸识趣地走开了。
走远了,他回头望望墓碑,又望望我,语气温柔地说:「你和她,越长越像了。」
我惊得倒退了两步,浑身都感到刺挠,恨不得原地消失。
我说:「不,爸爸,你不要这么讲,妹妹才是她亲生的女儿,跟她长得才像。」
我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我的话茬。
7
韩夫人邀请我妈去喝下午茶,她拖上了我。
花园凉亭里,早已经坐了许多富家太太,见我们来了,并不搭理。
我妈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她自卑了。
和她们相比,我妈着实寒酸,衣服鞋包都早已经过季。
她没办法,我爸严格限制她的生活费,每个月固定给一点点。
她的娘家又是个无底洞,小姨舅舅们轮番来搜刮,一块好布头都恨不得拖走。
我妈坐立难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向我抱怨:「你怎么又穿得这么素?你爸可没限制你花钱,你不愿意贴我就罢了,好歹把你自己打扮打扮。」
我没理她,我喜欢穿衬衣和休闲长裤,这让我很轻松。
宴会主人终于姗姗来迟,我妈笑着迎上去。
韩夫人把她当空气,看都不看她一眼,将身一侧,单手往后一摊,俏皮地说了句:「当当当。」
一个穿着华丽洋装的少女闪亮登场,钻石项链在日光下闪得耀眼。
这闪耀的少女便是江舒,我妈愣在了原地。
韩夫人向朋友们笑道:「刚刚在给小舒编头发,你们看怎么样?我现在每天都在过养女儿的瘾呢。」
「哇,这就是班长的女儿?气质真好!」
「小舒,我们都是你妈妈的老同学哦。」刚刚还冷着脸的一位阿姨,瞬间笑容灿烂了。
原来,这是一场专门为我妈设下的鸿门宴。
这些富太太,个个都会替我妹撑腰。
我妈像是一只小野鸭误入了天鹅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留下来无人搭理,走又不甘心。
她忽然道:「韩夫人,莹莹和韩烨的婚事,是不是该定下来了?两个孩子已经约会好多次了呢。」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我们母女身上。
韩夫人淡淡一笑,转头向一个女伴说:「琴姐,你上次是不是跟我说过,小三的女儿是不能娶的吗?」
「是呀,我跟儿子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宁可把他扫地出门,也不接受那种女孩进门。」
韩夫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无数恶意的眼神,像针一样刺了过来。
她们上下打量,窃窃私语,用目光对我凌迟。
我咬了下嘴唇,起身告退。
韩夫人笑道:「江小姐,我可没说你,你别多心。」
妹妹伸手去拉扯她袖子,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不安。
她没想到火会迅速烧到我身上。
我用唇语向她说:「没事。」
便转身离开。
走到花园边,韩烨追了上来。
他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这样对你。」
韩烨神情又急又痛,连带着我也伤心起来。
但我很快将眼泪收了回去,直视着他,静静道:「也许身为小三之女,是我的原罪。」
「韩烨,原谅我无法答应你昨天的求婚……」
8
我联系了中介机构,着手准备出国的事。
妹妹的工作已经稳定下来,又有韩夫人照顾她,我可以放心离开。
这些年,在这扭曲的家庭里,我憋得快窒息了。
我想去异国留学,哪里都可以,只要够远。
韩烨是个好男人,但他有家族责任要承担。还好我们交往时间不久,现在放手还可以放得下。
有天,我在二楼楼梯口,看见妹妹慌慌张张地从我妈房间里出来。
她急急地与我擦身而过,没打招呼。
隐约飘来一阵熟悉香气,我觉得不对劲。
也许因为我妈喜爱浓烈香水,小舒十分厌恶香气,从不用香水,护肤品也只选无香款式。
我产生了不良预感,寻了个理由,把我妈全套的化妆品护肤品都送去检查。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有人在那里头下了毒。
我妈习惯用手去挖面霜,一焦虑又爱啃手指,这样下毒,是因为了解她的生活习惯。
我将妹妹带到私密的地方,把检验报告放在她面前。
她脸色变得煞白,喃喃道:「姐姐,姐姐,对不起……」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姐姐,我真的没办法,整个人都快被撕碎了。脑子里,一个小人跟我讲,就算是为了姐姐也不能这么做,另一个小人却跟我讲,不这么做,怎么对得起生你的母亲。」
稍稍冷静下来,她将一份泛黄的旧报纸放在我面前。
醒目的大标题记录着许多年前的那场悲剧。
年轻的女人刚生下女儿三天,就从高楼一跃而下。
脑浆涂了满地,四肢碎裂扭曲成非人的形状。
我猜测这是韩夫人带来的报纸,毒,恐怕也是她提供的。
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值得吗?
我正色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做这样的事,一定会有痕迹,警察什么都查得出来,到时候你年纪轻轻进监狱,你妈妈九泉之下会安心吗?」
妹妹哀伤地问:「那我能怎么办?姐姐,难道要我忘记我妈的痛苦,光顾着过好自己的生活吗?」
她挽起袖子,手腕到处是累累伤痕:「姐姐,每次我过得很幸福,忘记我妈的时候,我都会在这里划一道,用疼痛提醒自己,妈妈砸在马路上,比这痛上一万倍。」
我轻轻帮她拂下袖子,摸摸她的头,让她镇定下来。
然后我说:「姐姐教你怎么复仇。我妈不过是个菟丝花,这么多年都依赖着爸爸,如果你要报仇,那你就去打败爸爸,毕竟他才是始作俑者。如果爸爸不再有钱养她,她跌落尘埃,而你事业顺利生活幸福,这才是诛心。」
妹妹诧异地抬头看我,不再哭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她问:「姐,你不反对我报复爸爸?」
我点点头:「不反对,因为他不但害了你,也害了我。如果我不是出轨的产物,也会有更加光明的人生。」
妹妹听了我的话,同意和韩夫人减少接触。
我松了口气,还好阻止得及时,没有酿成大错。
但有些事情,我并没能及时阻止。
当年高考,前几场考试都风平浪静,最后一场考试前,我妈又作妖了。
她故意将变质的东西拿给妹妹吃。
妹妹在考场上突发急性肠胃炎,从 985 的水平跌落至二本。
新仇旧恨累加,妹妹报复我妈,实属理所应当。
但是,我不能眼看着她把自己的未来也搭进去。
9
我把自己多年攒的钱拿出来,押一付三,替妹妹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
那是一个环境很好的住宅区,房子坐北朝南,采光良好。
租金虽高,可是很值得。
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有助于她恢复心情。
帮她搬家那天,我俩在小区看见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推着婴儿车,有说有笑。
我和妹妹对视一眼,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这样温馨有爱的一幕,是我们姐妹俩奢求不来的。
安顿好妹妹,我去找韩夫人。
保姆领着我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来到一间雅致的书房。
韩夫人背对着我,看着墙上的一张油画,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半身照。
我紧了紧手里的包,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韩夫人缓缓转过身,奇怪的是,这次她看我的眼神十分温柔。
她偏了偏头,问我:「这幅画,怎么样?」
Ṭů₉「很好看。」我说的是真心话。
尽管我不懂油画,冥冥中却感到亲切。
画中穿蓝裙的女孩,眼睛沉静得像月光,画者的笔触似乎饱含深情。
韩夫人轻声说:「这是我画的,那年我十八岁,在欧洲学油画,想家想得快疯了,她飞来看我,还愿意做我的模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她已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
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韩夫人,请你以后不要再撺掇我妹用违法的方式报仇,那会毁了她。我不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小舒一旦出事,我会立刻向警察举报你才是主谋。」
韩夫人忽然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捂住了双眼。
她当着我的面,哭了。
我惊诧之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转过身,背对着我,轻声道:「好,很好,江莹,你果然是个好孩子,我很开心,我答应你,好孩子,回去吧。」
10
帮妹妹搬家后没过多久,一次我俩手挽手上街,人行道上绿灯还亮着,竟被一辆车撞飞了。
急救车呼啸而来。
昏过去前,我想抬头看妹妹一眼,被工作人员按住了:「别试图抬头。」
从昏迷中醒来时,我妈正坐在病床边碎碎念:
「莹莹,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啊,妈这一辈子,可就指望你了。」
「妈自己还有什么指望?走到哪里都低人一等,明明是合法的,却被看成小老婆……」
听到这些话,我恨不得再晕过去。
见我醒了,她惊喜得尖叫一声。
我问道:「妹妹,她怎么样了?」
她瞬间换了一副后妈脸孔,撇嘴道:「她命贱,死不了,比你情况好多了。」
韩夫人就在这时,抱着一捧花,悄悄走了进来。
天气转凉,她早早换上斗篷式的黑色大衣,衬得整个人越发清瘦。
她一身黑地怀抱着粉紫色花束,站在床脚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妈愣了片刻,接过花笑道:「韩夫人,你来就来吧,还买什么花,真是太客气了。」
她手忙脚乱把花放下,动手扶我:「莹莹,你坐起来,跟韩阿姨聊聊。」
韩夫人急忙制止了她:「哎,别动她,要听医生的。」
我吃力地说:「韩夫人,您请坐。」
我说出这句话,花了很大的力气,并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因为,自从上次她在我面前哭了,我就很怕面对她。
我能感觉到,也许是看在妹妹面子上,她对我的敌意已经消散。
也许她对先前欺负我的事情感到抱歉,可是,那也不至于哭啊。
现实中,看见一个不太熟的成年人在面前哭,比看见对方赤身裸体冲击力还大……
我妈打破了病房中的寂静,笑道:「韩夫人,您放心,两个孩子都脱离危险了。说起来我们莹莹真可怜,听警察说,车撞过来的时候,这孩子把她妹妹挡在了身后。哎,我们这孩子,从小就心地好。」
她喋喋不休:「莹莹这一点就像我,心软!这次江舒需要输血,我撸起袖子就说,抽我的,抽多少都行!是,平常我俩是有点摩擦,可是做母亲的教育孩子,孩子心生不满,这也是常事,哪里能跟孩子计较?虽说她不是我亲生的,这次,我……」
「妈,我渴了,你去帮我问问医生能不能喝水。」我打断了她。
「哦哦……」她意犹未尽,但终于是离开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再说下去,哪怕韩夫人不信,我妈自己也要信了。
小舒身上累累的旧伤摆在那里,韩夫人信她才见鬼呢。
她这样自作聪明,只会让人更瞧不起。
我不知道说啥,只得又说了一遍:「韩夫人,您请坐。」
韩夫人走近我,似乎要摸我的头发,我下意识偏了下头。
她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接着,轻轻对我笑了一下。
她那笑容里,似乎包含着很多东西。
我想琢磨一下,可是头有点痛,于是作罢。
「那,我先走了,莹,莹莹,你好好休息。」
她第一次这样叫我……
我不想显得太冷漠,便说:「韩夫人,保重身体。」
她在门边顿了下,没回头,离开了。
11
我妈回来时,看见韩夫人已经走了,对我一通埋怨:
「怎么不留人家多坐一会儿?趁热拉近下感情,你跟韩烨的事,不就稳了?」
她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说:「我听人说了,韩家真正的掌权人是韩夫人,她不是随夫姓韩,她本来就姓韩,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
我很无语:「就算为了讨好她,也不能随口就来,还抽你的血,什么啊……」
我妈气鼓鼓地说:「我没撒谎,你不信去问护士!最后我确实没献成血,可不是因为我作假,是你爸爸不同意。」
提到我爸,她的语气忽地温柔下来:
「那天我提出给她献血,当然是为了你,谁让韩夫人那么看重她,妈总得拿出点态度来,不能给你拖后腿。可是你爸拦住了我,特地嘱咐护士不能让我献血,哎,他晓得我身子弱,他心疼我!」
这件事让她非常感动,把当天的情景反复说了好几遍。
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她又说起驯夫之道。
我不耐烦听这种话,故意唱反调:「能被勾引走的男人,都不值得要。」
「别人要是真不喜欢我,做啥也没用,不如放手,姿态还好看些。」
我妈急了:「怎么没用?」
她用推心置腹的口气说:「傻丫头,妈告诉你,只要你一直在一个男人身边,捧着他,他总有一天会动心的。女人可不能心高气傲,放得下身段,才是扎扎实实的好处。」
我爸进来了,皱眉斥道:「说了多少次,不准在她面前讲这种话。」
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经过警方调查,汽车的主人投资失败,报复社会,撞伤我俩以外,还撞死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警察赶到时,他已经畏罪自杀。
不到十岁的孩子……我心中恻然。
我爸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叹息道:「人间贪嗔痴恨,都是太执着……」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嘛,让我妈闭嘴,他自己开始了。
好像手里提串佛珠就能悲悯苍生,江家明明才是五毒俱全。
我真是好命,身体里流着这两个人的血……
12
过了些日子,我妈回到了麻将桌,我爸出差了,我乐得清净养病。
小舒的伤势比我轻得多,拄着拐一跳一跳进来看我。
有她坐在病床边陪着,哪怕一句话不讲,病中生活也变得好过很多。
不过,有时她在病床边大嚼烤羊肉串,孜然香混着油香,扑鼻而来,却偏偏不给我吃,相当讨厌。
可是,我一向拿她没办法。
韩烨也来看了我好多次。
作为团队的 HRBP,我督促他少往医院跑,专心工作,市场竞争激烈,别给对手可乘之机。
他无奈地摊手:「江小姐,此时此刻我是以男友身份坐在这里,你竟然如此公事公办,太伤人心。」
韩夫人倒是没再出现过。
换药的时候,护士问:「对了,江小姐,给你送这花的,是你什么人?」
「是个阿姨,怎么啦?」
她哦了一声,感慨道:「气质真好,像以前的明星。江小姐,你知道吗?那天你们刚送到医院,她就来了,正好有个病人没抢救过来,她以为是你,吓得腿软,都跪在地上了,还拼命扶着墙站起来,哭着问是江莹吗?是莹莹吗?哎,叫人看着真不忍心,好在你没事。」
护士小姐圆圆的脸上满是同情。
真怪,韩夫人对我感情这么深?
可是,我不但和她非亲非故,还是她仇人的女儿……
怎么想也想不通,我自嘲,别太自恋了江莹。
晚上韩烨下了班又来看我,小舒已经回去睡了,病房里静悄悄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向他说起心里发酵许久的疑问。
他替我掖掖被角,笑道:「莹莹,你本来就是个让人喜爱的女孩子,不要妄自菲薄。我妈对我讲,如果我对你不好,她绝不会轻饶了我,一定扒掉我一层皮。」
听了这话,我觉得更加夸张了。
13
养病无聊,我举着遥控器在电视上找东西看。
没力气看新剧,便决定重温多年前看过的台剧。
那剧很虐,女主怀孕跑路,多年后父子相见不相识。
孩子意外受伤送进医院,男人热心捐血,女主对医生道:「他不能捐。」
电光石火间,医生作为一个知晓往事的人,明白了一切。
直系亲属输血会引发不良反应……
孩子的身世已经呼之欲出,男主还一脸懵地疑惑,为啥不让他捐血,真是个大傻子。
我抽了张纸巾抹眼泪,抹着抹着,忽地顿住了。
那天,我爸嘱咐护士千万不能让我妈给小舒捐血,这个行为突兀又反常。
难道妹妹才是我妈的亲生女儿,而她蒙在鼓里,并不知情?
我自嘲病久了,奇思妙想,摇摇头把这个奇葩的想法抛开。
但深夜失眠,这个念头又回来找我了。
父亲怀念原配这么多年,为什么要冷淡原配的孩子,还纵容我妈虐待她。
就像我妈说的,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才会爱她的孩子。
他明显不喜欢我妈,那轻蔑厌烦的眼神骗不了人。
在原配的墓前,他曾说,「你和她,越长越像了。」
如果妹妹才是我妈亲生的孩子Ťű̂₂,一切都说得通了……
如果韩夫人也是知情者,那她全部的举动,都不再矛盾。
对我妹好是为了赢得她的信任,等她报仇以后,再向警方提供线索,一石二鸟。
我一夜没睡着,睁着眼看着外面天空颜色变淡。
等到红日满窗,我给韩烨拨了电话。
14
终于到了出院的日子。
阳光下,我有种黄粱一梦,换了人间的感觉。
随身的包里藏着一份亲子鉴定证明,我和李景,并没有母女关系。
这个事实,让我哭都哭不出来。
那个在大街上惨烈摔死的女人,竟是我的亲生母亲,是怀胎十月以自己的血肉孕育了我的人。
而我竟二十多年,认贼作母。
不仅如此,宠爱我的父亲,逼死了我的母亲。
而李景,二十多年来一直在残害亲生骨肉。
小舒一直背负着不该由她背负的挣扎与痛苦……
那本该是由我背负的。
15
从得知消息到出院,中间有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间,我辗转反侧,频频失眠,最终决定先瞒住这件事。
我想立刻跟李景撕破脸,但却明白不能那么做。
投鼠忌器,小舒身心尚未彻底复原,禁不起这件事的冲击。
对李景的厌恶,需要很大的力气去掩饰。好在她是个粗疏的人,我又因看不惯她虐待小舒,本来就和她不亲。
不急,慢慢地,我会想出万全之策来报仇。
没想到,李景先发现了这件事。
她说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庆祝我出院,那时我没多想。
我不知道她想替我换个新包,还趁我吃饭溜进卧室,自作主张替我腾出旧包里的东西。
我上楼时,她正像个木偶人一般拿着报告。
听到门口动静,她呆滞地转过头看我。
我很快镇定下来,事情既然捅出来了,只有硬着头皮上。
出乎我意料,李景扑通跪了下来:「莹莹,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妈妈的气。莹莹,生恩哪有养恩重,妈妈爱的是你,那个贱种,妈妈看都不要看她一眼。」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难道,她觉得没有脸去面对妹妹,不如抓紧和我的感情?
可她逼死了我的生母,而且如果没有交换的事,被虐待的就是我。
李景伸手想拉我,我厌烦地后退几步。
她愣了一瞬,爬起来,噔噔噔下楼。
她一下楼就甩了妹妹一个巴掌,尖声道:「江舒,你给我滚出去!」
我紧跟着跑下去,拦在她面前,骂道:「李景,你疯了!」
她拉扯着妹妹,脸却朝着我:「我不要她,莹莹,我不要她。」
「你给我闭嘴!」我怒极,甩了她一巴掌。
妹妹愣住了,她从没见过我如此失态,慌张地问:「你们这是在闹什么啊?」
江云天从书房走了出来,气定神闲地说:「江舒,来,正式认识下你的亲生母亲。」
「你也闭嘴!」我朝他怒吼。
可是没有用,一切都瞒不住了。
妹妹看看李景,又看看江云天,扯了两下嘴角,神经质地咯咯笑了起来。
她于当天精神崩溃了。
16
妹妹病得很严重,医生说她必须住院治疗。
我焦头烂额地医院公司两头跑,一边打听更好的精神科专家。
李景试图跟着我,絮絮哭诉道:「莹莹,看在这些年我尽心尽力养育你的份上,别不认我……」
我冷淡地将她推开:「李女士,当年逼死我妈的事情,我决定向江云天算账。但你我所谓的母女情,今天一笔勾销。」
「法律上我对你有赡养义务,你可以去起诉,我不会拒绝执行,但也不会多给一分钱。但是,如果叫我知道你还敢再伤害我妹妹,我会连逼死我妈的账也一起算。」
我没空和她纠缠,妹妹的情况很不乐观。
我联系到北京的医院,去找江云天要钱。
他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说:「莹莹,何必去管她呢?」
「你想出国留学,多少钱爸爸都会给,可是江舒已经是个废人,何必把钱往水里撂?再说了,你已经知道真相,她们母女有这个下场,你该高兴才是……」
他脸上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我不跟他废话,转头就走。
江云天,我跟你的账,有清算的时候。
17
韩夫人去世了,原来她回国时已经是癌症晚期。
怪不得最后一次见面,她那么清瘦。
韩家一片忙乱,在这忙乱中,我很抱歉地来到韩烨面前。
他双眼通红,胡子拉碴,可是为我停住脚,耐心地问:「怎么了?莹莹,你有心事?」
我ťű̂₎说:「韩烨,抱歉这Ṭû₉个时候找你,我就直说了,江舒情况不乐观,请借我一笔钱。」我边说边拿出借条:「这些钱,我都会还的。」
他轻轻拦住我的手:「不急,莹莹,你比自己想象中有钱多了。」
「我妈遗嘱里把股份都留给了你,换句话说,韩氏现在根本就是你的。」
我愣住了,呆呆道:「什么?」
他表情严肃,不像是拿我寻开心。
我问道:「先不提你母亲为何要把财产留给我,作为儿子,你不介意吗?」
韩烨轻轻一笑:「莹莹,我并不是妈妈亲生的孩子,只是个养子。」
「我的生父母是留学生,一场车祸双双去世,只留下安全座椅上的小婴儿。父亲来自西北乡下贫寒家庭,母亲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没人能照顾我。若不是她好心收养,我怎有机会幸福长大、还念常青藤名校?妈妈一早就告诉我,她会把财产捐给慈善机构,我对此十分赞同。最后她决定留给你,我想她有她的道理。」
尽管头晕晕的,我开始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韩烨把手扶在我肩膀上:「江小姐,现在你有很大的力量,想做什么都很容易。」
我忍不住问:「你早就知道这一切?」
「不,我只比你早知道一天。」
「来,我带你去找周律师。」
周律师是个胖乎乎的大叔,像只熊一般健壮亲切,他郑重向我确认了遗嘱的事情。
我叹息道:「阿姨好慷慨。」
韩烨说:「所以,你想做什么?作为你的员工,我很乐意配合。」
我凝神思考片刻,抬头果断道:「首先,我要找一位办事得力的人,替我找到全球最好的医生,把江舒送过去治疗。」
我继续道:「第二件事,我要打垮江云天,他的公司主营什么业务,我们就去占领那部分市场。」
韩烨定定看着我,有一会儿没说话。
我问:「怎么?」
他笑道:「刚刚你那神情,像个尖牙利爪的小豹子,十分迷人,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
18
在气势雄厚的韩氏集团面前,我爸的公司只相当于一只小舢舨。
我们一旦搅起浪潮,他那艘小船便岌岌可危,眼看要翻。
但我故意拉长收网的过程,把他放在油锅上,多煎一阵子。
江云天焦头烂额之际,经人指点,方来求见韩氏新任老板。
我缓缓转过真皮座椅,对上他惊诧的脸。
「女儿,怎么是你?」
我挑起一侧眉毛:「江先生,你有什么事情?」
「女儿,是你在和我作对?」
「不然呢?」
江云天颓然瘫倒在椅子上。
可是他毕竟老到,很快收拾心情,挤出笑容:
「女儿,我们之间有误会,你耐心听爸爸讲。」
我握着两只手不语,静静盯着他。
他说:「当年,我一时受了李景的诱惑,本打算拿钱让她消失。没想到她说自己怀了孕,还是男孩。你母亲身体不好,医生说最多生一胎,我担心你如果是个女儿,以后将无人可以依傍。所以我想着,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去母留子,如果是个女儿,就让这个男孩替你鞍前马后。」
他越讲越流畅:「可是她竟敢骗我。得知她去了你母亲的病房,我杀了她的心都有。后来你母亲跳了楼,我本ṭū⁶打算将李景扫地出门,却忽然有了个好主意。她不是想当江夫人吗?好,我给她机会,交换两个同一天出生的孩子太容易了,我要让她亲手虐待自己的孩子。」
我笑道:「哦,李景在你心里,一点分量也没有?」
「那当然!她是什么东西?连你母亲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他装出老态,扶着头哀叹:「女儿,我是犯了错,可是我在尽力弥补,为你母亲报仇。我把这个恶心的女人留在身边,这些年她这个江夫人当得有名无实,你是看在眼ẗú⁹里的,女儿,你能理解我一片苦心吧?」
好无耻、好歹毒的男人。
我什么话还没说,他就倒豆子一样说上一大篇,这些台词,不知道已经排练多少遍。
我拍掌道:「演得很好,您应该去念电影学院,不然太屈才了。」
江云天脸色变了,想继续辩解,我示意他闭嘴。
我站起来,居高临下:「你想说,孩子,我把她们母女留在这个家里,放任她们骨肉相残,不正是替你母亲报仇吗?可是啊,江云天,你才是悲剧的始作俑者。当初李景可不是强迫你上了床,再说江舒又有什么错?你这个老东西把自己当什么了?还敢设计我们的命运?江舒错就错在,不是个男孩,假如李景生了个男孩,到底会是谁替谁鞍前马后?」
我将一沓资料摔在桌子上,那是他这么多年试图给自己制造继承人的证据。
他留下李景,除了将害死妻子的事全推到她身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看中她生育的能力。
但是苍天有眼,他意外受了伤,久经治疗依然没有恢复生育能力。
江云天被我戳破隐疾,终于卸下慈父的虚伪面具。
他朝我怒吼:「江莹,是谁教你忤逆父亲?你知不知道,古时候,一个父亲是可以让孩子去死的!」
「韩樱这个贱人,自己不能生养,捡野孩子来养,还挑拨别人父女关系……」
我笑了:「关韩阿姨什么事?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是我恨你,是我看不起你,看不起你对婚姻不忠,做事卑鄙。」
他冷哼一声:「信不信我找新闻记者曝光你,看看你是个多么忘恩负义的不孝女。」
我无所谓地摆手:「去吧,去吧,说得好像没人知道,你最早的一桶金是我妈的嫁妆,凤凰男配不孝女,咱们真是旗鼓相当,刚好绑在一起上新闻头条。」
他被我气得怔住,捂着胸口直喘气。
我按铃叫保安,请他们撵人出去。
我冷冷道:「回去吧,回去接受你破产和穷困潦倒的命运。」
19
韩烨跟我说,他爸爸想见我。
还是那个书房,那幅油画还挂在原地,作画的人却已经走了。
韩叔叔窝在扶手椅里,整个人因哀伤缩小了一圈。
他轻声告诉我:「江莹,当年你妈妈出事,也带走了韩樱一半的命。得知消息后,她本打算立刻飞回国,可是她的精神状态出了很大问题。她似乎觉得自己依然活着就是罪,深深自责没有放弃画展,守在你母亲身边。这些年,她一直挣扎在自杀的边缘。我很少敢让她一个人待着。直到她患上不治之症,加紧回国报仇。」
「但是,她告诉我,遇见你以后,她改变了想法。孩子,你韩阿姨走的时候,没有什么遗憾,她最后的心愿,就是让我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
我接过深紫色信封,隐隐闻到茉莉香气,那是韩阿姨的味道,我鼻子发酸,嗓子被泪水堵住,说不出话来。
韩叔叔很体谅地递来雪白手帕。
他已决定带着韩夫人的骨灰,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度过余生。
他笑道:「有空的时候,你们两个年轻人若是想起我来,欢迎来做客。」
韩叔叔又交给我一沓稿子,说这是我妈的遗稿,插图是韩夫人画的,画好的当夜,便在梦中去世。
我这才知道,妈妈生前是写儿童文学的作家。
韩叔叔叹道:「你妈妈去世以后,韩樱再也拿不起画笔,但是,你来拜访那天晚上,她又去买了作画的材料……」
我微笑道:「叔叔,您放心,我会找人出版这本书,让她俩的作品可以流传在世上。」
20
黄昏时,我坐在韩家花园一角,静静读韩夫人的信:
【莹莹,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和你妈妈在一起了,不管是天上地下,总算是又团聚了。我最庆幸的,就是生命的最后时刻认识了你。】
【孩子,你比我想象中好上一万倍。】
【很抱歉,我曾经对你有偏见,毕竟你是那个人的孩子。可是那天,你勇敢地站在我面前,维护你妹妹,我对你的戒备疑虑顿时雪消。那一刻,我仿佛再一次看见你妈妈,你不知道我是多么高兴,又是多么惭愧、后悔。】
【莹莹,你妈妈是一个很棒的人,从小总是她安慰和鼓励我。我胆小、爱哭、常常生病,脾气别扭,她却相反,勇敢、热烈、坦荡,像一只小鸟般,扑着翅膀飞到哪,就给哪里带来阳光和音乐。这样好的她,竟然愿意照顾陪伴那样别扭无趣的我,我真的很幸运。她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妈妈太纯粹善良,才会被伤害,但这绝不是她的错。】
【孩子,我能看出来,你妹妹对你感情很深,这是你种下的善果。你们这代人,爱比仇怨多,是好事情。】
【孩子,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多多陪伴你,祝你幸福、健康、平安一生。】
21
三年后,妹妹的病情得到了控制。
我在风景美丽的湖区给她买了房子,落地窗直对着蓝天白云、粼粼碧波。
我常常去看她,妹妹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
有一天,她搅着锅里的土豆炖肉,主动提起了家里的事。
见我神情紧张,她轻笑道:「姐姐,能谈论这件事,说明我已经真正放下。」
「姐姐,我曾经有个很可耻的想法,希望我是你的亲妹妹,便不会被虐待,也不用背负生母自杀的痛苦,愿望以一种恐怖的方式部分地实现……我活着一刻,身体里就流动着一个我最讨厌,也最讨厌我的人的血,我真是一点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姐姐,还好有你,是你把我拽住了。这些天,我在想,姐姐你真的是一个很勇敢的人,你又何尝没有代替我承受人间恶意?」
我知道妹妹说的是哪件事。
高中时,我曾对一个男生很有好感,常常看他打球,向他借笔记本, 在他生日那天, 精心准备了 CD, 那是他最喜欢的乐队。
可是,那天, 他当众推开了我的手,厌恶地对我说:「我不要你的东西, 脏。」
后来, 我才知道, 他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不知道是谁, 告诉他我的身世。
那天, 是妹妹冲上去,把这一米八的男孩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顿, 因此还被记了过。
这么多年,我还记得她气势汹汹地拧着男孩的耳朵,叫他道歉的神情。
那男孩说话虽不好听,但也是可怜人吧……
江云天所谓的安排, 让我的成长之路, 一直笼罩着羞耻与自我厌恶的阴影。
这歹毒的安排, 满足的只是他自己掌控一切的恶趣味,哦, 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向韩阿姨他们暗地里邀功,推卸自身背叛妻子的罪责。
江云天破产后, 四处奔波筹钱, 想东山再起, 却频频遭遇冷眼,直到酒后中风,被我随手丢进一个疗养院。
李景在他生病前, 都和他一起生活。惯性真的可怕, 这样的两个人竟然还一起生活了三年。江云天中风后, 她回了娘家,很快, 全部的钱都被弟弟妹妹偷去赌博, 她向他们要钱,被联手殴打,神志失常,进了同一个疗养院。
这些事,妹妹不问起, 我才懒得说。
妹妹说:「好了,开饭!」
土豆炖肉上桌,最简单的家常菜,有最温暖人心的味道。
我把炖得面面的土豆在米饭上戳开,一边说:「我得少吃点, 马上九月和韩烨办婚礼, 到时候穿不上婚纱,那就出洋相了。」
妹妹手撑着下巴,宠溺地看着我。
在我身后,清风正吹着大朵的云游走, 这是一个凉爽的晴天,最好的那种天气。
我们的人生,还会有无数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