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外淘到了个一百年前的日记本。

我意外淘到了个一百年前的日记本。

本子的主人应该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上面记录着一些日常,【民国十四年五月七日,晴,我逃课去跟同学们玩牌,被先生追到家中骂了一顿,烦!】

我觉着有趣,便在下面接了一句,【2024 年五月,上班太久了,累。】

结果下一秒,日记本上浮现出一句话,【你是谁?】

1

我平时下班后,爱去一些古玩地摊上淘点小玩意。

这天我淘到了一个棕色牛皮面的旧本子,老板说这是民国时期的,我半信半疑,但实在喜欢就买了。

这本子做工很好,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但看出来被主人保护的不错。

我翻开来,第一页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三个大字。

日记本。

底下还有一行字,【今天先生让我们都开始写日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无聊。】

我噗嗤笑出声,还挺有意思。

日记的主人应该是个年轻的少年,还在上学,上面洋洋洒洒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日常。

【民国十四年,五月五日

和老爹对骂,被揍,疼。】

【五月六日上午,在和记斋吃饭,香。】

【民国十四年,五月七日,晴。

今日我逃课跟琼哥几人去打牌,不料先生居然追到家中训斥我,烦!】

我看的正起劲,结果翻到下一页,居然是空白的。

再后面,也都是空空如也。

合着这小子就连着写了三天日记。

这三分钟热度跟我比有过之而不无极。

我觉得好笑,在后面接了一句。

【2024 年五月八日,上班太久了,累。】

写完我就休息了,没太在意。

等到第二天,我再翻开那个日记本时,却惊奇发现,我写的那句话下面,赫然出现三个大字。

【你是谁!】

我揉揉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昨天我明明记得这页是空白的,这字体是从什么地方凭空出现的。

我想了一堆鬼神之说,心里有些发毛,颤颤巍巍的在下面回复,【那你是谁啊?是人是鬼?】

刚写完,下面里面浮现出字迹,【你终于回话了,我足足等了你十日,你是如何能凭空在我的日记本上写字的!】

我眨眨眼睛,他的日记本?

我往前翻了翻对比一下,发现新出的字迹跟前面日记的笔迹一模一样。

难道说,这人是这个日记的主人了?

还有他说他足足等我十日,但我这里才过去一天,也就是说我们两边的时空流速不一样?

我脑子乱糟糟的,但同时有点兴奋。

以为一辈子都是无聊社畜人生的我,居然能遇到这样的奇事,能和一百年前的人隔空对话!

我想了想,在上面回复。

【我叫沈卿卿,来自一百年后。】

2

【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他年纪不大,遇到这种事情显然十分兴奋,不到一会功夫就洋洋洒洒的把自己的底细全部透露给我。

我也从他话里得知了,他叫顾时安,今年十六岁。

据他话里的描述,他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他从小含Ťų₌着金汤匙出生,有一个妹妹,这种条件在那个时期,他还能上得起学,应该是个大户人家。

【你真的是一百年后的人吗?那一百年后,是什么样子?】顾时安好奇问。

我想了想,跟他描述,【一百年后的中国,没有战火,国泰民安,孩子们都能上得起学……】

我跟他写百年后人们的生活,跟他介绍电视机,冰箱,飞机高铁,沈时安想象不出来,我就在本子上用简笔画简单的给他画出来。

每介绍一样,旁边就会浮现几个兴奋的感叹号,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我也能想象出来他的激动。

【真好啊!】沈时安回道:【一百年后竟是这样的景象,真不知我能不能活的久一些,亲眼见证一下!】

我笔尖顿了顿,他那边现在是军阀乱战的时期,过不了几年侵略到来,华夏将满目疮痍。

我想告诉他这些,但下笔如何也写不出字来。

沈时安那边继续给我写道:【我前几日说我不想上学,我爹听说了,直接对我动用家法。】

【你为什么讨厌上学?】

【先生讲的东西太枯燥了,留的课业也多,写不完,就拉到讲台上被戒尺打掌心……】顾时安长篇大论的倒苦水。

顾时安现在正是叛逆期,喜欢逃课,跟狐朋狗友们去打牌听戏看电影,正经的事儿是一样不干。

他真正能交心的朋友似乎不多,所以什么都对我说。

【沈卿卿,我之前把能跟你对话一事告诉了我一个朋友,他说我是看那种聊斋异志的画本子看疯魔了,哼,他懂什么。】

【有人叫我去打牌,我拒绝了,他们就是把我当冤大头了,之前总是做局,只是为了坑我的钱!】

【今日逃课赶着去天桥看新来的杂耍班子的表演,他们能吞刀也能喷火,实在精彩。】

……

我平时工作和生活都是按部就班的。

但有了这个日记本后,我每天心里就多了一丝期待,期待下班回家后,本子上会多出顾时安的字迹,看着他絮絮叨叨给我汇报和描述的那里的生活。

我看着他描写的日常趣事忍俊不禁,但内心又有些许忧愁,待以后时局突变,他家里又能护多久他这般天真的生活呢?

3

没几天,我察觉到顾时安好像有些不高兴,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子郁闷。

我好奇的问他,【怎么了?】

顾时安那边写道;【这些日子北边的县城里闹了饥荒,很多人逃难到了我们这边,我第一次见有人肚子那么大,身上却瘦如干柴,一问才知道这些人一路上都吃的树皮和观音土。】

【巷子里也出现很多卖小孩的,我遇见一个被卖的小丫头,着实可怜,于是就给了她爹一袋大洋,我以为这些钱足够他们一家度日了,没想到隔天我就看到,那个男人转头把他妻子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都带出来卖了。】

【我气不过把那人揍了一顿,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如今世道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顾时安之前被家里保护的很好,所以现在看到了这样残酷的现实,一时间无法接受。

【沈卿卿,你是未来的人,你知道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一切吗?】顾时安问我。

我知道历史,但我无法透露也无法改变,只能回复道,【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读书。】

【大家多说要好好读书,读书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顾时安不解。

【每个人对读书的定义不一样,有的为了明理,有的为了赚钱。】我写道,【但有个也想改变这世道的伟人说过,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顾时安重复了一遍。

【我好像懂了。】他写道。

【但是,】他笔锋一转,【沈卿卿,你不是才二十几岁吗,怎么感觉跟我们学校的老先生一模一样?】

我笑了,【因为我也是老师啊。】

【啊?】

4

我确实是个中学的历史老师。

这几天正好讲到了民国历史,底下的学生嘻嘻哈哈,毫无感觉。

我问他们的感受。

有学生天真的幻想,「沈老师我想穿越到民国,去看看那个时候的风花雪月,歌舞升平的十里洋场,也可以跟军阀来一场浪漫的旷世绝恋。」

我摇摇头说;「真正的民国比你们看的那些影视剧里要残酷一百倍,我们穿越到民国,大概率只能成为力工乞丐或者丫鬟仆人,那个年代饥荒战乱,卖儿鬻女都是常事,Ṫŭ̀ₕ活着都是种奢望,更别谈什么风花雪月?」

底下的学生们沉默了,似乎在思考。

我看着大家这样的反应,觉得应该想办法好好教导他们这堂课,历史虽然已经过去,但不应该被我们这代人遗忘。

回家后我看到日记本上顾时安新的留言。

【明年我就要高中结业了,我跟我爹说我想上大学,我爹说让我在想屁吃,为什么一个两个都瞧不起我!】

我鼓励道,【我相信你,其实你很聪明,就是之前心思没用在学习上。】

这是我教学时对那些学生常用的安慰话术。

没想到顾时安就像被打了鸡血。

【真的吗!卿卿,你真的那么觉得?】

【真的。】

【不过我比你大九岁,你应该叫我姐姐。】

我今年二十六,顾时安才十七,按理说该叫我一声姐姐。

【不要。】顾时安回的很快,旁边还画了一个小人生气的表情。

【差不了多少,而且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5

顾时安说到做到,真的开始好好学习。

听他说,他爹娘都以为他转性了ţū́³,学校里的老师都对他和颜悦色了许多。

【卿卿,认识你那么久,还不知你长什么模样?】顾时安突然问。

【还能什么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不解的回复,【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突然感觉很遗憾,只能在日记本上跟你通信,听不到你的声音,看不到你的模样。】

【没事,你就把我当笔友就行。】我说,我其实也很好奇顾时安的模样,但我们不只隔着日记还有百年的时光。

感觉顾时安还有点低落,我绞尽脑汁用了自己毕生的画技,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简笔自画像。

我画技一般,画的五官潦草,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

顾时安却很高兴,在旁边回复,【好看。】

顿了顿他又补充,【很好看。】

第二天,我再翻开这页时,却惊奇的发现,我画的自画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圆形的窟窿,好像被人剪了下来。

我问顾时安是怎么回事,他好半晌才回,【吃饭时不小心滴上去油渍了,我就把那一块给剪了。】

我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

6

【卿卿,你喜欢什么花吗?】顾时安问我。

【我院子前有一片空地,不知道种些什么。】

我想了想回,【我没有喜欢的花,真说起来,我唯一喜欢的就是银杏。】

【银杏?】

【对,银杏它可以活上千年,看遍历史变迁,摸着它的树干,就好像跟千年前的人对话一样。】

【那我就种一棵银杏树,等到百年后,你或许也能看见它。】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第二天他告诉我,他真的在院子里栽种了一棵银杏树。

【对了,我还在上面刻了一句诗,这样到时候你就能认出这棵树是我种的了。】

我问:【什么诗?】

随后本子上浮现出一句话,字体端正。

【只愿君心似我心。】

我心神微动。

少年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坦诚热烈,怎么也藏不住。

结合之前的事情,我再迟钝也能明白顾时安的心意了。

正因为懂,所以我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我合上了本子。

虽然顾时安不是我的学生,在我心里顾时安跟我教的那些学生没有区别。

十八九岁的少年对一个跟他经常聊天,相伴了一年多的异性产生朦胧的好感是正常的事。

但他糊涂,我不能糊涂。

我同校有位林老师,他是教高年级的,他长得很帅,打扮的干净斯文,所以在入职第二年,他一个女学生脸颊羞红的塞给他一封情书。

林老师收到信后天塌了。

第二天上班时,他顶着个黑眼圈对我说,「沈老师,我感觉我的职业生涯要就此结束了。」

他很快想出了对策,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干净斯文变得不修边幅,头发经常几天不洗,穿着老头衫,夹着保温杯,随地吐痰,上课时当众抠脚,形象完全崩塌。

不过好的是,从那之后,再没人给他递情书了。

而我和顾时安之间,更好处理。

我们俩之间唯一的媒介就是个日记本。

只要我坚持一段时间不回复顾时安,慢慢的他的热情就冷却了。

可能过个一年半载,他就会淡忘掉这一切。

我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和太久的时光,本就没有可能,所以我也不该给他什么希望,影响他以后的人生。

7

我舅妈从小就说我,是个冷血的人,心跟我爸一样冷。

不可否认,她还真说对了。

我出生之前,我爸妈是有过一段腻歪,浓情蜜意的时期,所以给我取名卿卿,卿卿吾爱,用来表白他们之间的心意。

但爱情来的也快,去的也快。没几年我爸开始频繁出轨,在外面夜不归宿,我妈争过也闹过,可都没有任何结果。

我七岁时,我爸彻底迷恋上了一个女人,对方挺着肚子,故意上门跟我妈炫耀。

我妈心如死灰,在一个深夜喝药自杀。

葬礼上我爸没有一滴眼泪,然后迫不及待地跟小三双宿双飞去了,年幼的我被丢给了舅舅家。

最开始两年他还会打一点生活费回来,到后面再无音讯。

舅舅舅妈虽然不算苛待我,但毕竟是寄人篱下,日子并不好过,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高考时选了离家近的一所师范,因为能补贴学费,我不想向舅妈他们伸手要钱。

出来工作后,下班时间我也常常独来独往,单位时常想给我介绍对象,但都被我拒绝了,他们背地里说我是太过孤僻,但我并不在意。

我知道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要从摇篮里掐灭。

我开始不回复顾时安的任何话语。

日记本上每天还会出现新的字迹,我会习惯性的翻开看看,上面有他的日常。

【卿卿,你为什么不回我,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我学校的老师也都很忙。】

【沈卿卿,我那句诗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觉得有负担。】

【民国十七年,七月,我的中学生涯马上要结束了,看着平日里那啰嗦的老头还有点舍不得。】

【我爹说各地起义太动荡,想让我出去留洋,但我不想去,我想参加同济的招生。】

【卿卿!我要告诉你一个喜讯,我通过了同济的招生考试了!我爹听说后都不敢相信,说是我们祖坟冒青烟了。】

【卿卿,大学的生活确实不一样,这里都是新思想,我也结识了一群新朋友。】

【卿卿,你忘记我了吗?】

……

我只是看着,很多次我都想回复,但被我忍了下来。

他字里行间的语气愈发成熟,不再是之前那个纨绔少年。

看到顾时安现在越变越好我很欣慰,到大学里他见识过更多的同龄人,遇到优秀的女同学时,就会觉得这份朦胧的感情不算什么。

字迹从最开始的频繁,到后面出现的频率越来越慢。

也许跟我想的一样,他的现实生活充实起来后,已经淡忘掉我了。

已经好几天没出现新的字了,以往我就算不回他,他也一如既往的在上面记录。

我有点心慌,害怕他出了什么事,毕竟那边正值乱世。

我翻开新的一页,纠结着要不要下笔。

犹豫之际,笔尖不小心在上面划过一道痕迹。

我连忙抬起手,不过这么一小道痕迹,顾时安应该不会发现的。

正这样想时,上面突然浮现出一句话。

【沈卿卿,你好狠的心,终于肯理我了。】

我:【?】

8

这样一小道划痕他都能立马发现,他是每时每刻都盯着这个本子吗?

我反应过来,他这几天故意没在上面写字,是为了诈我。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装不下去了。

【对不起,这段时间有点忙,没有回你。】我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没关系。】顾时安说,【忙,忙点好啊,毕竟你那边三个月过得很快,我只是等了三年而已。】

我磨磨牙,怎么感觉这小子变绿茶了呢。

不过这确实是我的错,我正想如何安慰他时,顾时安接着说。

【民国二十年七月十二号,我和沈卿卿和好了。】

合着他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我哭笑不得,同时注意到他那边的时间,心头一紧。

还有一年就是中华大地遭受侵略的开端。

【你们那边没出什么事吧?】我没办法透露太多历史,只能旁敲侧击的问。

【这段时间确实出了很多事情,有好几位同学老师,前一日我们还在畅谈理想,后一日他们的尸体就出现在街头。】

【我父亲给我来了信,家里的药材生意被几个日本商人看中了,他不答应,跟他们合作,那些人就暗中使绊子,让他头疼不已。】

【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劝劝他。】我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等着下次假期回家看看,劝他把家里生意放放,带着我母亲跟我小妹回老家躲躲风头。】

【那你呢?】我问。

顾时安回,【如今华夏危难变动时刻,我当然不能当懦夫,我跟同学们去游行,写报刊,激励其他民众,虽然力量可能微不足道,但我也想做些什么。】

我对他说,【你做的很好。】

我顿了顿补充一句,【但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你是在关心我吗?我很高兴。】顾时安画了一个笑脸。

我看到这话,两眼一黑,所以我这段时间的冷淡一点用没有,恋爱脑,没救了。

9

我和顾时安又恢复了通信,好像我们从未断开过联系一样。

我发现顾时安最近开始,每次字都故意写的小了许多,见缝插针,好像在节省纸张。

这个日记本挺厚的,我们通信这几个月,只用了一半的量。

【我下个月学校结业,要回家了,好久没有见到我小妹,之前在家时总觉得她烦人的紧,时间长不见还挺想她的,不知这小丫头有没有懂事些。】

我知道顾时安有个妹妹,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性格比少年时期的顾时安还调皮,像个小霸王。

我这边也放假了,舅妈打电话让我回去相亲。

「你也老大不小了,对方的条件很合适,也相中你了,你去见一面。」

我本来想拒绝,但她直接搬出我妈。

「你妈死之后,我们当舅舅舅妈的,就得负起这份责任,不然别人问起来,好像我多不把你的事放心上一样。」

这话彻底堵了我的嘴,我无奈,只能说答应去见一面。

我把我要去相亲的事,跟顾时安提了一嘴。

顾时安话语里有点阴阳怪气。

【你们一百年后还流行这种包办婚姻啊,我们现在都是提倡自由恋爱了,包办婚姻没有好下场的。】

我哭笑不得,【我只是去见一面吃个饭,又不是要直接结婚了。】

【哦。】

10

相亲饭局上,男方看着彬彬有礼,张口第一句就是,「你是当老师的吧,职业还可以,保守,稳定,不像那种乱七八糟的女人。」

「以后生孩子了,你还可以负责孩子的教育,孩子我不要求多,两男一女就行,我希望你可以顾家一点,女人就是要在家安定后方,我们男人在外面打拼事业……」

我听着他的话,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把旁边一壶水都浇他头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清朝人从土里蹦出来了呢。」

男方脸黑了又黑。ẗŭₓ

到了学校,我跟办公室老师们聊天讲起相亲这个事,林老师突然凑近我。

「沈老师,你觉得我怎么样?实在不行,咱ţŭ̀₉俩凑合一下呗?」

我看着他的油头,欲言又止。

「要不,还是算了吧。」

林老师有点失望。

我看到顾时安追问我相亲怎么样了。

我把过程跟顾时安讲了,他表现的有些高兴。

【泼的好,我就说了包办婚姻不可取,我们学校解除女禁后,也收了许多优秀的女学生,大家提倡男女平等,女人也能顶半边天。】

我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那你有没有欣赏的女同学?】

我算了算顾时安也已经二十二岁了,这个年纪放到那时候,他家里差不多也要开始考虑婚姻大事了。

【我们都是单纯的同学之情,我爹娘倒是来信时提过,让我毕业后回去,找个合适的对象,先把终身大事定下来,早点结婚生子。】

顾时安含糊道:【我说不着急,革命尚未成功,哪里顾得上什么情情爱爱。】

【没错。】我笑了,【你的思想觉悟倒是很高。】

【那可不,也不看我是被谁教的。】顾时安得意。

第二天,我一翻开本子就看到他的新信息。

【今天是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我看到消息说,东北沦陷了。】

【铁轨被炸,火车停运,人心惶惶,我前些日子给家里寄的信到现在还没回,我正连夜赶回家。】

顾时安回家后,好几日都没看到他的新消息。

我忐忑不安,每天频频翻开日记本查看,然后失望合上。

我试图询问他。【顾时安,你还好吗?】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上次他就算故意诈我,看到我的信息后也马上回复,而这次却没有动静。

等到第五天时,他终于回复了。

上面只有一行字。

【沈卿卿,我没有家了。】

11

我心里咯噔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顾时安告诉了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尽管他极力掩盖自己的心情,我也能看到他发抖的字迹。

他发现家里迟迟没有回信后,就提前回家,火车停运,战火连天,他辗转了好久才到家。

刚到顾宅门口时,发现院里一片狼藉。

他爹的尸体就躺在正堂门口,身体有好几处枪伤,他娘亲倒吊在房梁上,肚子被人刨开,血流了一地,早就已经凝固。

顾时安当时就崩溃了。

他找到了还尚存活的府里的下人,对方哭着告诉他实情。

原来从一年前他们家的生意就被一群日商盯上了,只是他爹有自己的原则,绝对不跟这些人合作。

最开始这群人只敢使些小伎俩,自从事变发生后,他们直接带着小鬼子包围了顾宅逼顾父交出手上的药材库。

顾父宁死不从,被对方拿枪扫射,顾母看到这一切绝望上吊,但那些人还是没有放过她,生生把她肚子刨开。

听说顾母已经有了几个月身孕,想着等顾时安回去后给他个惊喜。

【你小妹呢?】我颤抖的问。

【死了。】

顾时安在府里没找到他妹妹,听下人说,事变前,他娘偷偷把他小妹从后门送出去了。

顾母以为只要把她送出去就能得一线生机,可惜她错了,外面街道也已经被敌人侵占。

顾时安来到街上寻找,他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

待他找到一条巷子,看到里面横躺着的尸体时,理智彻底崩塌。

他最宠爱的小妹,身无寸缕,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巷子上方的天空。

她身上的痕迹,不敢想生前遭遇了怎样的折磨。

【她今年才十五岁啊!!一群畜生不如的东西!】顾时安笔力透背,字字泣血。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顾时安重复写这一句话。

【如果当初我早些回去就好了,为什么留我一个人苟活在这世上。】

尽管我早就知道那段历史有多残酷,但亲眼见到这些字眼,这些残忍的事迹,我也痛到无法呼吸,不敢想此刻的顾时安,又是何等的痛苦不堪。

我眼睛朦胧,不知觉,一滴泪落在纸上。

我用手摸了摸,上面原本好像就有一抹湿意。

顾时安写这些时,应该也是泪如雨下。

我们的眼泪,仿佛隔着百年时光长河,在此刻交融了。

12

顾时安把妹妹的尸体背回家,一个人给家人下葬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安慰顾时安,让他振作起来,但没什么效果。

我能理解他,毕竟谁遇到这种事情,也无法接受。

我小时候跪在我妈灵堂内时,也感觉被全世界抛弃。

我比顾时安幸运的一点是我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

一个下午,顾时安终于重新振作了。

只见,新的一页写着,【沈卿卿,我决定参军了。】

13

我心里沉重,但好像早就猜到以顾时安的个性,他势必会走这条路。

他有抱负有理想不服输,再加上想为家人报仇。

我知道这条路会有多坎坷多难走,稍不留神就会在战场上丢失性命。

但我劝解不了他。

最后,只化成一句。

【顾时安,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平安,是那个时代最大的奢望。

14

【民国二十二年,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子弹擦过我的耳朵,有惊无险,我想着,应当是我爹娘和小妹在天上庇佑我。】

【民国二十三年十月,听说我们要北上会师,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队伍里有很多比我还小的孩子,很多都是孤儿,他们的亲人基本都死在战火之下,但他们的意志比我还坚韧顽强,让我自愧不如。】

【我们行进到了海拔约有四千多米的雪山之上,我的钢笔墨水全被冻上,只能在怀中捂上好久,才能勉强给你写一两个字。】

【队伍里有位女兵掏出了一把辣椒,我们一人嘴里嚼一根,居然还挺有用的。】

【他们问我为什么一休息时,就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我说我在写日记,他们笑我欲盖弥彰,说怕不是再给心上人写情书。】

顾时安的笔记时浅时深,看起来写的很费力。

【民国二十四年,七月十日。】

【沈卿卿,我二十七岁了,跟你一样大了。】

我看到这句话,恍然隔世,在他的时间线里,我们已经相识那么久了。

翻翻日记的前面,十七岁的顾时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恨不得让我知道。

二十七岁的顾时安学会了避重就轻,很少提及行军路上的艰辛,只偶尔跟我说一两件趣事。

他不想让我担心,但我何尝不知道有多么艰难险阻,他很多时候都是苦中作乐。

我无法告知顾时安历史的进程,无法改变这一切,只能反复跟他说,一定要好好活着。

【民国二十六年,日寇全面入侵华夏大地,南京城沦陷,举国悲泣。】

【我们即将奔赴前线,今天队伍里有一位小士兵怯生生问我,我们真的能胜利吗?

我想起你跟我说起的一百年后的新中国,山河犹在国泰民安,这说明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对吧?】

我忍着鼻间酸意,回答他,【会的ẗû⁴!】

一切都会好的,东方的红日会灿烂升起。

15

顾时安上前线后,不能经常跟我联系。

听他说他把把日记本揣在胸口的位置,每次从战场上活下来。都会给我报平安。

【民国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三日,我还活着。】

【民国二十七年九月二十八日,我还活着。】

【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二日,我还活着。】

……

我依然惶恐不安,生怕哪天打开本子,再也看不到顾时安的消息。

这天我上课上到一半,心口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喘不过气。

下课铃一响,我便匆匆跑回办公室,翻出包里的日记本。

为了能时刻看见他的消息,我把本子随身带着。

我急忙翻到后面一页,没有最新的字迹,但纸张上蔓延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难道顾时安受伤了?

我不停的问他,【顾时安,怎么了,你快回答我?】

过了半天,上面显现三个字,【还活着。】

我骤然松口气,【你快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就受了点小伤,没大碍。】

顾时安知道我的心情后还嬉皮笑脸安慰我,【沈卿卿,你胆子怎么这样小。】

我骂他,【别说这种丧气话,你不是想看看新中国是怎样的吗,那就活久点。】

顾时安画了一个笑脸,【遵命。】

16

顾时安是个骗子,他还是死了。

17

日记最后一页,他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了一张绝笔信。

卿卿,见字如晤:

对不起,我骗了你。

前几日我被流弹炸到,左臂断了,伤口一直恶化。

我好像快撑不住了。

沈卿卿,你应该会原谅我的吧,我知道你总是嘴硬心软。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认识十四年了。你参与了我将近一半的人生,从少年到青年,从青涩到成熟。

当年那个顽劣的小子,也有了自己的理想,信仰,和珍视之人。

有时候我在想,这一路的颠沛流离,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如今能够牺牲在革命的道路上,对我来说已是最好的归处。

因为我知道我们必将会迎来胜利和黎明,我愿做照亮前路的一点的星火,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不后悔,如果再让我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这条路。

现在我也终于可以去见我爹娘和小妹了,我好想他们。

他们估计想不到,他们心中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干了那么多大事。

写到最后,我才发现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我有些没力气了。

卿卿,不必因为我的离去而难过。

我死后这本日记会送到我一位好友那里保存,等到百年之后,你打开它时,我们就又能相遇了。

——民国二十七年十二月八日,顾时安】

18

我回到学校,最新一堂课,我给他们讲了近代史。

看着台下一个个青春脸庞。

已经过了许多年,他们这一代可能对那段历史没有很深的感悟,有些人懵懂,有些人不屑一顾。

我叹了口气,「我跟大家讲个故事吧。」

我把顾时安的事迹用第三视角大概讲述了一遍。

最开始大家还窃窃低笑,到后面愈发沉默,听到最后,彻底安静下来。

「我们如今的和平,就是无数像他一样前赴后继的先辈,用自己的青春和血泪换来的,敢叫日月换新天!」

「他们的名字可能无人知晓,但我们不应该遗忘。」

「山河虽无恙,吾辈当自强。」

讲完课,我看向外面,梧桐树树影婆娑,阳光正好,似有白鸽飞过。

19

顾时安刚死的那段时间,我拼命翻找各种史记资料,都没有找到有关他的任何信息。

日记本上我们之前写下的字迹也在逐渐消退。

这一切都好像是我做的一场梦境。

我找到了之前买日记的地方,那个摊位早就不见,老板也找不到了。

我有时候会梦见,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男人,转身对我招手,但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于是我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去到了顾时安之前跟我说的他的老家,想要找到一丝顾时安存在过的痕迹。

可惜那里没有什么老宅,全都变成了钢筋水泥的建筑。

我找了很久,发现了一个本地的革命纪念馆。

走进去后,玻璃柜里面陈列着很多以前的战士的旧物。

我的目光被一个老旧的铜色怀表所吸引。

那怀表里面夹的不是照片,而是一个小小的女生简笔画头像。

笔记模糊,但我依然能看出,这就是我在日记本上给顾时安随手画的那个自画像。

我心头震颤起来,往旁边看去。

牌上贴着个黑白的一寸照片。

照片上男人五官棱角分明,看着镜头,嘴角带着一抹淡笑,意气风发。

下面是他的只有寥寥几笔的生平介绍。

【顾时安,男,1908—1938,革命烈士,牺牲时年仅三十岁。】

馆里的参观者很少,工作人员热情的上前给我介绍。

「这怀表是这位顾先生唯一的遗物,当时我们登记的时候也在想,这里面夹的不是真人照片,居然是一小片简笔画,不过能被他这样视若珍宝,应该是他的爱人吧。」

看到那些东西,我控制不住的泪如雨下。

到最后他就只剩下这一件破破烂烂的血衣,和一个怀表。

但这终于可以证明顾时安的存在。

20

我平复下情绪,离开纪念馆,漫无目的的走在街头。

直到走到一处公园。

公园正中央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现在正值深秋,金黄的叶子铺满了地面。

我似有所感,走上前去。

我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树干。

终于在一处,发现刻着一行字。

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模糊扭曲了许多,但还是能辨认出来。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民国十七年二月六日,为沈卿卿所手植也。】

这时。

我的后方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卿卿。」

我猛然回头。

(顾时安番外)

顾时安第一次看到日记本上莫名多出的字迹后,觉得是有人跟自己搞恶作剧。

他把府里的人全部抓来问了一遍。

都不是他们写的。

顾时安百思不得其解,坐在那发呆时,就看到上面凭空出现了字。

我的老天爷!有鬼!

结果不是鬼ẗů³,她叫沈卿卿。

来自一百年后。

这也太神奇了,顾时安平时就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玄幻的话本子,没想到自己也能遇上。

不过他们之间有时间差,他每次要苦等很久才能等到沈卿卿的回复。

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抓心挠肝的感觉。

他也不去街上当街溜子了,也不跟那群狐朋狗友鬼混了,毕竟那些哪有跟沈卿卿聊天有意思?

他好想和沈卿卿见面。

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活到一百岁的时候, 沈卿卿才几岁。

一个老头子跟一个女孩?这也太奇怪了。

他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心动了。

他偷偷剪走了沈卿卿画的那个简笔画像,找来找去不知道放到哪里,结果发现正好放到他的怀表里。

沈卿卿问他时,他找了个借口,其实心虚地不得了。

他的兄弟们看他整天抱着一个日记本傻笑, 说他魔怔了。

他发小以为他有喜欢的女孩了, 就给他出馊主意, 让他用情诗表白。

顾时安也觉得可以试试,于是暗戳戳的利用那句诗表达自己的心意。

没想到沈卿卿直接不理他了。

一不理就是三年。

顾时安老实了。

他知道自己太冒昧, 因为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顾时安开始好好学习, 上大学, 认识了一帮新青年, 接受了很多新思想。

他也终于知道自己之前是有多混。

他一边洗心革面好好改变, 一边一天恨不得看八遍那个本子。

上街游完行, 回家看看, 沈卿卿没理他。

写完课业,看看,还是没理。

睡觉前, 看看,无事发生。

就在他以为他们之间会彻底结束时, 发现了新的痕迹。

果然沈卿卿还是在意他的。

他们又恢复了从前。

可这样的生活很快被侵略和噩耗打破。

他没告诉沈卿卿的还有很多, 比如第一次上战场时,子弹擦过他的耳朵, 血流如注, 那时候他的左耳就ƭůₖ聋了。

比如长征路上其实不像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他生了很严重的冻疮, 肚子里都是树皮, 一度差点濒死时, 是靠着沈卿卿新写的字字句句,给他一点慰藉。

那副简笔画他一直保留在怀表里,别人问起时, 他说这是他素未谋面的爱人。

比如看着身边关系好的战友一个个牺牲,他有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严重到端不起枪。这种的状况, 他早就知道他离死不远了。

比如他最后一次,是为了掩护战友撤退,炸弹落到他身边时,他下意识侧过身子, 捂住心口的日记本,但半边身体被炸的血肉模糊。

他被抬回去救治, 但这种情况很难救回来, 混沌之际,他勉强用仅剩的手臂,给沈卿卿写了最后一封信。

他真的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但没有力气了。

闭上眼之际, 他好像看到了沈卿卿所说的盛世中华,女人一身素装简单的立在那里,对他莞尔一笑。

如果有来世, 就让他和沈卿卿生在同样的和平年代吧。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逝。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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