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亲姑姑是天赐福女,受到全家疼宠。
只因我们眉眼相仿,她便命我成日戴着面纱。
稍不如她意,我就被扣上忤逆长辈的罪名。
后来,嫡亲姑姑和我同一日嫁入晋王府。
温如意面露不屑:「别以为你当上王妃,就能压我一头了。」
「就算我是世子妃,珍珠也永远是珍珠。至于沙砾,痴心妄想只会惹人发笑。」
我喏喏点头,姿态顺从:「姑姑教训得是。」
转头我乐开了花,这回忤逆长辈的恶名要换人来担喽!
1
圣上赐婚旨意下来,封我为晋王妃。
小姑姑白了脸。
一刻钟前,太后懿旨刚宣完。
将小姑姑温如意指给了晋王世子。
温如意不可置信,尖声叫了出来:「怎么可能?她怎么配当王妃?」
我佯装拉住小姑姑,她狠狠将我甩在地上。
宣圣旨的白脸公公直接冷了脸,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不知这是府中哪位小姐?」
父亲小心赔笑,朝白脸公公袖子里塞了点银两,随即拱了拱手:「家妹言行无状,还望刘公公海涵。」
刘公公面色微微好转,嘴角仍挂着笑,淡淡吐出一句:
「温老太傅一向知礼守礼,没想到这温小姐的性子倒是活泼。既然没什么事儿,咱家就告辞了。」
送走了宣旨太监,温如意还在屋里闹腾。
小姑姑趴在祖母怀里,眼神怨毒:「她不能嫁给晋王。」
「温舒言,你居然背地勾搭上了晋王?好一个贱蹄子!」
祖母面色不愉,厉声喝道:「孽障,给我跪下。」
我从善如流,滑跪在地:「孙女知错。」
进屋后,父亲径直走到小姑姑身边,眼风不曾扫过我一眼。
我的心寒了寒。
「兄长,你得为我做主!」
父亲理了理小姑姑的发鬓,表情冷淡地朝向我:「既然对姑姑不敬,就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
我应声答是。
2
世人都说舐犊情深,言人爱子之深切。
在温府,这话却不准。
我出生时,父亲正守在祖母院子里。
祖母早产,就把我娘身边的稳婆全都调走了。
小姑姑出生时,霞光万道,众人都说这孩子是天赐福女。
温府为小姑姑出生欢喜的时候,我娘正难产大出血。
听奶娘说,当时屋里只有我响亮的啼哭声。
可怜呐。
奶娘当时闯到主院,跪着磕头求父亲过去看一眼。
父亲置若罔闻,冷声道:「不过是妇人生产而已,不可扰了长辈清净。」
于是只赏了奶娘一顿板子。
我娘至死没能见上她的夫君最后一面。
八岁那年,小姑姑在后院跌入池塘。
我拼了命把她往岸上拽。
温如意醒来后,轻轻倚在祖母肩上,直言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父亲闻言震怒,提着我就到了后院。
不听一句分辩,温大人一脚将我踹进池塘,怒骂我是不知人伦的东西。
水面上的冰很薄,我的身子却好像被冻住了。
无法动弹。
隔年,府中赏花宴上,有夫人笑谈我和小姑姑眉眼相仿,竟如双生姐妹一般。
宴上,温如意甜笑着回应,袖子下紧紧地掐着我的手。
宴后,小姑姑噘噘嘴,朝父亲撒娇卖乖,不许我出现在人前。
温大人纵着妹妹的要求,要我以后出门必须戴着面纱。
自此,京中传出我貌若无盐、忤逆长辈的名声。
3
从祠堂出来,我一瘸一拐地回了院子。
奶娘慌忙迎上来,将我扶到软榻上,拿了常备的药油过来。
「老爷怎么能这么磋磨自己的女儿?」奶娘揉着我膝盖上的淤青,抹着眼泪心疼道。
我嗤笑一声,玩笑道:「也许父亲是想我跟祖宗多联络联络感情。」
「小姐总算苦尽甘来了,到晋王府日子就好过了。」奶娘话中满是期盼。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温如意可不会让我这么顺利地嫁到晋王府,然后在她头上耀武扬威。
隔天,小姑姑邀我去佛寺祈福。
我借口身体不适,婉言推拒了。
用脚指头想,我都能想到她的招数。
毁女子婚事,少不得在女子的名节上做手脚。
可小姑姑也不想想,温家女子同气连枝,一损俱损。
温如意再次强拉我去游湖的时候,我没拒绝。
该来的总要来。
画舫上,歌舞升平,而温如意拐着弯地引我到无人的船尾。
在她下手前,我冷不丁开口:「为什么?」
「我们血脉相连,本应相互扶持,为什么你总是要害我?」
小姑姑冷笑一声,丝毫没有被撞破诡计的慌张。
「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跟我同一天出生在温家。」
「温家只能有一个受宠的嫡女。」Ťú⁸
「反正也没人在意你,不如为姑姑去死好了,也算你Ṱûₑ尽了一番孝道。」
「放心吧,姑姑会让你死之前快活快活的。」
温如意表情阴狠,朝后面摆了摆手。
我还是低估了她的恶毒。
她不仅要毁我名节,还要害我性命。
几个尖嘴猴腮的小厮朝我围了过来。
我见状脚步一转,冲到温如意身后,将她一起拉下了水。
既然这样,那我又何必留手。
4
我拽着小姑姑在水中浮浮沉沉。
温如意一浮出水面,我就不小心把她踹了下去。
悖逆长辈?
真的悖逆了又如何。
落水的动静惊动了画舫上的人,歌舞声霎时停了。
被救后,我缓缓睁开眼睛,扫了眼周围的环境。
我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里是哪里?我姑姑怎么样了?」
旁边的夫人温柔答道:「那位小姐还没醒,我已经请了大夫,应该马上就到了。」
我向这位夫人道谢,还不经意间吐露了自己的身份。
大夫到了后用金针扎了几下,姑姑就幽幽转醒了。
我情真意切地恳求大夫再给小姑姑好好把个脉。
片刻后,大夫摸着胡须拱手向小姑姑道喜:
「恭贺夫人,夫人有喜了。」
我捂嘴大声惊呼:「不可能,您莫不是诊错了?」
「我姑姑乃温太傅之女,尚未出阁,怎么可能是喜脉?」
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丫头,老夫的医术怎会出错?」
「老夫从医三十余年,诊脉从未有过差误。」
温如意脸色难看,刚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贱人,谁准你找大夫的?」小姑姑目光淬了毒,恶狠狠地盯着我。
「姑姑,我担心您的身体才让大夫替您把脉的。」
我泫然欲泣,样子楚楚可怜。
「温太傅便是如此教导女儿的吗?」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的夫人冷声道。
温如意看到屋里还坐着一个女人,衣着普通,眼神里闪过凶光。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识趣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否则,哪一天死在外面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姑姑语气轻蔑。
夫人气极反笑:「温小姐好生霸道,我算是领教了。」
说罢,她拂袖而去。
5
我追了出去,诚恳地向她赔礼道歉。
「沈夫人,刚刚多有得罪,我代小姑姑向您赔礼了。」
沈夫人一身粗布麻衣,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你认识我?」
我缓缓起身,朗声道:「前日镇北侯偕夫人进京,百姓夹道相迎,我当时有幸见过夫人一面。」
「小女久仰沈夫人大名,有沈夫人坐镇北疆,乃我大梁百姓之福。」
沈夫人神色缓了缓,轻笑道:「没想到,温家一潭污泥中竟还能开出花来。」
我理了理裙裾,向沈夫人再行了一礼,请求道:
「今日之事,如果有人问起的话,劳烦沈夫人能够据实以告。」
沈夫人目光深邃,看了我半晌才开口:「那便依温姑娘所言。」
临走前,沈夫人脚步停了下,末了甩出一句:「你这丫头倒合我眼缘,如果有一天在京城待不下去了,来北疆寻我。」
我笑了笑,轻声细语答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沈夫人转过头,开怀笑道:「好,那我且等温姑娘的佳音。」
6
回府后,祖母得知了小姑姑落水的消息。
当即便让仆妇押着我跪到了小姑姑的床前,给她赔罪。
温老夫人搂着女儿,心肝儿肉地叫着,端是一个慈母模样。
祖母扭过脸朝向我,疾言厉色道:「你是怎么照看你姑姑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无论我推没推温如意下水,只要我在场,那这罪责就逃不了。
我正要开口,小姑姑打断了我的话。
小姑姑拽着祖母的衣袖,干咳了几声:「娘,就是她把我推下水的。」
「温舒言目无尊长,绝对不能放过她。」
温如意死死盯着我,眼神像爬行在潮湿草丛里的毒蛇一样凶狠。
温老夫人闻言举起鸠杖,狠狠砸在了我的背上。
我痛得趴在了地上,冷汗从额前冒了出来。
幼时,我读《陈情表》,艳羡那份相依为命的祖孙情。
我不解为什么我的祖母对我这样冷漠。
我反省己身,疑心自己做得不够Ŧű̂ₚ好,担不起温府的门楣。
后来,我明白人心本来就是偏的。
温老夫人语气寒凉,眼神满是厌恶:「真是造孽,温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孝不悌的东西。」
「来人,去请家法。」
「孽障,今天不当着温家先辈的面好好教训教训你,迟早给温府带来祸患。」
我忍着剧痛直起身来,目光投向祖母,面上仍是孺慕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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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今日有一事还未来得及向您禀报。」
「住嘴,贱人,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小姑姑起身作势要下来。
祖母脸上划过一抹狐疑,出声止住了小姑姑的动作。
我眼神赤诚,接着说道:「此事重大,尽管姑姑不允,但涉及我温府声誉,我还是得告知祖母,请祖母早些决断。」
温老夫人冷冷看了我片刻,还是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仆妇。
「今日小姑姑意外落水,被大夫诊出了喜脉。」
我的话如平地惊雷,震住了祖母。
「混账东西,满口胡言。」祖母怒喝道。
温老夫人扭头看向女儿,小姑姑正面色苍白,眼神闪躲。
沉默了一会儿,祖母沉声道:「孩子是谁的?」
温如意泪如雨下,扑倒在祖母怀里:「我没想到会这样——」
半晌,她期期艾艾开口:「是、是晋王世子的。」
7
温老夫人雷霆手段,当即毒哑了今日画舫上伺候的丫鬟仆妇。
该发卖的发卖,余下的家奴扔到了温府郊外的庄子上。
至于老大夫,祖母用重金封了口,并用其家人的性命挟住了他。
小姑姑和我不约而同地瞒下了沈夫人的存在。
温如意大概以为,沈夫人一介贫民翻不出什么浪花吧。
「这孩子不能留。」温老夫人一句话决定了小姑姑肚子里孩子的生死。
「娘,可是——」小姑姑言语间带着恳求。
祖母柔声道:「如意,听娘的话。」
「你是正经走三书六礼的世子妃,不是妾室,也不是外室女。」
小姑姑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满是阴狠之意。
「如果不是她,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既然我的孩子留不住,那我要让她这辈子都别想有孩子。」
「娘,你帮帮我。」
温老夫人瞥ƭüₛ了我一眼,无奈应了声好。
我浑身发冷,眼神震惊。
我知道祖母不爱我,但我没想到她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温家,于小姑姑而言,是桃花源。
于我而言,就是地狱。
可惜,还没等落下这个孩子,晋王世子赵安就赶了过来。
沈夫人果然明白我的言下之意,将消息暗中透露给了晋王府。
8
晋王世子来了定不会让温府落下这个孩子。
毕竟,当今皇室子嗣实在单薄。
大梁朝历代皇帝都是和平即位,这都得归功于皇室几乎都是历代单传。
倒少了诸王夺嫡的厮杀。
但皇室子嗣稀少,一旦发生不测,朝堂必将大乱。
先帝膝下两子一女,竟也算得上子嗣兴旺了。
长子为当今圣上,乃原先的德妃娘娘所出。
次子为晋王,也是嫡子,如今的西宫太后所出。
圣上已年近六十,膝下仍未有一子。
而晋王正值壮年,仅三十四岁,膝下已立下了世子。
这次圣上的赐婚也是一个试探。
金龙已呈老态,臣子是否有了不臣之心?
我丑名在外,和温如意又是姑侄关系,恰好成了那个最好的选择。
晋王世子在堂屋外求见温老夫人。
祖母看了眼小姑姑的小腹,叹了一口气:「看来这胎是拿不掉了。」
晋王世子来了,就代表了晋王的意思。
晋王要这个孩子留,那温府暂时就不能动这个孩子。
小姑姑眼中闪过喜意,皱眉瞥了我一眼:「这次算你走运。」
赵安走了进来,未曾向祖母见礼,反而生生受了祖母的礼。
温如意浑然不觉,只当世子重视她,才这么快赶来。
这位晋王世子相貌倒是英俊,怪不得勾得温如意神魂颠倒。
可惜,走起路来脚步虚浮了些。
「温老夫人,听说如意身体不适,我特意请了太医来替如意把脉。」赵安笑着开口。
祖母推拒不得,无奈侧开身子让太医来诊脉。
顷刻,太医起身在世子耳边私语。
赵安眉宇间满是喜色,当着祖母的面揽住了小姑姑的身子。
「如意,如意,当真是个好名字。」
说完,赵安转身看向祖母:「温老夫人,这段时间如意的身体还得麻烦您多看顾着点儿了。」
晋王世子言语间暗藏着深意,似乎带了点威胁之意。
祖母温声答道:「这是自然。」
9
赵安离开后,小姑姑又想起了我。
温如意一巴掌狠狠甩了过来,尖利的指甲在我脸上划出了血痕。
「贱人,别以为今天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祖母视而不见,未出一言。
我捏紧了手指,面色依旧平静。
这世道,孝道两个字像座山一样死死地压在了我的头上。
我无法反抗,也反抗不得。
「滚出去,到堂屋门外跪着。」
「我什么时候让你起来,乖侄女你再起来。」温如意笑盈盈随口道。
我跪在屋外,盘算着接下来的事宜。
院子里,丫鬟小厮人来人往,看向我的眼神怪异。
我嗤笑一声,看来祖母新换来的下人还不习惯这一幕。
毕竟,没有哪家的大家小姐会在家里任人折辱到这个地步。
天忽然阴了下来,狂风起,大雪纷飞。
雪花冰冰凉凉打在脸上,天地寂寥,我的心格外平静。
一个时辰后,风停,雪止。
小姑姑从屋内慢慢走了出来,披着颜色艳丽的斗篷,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面露不屑道:
「别以为你当上王妃,就能压我一头了。」
「就算我是世子妃,珍珠也永远是珍珠。至于沙砾,痴心妄想只会惹人发笑。」
我喏喏点头,姿态顺从:「姑姑教训得是。」
但是,小姑姑怕是忘了沙砾的硬度足以磨损珍珠。
10
温如意肚子里这胎,月份大了就要显怀了。
那两家的婚事就耽搁不得了。
本来按照礼部的安排,晋王三月大婚。
等到入秋九月时,晋王世子大婚。
钦天监的人又测算出,岁中之前只有一个好日子。
三月初六,宜嫁娶。
于是紧锣密鼓后,索性两场大婚安排在了同一日。
时间只差出一刻钟。
听到这个消息,我差点儿笑出声来。
十六年前,我和小姑姑同一日出生在温府。
小姑姑早我一刻钟。
如今这一刻钟倒在这儿应了景。
大婚之日,我早温如意一刻钟。
我笑着笑着,意兴阑珊,扭头看向奶娘:
「嬷嬷,如果当年我早小姑姑一刻钟出生,我是不是也会有娘亲?」
奶娘绣着白色中衣的手抖了一下,眼中满是心疼之色。
「算了算了,我不问了,不惹您掉眼泪儿了。」我赶紧止住话头儿。
我透过窗户望向北方,晋王府的方向。
我费尽心机,百般周折,终于快要来到这一天了。
11
除夕夜,皇后娘娘递帖子邀了我和温如意参加夜宴。
马车上,小姑姑抚着还没显怀的肚子,眼睛斜瞥向我:「有的人,生来便是个祸胎,克死了自己的亲娘。」
「儿子啊,你可一定要像娘一样当个福星,这样才有好命。」
小姑姑意有所指,话里带着尖刺。
我一脸天真,向她求教:「姑姑,到时候孩子是不是得称我祖母啊?」
温如意面色难看,正准备怒骂出声时,马车停下来了。
皇后娘娘遣了侍女等在宫门口引我们进去。
小姑姑扶着腰下了马车,姿态骄矜,傲气十足。
我看得心服口服。
刚满三个月的胎被她走出了将要临盆的感觉。
绿衣侍女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快,温声说道:「温小姐,可需为您准备一顶舆轿?」
小姑姑正要开口答应,我截住了话头儿。
「不必了,姑姑身体康健,多谢您的好意。」我礼貌回道。
温如意冷冷剜了我一眼,讽刺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替我做决定了?」
「好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自作主张,目无尊卑。」
最后温如意还是坐着舆轿到了殿外。
小姑姑足够狠毒,却实在愚蠢。
我叹了口气,看向皇后娘娘黑了的脸,风雨欲来。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臣女给诸位娘娘请安,诸位娘娘万福金安。」
我扯了扯温如意的衣袖,向落座的诸位娘娘请安。
贵妃娘娘娇笑一声,率先发难:「两位温小姐的脚程慢了些,看来是路上有什么要事耽搁了?」
旁边的娘娘嗤笑一声,接话道:「可不是,我可听说温大小姐身子沉,没舆轿便不肯过来呢。」
小姑姑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僵站在那儿。
温如意估计以为她肚子里这胎是个挡箭牌,但没想到还可能是个靶子。
近年,圣上日渐衰老,可膝下空虚,心思就变得多疑起来。
更是沉迷于黄老之学,求丹问药,想要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
而朝堂上晋王的羽翼日渐丰厚,如日中天。
宫中的各位娘娘自然也与晋王亲眷不对付。
「各位娘娘恕罪,姑姑昨日吃坏了肚子,皇后娘娘体恤姑姑体弱,适才安排了舆轿过来。」
温如意反应过来,屈膝谢道:「谢皇后娘娘隆恩。」
12
晚宴结束后,我和小姑姑从满室的明枪暗箭中退了出来。
宫道上,我们意外碰上了晋王府的马车。
「安郎,好巧。」温如意眼含惊喜,全然不见往日的嚣张跋扈。
赵安下了马车,耐心询问小姑姑胎儿的情况。
温如意满脸幸福,沉浸在晋王世子的关心里。
我掀开帷裳,欣赏这对有情人的郎情妾意。
我咂咂嘴,有些惊叹。
男女之情,真是令人盲目。
还好我没有。
旁边马车的帷幔忽然掀开,晋王赵衍也在上面。
我直视晋王的脸,着实气势不凡。
晋王目光锐利,面容硬朗,端坐在马车上,平静的神态透露出威仪。
这样的人,怎会甘心长久屈居人下?
我朝这位我未来的夫君笑了笑,颔首致意。
赵衍点了点头,放下了帷幔。
我的目光再次转向谈情的男女。
温如意正在抱怨今天经受的委屈,却没看见晋王世子眉宇间闪过的不耐烦。
两人寒暄完后,温如意上了马车。
小姑姑姿态傲慢,眼含轻视:「你嫁给晋王又怎样?」
「没有男人的宠爱,你什么都不是。」
「入了晋王府,一切还是我说了算。」
我面色平和:「姑姑所言极是。」
温老夫人似乎把女儿教养得过于天真了。
男人的宠爱怜惜,那才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13
大婚之日渐近,我一天天数着日子。
晋王府,是我锦绣路上的第一步。
按照礼部章程,王爷大婚的规格要比世子高出一大截。
成婚前日,温如意一时怒气上来,闹个不停。
祖母派人将我唤了过去,让我安抚姑姑的情绪。
名义上说是安抚,实际上不过找个出气筒罢了。
我到姑姑屋里时,她正罚着一个小丫鬟。
温如意看我进屋,对着丫鬟嘲讽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的东西也敢碰?」
「别以为得着点儿脸,就敢爬到我头上了?」
「说到底,还是个贱种子,奴才秧子。」
小丫鬟面部红肿,连连求饶:「奴婢再也不敢了。」
「小姐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小姑姑抬眼睨向我,语气阴寒:「乖侄女,这丫鬟毛手毛脚,弄断了我一根头发。」
「奴才还是比不上侄女你贴心,不如你来伺候我梳妆吧?」
我低眉垂眼,看向铜镜里姑姑的面容。
温如意脸上还残存着怒气,显得面部ŧű̂₇些许狰狞。
小姑姑,现在仅仅是大婚规格不同,这你就受不了了吗?
一切可才刚开始呢。
14
成婚这日,黄昏时分。
温家送了两次亲,晋王府迎了两次。
晋王府挂满了红绸,府中管事在大门前迎来送往。
行完大礼后,我坐在了正堂等着小姑姑入府。
喜帕下,我勾了勾嘴角。
小姑姑,从现在开始,时移世异了。
礼官唱完祝词后,让台下的第二对新人行拜礼。
我忽然咳了声清了清嗓子。
温如意听到我的声音,身子僵了下。
礼官唱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小姑姑抬起头怒视我,身体屈不下去。
隔着两张喜帕,我能想象到温如意脸上的表情。
新娘迟迟不跪,宾客席间传来窃窃私语声。
礼官再唱:「二拜高堂。」
晋王世子向旁边的老嬷嬷递了个眼色,嬷嬷压着温如意跪下行了礼。
「夫妻对拜。」
「礼成。」
暖阁里,我坐在雕花拔步床上,奶娘在旁边守着我。
晋王掀开水晶珠帘,大步走了进来。
赵衍拿起玉如意挑起了喜帕,我看着他嫣然一笑,轻声唤道:「夫君。」
大梁皇室虽子嗣稀少,但无论男女个个生得极好。
眼前男人身穿着大红喜服,本就俊朗的面容更显得英气逼人。
「臣妾服侍您更衣。」我佯装羞怯,面上浮上一层红霞。
手指却抚上了男人的胸膛,逐渐往下游去。
赵衍目光暗沉,扣住了我的手腕,反客为主欺了上来。
屋内烛光明明灭灭,一室旖旎之色。
15
第二日,宫里的嬷嬷过来取走了元帕。
早饭后,晋王将府里的账本和库房的钥匙交给了我。
一个时辰后,晋王世子偕世子妃姗姗来迟。
「儿臣给父王、母妃请安。」
「臣妾给父王请安。」
温如意瞥了我一眼,掠过了我当没看见。
我挑挑眉,看来小姑姑还是认不清形势。
入了王府,就得论王府的规矩了。
赵衍皱起眉,面色不愉,目光沉沉看向赵安。
赵安脸上划过惧意,狠狠瞪了温如意一眼。
小姑姑不情不愿,上前屈膝行礼:「臣妾给母妃请安。」
真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赵衍抿了口茶,冷声道:「在温家,你们曾是姑侄关系。」
「但是,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世子妃,谨记自己现在的身份。」
等晋王离开,小姑姑霎时变了脸。
「你居然敢受我的礼。」温如意脸上怒气高涨。
我上前凑近了些,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以为,现在还是在温家吗?」
「现在谁尊谁卑,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说罢,我不再看她的脸色,直接让人把她轰了出去。
我简单翻了翻桌上先前晋王给的账本,账面倒是理得干净。
偌大的王府一年的开销这点儿银两可止不住。
看来这晋王府暗地里还有财路。
16
温如意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离生产之日越来越近。
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也给了晋王手底下的人一颗定心丸。
朝中有大臣开始进言立储之事,劝谏圣上早日立下储君。
毕竟,国无储君,国本不稳。
听说早朝上圣上被气得不轻,回去后还召来了道长吃了把丹药。
我安心打理府上庶务,守好晋王府。
嬷嬷来报温如意要生了的时候,我正在拨弄着算盘。
闻言我赶了过去,安排稳婆准备接生。
这种关键时刻,孩子可不能出一点问题。
孩子关系到皇权的传承,皇上正是因为膝下无子才让大臣心生动摇,转Ťũ₀投到晋王帐下。
半个时辰后,婴孩响亮的啼哭声传了出来。
「王妃娘娘,大喜。世子妃产下了一对龙凤胎。」稳婆报喜道。
接着她又吞吞吐吐开口:「只、只是小公子体弱了些。」
我进去看了眼,左边婴孩的哭声弱得几乎听不见,皮肤鲜红,头大得有点儿突兀,歪在一边。
这孩子着实体弱了些。
我还是笑着吩咐ṱŭₐ:「传令下去,王府大喜,府中所有仆人赏一月例银。」
稳婆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温如意气息微弱,紧盯着两个孩子,神态怪异地喃喃自语:
「乱了,乱了,不应该这样。」
「换过来才对。」
我没理会她的话,转身把孩子交给了之前安排的乳母。
17
为了贺王府大喜,我在城外设了粥棚免费施粥。
不到一天时间,晋王府喜得龙凤胎的消息就在城中传遍了。
百姓纷纷说道,龙凤呈祥,晋王是上天指示的真龙之子。
消息传到宫中,竟气得圣上倒在了龙椅上。
太医诊断是怒气攻心导致的类中风。
晋王从宫中回来后,委婉赞叹我这件事做得不错。
接着赵衍沉默了片刻,还是向我透露出了一点儿消息。
总而言之,圣上要不行了,得早做准备了。
一月后,皇上驾崩,京城进入戒严状态。
赵衍领着赵安连夜进了宫,我留在府内吩咐下人做事谨慎些,然后将颜色鲜艳的东西收下去。
我去了温如意的房里看两个孩子。
看样子小姑姑的精力恢复了许多,她瞧着我冷笑道:「有了孩子,我看在这府中到底谁说了算。」
「放肆,世子妃,注意你的规矩。」我身旁的王府嬷嬷上前呵斥道。
我没在意她的话,温和开口:「将两个孩子送到我院子里。」
温如意闻言怒骂:「贱人,想抢走我的儿子,想都别想。」
我挑挑眉:「按照规矩,孩子得唤我一声祖母。祖母教养孙辈,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一丝错。」
「小姑姑,你不是最注重规矩了吗?」
温如意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我身边的嬷嬷把孩子抱走了。
小姑姑失了神,一下瘫倒在床上。
18
赵衍再回到府中时,身份从晋王转变成了新皇。
黄袍加身,更给他添了些威严之气。
我笑容柔和,恭贺夫君得偿所愿。
下一个,也该轮到我了。
温如意朝回府的赵安哭诉孩子被抱走,赵安烦心朝堂之事就甩了她一巴掌。
「成天哭哭唧唧的,事儿怎么这么多?」
「还不如百花楼里的秋月姑娘懂事儿。」
小姑姑愣住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瞧着这出戏,不动声色地添了把火:
「世子,世子妃才刚生下孩子,你就在外面寻花问柳,未免——」
温如意如梦初醒,连日的怒气让她拔下头上的簪子,一把扎进了赵安的胸口。
我眼里闪过亮光,面上却是惊慌之色。
我的小姑姑,当真是送我一份大礼。
温如意回过神来,看着捂住胸口伤口的赵安呆住了。
小姑姑忽然扭头看向我,神态癫狂:「都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你,我的儿子怎么会被抱走?我怎么会伤了我的夫君?」
「早该杀了你的,你这个祸害。」
「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我一脚踹开温如意的手腕,叫来仆妇将她绑了起来。
宫中的太医赶过来时,赵安已经断了气。
新皇震怒,下令要把温如意处死。
19
牢狱里,阴暗潮湿,昏黄的烛火摇曳。
我身着皇后吉服,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小姑姑的眼前。
温如意面色惶惶,看到我眼中瞬间迸发出一抹恨意。
我笑了声。
如今的我,倒有点像话本子里面的反派了。
「小姑姑,我来送你最后一程。」我眼含悲悯,柔声说道。
「我为皇室产下一子一女,于皇室有功,皇上不会杀了我的。」小姑姑抖着身子强言道。
「是吗?可皇上已经下旨处世子妃以极刑了。」我红唇轻启,眼波流转。
「不、不可能。」
「我爹我娘,还有兄长们,他们不会放弃我的。」
「对,还有他们,他们一定不会放弃我的。」
小姑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含着希冀。
我残忍打碎了她的幻想,语气怜悯:「祖母他们这个时候都没来看过你,你还不懂什么意思吗?」
我的话击溃了温如意的心。
小姑姑头发散乱,尖叫了起来:「我是天赐福女,我才是大梁朝最尊贵的女人——」
我转身离开了这里,迈入了夜色之中。
温如意到死都是个糊涂鬼,不明白最宠爱她的人怎么会放弃她。
小打小闹,温家众人宠着她、纵着她。
可一旦涉及温府根基,那温家只会将她弃之敝履。
所谓天赐福女,更是一场父系话语体系下的弥天大谎。
可惜,小姑姑到死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20
新皇对外放出消息,赵安不幸遇刺身亡。
温如意被秘密处死,向外只说是殉情,不忍独自留在人世。
此事后,赵衍对我生出了隔阂, 再未踏进景仁宫一步。
我换上素服,摘去钗环簪珥,向皇上请罪, 献上了我整理多年的温家贪污、结党营私、欺压百姓的罪状。
赵衍目光深沉, 眼中闪过忌惮, 还是留下了我这个光杆皇后。
新皇临政,在朝堂上大肆封赏有功之人。
只有温家, 作为皇后母家,不仅没有得到重用,反而被皇上罗织罪名流放到黔州了。
我沉寂下去,在宫中安心教养两个孩子,静待时机。
同时,我寻了几个身家干净的女子服侍赵衍, 扶持她们在宫中站稳了脚跟,陪着皇上肆意享乐。
温家被流放三年后,北境动乱,军情危急。
蛮夷部落间形成联合, 联起手来侵犯我朝北部边境。
赵衍在枕边风的吹拂下,决定御驾亲征,妄想立下不世之功, 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惜,皇上早已被这几年的酒色掏空了身子。
我看着沈夫人的来信,边境粮草奇缺, 将士们填不饱肚子如何打胜仗。
赵衍忌惮镇北侯在边境的声望, 想通过蛮夷来消磨他的实力,折损他常胜将军的威风。
故压下折子迟迟不派粮草。
我冷笑一声, 他赵衍也不怕到了北境被将士们砍死。
我提笔写信,调动边境的商铺掌柜将账面的银两取出,到周边城镇收购粮草给将士们送上。
这大概也只够将士们十天的口粮。
不过,十天, 也够皇上赶到边境了。
21
赵衍在战场上身亡的消息传来后, 我命金吾卫守住了宫门。
我连夜召来朝中老臣,拿出册立太子的遗诏, 扶持三岁的幼子即位。
熙和元年, 年幼的帝王坐上龙椅,开启了太后临朝称制的时代。
北境稳定后, 沈夫人和镇北侯回京觐见。
殿内,沈夫人朗声笑道:「太后娘娘风采依旧,一如当年。」
见到故人,我送了她一份大礼。
「怎么样,这份心意喜欢吗?」我笑道。
我封了沈夫人为辅国大将军, 正二品官职。
边境百姓皆知沈夫人功绩,却因女子之身,未得封赏。
沈夫人看向我,目光震惊, 随即沉静下来谢恩:「臣谢过太后娘娘隆恩。」
我挑挑眉, 玩笑道:「当年将军有一句话说得不恰当。」
「哀家可不是污泥里开出的花,花朵娇嫩了些。」
「不如说荆棘更合适些。」
我和她相视而笑,向殿外的阳光下走去。
这世道, 女子手上的权力大多来自男子指缝里的施舍。
宗族体系下,世间女子被严格限制在了条条框框之中,不得挣脱。
可我偏不服。
我偏要在这世道中挣出一条路来。
(完)
作者署名:十五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