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去人间历情劫后,回来就疯了。
二姐不信邪,也去了人间,不出一个月,疯得更厉害。
孟婆找到我的藏身地,问我为什么不去。
我当然不去了。
因为我知道,人间多贪婪,我会为一男人操劳半生,却被锉骨扬灰的下场。
只要在忘川熬过百年,我就能成为新的孟婆,不用做上辈子的噩梦。
这日,我照常替孟婆煮汤。
判官带着天阶贵客来奈何桥上寻人。
「青梧,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惊春的女子?」
我怔怔地抬头。
来人是我前世的夫君,也是下凡历ẗūₑ劫的仙尊。
他化名为灼渊,抽我脊髓,把我打入阴蚀谷,只为给他人间的青梅塑仙身。
可我今生,根本没去过人间……
1
「青梧?」
判官又叫了我一声。
我慌忙低头,双手不停地搅动锅里的热汤,闷闷地回道:「没看见呢。」
余光里,灼渊背着双手,环顾简陋的奈何桥。
听到我出声,他双眼如利剑出鞘般望向我。
我佯装镇定,往汤锅里加了少许的白糖,这是人间的物品,孟婆汤大都苦涩,我习惯撒点白糖提味。
「为什么要放糖?」
灼渊忽然开口。
我吓得一哆嗦,整个人摇摇欲坠。
仿佛又回到前世的人间,灼渊抽我脊髓时,在我耳边安抚:「惊春,别怕,你脊髓还能生长。乐悠等不起……」
我疼极了,求他住手,可仍不及乐悠在他心中半分。
甚至他不知道,我只是鬼界阴司,法力本就不济。一旦抽掉脊髓,根本长不出新的,除非他去天界采下七霞莲来。
否则,我将成为一个废物。
后来我也真的成了废物,只能日日躺在床上苦等灼渊采来七霞莲,为我生出脊髓。
谁知,乐悠贪玩,误入北号山,被猲狙追上,伤了四肢。
七霞莲不仅能长出脊髓,更是能生出新的骨肉。
在天界千年才能生出一根。
说来可笑,同床共枕十年,灼渊依然选择救乐悠。
他说:「你我不属人间,拥有不死之身。乐悠不同,我答应过她父母,要带她回天界做仙侍,还她父母在人间收养我的人情。
「惊春,我知你心最软,再等等,好吗?」
他根本不等我说话,人就飘出去了。
我生生呕出一口血,终于知道,大姐二姐为何来人间一趟,就发了疯。
人间无情。
我决定离开人间,回到地府。
灼渊匆匆赶来,迸发汹涌的怒意,他一手扼住我喉咙:「惊春,为什么要在七霞莲上做手脚?」
2
灼渊的话让我陷入一阵惶恐。
七霞莲何其珍贵,我自是知晓,可他的话我听不懂。
我支不起身子,只能靠在墙角上,挣扎了许久,无法撼动他分毫。
我索性停止挣扎,默默等着他五指收紧,一旦在人间身死,不过是去轮回道走上一世。
比起灼渊带给我的苦,我情愿进入轮回道。
我静默等着,等到灼渊松了手。
我睁开眼,和他对视。
喉咙一时失声,我居然庆幸,灼渊对我有情。
「灼渊,我没动七霞莲……」
我心口堵得难受,忍不住呛了一声:「就算我想动,就我这破烂身子,我能动吗?」
话音刚落,灼渊五指并拢,一拳捶在墙上。
「这么说?乐悠说得没错,你的确想毁了七霞莲!
「惊春,我说过,七霞莲我会替你另寻。可乐悠根本等不起,她的四肢会腐烂,我连仙气都渡不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变成了这样,没有包容心?
「你根本不是我的惊春!」
我一时不解灼渊的话意,只侧过头看向院外。
乐悠躲在门口,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和灼渊。
我顿感不妙,果然。
灼渊不顾我伤疼,硬生生箍住我,飞到了阴蚀谷。
「惊春,在你毁掉七霞莲时,就应该想到,做下错事的代价。」
阴蚀谷的瘴气绕着我全身,痛到四肢百骸,我颤着声问:「你想做什么?灼渊……你知不知道……
「若是我被打入阴蚀谷,我将灰飞烟灭,我只是一名阴司,没有法力支撑我。」
灼渊把我拉近了一分。
我以为我说了这么多,灼渊会心软。
没想到,我等来了最绝情的话。
「惊春,我只是利用阴蚀谷的瘴气把你的法力逼出,给乐悠塑个仙身。你不会灰飞烟灭的,我的法力足以支撑你。但乐悠不同,她现在是凡人,渡不进我的法力!
「惊春,你忍忍。」
我忍?
我怎么忍?
既然如此。
我卸掉身上所有的力,身体不受控制后,抱着灼渊直直坠入谷中。
瘴气缭绕,我笑着呢喃:
「灼渊,想要塑乐悠的仙身,就一起下地狱拿吧!」
3
再醒时,我竟在忘川。
二姐从人间回来后,法力全无,整日哭哭啼啼,说人间的郎君负她,寻死觅活的。
孟婆熬了忘忧汤给她,才救回她一条命。
大姐绝情绝爱,在鬼司处供了尊人间的佛,说要修身养性。
「一个个,不伦不类。」
孟婆找到我,叹了口气。
「青梧,下个月轮到你去人间了。」
记忆犹如钢针,扎得我千疮百孔。
「不去了,人间不值得!」
孟婆追问道:「若不去人间应劫,你如何飞升?你不是一直想去天界吗?
「去不成天界,你如何找你生母……」
生母?
既被抛弃,有何好找?
我摇摇头。
「不去了,就在忘川吧。」
虽我不知为何没有灰飞烟灭,但能安稳地待在忘川,我暂不想再求更多。
我沉在回忆中,伤痕累累。
灼渊声寒如冰:「为什么要放糖?」
我稳住身形,脑中翻遍了所有借口,迟迟找不到最合适的。
灼渊又逼近了一步,他盯着我手腕上的胎记。
「这朵黑莲……」
我慌忙拿袖子遮住,整个人紧紧绷在原地。
「这糖是老身的独家秘方,不知仙尊有何指教?」
孟婆忽然闪现在我身前,她牢牢挡住灼渊审视我的目光。
此话一出口,周遭瞬时掀起一股施压。
我头埋得更低了些,远处判官颤巍巍地跑过来安抚灼渊:「仙尊息怒,仙尊息怒。
「下官查遍了这百年来奈何桥投胎的往生者,查无此人。」
「仙尊,有一个叫乐悠的仙子在地府外寻你。」
话音刚落,施压瞬间消失。
「罢了。」
灼渊仓促离去。
我愤恨抬头,看着灼渊的背影,心间滋生的仇恨令手腕上的黑莲灼热难耐,如有一股力量源源不断上涌。
孟婆忽然喷出一ƭũ̂ₜ口血。
「妈的,这厮仙力无边,害得老身差点喝孟婆汤了!」
判官搽了搽干净的额头,劝阻道:「孟姑,仙尊还没走远呢……」
「仙他娘的尊,老身在四海八荒的时候,没本事,好不容易熬出名堂来了,还是没本事。
「仙尊了不起吗,老身呸!」
蓦地,奈何桥忽然地动山摇,我手腕上的黑莲划出一道结印罩在上空。
孟婆猛然大惊:「青梧,快停下!」
离去的灼渊又返身折回,他一步一步走向我……
4
「你到底是谁?」
灼渊快、狠、准,一把掐住我喉咙。
我体内血液乱窜,双手竟不能活动,结印一层层降落,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判官吓得跌地。
「魔族黑莲业火?
「青梧,你!!!」
「灼渊,放开青梧!」
孟婆骤然给了灼渊一掌,却因力量薄弱,被灼渊法力震开。本就受伤的孟婆再度受创,我仿佛听到她骨头尽碎的声音。
「放开我,灼渊!」我吼道。
「说!你和苍溟什么关系?」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苍溟!我只是忘川河畔的小小阴司。」
准渊根本不信我的话,我呼吸滞纳,整个人开始软塌下来。
地府上空的结界顿时散开。
但灼渊的手劲却越发重,生死一刻之时,孟婆用毕生之力给了灼渊重重一击,判官趁机接住我,把我揽回身后。
灼渊冰冷的双眸中尽是讥讽:「孟婆、判官,地府窝藏魔族,你们好大的胆子!
「苍溟自万年前就被帝姝神女封印在阴蚀谷底,才保三界这万年的和平,黑莲业火出世,你们可知三界生灵涂炭,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相传万年前,魔族苍溟爱上了一位神女,甘愿俯首称臣,可神女怜爱世人,却对他最无情。
哪是什么爱恋,分明就是神女帝姝勾搭魔族苍溟,拯救三界,何其可笑。
哈哈!
我笑出声来。
这些自诩天界的神族,视其他生灵如无物,与其说魔族是恶鬼,不如说他们是披着伪善的外衣,做最肮脏的事。
灼渊听到我的笑声,怒气又起,直接甩出九节鞭把我甩上半空。
灼渊的九节鞭传言乃帝姝神女抽取魔族苍溟脊髓而制,法力无边,是天界的稀罕物。
而灼渊作为帝姝的爱徒,自然享有最高等待遇。
前世他下界为乐悠塑仙身,不过是为帝姝找寻落在人间的私生女。
一群肮脏的仙人。
九节鞭开始蚕食我的意识,混沌之际,我听见。
判官大喊:「仙尊,不可伤她呀,青梧从出生起就在忘川长大,怎能与魔族有关系呢?
「此事应当有误会,黑莲业火下官也只是听说过,您也不曾见过,怎能笃定呢?」
灼渊仍旧不听,他动用九节鞭开始收缩我的身体,五脏六腑翻搅得我痛不欲生。
孟婆再一次爬起,又跌下,再爬起,又跌下……几次三番,身体疼得蜷缩在地。
我竭力大喊:「孟婆,不要!
「不要为了我去对抗,我不值得的。你和判官回去吧……青梧不怕。」
力量悬殊的对比,孟婆无非以卵击石。
可她又站了起来。
「呸!老身活了许多年,就见不得你们仙界的假惺惺的脸!
「今日老身就算葬送此地也无妨,我活够了!」
孟婆飞到半空中,用仅剩的法力劈向九节鞭,丝毫未动一分。」
「好孩子,别哭!」
「婆婆,不要!」
「你叫我一声婆婆,我就倚老卖老了,婆婆救孙女天经地义……你记住,不要去仙界!」
孟婆身子渐渐变成了半透明。
不要!
「灼渊,你要杀要剐,我都随你,求求你,救救婆婆。
「灼渊,你救救婆婆!你想塑乐悠的仙身,我给你,只要我能给的,都给你!」
「咚!」
九节鞭散了一地,我从空中直直坠下,落进了灼渊的怀抱,他怜惜地看着我的眉眼:「惊春,是你吗?」
5
我紧闭双眼,生怕愤恨再次被灼渊发觉。
「惊春……」
我缓慢地睁眼环顾四周,孟婆的身形已然维持不住。
「灼渊,求你救救婆婆。」
灼渊施了点法力稳住孟婆身形,他掏出一个锦囊袋丢给判官:「此丹一日三次,三日后,是死是活,看她自己的造化。」
我心口蓦地一痛。
孟婆躺在地上,望着我的双眸一片死灰。她喃喃自语:「青梧,别去仙界……别去……」
灼渊抱起我飞身来到地府门外,牛头马面正在哄着发脾气的乐悠。
地府外的彼岸花被毁了大半,乐悠踩在上面来回碾压。
一见到灼渊,乐悠高兴地飞奔过来:「灼渊,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母神的生辰宴都要赶不及了?
「灼渊,你拿到地狱之花了吗、?母神……」
四目相对,我从乐悠眼中再次看到了敌意。哪怕我这张脸与前世的惊春只像了三分。
「灼渊,她是谁?」
我攥紧五指,生怕自己克制不住,一把掐死她。
灼渊看出了我的不耐,把我抱得更紧了些。他身上的香气熏得我头昏脑涨,瞬间恶心得不行。
我一口呕了出来。
「啊啊啊!」
乐悠厌恶地捂着鼻子后退。
灼渊拧眉看向乐悠:「她身体不适,我要先带她去疗伤,你先行回天界,我随后就到。」
灼渊抱着我转身离开,我探出头冲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她冷冷地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地追了上来:「灼渊,我还是同你一起吧。你给她疗伤的话,我也能帮些忙。」
灼渊没有任何停顿,他用手掌源源不断地向我传送法力,我身上的痛缓解了许多,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一幕幕场景在我脑中浮现,却怎么也拼凑不起完整的脉络。
阴蚀谷底,长年累月瘴气丛生,皆是因为魔族苍溟被镇压在那里,四周百里几乎无一活物,坠落时,周遭黑暗,可我却感受到有百双眼睛在看着我。
我落入在谷底,幽冥深渊之下,万鬼哀嚎。
我的身体被一朵巨大的黑莲托举了起来。百双眼睛盯着我身下的黑莲,他们欢呼嚎叫,称我为公主。
喂我苦涩的水,替我接上经脉,为我重塑脊髓。
谷底应有尽有,却总是灰蒙蒙的。
再然后,我回到忘川……
我被人篡改了记忆!
我猛然惊醒,迷雾中,有人向我手腕中的黑莲注入法力,他挑着眉眼,嘲笑我的无能:「空有我魔族血液,竟是个软蛋……
「罢了,没爹没娘爱的小软蛋,算我欠你的,要不是你的坠落打开了我的封印,老子还不知道要困到几时!
「小软蛋,你先回忘川吧,等我把你娘抓回来,我们就可以团聚了!」
我被人运送到了忘川,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陷入痛苦回忆中不能自拔。
灼渊一遍遍传送法力,皆被我吸收掉。
乐悠急得大叫:
「灼渊,你疯了,她正在吸收你的法力,你再如此下去,将毁掉你半生修为!」
灼渊置之不理,仍旧为我不断输入。
直到我睁开眼,他把乐悠赶出门外,设下结界,满目深情地看着我,好似我是他的珍宝。
「惊春,你还活着,真好。」
6
「我本意从来都不是要伤你,我已找到新的七霞莲,只要塑好了乐悠的仙身,我就会为你治疗……惊春,我带给你的伤害都是无心的。
「惊春,我们重新来过,好吗?你不是要带我去种彼岸花吗?我们一起住在忘川,做你想做的事。」
我冷眼旁观他的深情,扯了一个无比讽刺的笑。
灼渊哽住,他了然叹了口气:「乐悠是帝姝神女流落在人间的女儿,这次下凡,我本意是等她长大,塑仙身,否则她凡体无法承受住仙界之气。
「遇上你,是我的情不自禁,我也贪图你的爱,可我又不能违背帝姝神女交代的任务。
「乐悠心思单纯,她缠着我,不过是妹妹对哥哥的信任,与你本就是不同。惊春,你莫生气,好吗?」
乐悠单纯,我看他是真蠢。
我扭过头,闭目养神,我体内的法力正往胸口凝聚,我得把法力融会贯通,否则经脉也承受不住。
我不再理会灼渊的喃喃自语。
他把我曾经对他的爱意悉数踩在脚底,然后轻描淡写揭过,企图和我再续前缘。
真是极大的笑话。
夜幕降临,灼渊趁我周身还没有恢复的时候,包下游船,邀我赏月。
他自顾以自己的方式证明他多爱我。
我浑身使不上力,只能由他摆布。
乐悠苦闷地夹在我们中间,几次三番地提起帝姝神女:「灼渊,母神这次的生辰宴,我有点害怕……
「这次四海八荒的仙人都会聚在天界,我一个凡人之身,若是有人看不起我,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我失神地顿在原地。
我听见灼渊耐心安抚:「你是帝姝的亲生女,无人敢置喙你的身份。况且我已在人间为你塑仙身,你可为人间多做善事,有了人间的供奉,你的仙位也无人可撼动。」
乐悠立刻换了张笑脸。
「母神说,等到生辰宴那天,还要送我一个礼物。灼渊,我都迫不及待了……」
帝姝神女。
为母之爱?
我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糖糕……糖糕……」
远处传来糖糕的叫卖声,乐悠扯了扯灼渊的袖子,嗓音活泼:「灼渊,你还记得我阿娘做的糖糕吗?是我人间的阿娘,小时候你寄住在我家,我阿娘逢年过节就会做上正屉,好想念那个时候呀。
「灼渊,我想阿娘了,你可以去帮我买吗?」
灼渊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飘然离去,剩我和乐悠大眼瞪小眼。
她越发得意,冲我挑衅道:「你一介鬼司,哼什么哼?
「只要我想的,灼渊都会第一时间向着我。」
我冷然看着她,大概猜测到她支走灼渊的目的Ŧŭ̀ₔ。
无非是伤害自己陷害我。
果不其然。
乐悠看到灼渊飞身上船时,忽然一把抓住我,她拔下头上的发簪朝自己颈上划出一道血迹,然后攥住我,营造我把她推搡在船边险要的位置。
「灼渊……救我!」
这个小伎俩她运用得炉火纯青。
可这次,我不会再配合了,我拨开她的五指,与她同时坠落。
灼渊目露惊恐,他借助乐悠坠下的身体反手接住我。
「咚!」
乐悠坠入湖底。
她眸中透出绝望,和涌着不甘。
7
此次游船因乐悠坠湖而结束,她仙身塑得尚早,与凡体并无区别,发了三天高热。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扑在灼渊怀中,一定要找到我,为我辩解:「灼渊,我知道青梧姐姐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
「我只是想让你去帮我买糖糕,青梧姐姐定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想解释的,但是姐姐情绪不太好,灼渊,你一定要劝劝她……」
她越发聒噪,闹得我耳中不静。
「闭嘴!」我吼道。
我从没有这么讨厌一个女子,简直令我窒息!
乐悠被我吼到戛然而止。
她哭啼啼地拉着灼渊的手,小声问道:「灼渊,青梧姐姐好像很不喜欢我,母神生辰就在今日,你还是把我送到天界吧。」
我翻了白眼,喘了口气坐在一边。
身体还无法恢复到从前,经脉停滞,哪哪都痛。
好不容易停息一会儿,窗外忽然朝霞满天,一只幻彩凤凰化成人形倒挂在树上,他双手抱臂,冲着我的方向问道:「灼渊,这就是乐悠仙子吗?
「嗯,的确挺像的。」
乐悠一听急了,她忙嚷着自我介绍:「我才是乐悠,帝姝神女的女儿!
「她只是一介鬼司,怎么会和女神长得像?」
来人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她。
「怪哉,这女子分明与帝姝神女像了八分,竟只是鬼司?」
灼渊顺着他的话也盯着我看了一眼,深不可见的眼底晦涩难懂。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黑莲印记,或许我该去一趟阴蚀谷印证下。
乐悠厌恶地抿住嘴:「像母神又如何……母神可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我乐悠,对吧,灼渊?」
那只凤凰浅浅笑了一声,遂催促灼渊:「仙尊,吉时已到,请携乐悠仙子与我同去吧。」
灼渊立刻牵上我的手。
「烦请长离先行带乐悠仙子去帝姝宫,我随后就到。」
长离挑眉,疑惑地又看看我。
我紧绷着脸,对他投了一个求救ťṻₒ的眼神。
「灼渊,你还是先行带乐悠仙子即刻启程吧。至于这鬼司,我帮你送到天界,保证万无一失,绝对少不了她一根毫毛,可好?」
「长离,不可!
「她是我的妻,去天界,自然是我带在身边。」
乐悠脸瞬间煞白,她不可置信地质问灼渊:「你何时成的亲?
「灼渊,你的妻,分明三月前死在了阴Ṱųⁿ蚀谷!你不是说……不是说,会和我在一起吗?」
听到乐悠的话,灼渊蹙了蹙,无奈缓了语气:
「乐悠,我与你从来都是兄妹之情,何曾说过在一起?
「我的妻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惊春。」
乐悠一时怔住,然后瞪大双眼,指着我惊恐万分。
长离越发疑惑。
我矢口否认:「我不是他的妻,是灼渊仙尊不经我同意,就擅自把我掬在身边。」
随即我挣开灼渊禁锢的双手,却又被他一把抓回。
他卸掉我身上的力,我迫不得已,瘫软在他怀中。
此时,一道急促的传音回响在我们头顶。
「帝姝神女生辰宴开始。」
8
我还是被灼渊带上了天界,不知为何,我体内乱窜的法力忽然得到缓解,四肢百骸畅通无阻。
我试着运了下气,没有任何停滞。
等到了帝姝宫时,我周身开始变得轻盈,手腕上的黑莲开始变深。
乐悠飞奔扑向帝姝,她娇娇柔柔地唤了声「母神」。帝姝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然后向众人介绍:「当年与魔族一战,我丢失了宝贵的女儿,令她入轮回道在人间孤苦无依。好在,如今失而复得。
「她叫乐悠,我希望她一世无忧。」
众仙人觥筹交错,好不乐哉,纷纷恭祝帝姝神女找回亲生女。
我心口突然难以言喻地闷痛。
仿佛回到万年前,我被人丢在忘川,孟婆问那人:「两个都是亲生女,为何独独要扔下她?
「带着魔族标志的亲生女,怎能做我女儿?孟婆,不要再说了,把她丢在忘川自生自灭,是天道。
「我帝姝,只生了一个孩子,那就是乐悠。
「至于带着苍溟血液的她,是不够格的。」
我头疼欲裂,险些站不稳,长离见状,用手托了我一把。
一下引得众仙侧目,他们纷纷开玩笑:「长离,莫不是喜事将近?」
他白了对方一眼,默不作声地收回双手。
乐悠看好戏般,高声道:「母神,此女乃地府鬼司,在人间历劫时,被人伤到了经脉,还是灼渊仙尊路过解救,才得以救回性命,日日缠着要做灼渊的妻,你说可笑不可笑?」
乐悠颠倒黑白,不停地捏造:「母神,乐悠原本要提前回来,可是此女见不得灼渊对我好,竟下死手把我推入湖中,要不是乐悠命大,这次母神的生辰宴,女儿定是赶不到了。」
众仙哗然,纷纷鄙夷不屑。
灼渊取完生辰礼回来时,我正被乐悠奚落:「我在人间的时候学得最多的是礼义廉耻,女子要矜持,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缠着人,惹人厌烦,大约这女子做鬼做久了,没了脸皮。」
我头痛难耐,对着喋喋不休的乐悠,反手打出一掌。
帝姝神女眼锋一转,反手给挡了回来。
我胸口一窒,血腥味弥漫在我口齿间,瞬间喷出。
「放肆!
「小小鬼司竟敢在我帝姝宫逞凶,来人,给我押到南门门,打下去!」
我抬手擦过嘴角,托帝姝这一掌,我胸口最后的一丝郁气终于散了。
灼渊跪地为我求情,说愿为我承受雷霆之火。
我哼笑一声,真是惺惺作态。
这天界都是伪人吗?
悲悯苍生?
我呸!
9
天兵把我押往南天门之前,乐悠问我可害怕。
「青梧,你若跪地求我,Ţű̂⁽我会让母神放了你的。」
我闭上眼,开始蓄力。
「当然,放你可以,留下一样东西即可。你这双被灼渊牵过的手,让我倍感生气。
「不如砍了把!」
她停顿住,想欣赏我的恐慌,但失望了,我面无表情。
天兵得令,当真把我按倒在地,用神仙锁把我吊起。
说时迟那时快,忽有两人飞身跃起,一人持大刀砍断神仙锁,一人手腕一翻,一条白绫直接捆住天兵重重朝地上一甩。
「敢砍我妹妹的手,找死!」
二姐眼锋凌厉一扫,精准捕捉到乐悠,她持大刀又是一砍。
被帝姝轻而易举地挡掉。
大姐使出白绫,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招魂符咒,这符咒对修仙之人无用,但对付乐悠却是绰绰有余。
帝姝又轻轻一挡,乐悠洋溢着讥讽。
「自不量力!」
大姐见状,立刻用白绫卷起我:「撤!」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姐妹三人抱成一团,准备从南天门跳下。
帝姝怒火冲天,众仙见眼色后纷纷开始使出法术困住我们。
大姐二姐节节败退,她们把我挡在身后。
灼渊想都没想,使出法术挥开擒拿我们的天兵。
帝姝不知何故,异常生气,她挥挥袖摆,轻而易举地把灼渊掀翻在地。
「灼渊,你今日一而再三地忤逆我,是为这伤我乐悠的贱人吗?」
帝姝又挥了袖摆,隔空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头昏眼花。
我极力稳住身形,调整呼吸,隔空回了她一巴掌,正中帝姝面颊。
帝姝怒气爆发,她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手中幻出一把长剑,直刺我面中,我垂下眼眸,双手结印,一朵黑莲罩在上空,随着我口中阵语,黑莲开始无限放大,整个天庭被笼罩在黑暗中。
众仙惊愣。
「黑莲业火???」
「是魔族,她是魔族!!!」
帝姝怔在当场,手中利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愧疚。
她缓缓轻问:「你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
「帝姝!
「或者说,母神?」
哼。
我发出嘲笑。
10
帝姝眉目微皱。
我捏动法诀,业火凝聚在掌心,灼渊拦住我:「青梧,不可!
「黑莲业火重现,马上天兵天将就会过来,到时候又是魔族与天庭大战,引生灵涂炭。
「况且……」
他好意思说,若不是他的逼迫,我何至于此?
我抬起手,无数黑莲在我掌心旋转,最后汇聚成一条黑色龙首,直扑灼渊而去。
一时间,天旋地转。
我趁着乱,来到乐悠身后,五指死死扼住她喉咙。
刹那间,帝姝对我起了杀心,她凌空画符,一道彩光符咒爆炸开来,如同金钟罩在我头顶。
其余众仙开始捏诀,令我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大姐二姐企图冲破阻碍,分别被天兵押在地上。
黑莲业火逐渐熄灭。
「青梧,我不想伤你。」帝姝眼眸悲悯。
话语间,她双手一挥,大姐二姐被打出南天门。
我对她的憎恨如同毒药在心中蔓延开来。
「帝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神色从容,嘴角勾勒一抹淡笑:「罢了,我放你回忘川,永生永世不得出地府。」
「神女,怎可轻易饶恕这魔族余孽。」
「谁说她是魔族余孽?我既已惩罚,诸位休得造次!」帝姝隐含不悦,警告道。
「可她只身上天庭挑衅,这目中无人的样子与当年的魔族苍溟如出一辙……」
「若留她性命,岂不是纵容魔族?」
「人间有话,斩ṭùₔ草要除根,若放过她,哪天她心魔又起,该当如何?」
「神女,苍生为重!」
面对众仙的质问,帝姝犹豫了。
她缓缓走近我,抬手描摹我的五官,点到我眉头时,发出低沉的笑来:「你和他真像……」
我错开头,拉开她的触碰。
「魔族与天界有不共戴天之仇,青梧,万年前我留你性命,是我之过。而今,却是留不得了。」
她食指点上我额头。
「放心,我不会让你痛苦的。」
帝姝一边抽取我的神力,一边传送给乐悠,自始至终,她只在乎一个女儿。
可她抽取得很吃力。
不一会儿就遭了反噬,想收回手已然来不及了。
她目露惊诧:「为何?」
黑莲业火除了能毁天灭地之外,是恶之本源,但它同样有净化的力量。
帝姝抽走我的是恶之本源,相同地,我会吸收她的法力回到自己身上。
帝姝周身全是黑压压的瘴气,她抽取的黑莲业火与她自身法术不相容。
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而乐悠只接收到一成黑莲业火,整个人变成了火红,经脉爆破,连求救都来不及,就一命呜呼。
我嘴角上扬,腾飞在空中。
天庭之上,一朵巨大的水晶紫莲含苞欲放,我释放开来,水晶紫莲逐渐变大,灵光四溅。
帝姝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九紫离火。
「怎么会?」
11
我张开双手,九紫离火以神女姿态在空中舞步,随着它的步伐,无数冰晶在四周凝聚,化成锋利的冰刃,牢牢锁定在场的众人。
相传九紫离火是万万年前,莲华神女之法术,她爱苍生胜过她的族人,在魔族之战中,带领全族抗魔而殒命。
她魂魄变成紫晶石散落在四海八荒。
帝姝侥幸得到一块,成了神女,苍溟侥幸得了一块,成了魔。
是神是魔,只在一念间。
我过往人生一幕幕重现,从牙牙学语在忘川孤寂万年,到被派往人间遇到灼渊,桩桩件件,在我心中成了挥之不去的痛。
苍生与我何干?
帝姝生我而弃,人间于我无情。
不如毁掉,重建便是。
我稍一动恶念,九紫离火立刻呈现暗紫色,帝姝大为震撼。
她低声哀求我:「青梧,莲华神女是救世菩萨,莲华一族从来都与世无争,你怎可用她的九紫离火危害三界?」
「因为她傻!」
牺牲自己,救的都是这些自私自利的修仙者。
高人一等的臭虫。
「说得好!」
霎时,一抹寒光乍现,苍溟背着双手走在万鸦铺就的道上。
他信步而来,如同在自己的后院。
他的上空一朵黑莲隐隐绽放,随着他的情绪逐大逐小。
帝姝大喘一口气,又是一惊:「苍溟,你怎?」
苍溟摊着双手,咧开嘴笑道:「多亏青梧解开了我的封印,果然女儿就是好。」
帝姝气得生生怄了一口血。
苍溟装模作样地抚着胸口:「帝姝,万年不见,可想我?」
我……
帝姝同样无语,她摇摇晃晃支起身体,用余力化出最后一支剑指向苍溟:「苍溟,万年前我能封印你,万年后,我同样可以!」
苍溟闻言轻蔑地笑了。
「万年前,你以为你真能封印我?」
他随手化了张石凳,悠然坐下,一挥手,帝姝宫恢复得七七八八。
被定住的众仙身体一得到解放,纷纷看着帝姝的脸色。
苍溟又一挥手,众仙齐齐跪地,脊背弯曲、俯首称臣的模样。
天帝携战神姗姗来迟,两人望着上空的水晶莲和黑莲,纷纷皱紧眉头。
天帝大喝:「苍溟,你竟敢冲破封印上天界!」
「我有何不敢?」
「你等乳臭小儿,当年我未入魔道打天下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肚子里发育呢?如今到口口声声,直呼我名讳?你算哪根葱!」
随即苍溟化出一把羽扇,对着天帝一扫,隔空把他打趴在地。
众仙颤巍巍地扶起天帝,齐齐跪好,并偷偷耳语:「天帝,莫得罪他这个疯子。开天辟地时,他是四海八荒有名的战神,入魔道后,喜好弑杀,他如今的法力,已然更甚从前,咱们先跪着,看神女怎么说。」
帝姝听完,气血翻涌,指着众仙愣是噎住。
苍溟拍手称快,直往帝姝心口扎刀子。
「帝姝,你护住的天界也不咋地嘛!」
12
苍溟的到来,让我顿时醒悟。
我差点……毁了天庭。
一旦天庭毁灭,人间供奉的仙庙瓦解,三界将进入混沌世界,妖魔再现,生灵涂炭。
我低垂着头沉思。
灼渊欣喜万分,他匍匐到我脚边:「青梧,你能回头,真好。
「我就知……不论是惊春还是青梧,你都是最良善的。」
我俯首凝视他。
一股无名火再起。
我抬手扼住他的喉咙,一寸寸收拢,消失的冰刃如万针刺穿他的身体。
灼渊甚至来不及说话, 就成了一座冰雕。
苍溟掷了一团业火在冰雕四周散开,「嘭」的一声,灼渊灰飞烟灭。
我回头,看了眼卧倒在地的帝姝。
苍溟叫住我:「帝姝的账,我来算。」
我停住, 回头。
「怎么算?」
苍溟咳嗽了一声,疾风骤起,他卷起帝姝跳下南天门。
「当然是, 以牙还牙!」
哼。
恋爱脑,没救了。
他不过是怕我,伤害他心爱的女人。
一念之恶入地狱。
一念之善上青天。
丑陋的善,和刚直的恶, 有因必有果。
生我是因,弃我是果。
帝姝,咎由自取。
13
「死判官,花都不会种!」
孟婆嗑了把瓜子, 掸了掸衣摆的灰尘,指挥判官浇水。
「第一次根要浇透。嗯?你这水怎么是透明的?
「我让你取忘川的水, 你从哪里取来的水?你是官做久了,这活就不会了,是吧?」
「孟姑,我这取的就ŧú₁是忘川的水呀!青梧说水太浑了,她帮我净化了一下。
「你不总说红色太妖艳, 能开出白色彼岸花来才新鲜嘛!」
两人你争我斗的。
奈何桥上。
二姐一身黑衣, 手持大刀逼迫一书生跳忘川河:「你个烂渣, 你有资格喝孟婆汤吗?你在人间为非作歹,害死无辜少女,犯下十八桩罪状,按地府律法, 你得先下忘川受腐烂剔骨之罪,再押入十八层地狱!」
书生吓得「嗷嗷」大叫。
大姐一袭白衣,正规劝一毁容女子, 那人怀中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大约是被大火烧死的, 她的皮肤溃烂得不成样子,却不肯饮孟婆汤。
「阿弥陀佛, 姑娘, 前程已过,饮下这汤, 入轮回吧!」
女子怀中婴儿发出鬼一样的啼哭。
「姑娘,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用生命换来了他的后悔,你爹娘泉下有知,也定然会谅解你。
「你不妨抬头看看奈何桥上有谁?」
奈何桥上, 一对善良的老夫妻正在抹泪张望。
女子瞬间泪流满面,她一口喝掉孟婆汤,丢掉鬼婴,去了轮回道。
二姐嗤鼻:「大姐, 你徇私了!」
我摇摇头,朝孟婆汤中多撒了一把糖。
待到人饮汤,前尘皆可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