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盗墓时救下位殉葬的贵女。
她转头看上了我的夫君,甘愿为妾。
柳清垣却不愿:「惜惜千金之躯,怎能做妾?」
「倒是你,贼寇出身,当正妻实在上不得台面。」
见我沉默,他递来一包碎银。
「昔日恩情,就此两清,抱歉……」
「就当我们从未遇见过吧。」
三月后,柳清垣十里红妆迎娶新妇。
洞房花烛夜,二人却凭空失踪,成为一桩悬案。
...
郊外野坟中,我合上沉重的石棺,一铲铲盖土。
「你们二位,抱歉……」
「就当我从未救过吧!」
1
盗墓时,我打歪了盗洞,误入一座新坟。
本该死寂的墓室中,却传来阵阵刺耳的抓挠声。
原来是被封入棺椁活殉的美人还没死透。
我将她救出,带回家悉心照顾。
美人尸毒入体,急需千年丹药救治。
我又遍寻古墓,一连七日不曾合眼。
可她康健后,转头就爬上了我夫君的床。
我气到发抖,拿着扫帚就要将这忘恩负义的女子打出家门。
她却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
「我是真心爱慕柳大哥的。」
「求姐姐成全,让我留下当个妾吧。」
一旁沉默的柳清垣终于开口了。
「此事不妥。」
自然是不妥的。
当年柳家遭人算计,阖族被灭。
是我将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
又背着他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
这才躲过追杀,逃出一条Ṫṻ⁵命来。
我也因此伤了身子,落下怕冷的毛病。
成亲那晚,他跪完天地尊亲,朝我虔诚下拜。
「此生唯你一人,恩爱白首,永不相负。」
这五年里,他对我千般可怜万般体贴。
没让我皱过一次眉,没和我红过一次脸。
他生得好看,书院中一坐,多少小娘子前来招惹。
无论美丑媸妍,他从不看上一眼。
我以为今日之事也当如此。
却不料他接着说道:「惜惜名门贵女,怎能委身为妾?」
「倒是你,贼寇出身,做正妻实在有损我的颜面。」
2
手中的扫帚「啪嗒」一下跌落在地。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你说什么……」
当年他醒来后,说救命恩重,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我一口婉拒。
只因我出身贼窝,他却是官宦子弟。
如此恐污了他的清名。
柳清垣不过一笑:「沈姑娘行事,这几日我已有所耳闻。」
「你不为金银财帛,不过是替人在墓中抄录佚失的医书古籍。」
「此等行径,无愧于心,也要称之为贼吗?」
我红了脸:「钱财什么,我也是拿过的。」
烛火幽微,他贴近我,眼中似有异样的情愫闪动。
「大灾之年颗粒无收,若非靠你取出珍宝,分与乡亲们度日。」
「这十里八乡,现在哪还会有人烟?」
「娘子之举,实乃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得妻如此,是我之幸。」
他的声音像着了火,直往我脸上烧去。
我低头轻捶他一下:「净浑说,谁答应做你娘子了!」
「由不得你不答应。」
...
言犹在耳,现在想起,只觉讽刺无比。
见我沉默,他递过一包碎银。
「这些钱就当是我和惜惜补偿你的。」
「救命之恩,就此两清。」
「抱歉……就当我们从未遇见过吧。」
撂下话,柳清垣扶起美人,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同样由不得我不答应。
看着他决绝的身影,我心头忽然涌起一阵细细密密的恶心。
是真的恶心。
捂着嘴奔出门外,我扶着院里的桃花树吐了起来。
二人刚要走出院门,闻声皆是一愣。
「阿衣...」
柳清垣转身,艰难吐出我的名字。
「你有孕了?」
3
我胡乱抹了下嘴:「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你柳清垣郎心似铁,难不成会为一个孩子回心转意吗?」
转过头,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本以为当年寒气入体,此生子嗣无望。
不想竟然……
我瞥了一眼呆立原地的男人。
他脸上的欣喜之情,同样溢于言表。
可情如覆水。
纵然他因此回心转意。
我也绝不可能原谅。
我的孩子,不需要这样一个负心薄情的父亲。
打定主意,我站身回屋,收拾一下行囊。
刚走两步,后颈一痛。
顿时整个人陷入了黑暗之中。
...
再次睁眼,四周仍是黑暗。
我心中纳闷。
现在又不是冬季,为何天亮得这么晚?
待要起身,头顶撞倒一处坚硬。
我伸手去摸。
这熟悉的阴冷感瞬间令我打了个哆嗦。
再摸向四周。
不对...这是...
一具石棺!
我竟不知何时被人放进了棺材里。
「救命!有人吗!」
我用力拍打着棺盖,发出沉重的闷响。
惊喜的是,外面果然有人。
听见声音,将棺盖推开个缝隙。
霎时间,清新的空气混杂着雨滴扑面而来。
我大口喘着粗气:「多谢!」
抬手去擦脸上的雨水,触手却温热。
我愣住了。
抬眼,柳清垣泪流满面,正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阿衣,抱歉。」
我心头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但仍强做镇定道:「无妨,你先把棺盖打开。」
「有什么事我们出去再说。」
他置若罔闻:「阿衣,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不假。」
「但我身负血海深仇,仇家在京中权势滔天,唯有比他爬得更高,我才可能有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可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只要我还是寒门子弟一日,我就永无可能出头。」
「能帮我的,只有宁惜惜。」
4
我心中一颤。
他接着说道:「你或许不知,宁惜惜其实是侯府贵女。」
「六皇子病重,圣上赐婚冲喜,不料她刚去一日,尚未拜堂,皇子就病逝了。」
「贵妃迁怒于人,暗中逼她殉了葬。」
「圣上得知后大为震怒,贬斥了娘娘,追封她为安宁郡主。」
「可谁知道,她竟然被你救下!」
火把映照下,柳清垣如玉的面孔燃起一抹疯狂之色。
「而她,又偏偏垂青于我!」
「只要我娶了她,我的身份就不再是平民百姓,而是当朝郡马!」
我浑身冷汗,外衣都湿透了:「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和离也好,休妻也罢,我绝无二话!」
「你若怕被人瞧见,我立刻远走他乡,从此绝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他痴痴地笑了,声音在阴暗逼仄的墓穴中层层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我当初的确是这样想的。」
「万万想不到,你竟然在此时怀了身孕!」
他闭上双眼,似有不忍。
「阿衣,我不是不怜惜这个孩子。」
「可官场复杂,人心难测,若留你和他在世上,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知晓,如此污点,定会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我不能赌,也赌不起。」
「你不要怪我心狠,要怪就怪这个世道。」
他伸手就要将棺盖合上。
「不要!」
我声音颤抖。
「有孕与否,尚未确凿。」
「即便有,你也大可逼我将他拿掉。」
「可你却连查验的机会都不给,就要置我于死地。」
「柳清垣,我就问你一句,到底为什么?」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为什么?」
「选官在即,我和惜惜先要回京,后要成婚。」
「叩谢宗族,打点中正,拜谢尊亲。」
「桩桩件件都是要事,岂容我在这儿与你闲耗?」
我闭上眼,摇了摇头。
「不对。」
「你只是心虚而已。」
心虚自己抛妻弃子,辜负深恩。
生怕日后某天功成名就,我却被带着孩子,带着数十年的血泪,向天下人来指摘他的无情。
杀我不为别的,不过图一安心而已。
他脸上很难看的青白交错了一阵,终于承认道:「是又如何?」
「怪只怪你身份实在难堪。」
「否则留你当个妾室便罢了,又何须如此?」
他最后深深看我了一眼。
「沈天衣,下辈子不要再做贼了。」
随着沉重的石板缓缓合拢,黑暗再一次将我吞没。
人声渐远,心头原本的硬气也一点点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恐惧与不甘。
真的要死了吗?
空气慢慢耗尽,我像搁浅的鱼一般大张着嘴,却只是徒劳。
指尖抓挠着冰冷的棺壁,留下道道血痕。
意识消散前,我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错了!
5
全错了!
嫁他是错,相濡以沫是错。
当初救他,更是大错特错!
还有那忘恩负义的侯府贵女……
一想到二人。
我只恨此刻死的太慢、太煎熬。
不能立刻化身厉鬼。
食肉寝皮,也难消心头之恨。
「柳清垣...宁惜惜...」
「若能重来,我定要……」
...
忽然有人在我耳边轻唤:「沈姑娘?」
「沈姑娘?」
我倏然睁眼。
面前男子一身粗布短打,俊眸如星。嘴里斜叼着支草叶,朝我笑道:「瞧你这苦大仇深的模样,又做噩梦了?」
我含糊应了一声。
这才想起,原来我没死。
那日。
不知是苍天有眼,还是因果轮回。
我和宁惜惜一样,在断气前,又得盗墓贼相救。
「都不是。」
他穿着短靴的腿一晃一晃。
「连逢灾年,百姓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咱们中原什么都靠不着,唯有这风水宝地——北邙山。」
「自古贵族聚葬于此,珍宝多,盗墓的自然也就多了。」
「同一座墓,有时一天之内能来四五拨人。」
「你能被我撞见,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跟贼老天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点点头。
「不管怎样,还是多谢。」
「谢什么啊!」
他双手放在脑后,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树上。
「干了小半年,十墓九空。」
「再这么下去,小爷我真的要饿死喽!」
我想了想,开口道:「若你不嫌弃,待我从京城回来,教你几招摸金寻龙之术。」
「也算是报答相救的恩情。」
他「咦」了一声:「你去京城做什么?」
我轻轻擦拭着手中的洛阳铲。
「寻仇。」
6
我和薛琅坐在馄饨摊,一口一个,烫得龇牙咧嘴。
谁承想,这人怕我一去不回,无法兑现承诺,竟一路跟着来到京中。
还美其名曰「监工」。
不远处的齐国侯府,门前车水马龙。
我皱眉:「你不会弄错地方了吧?」
「怎么会。」
他喝了口汤:「侯府,姓宁,赐婚六皇子。」
「全京城符合条件的,仅此一处。」
「可为何咱们在这儿蹲了半个月,迟迟未见那两人前来?」
话刚问出口,我就悟了。
对于柳清垣来说,一旦进了这朱门,宁惜惜就是他高攀不得的郡主之尊。
就算有救命恩情,老侯爷也绝不会允诺婚事,让女儿下嫁。
所以他要做的,是先将生米煮成熟饭。
而且一定得明媒正娶,声势浩大。
越多人知道,侯府日后越无法抵赖。
只能认下这贫贱女婿,扶着他平步青云。
我心下冷笑。
柳郎啊柳郎,你当真算计高明。
「走吧。」
我起身擦擦嘴。
「打听打听,城内有没有要办喜事的人家。」
「咱们去吃席。」
...
一连问了几处绸缎庄和酒肆,终于得知三日后在城东,有户新迁来的人家要娶亲。
那男主人生的一副潘安相貌,未过门的小娘子也妩媚多姿。
两人浓情蜜意,恩爱非常,街坊四邻皆道天作之合。
至于姓柳还是姓宁,却不得而知。
听见「妩媚多姿」四个字,薛琅笑得贼兮兮,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城东去。
我连忙在路边买个顶斗笠,帽檐深深,只露出半截下颌。
城东一路,皆是旧宅旧匾。
唯有一处四合小院,「沈宅」二字,墨迹尚未干透。
应该是这里Ṭũ₈无疑。
但。
为何姓沈?
7
正自纳罕,院ŧů₎内传来说话声。
「沈公子,那这合婚庚帖,就用金墨来写了?」
「交换完庚帖,定亲一事方才名正言顺。」
「只是不知二位的尊亲现在何处?」
一个男人淡淡开口:「实不相瞒,沈乃化名,以此纪念逝者恩情。」
「在下本姓柳,劳烦妈妈在庚帖上别写错了。」
「先父母早逝,至于内人的尊亲,日后你自会知晓。」
听到这个声音,我浑身气血上涌。
果然是他!
送走媒人后,二人自屋内走出。
多日未见,柳清垣依旧是那副君子如玉的模样,衣衫胜雪,面容沉静,未见一丝风尘疲色。
一旁的宁惜惜却双目红肿,面色苍白,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
她抓住男人的衣袖,苦苦哀求。
「阿垣,我真的不想回侯府。」
「我们就做一对寻常夫妻,安稳度日,不好吗?」
「你不知道,侯爷……我爹他,他真的很可怕……还有贵妃娘娘……」
「他们吃人不吐骨头!」
柳清垣将她搂进怀中,柔声安慰:「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怨。」
「怪你爹任由你嫁给个病痨鬼。」
「可亲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呢?」
「等我们成了亲回到府中,岳丈那里,我亲自替你去说和。」
他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仿佛已将那锦绣荣华攥在手中。
「放心吧,他见你活着回来,还拐回个我这么一表人才的女婿,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宁惜惜俏脸扭曲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
男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风吹梨花落,一地春雪。
我连忙捂住眼睛,拉着愣神的薛琅躲进旁边一处陋巷。
「他们...」
「她!」
我俩同时开口。
看着他急切的模样,我挠了挠头:「你先说。」
就...
怪尴尬的。
「她……那个女人是谁?」
我懵了:「还能是谁?安宁郡主宁惜惜啊!」
谁知薛琅脱口而出:「不可能,宁惜惜不长这样!」
愣神的人轮到我了。
「你说什么?」
他自知失言,连忙垂下头,支支吾吾:「我是说...她长得不像郡主...」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他道:
「人家侯府贵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个市井小贼怎会知道她长什么样。」
「莫不是从未见过如此绝色,动了凡心?」
见他不答,我也没当回事,抬脚朝巷口走去。
「走啦走啦!」
我冲他招招手。
「别发呆了,请你吃胡辣汤!」
「我说真的。」
薛琅忽然正色道:「你没有怀疑过吗?」
「齐国侯爱女如命,怎舍得让她羊入虎口,去给一个病痨鬼冲喜。」
我回过头白了他一眼。
「你傻啊,圣上赐婚,谁敢抗旨?」
「再说了,病痨鬼也是皇子,哪Ťṻ⁾个会嫌弃。」
他唇边闪过一丝冷笑:「哼,那你可就小瞧老头子了。」
「别说抗旨,造反的心他都敢有。」
「至于老六,骤然猝死,跟他八成也脱不了干系……」
「哦?」
我停下脚步。
「你分析得不无道理。」
「那么请问,她到底是谁?」
夕阳渐晚,我和他的身影渐渐隐没于黑暗。
「以及。」
「你又是谁?」
8
薛琅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掏出火折,一抖,点燃了手中的灯笼。
火光中,他的脸一点点清晰。
「我么...」
「遭受至亲背弃,侥幸得人相助。」
「是个与你同病相怜之人。」
我冷冷开口:「是吗?」
明明和那些高门显贵关系匪浅。
却又扮作个小贼,整日殷勤地跟在我身边。
换做以前,我不会在意。
左不过是个贪玩的公子,锦衣玉食腻味了,来江湖体验一遭。
但经此一事,让我明白何为「人心险恶」。
这世间没有无故的相遇,也没有无故的善意。
此人对我,一定另有目的。
察觉我神色有异,薛琅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丝苦笑。
「好吧,实不相瞒……」
「我有一恩人,此时如坠水火,苦苦挣扎。」
「我所行全部,只是想拉她一把。」
「沈姑娘……阿衣。」
他望向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的身份现在还不能透露。」
「但请你相信,我绝不会伤害你。」
如此珍重。
让我不禁想起当日被救出时,他落在我脸上的目光。
焦急、紧张、迫切、懊恼……
太多情绪一闪而过。
却唯独,没有分毫恶意。
我心下稍安,便放缓语气,问及关键:「既如此,关于宁惜惜身份一事,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十。」
薛琅目光如炬。
随即又陷入思索。
「不过,那张脸,我总觉得似乎在齐国府中见过。」
他忽然眼前一亮。
「没错!是个负责洒扫的丫鬟!」
「总跟在宁惜惜身边,好像叫什么莺哥儿……」
我眯起眼:「这么说来,是老侯爷爱惜女儿,不忍让她嫁给将死之人。」
「但又不好违逆君恩,于是找了个美貌丫鬟,李代桃僵?」
难怪柳清垣一提到回侯府之事,她就百般推脱。
原来竟是个假冒的。
想必是她心悦柳清垣,却担心身份卑贱,不为所喜。
便用侯府贵女之名,盼望能得心上人爱重。
却让对方无端生出攀龙附凤的野心。
如今骑虎难下,当真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我叹了口气。
思绪间,一盏烛火如孤舟,在黑夜中飘摇至我面前。
薛琅手提灯笼,将外衣披在我身上:「对方底细我们既已知晓,倒不必急在这一时。」
「夜深了,先回去歇息。」
我点点头,和他并肩而行。
「明日去一趟齐国侯府吧。」
「女儿女婿成亲在即,如此喜讯,做老丈人的怎么能不知情呢?」
9
辰月廿三,正逢立夏前一日。
柳清垣十里红妆为聘,迎娶新妇,流水宴席从院内一路摆至街尾。
我和薛琅捡了个人少的桌子坐下。
擦净手,撕下țûₔ一只鸡腿。
我像招呼自家喜事一般,塞进他手里:「吃。」
接着给碗里倒满酒:「都喝Ťüₚ光,一滴也不许剩。」
他乖乖照做。
连喝完一整坛女儿红后,他打了个嗝:「好姐姐,心情不好也不能这么罚我吧?」
「我酒量差,等会别误了正事。」
我咬着鸡骨头:「怎么能是罚呢。」
「这叫不吃白不吃。」
「姓柳的娶我那天,桌上连只整鸡都没有。」
「如今却拿着我的血汗钱……」
我说不下去了。
一团恶气堵在胸口。
薛琅的鸡腿掉在地上:「这……他用的都是你盗墓寻宝挣来的钱?」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不然呢?
他连忙捡起,吹了吹灰,狠狠咬了一大口。
「莫慌,我帮你吃回来。」
...
两只鸡下肚,他目光呆滞。
「早知道中午就不吃饭了。」
正说话间,沈宅外忽然鞭炮齐鸣。
一队乐人吹手簇拥着花轿缓缓而来。
柳清垣身着大红喜服,负手等候在门外。
和迎娶我时的喜悦不同。
此刻的他,脸上神情更像是金榜题名的状元,在接受百官相贺。
快意之中夹杂着傲然。
我一把拉起瘫坐在板凳上的薛琅,戴上帷帽,跟着街坊四邻步入屋内。
插花挂红的门厅里,一派喜气。
喜娘扶着新妇,来到新郎官面前。
待众人坐定,她扯起嗓子:「一拜天地!」
两位新人面朝香案,下跪叩首。
「二拜高堂!」
上座中,孤零零摆放着两个牌位。
柳清垣整衣敛容,准备再行大礼。
一旁沉默的薛琅终于开口。
「且慢!」
10
满座皆惊。
有人窃窃私语:「听闻新娘子美貌异常,莫不是来了抢亲的?」
柳清垣脸色一变:「敢问阁下是谁,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
薛琅慢条斯理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令牌。
「是此物主人,派我前来恭贺二位大婚。」
柳清垣定睛一看,脸上怒色瞬间化为惊喜。
「是侯……是岳父他老人家?!」
「嘘。」
薛琅在唇边一指,压低声音:「郎君知道就好,此地人多耳杂,切莫声张。」
「你擅自主张,在府外成婚,侯爷本来甚为不满。」
「但念在你救了郡主娘娘性命,又生的一表人才,这才勉强认下你这个女婿。」
「侯爷此人,最重礼法,今日虽不能亲至,却请了位贵客前来。」
「等下跪拜高堂时,便跪她吧。」
说罢,就要迎我上前。
「这...」
柳清垣看了我一眼,眉头紧皱。
说什么贵客。
看打扮不过是个年轻女子。
当今陛下既无公主,又有哪个女子的身份能贵得过宁惜惜?
这摆明了就是个下马威。
他正色道:「拜堂乃大礼,向来只跪天地君亲师。」
「贵客年纪尚轻,怕是当不起我与郡主的高堂。」
薛琅不悦:「郎君好大的胆子!」
「侯爷苦求多日,这才请动储妃娘娘大驾。」
「你却如此无礼,藐视君上,就不怕喜事变成丧事吗?」
我被这话吓了一跳。
说好编个贵重身份唬人,可这未免贵得有些离谱了。
柳清垣更是吓了一跳。
他没料到,岳丈竟对他如此青眼有加。
更想不到来人竟是未来皇后。
连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娘……贵客恕罪!」
「小...小婿不知...」
薛琅喝道:「那还不快去?!」
他连滚带爬来到我脚边,活像一条狗。
「给贵客请安。」
我有一瞬间的晃神。
昔年书院中,柳清垣恃才傲物,招来同窗嫉恨。
对方找来几个乡霸,将他绑至偏僻处,便要毒打一番。
又说只要下跪磕头,便毫发无损将他放走。
他偏不。
等我赶到时,他几乎成了个血人。
却仍笑着说:「君子死节,是他们输了。」
可如今,那副棍棒加身也打不断的傲骨,如此轻易地,为权势而折。
还折得这般难看。
罢了,
我从他身旁越过,径直来到上座。
略一抬手,示意昏礼继续。
柳清垣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贵人没有拂袖而去,反倒真坐了这尊亲之位。
想必是没和他计较。
「二拜高堂!」
朝我磕完三个响头后,他似乎觉得不够。
硬拉着新妇,再次下拜。
以示郑重。
我就这么冷眼看着二人,在我面前跪下又爬起,爬起又下拜。
足足九次。
当真有趣。
夫妻对拜之后,喜娘宣布礼成。
众人喧闹着,回到席间吃酒。
柳清垣待要出去招呼,被薛琅一把揪了回来。
「郎君好没眼色,大礼已毕,还不快回府拜会岳父?」
11
我换上一身马夫的打扮。
薛琅也已在后门备好了车。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却迟迟未出现。
正要回院中查看,却见「宁惜惜」满脸泪痕,死死抓住柳清垣的衣袖。
一个拖一个拽在门内僵持着。
「夫君……夫君求你,我不能回去,你也不能回去!
「真的,侯爷定会杀了咱们的……」
柳清垣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够了!」
「整日说些什么疯话?」
「岳丈对咱们已是百般疼爱,你再这么闹下去,休怪我翻脸无情!」
她一愣:「疼爱?怎么会!我根本就不是……」
我心下大惊。
糟了,要露馅!
好在薛琅眼疾手快,冲上前借着扶她的机会,趁机在背后偷点了哑穴。
他将人塞回柳清垣怀里:「我们郡主一贯小性儿,还望郎君多多包涵。」
「宁惜惜」急得满脸涨红,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掀开马车门帘,压低声音道:「请吧,再耽误下去,只怕侯爷要等急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车厢。
我放下厚重的帘子,仔细塞好缝隙。
不消片刻,里面渐渐没了动静。
西域产的迷魂香,药效真极好。
我和薛琅不敢耽搁。
快马加鞭,赶在宵禁前出了城。
东北方三十里处,有片乱葬岗子,风水极差。
早已挖好的深坑内,一口棺木,桐油尚未干透。
掀开车帘,薛琅帮着我将两具身体放入棺材中。
死沉死沉的。
我朝棺材三鞠躬:「吃了你们的喜酒,却没给礼金,实在说不过去。」
「此物就权当新婚贺礼吧。」
「别嫌弃,新打的。」
刚站起身,里面一阵响动。
柳清垣醒了。
他略一思索,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伪造侯爷信物,绑架郡马郡主。」
「你们到底是何人,脑袋不想要了?」
同样是被塞进棺材,ƭŭₓ他的反应比我当日要聪明沉稳许多。
可他还是猜错了。
我迎着月色,摘掉了帷帽。
「故人。」
12
看清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阿衣...」
「你没死?」
怎么没死?
阿衣早就死了。
现在的我,对人心畏惧,对善意揣测,对情爱绝望。
何尝不是一个死人。
「所以侯爷……」
他声音发颤:「侯爷根本不知晓我的存在,也不知道惜惜还活着……」
「从使者、令牌到什么储妃贵客,都是你为了羞辱我而设下的圈套?」
他一向最重颜面。
回想自己今日被作弄得丑态百出,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等我出去,我定要杀了你……」
一只脚猛地踏上棺盖。
薛琅阴沉着脸,朝他邦邦就是几拳。
「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出得去吗?」
柳清垣吐出一口血沫,艰难开口:「怎么……难不成你们两个贱民还敢谋害我和郡主?」
「自然不敢。」
我从身后掏出洛阳铲,擦得雪亮。
「只是这里,没有什么郡主。」
他一愣:「你这是何意?」
「侯爷爱女如命,天下皆知。」
「既如此,当初又怎会舍得让她嫁给个将死之人?」
「还有...」
我将「宁惜惜」双手扯起,上面旧伤叠着新伤,还有不少老茧。
「普天下哪位贵女,会有这样一双柔荑?」
柳清垣的脸色瞬间比死人还白:「你的意思...她不是...」
「不可能!」
「绝不可能!」
他恶狠狠地看向我:「沈天衣,这肯定又是你的阴谋。」
「是吗?」
薛琅伸手,在「宁惜惜」腰间一拍,解开了穴道。
「既然如此,那便让她亲自说说吧。」
「莺哥儿?」
听到这个名字,她蓦地瞪大了双眼。
「你..你是...」
知道她本名的,必然是侯府之人。
看来再瞒也是无用。
她死死咬住嘴唇,纠结再三,终于承认道:「没错...我骗了你...」
「我根本不是小姐,只是个粗使丫鬟!」
「圣上赐婚,小姐百般不愿,万不得已想出了这个主意。」
「可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要骗你!」
她脸上浮现一抹怨毒之色。
「谁让我几次勾引,你都不为所动,自视清高。」
「直到我以郡主身份试探,你才状态大变……」
「柳清垣!这全都怪你自己……」
话没说完,一只手狠狠扼住了她的脖子。
「贱人!」
「你竟敢撒下这等弥天大谎!」
突如其来,我和薛琅都吓了一跳。
只见柳清垣双目暴突,状如疯狗,声声嘶吼。
「枉我为你杀妻灭子,丧尽天良!」
「枉我日夜期盼,以为将要大仇得报!」
双手骨节传来阵阵爆裂声。
「却竟然,竟然都是假的!」
我心道不好,赶忙上前相救,却为时已晚。
「宁惜惜」的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歪在一旁。
身下便溺一片,已然气绝。
柳清垣松开手,双手抱头,又哭又笑:「假的。」
「哈哈哈哈哈,都是假的。」
「这样一个卑贱的奴婢,我却为了她,将你……」
他忽然抬眼,脸上血泪交杂。
「沈天衣,你说这算不算我的报应?」
我摇摇头,伸手去推棺盖。
「不够。」
「你的报应,还在后头。」
13
直到我将棺材钉死,柳清垣也没能相信。
背着他走了三天三夜的妻子。
为了一文文钱熬夜抄书的妻子。
有一天会想要他的命。
而且要定了。
无论他什么哀哭求饶,我都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只一个劲的闷头盖土。
因为过度消耗空气,柳清垣不多时便开始剧烈喘息。
最后他终于不嚎了。
气若游丝地说道:「也罢,当初欠你的。」
「如今,就以命相还吧。」
「只求你最后一事。」
我用铲子戳了戳棺盖,以示回应。
「好好抚养孩子长大。」
「无论如何,让他一定替我们全族报仇!」
我笑了。
原来权势荣华皆虚妄。
唯有报仇二字,才是柳清垣此生唯一执念。
既如此...
我气沉丹田,扯起嗓门高喊。
「抱歉,孩子已被郎中用一剂山楂丸治走了!」
此话一出,薄薄的土层下再无动静。
回想那日看诊,大夫对我大眼瞪小眼。
「荒唐!」
「何来孕气?」
「只有一肚子胃胀气。」
...
不知过了多久,深坑总算被填平。
我和薛琅一人一半,跺脚将土踩实后,双双累瘫。
穿着粗气,我擦擦汗,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天菩萨!」
「早知如此,当年便不做好人了。」
「不但从无好报,还得如此受累。」
他抬手将我汗湿的鬓发弄到耳后:「好,不做就不做了。」
「咱俩以后专当恶贼。」
我漫不经心地开口:「那这位恶贼,请问你究竟是谁?」
他唇边扯起一丝笑意,正要说话。
忽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钉在不远处的地上。
薛琅脸色骤变,抱住我猛地朝旁边一滚。
几支箭瞬间出现在方才躺着的地方。
数十个头戴兜帽的黑影如悬蛛般从天而降。
为首一人听着像个老者。
他嘿嘿笑道:「身手不凡啊。」
「太子殿下。」
14
薛琅眉眼冷峻:「老狐狸,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既如此,还不滚过来向孤行礼问安?」
我懵了。
他是太子?
传闻中太子性情暴戾,为人古怪。
每每出行,总要戴一恶鬼面具。
以至于除圣上和先皇后外,竟无一人见过其真容。
因此又落得个「容貌丑陋」的名声。
可薛琅他……
我仰起头,男人的脸贴了过来,气息微烫。
「趴好!」
一双狐狸眼上挑,俊眉直入鬓。
明明好看的要死。
至于性情,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我思索半晌后得出一个结论。
传闻不可信!
老者闻言,摘下兜帽,露出白发苍苍的一张脸。
「老臣腿脚不便。」
「还是让牛头马面来向您请安吧!」
「放箭!」
薛琅将我护在身后,面前唯一能够遮挡的几块破碑上,金石碰撞之声犹如雨落。
绝境如此,他却回头朝我笑得云淡风轻。
「你看,我就说这老头子敢造反吧?」
原来此人竟是齐国侯?!
我忽然反应过来:「难怪前几日我们将柳清垣之事告知时,他看起来不感兴趣,却还是将令牌给了你。」
「原来那时他就认出你的身份,并谋划好了今日之事。」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他为何要如此?」
他的呼吸略过我发间,似是轻轻一吻:「真聪明。」
「还有病痨鬼老六。」
「啧啧,把我俩一弄死,皇位就只能落到他亲外甥老五手里了。」
「他从始至终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嗖」的一声,一只劲弩击穿了本就糟朽不已的墓碑,堪堪从薛琅耳边划过。
一丝殷红的痕迹顺着他的脖子,滴到我脸上。
我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炸开。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可千里迢迢来京寻仇的是我。
执意要去齐国侯府的人也是我。
若非如此,他依旧是那个神秘莫测、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又岂会遇此险境。
棺中被埋之时,我曾立誓此生再不行善事。
可却也不能连累他人惨死。
更何况,我这条命本就是他救的。
今日归还,未尝不可。
打定主意后,我对他说:「你不是一直要学摸金奇术吗?」
「今日就给你露两手。」
趁他没反应过来,我一个「燕子抄水」,闪身而出。
手提锐利无比的分金尺,向齐国侯杀了过去。
15
老贼眼见石碑将崩,我二人再无躲藏之处,正在得意。
却不料我身如鬼魅,顷刻间便到了眼前。
我将分金尺架在他脖子上:「别动,上面有尸毒,破皮即死,无药可救。」
「不想死的话,就放他走。」
老贼脸色铁青,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的。
犹豫片刻后,他终于点头示意弓手。
箭雨随即停止。
我朝薛琅挤眉弄眼,示意他快跑。
却见他面色惨白,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
「你这样,让我此生如何还得清?」
我大喊:「小事一桩,以后清明寒食有我一祭就行。」
「哦对了ťù₌我爱吃猪大肠。」
谁料一分神,原本被我死死制住的老贼忽然浑身咔咔一响。
接着像使了缩骨功一般,从我臂弯中滑脱。
他一个翻滚,跃回黑衣人的保护圈中。
随即大喊:「杀了他们!」
一时间万箭齐发。
我来不及躲避,索性闭上双眼。
意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未到。
转过身,却见薛琅挡在我面前,身中数箭。
远处,马蹄声动地而来。
不多时已杀至眼前。
齐国侯脸色大变:「薛琮声,没想到你早有防备!」
举剑便向他砍去。
想来个鱼死网破。
薛琅却置若罔闻,只是看向我说道:「琮声其琅……阿琅这个名字,只有我母后会叫。」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生死之间,一支劲弩破云,将齐国侯钉在地上。
其余黑衣人也被全数歼灭。
尘埃落定,我连滚带爬地扑到薛琅身边。
「你疯了!」
他想笑笑,却咳出一大口血:「跟你学的。」
喉咙如同被钝刀上下搅动,我哽咽道:「我可没疯。」
「我原本就欠你救命之恩,即便死了,也只当报答。」
「可你又是何苦?」
我心中隐隐有答案呼之欲出。
喜欢。
可我不信。
落魄如我,低微如我,能有何物,足以让高高在上的东宫储君心生欢喜?
容貌?才学?家世?
不。
我什么都没有。
薛琅也同样回答不出。
只是从怀中掏出一物。
是一张泛黄破碎的面具。
很丑,笔法生疏。
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相。
顷刻间,我却如遭雷击:「你……」
十年前,我十二岁,刚拜入摸金门。
入门后第一项训练,便是胆量。
若论阴森恐怖,本朝帝陵当仁不让。
我师父人懒,躲过守卫,把我往地宫里一扔,就溜出去喝酒了。
在里面,我遇见个快饿死的小孩。
应该是殉葬的童男。
只是不知为何能活到现在。
我带的干粮,让他吃了个空。
「还有吗?」
他语气冷淡。
这小孩!
可一想到殉死的童男童女,身份大都凄苦无比。
我心软了。
「有,以后天天都有。」
从那天起,我每日都来给他送饭。
直到半年后,门派南迁。
我最后一次来找他,带了足足半月的吃食。
和一张在庙会上买的空白面具。
我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鬼脸。
「害怕的时候就带上它。」
「鬼看见了都要躲着你走。」
沉默。
我又问:「你真的不跟我走?」
还是沉默。
我站起身,抹抹眼泪:「好吧,你多保重。」
待要出门时,他忽然开口。
「你叫什么?」
我想了想:「沈天衣,你呢?」
他没有回答。
三个月后,我特地溜回来找他。
却见地宫入口处,一块封门石犹如天堑。
师傅说过,封门石落地,就代表此墓以人力再不可开。
我将攒钱买的糖块剥了皮,一颗颗撒在地上。
我想。
他应该已经死了。
16
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甚至逢年过节烧纸钱时, 还不忘有他一份。
毕竟, 他是我此生第一个朋友。
却怎么也想不到, 他根本不是什么殉葬男童, 而是皇子。
薛琅也陷入回忆中:「那时, 我母后骤然离世, 父皇又出征在外, 整个宫中全归太后掌管。」
「她一向不喜母后, 也连带着不喜欢我。」
「一日在御花园,她指使贵妃推我下水, 贵妃失了力度, 反倒自己掉了进去,没了孩子。」
「一群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逼我认罪。」
「可不是我做的, 为何要认?」
「太后震怒,下令让我守陵, 不许任何人伺候。」
「甚至,连食水都没有。」
「她是想看我自生自灭。」
我震惊不已:「这老妖婆……我意思太后, 她为何这么恨你?」
「你们毕竟是骨肉至亲啊!」
他冷笑:「什么骨肉至亲!」
「原因很简单, 我母后,不是他们千挑万选的世家女。」
「而是出身民间。」
「是他们口中的贱民。」
「所以连带她的血脉,也是低贱的。」
「当时满朝文武, 对我含冤受罚一事,心知肚明。」
「可是无一人劝诫,无一人求情。」
「甚至, 连给我父皇报信的也没有。」
「在地宫里, 我啃光了蜡烛, 吃完了腐烂的贡品,又饿了五天五夜。」
「饿到最后,我甚至出现了幻觉。」
「我把他们都吃了, 太后,贵妃, 未出世的婴儿, 点头哈腰的太监……都被我扔进嘴里,嚼了个稀巴烂。」
「可睁开眼, 还是好饿。」
「我甚至想, 怎么还没死,死了就不饿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
哪怕过去了十年, 曾经的绝望依旧历历在目。
如附骨之疽,时时刻刻饱受折磨。
直到...
「直到我遇见了你。」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
薛琅整个人都浸成了红色。
唯独剩下一张脸。
极致的白与浓烈的红, 美到不可方物。
我泪如雨下,终于问出那句话。
「你怎么还没死?」
他愣住了。
片刻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被你看出来了?」
环顾四周, 黑衣人和羽林卫早已消失不见。
天边泛起鱼肚白。
我伸了个懒腰:「这么大的出血量, 你愣是跟我唠了半个时辰。」
「还看不出来我就真是傻子了。」
「再说你衣服里早被我缝进了金丝软甲。」
「这种级别的羽箭,能射穿才怪!」
他看着我,眸光中水波荡漾:「嗯……也对。」
我忽然后知后觉。
原来自相遇后, 他看我的眼神就从未变过。
如此诚挚,如此珍贵。
如此温柔……
似乎能将世间一切最坚硬之物融化。
而我也的确,被融化了。
我朝他招了招手。
「走吧。」
「还欠你一碗胡辣汤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