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世家精心培养出的嫡女,本要嫁给太子为妻。
不料半路来了个攻略女,惹得太子要与我退婚。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一争。
却见我素面脱簪,从容去太极殿求圣上成全二人。
当天夜里,我乘坐马车离开,一连三年再未回京。
三年里,太子与攻略女从最初的恩爱缠绵,到后来的互生嫌隙。
直到太子纳了两名侍妾,攻略女彻底破防,
竟当着众人的面大吼,让系统送她回去。
太子不堪其扰,出门散心之际,正巧遇到刚回京的我。
我与他遥遥对望。
一个满脸疲惫,一个从容娴静。
他看着我,动情唤我:「章儿。」
这一刻,我便知道机会来了。
01
我回京那日,寒气凝霜,正逢大雪纷飞。
马车碾过积雪,一路颠簸,
眼看离家不远,我索性下了车,撑伞踏雪。
路过胭脂楼,我不自觉抬头向上张望。
只一眼,便看见了阁楼上形单影只的太子殿下。
我愣了片刻,旋即朝他含笑点头。
这一笑,像阔别许久的故人见面。
欣喜中带着几分眷恋。
不过刹那,我便看到他嘴唇微动。
他在叫我,「章儿。」
我欲先行,他却朝我招手,让我过去。
临高望远,满城风雪,入目皆是苍白。
卢飞白问我,可还记得这个地方。
我点点头。
如何能忘呢。
昔年他带兵出征,我便是在此处送别。
胭脂楼,锁情愁,心似天边雁,随君逐远舟。
这首诗,被我一针一线绣在帕子上。
赠予他时,他说此物珍贵,千金不换。
可后来,他为了向薛以芙表衷心,亲手将帕子撕成了两半。
还让人带话给我,称信物已毁,情意两清。
我与他站立良久,谁都不曾说话。
良久,他转身问我,「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劳您惦记,这三年来,臣女四处云游,苍山雪,江南春皆已见过。」
卢飞白若有所思道,「你曾说过,天地宽大,有朝一日想去浏览山河,如今也做到了。」
「世间女子若都如你这般懂事,做丈夫的也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
我含蓄一笑,并不搭话。
我自出生起,便被父亲当作太子妃培养。
父亲曾说,女儿家生来命苦,不能只懂相夫教子,还要会御夫之术。
要做到,退能执掌中馈,做名贤妻,进能辅佐丈夫,成为谋士。
我深知,想要成为他的妻,端庄持重是第一要则。
要做到大多时候如娇花映水般娴静。
要把太子当上峰,尊重但不过分谄媚,适时流露出娇羞和爱慕。
我与太子的情意有目共睹,
及笄那日,圣上顺水推舟定我为太子妃,只待太子出征归来,便能与他完婚。
我将自己关在家里,一针一线绣着嫁衣。
脑海中日日都在期待,卢飞白揭开我盖头的那一刻。
届时,我将会与他怎样恩爱缱绻,珠联璧合。
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他打马凯旋。
可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长跪太极殿,要与我退婚。
他告诉我,薛以芙来自异时空,若不与他在一起,便算攻略失败。
作为惩罚,薛以芙会灰飞烟灭。
我愣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任自己流了一场狂风暴雨的泪,转而就去书房找父亲商议。
父亲到底疼惜我,安慰我说,若我坚持,太子妃之位便只能是我。
我摇摇头:「不,父亲,我要退婚。」
一瞬间,我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失望。
不战而屈人之兵,虽能苟活,却也让人轻视。
可接下来,我对父亲说的话,着实让他惊了眼。
我不仅要退婚,还要当即离开京城。
「我与太子日日在一起,深知他的秉性和逆鳞,听闻那女子特立独行,成日把一生一世一双人挂在嘴边,还威胁太子若不遵守,便让系统送她回现代。」
「如今太子爱的难舍难分,自然慷慨遵守诺言,可那是将来的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到那时,她还要以誓言禁锢不成。」
「女儿以退为进,成全二人的同时,还让太子对我心存愧疚,待他们互生嫌隙的那一天,便是女儿重回京城的时机。」
「试想,在他心疲力竭下,巧遇青梅容颜胜雪,灿若春华,届时,谁是蚊子血,谁又是白月光呢?」
父亲看着我,眼神有瞬间的陌生,顷刻又转为骄傲。
「不愧是我的女儿,有气度,有手段,就依你所言。」
这是一场豪赌。
代价便是我的一生。
可若想登上顶峰,这就是必要的伏低做小。
那一天,我素面脱簪,与他同跪太极殿,求圣上收回成命。
我将自己说的不堪,又将太子捧入云端。
终于求得圣上首肯,退了这桩婚事。
02
雪逐渐变小,天边隐约出现光华。
我向卢飞白告辞。
转身时,卢飞白说,「孤送你回去。」
「楼下有马车,雪天路滑,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卢飞白笑容里有几分无奈,「三年未见,你我已经如此生分了吗?昔年同游京城山水,孤可是次次都把你送回家中的。」
我神情一僵,有些倔强的转过头,「我与殿下到底有过往事,您这样,太子妃会多想的。」
毫无意外,这句话戳中了卢飞白的痛处。
太子妃蛮横,稍微有姿色的女子接近太子,都会被她借口处置。
薛以芙三年无子,连圣上都看不下去,前些日子给东宫赐了两名侍妾。
薛以芙大吼大闹,不许卢飞白宠幸侍妾。
二人龃龉多日,谁也不肯先低头。
「孤是太子,一人之下而已,今日恰逢与你相遇,顺道去看看老师,看谁还敢嚼舌根。」
我装作为难,却又忍不住欣喜的小心思,被他看在眼里。
他与我并肩走在雪地,一红一玄两道身影。
想必明日,关于我回京与太子相会的消息将被所有人知晓。
走时静悄悄,所有人都以为我输了。
来时不必遮掩,自有人替我全了体面。
往后几日,我以身子不适为由闭门谢客。
任太子和太子妃吵闹不休的消息满天飞,我自岿然不动。
彼时,我正在显容公主的府内听小曲儿。
戏台上的角儿媚眼如丝,侧脸跟我兄长有三分相似。
显容问我,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走一步看一步吧。」
显容啧了一声,「怎么,你防人连我也防进去了?看来这几年给你的情报是白给了。」
我自知说错了话,语气软了一些,
「好嫂嫂,是我嘴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
听到我喊她嫂嫂,显容很是高兴,也不同我计较了。
只可惜,这一声嫂嫂,只能在私下喊一喊了。
显容的生母是良妃,潜邸时就跟着圣上,虽无多少宠爱,却因娴静不惹事的性子,让圣上敬重三分。
连带着显容也颇受宠爱。
相较其他公主,显容更为活泼, 不爱红妆爱金甲。
当年兄长是禁军队长,她隔三岔五就去找兄长切磋。
看清自己的心意后,毫不含糊,直接找圣上赐婚。
兄长为人内敛,做事一丝不苟,却愿意花费时间,找世间最好的铁匠,
只为给心上人打一把趁手的红缨枪。
若兄长未身故,显容早就是我的嫂嫂了。
只是,这世上有多少如果呢。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都是命罢了。
「下个月初十是从逸冥旦,法师们可都请好了?」
「超度的和尚们月底就到,父亲已经发了奠文。」
我问显容,「那天你要来吗?」
「当然要来。」她神情萎靡,开口便已哽咽,
「我会以遗孀的身份,送他最后一程。」
说起兄长,我与她再无闲话,
戏台上小曲儿正唱到虞美人的那句,良宵不得与君同,恨忡忡。
数曲罢,我ṭű̂₇起身告辞。
显容有些担忧,「你回来的如此高调,恐怕那日薛氏会借此找你麻烦。」
我无所谓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又不是魑魅,有何畏惧?」
她忽然笑出声,「你如此豁达,倒是我多虑了。」
「只是别忘了,你哥哥的死,总要有人偿还的」
「嫂嫂放心,我省得。」
她口中的有人偿还,是指太子。
这是我最不想回忆起的一段往事。
因为一想到,我怕我忍不住会想杀了卢飞白。
那是卢飞白微服外出时遇到的江湖女子。
对于见惯世家女端庄温柔的卢飞白来说,
这样英姿飒爽的江湖女郎,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他隐瞒身份,与那女子频繁见面。
美其名曰快意江湖。
兄长作为禁军队长,有保护太子之责,
卢飞白却嫌他碍事,三番四次甩开兄长,想要只身赴会。
实际上,那女子正是福临邪教的圣女,
她假意接近卢飞白,不过是想将他掳回,好跟圣上谈条件。
时间仓促,兄长发现后只能让副将先去召集人手。
自己则只身营救太子。
那女子正要与党羽会合,却被赶来的兄长阻拦。
援兵未到,面对穷追不舍的邪教徒,兄长无法,只能与太子互换衣服,引开追兵。
最终,卢飞白被赶来禁军营救。
而兄长落入邪教手里,受尽百般酷刑后,被邪教五马分尸泄愤,
找到时,已经拼凑不好一副完整的身躯……
最爱护我的哥哥,原本有最坦荡的前途。
却偏偏死的如此草率。
草率到他身死的消息传来时,所有人都不可置信,
那样英勇的人,没有战死沙场,却死在了一场荒唐的风月中。
他的死,一直是显容心里的一根刺。
又何尝不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这几年来,显容一直对卢飞白怀恨在心。
她寄希望于我。
待我嫁给卢飞白后,再为自己的兄长报仇。
我看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显容公主府'字样。
来日方长。
如今我回来,太子妃我要当。
兄长的仇,我也要报。
棋局才刚开始,谁是棋子,谁又是执棋人,还未可知。
03
兄长祭日这天,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几乎都派了人来吊唁。
我与母亲招待女眷,所来之人都极有眼色,无人敢找不痛快。
薛以芙姗姗来迟,未见其人先为其声。
「本宫来的可是迟了,耽误了给大英雄上香,可是罪过了。」
浓郁的香氛袭来,薛以芙穿着一身金丝织锦撒花裙施施然走来。
像一只华丽的母鸡,美丽中透着愚蠢。
我掩住眼底的恨意,恭敬下跪请安。
薛以芙迟迟不叫起。
似乎很享受别人伏低做小带给她的快感。
她施施然从我跟前走过,坐上主位。
将茶杯拨了又拨,才对着满屋子的女眷道,「都起来吧。」
世家同气连枝,对于薛以芙这样的做派自然都不喜欢。
女眷起身后,竟无一人上前搭话。
只有母亲强撑着笑容与她寒暄。
「夫人也不用太过伤心了,儿子死了,不还有女儿吗,令章姑娘天资聪颖,怕是儿子都比她不过,」
「只是话又说回来,令章姑娘如此聪慧,想必是挤了孔从逸的寿数,也未可知呢。」
世家尤为重视命理之说,
她如此说,明晃晃的在暗示母亲,是我占了兄长的寿命。
兄长是为太子的风月事而死,圣上未保护太子,对外宣称是兄长剿匪时不幸就义。
母亲面有愠色,当着一众女眷的面也不好发作,
我燃好香,上前递给她。
「太子妃不是要来上香吗,那就尽快吧。」
逐客令下的如此明显, 薛以芙当即变了脸色。
「怎么,本宫好心来上香,你还不欢迎?令章姑娘是乡下待久了,分不清大小王了吗?」
我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我听闻太子妃刚来京城时,一直叫喊人人平等,说自己是新时代的人,如今看来……」
「如今怎样?」
我摇摇头,装作感慨,「如今,泯然众人矣。」
「你!」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孔令章,你还当你是准太子妃呢,敢在此跟我叫嚣。」
「谁能告诉本宫,以下犯上者,该作何处置?」
薛以芙身后的婢女上前一步,朗声道,
「回太子妃,您是君,她们是臣,犯口业者,当众掌嘴二十下,再犯者,棍二十。」
我冷笑,才三年而已,以权势压人这一套,她已经用的炉火纯青。
「那就好,清英,你就代替本宫去赏她两巴掌。」
「我看谁敢!」
众人循声看去,正是显容公主。
显容身着素服,头上簪着白花,红肿的眼眶中透露出愤怒。
「薛以芙,想撒野回东宫去撒,别在这里发疯。」
显容说的毫不留情,薛以芙脸色一白,也不忍让,
「三姐还没嫁进孔家呢,怎么就争着披麻戴孝了,亏你还是阿白的姐姐,怎么胳膊肘一个劲儿的往外拐呢?」
显容性子要强,当即就要上手打薛以芙。
幸亏我在一旁眼疾手快拦下。
「公主息怒,今日是兄长忌日,还请大家不要为了一些小事伤了情分。」
「情分?本宫何时跟你有过情分?大家都是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告诉你,就算阿白与我争吵一万遍,他也不会置我于不顾,孔令章,我劝你还是收起你那颗见缝插针的心吧。」
今日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户,多少双眼睛盯着,
我难堪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母亲在一旁已经摇摇欲坠,显然受不了刺激。
我要着下嘴唇,语气放软,
「我知太子妃对我误会颇深,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祭奠兄长,并不为别的,您今日大驾光临,是孔氏的荣幸,还请移步正厅喝茶。」
说完,我上前躬身,无比卑微的去搀扶薛以芙。
怎料薛以芙并不买账,反手推开我,
毫无防备的我直接被推的趔趄两步。
要不是显容从后扶住我,恐怕我早已出丑。
薛以芙指着我正要发作,门口传来一声怒吼,
「薛以芙,你在干什么!」
卢飞白身后跟着父亲和几名要员,想必都看见了这出闹剧。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强颜给卢飞白行礼。
卢飞白当着众人的面亲手扶起我,随后怒目薛以芙。
「你身为太子妃,不做好女眷表率,反而屡屡跋横立威,皇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众人早知太子与太子妃不合,如今太子不顾脸面当众教训太子妃,看来二人确已离心。
薛以芙扬起下巴倔强道,「我又没让她扶我,再说了,她那副绿茶样子,就是装给你看的。」
卢飞白还要说什么,我扯了扯他的袖子,轻轻摇头,凄然一笑。
卢飞白眼中的怜惜更加明显。
谁都知道我孔令章是京中贵女的典范,出了名的端庄贤淑。
我越发退缩,卢飞白就越发觉得愧疚。
「太子真是好大的权威,好端端的吊唁被你家太子妃搅毁,只怕从逸在天有灵也不得安息。」
一说到孔从逸,卢飞白愧疚更甚。
别人或许不知孔从逸是如何死的,他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是他的伴读,比亲兄弟还亲昵几分。
如今为他而死,实非他所乐见。
「三姐教训的是,孤在此给老师赔罪了。」
父亲眼疾手快扶住卢飞白,「太子殿下万万不敢,您今日能来就是微臣的荣幸,何来赔罪一说。」
「孤听闻府上的超度法师都请的千佛寺高僧,带孤安排一番,过两日亲自和太子妃给去孔将军念经超度。」
说罢,卢飞白斜睨了一眼薛以芙,冰冷的眼神中带着威胁。
薛以芙嘟嘟嘴,不情愿对我道,
「令章姑娘,今日我身子不适,冲昏了头,望你见谅。」
事已至此,我当然不会抓着不放。
我的柔弱和委屈卢飞白都看在眼里,这便足够了。
时间一点一点积累,他的天平就会越来越倾斜我。
他或许不是真的爱我,
可放眼全天下,谁又会拒绝一个容颜姣好,出身高贵且对自己满心爱慕的女子呢。
男人都是这样。
家里的总没有外面的新鲜。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都是一样的贱骨头。
04
自我回来我这两个月,卢飞白多次私下找我,都被我避开。
兄长祭日过后,我承了他的情,再不好意思躲避他。
刚开始,我客气又疏离,可耐不住他有意引导我们的曾经,我便又变得话多起来。
意识到自己的逾矩,我语气一顿,又恢复成疏离模样。
可我实在想说,憋得脸红,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看在眼里,眼中宠溺之色不似作伪,
「旁人只看到你如何端庄,可我知道,章儿还是个小姑娘。」
画舫外烟于朦胧,青山隐隐。
画舫内,温酒添香,围炉博古。
三杯两盏,卢飞白忽而叹了口Ŧúₔ气。
「章儿,若孤说后悔了,你可信?」
他说的含糊,意有所指。
我不搭话,捧着酒杯看向画舫外。
太容易得到,反而让人失了兴趣。
我便是让他知道,我孔令章,有自己的傲骨。
他眼中的期待逐渐灰暗,扬起一抹苦笑,
「世事如棋,一步错,满盘皆输。」
接下来,我与他煮酒赏雨,谁都没有默契的再提风月。
我就是要这样从容,不主动,不拒绝。
惹得他心痒难耐,再离我不得。
卢飞白对兄长心存愧疚,有有心讨好我。
为了表示诚意,千佛寺之行,他并未乘坐轿辇,
而是一步一阶走了上去。
「章儿,山路湿滑,你跟在孤身后。」
我看了一眼薛以芙,有些犹豫。
想来这几日薛以芙也是得了教训,咬着嘴唇不说话。
卢飞白直接视而不见,又对我柔声道,
「拉住孤的衣摆,孤带你上去。」
千佛寺,主持早已安排好厢房。
众人先休整一夜,明日开始念经。
女眷这边,我的厢房正好和薛以芙的挨着。
母亲身子不好,有些担忧,怕薛以芙又借机找事。
显容主动说要与我换个房间,将我们隔开。
今日走了一天,大家都很乏累。
各自用完斋饭便早早睡了。
厢房内檀香缭绕,我睡的很沉。
窗户吱的一声发生细微响动,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只听床榻发出吱呀吱呀的律动声。
三更天,屋外忽然起了骚动,有人大喊,
「走水啦,走水啦!」
众人惊醒,慌忙穿衣逃走,都被烟雾呛得不轻。
幸而是佛寺前面小沙弥们居住的精舍着火了,还没波及后面的厢房。
众人坐在厅堂,都有些狼狈。
又听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过来,「不好了,小姐还在里面。」
显容一眼认出,这是孔令章的丫鬟环佩。
环佩气喘吁吁,「各位主子,我家小姐的厢房门打不开了,小姐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母亲听到消息差点要背过气,显容一边安抚母亲,一边招呼众人来我厢房施救。
门窗紧锁,显容让环佩去找主持拿钥匙。
「一个无品级的贵女,也配让大家一起等她?不敢开门,不会是在行什么不轨之事吧?」
薛以芙出言嘲讽,众人也都有些不耐烦。
显容无法,只能对着侍卫道,
「事急从权,你们几个来把门破开。」
侍卫得了命令,三下五除二就将门拆卸开。
狭窄的厢房内顿时涌入一群人。
厢房朴素,唯有一张桌子和床榻,一览无余。
床榻上一人蒙着被子一动不动,
显容怕孔令章有个万一,慌忙上前,「章儿,你怎么样了。」
「啊!!」
显容惊呼一声,吓得后退两步。
又像想起什么,慌忙站在床榻前,声音有些颤抖,
「众人速速退下。」
大家不明就里,可厢房就这么大,眼神尖的人早看到,
床榻上,分明睡的是一个男子!
众人一瞬间炸锅,议论纷纷。
孔母早已受不了刺激,晕倒过去。
显容几乎是怒吼出声,「你们都给我出去!」
薛以芙逮到好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走,
「什么京中典范,我早说过,孔令章就是一个看到男人就走不动路的骚货。」
「大家都看到了,孔令章在寺庙偷人,罪大恶极,应该被浸猪笼才是。」
「不,章儿不是这样的人,孔家的家风大家有目共睹,绝不可能做出这等淫乱之事。」
今日所来之人都与孔氏交好,原本应该站出来帮孔氏说话。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不敢轻易出声。
毕竟在场都是女眷,没什么话语权,说错话得罪了人,岂不是要连累夫家。
「兹事体大,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06
卢飞白过来时,床上的男人已经醒了。
再看到男人的面孔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后,他眼神一凛。
薛以芙先入为主,将事情陈述一番,直接说孔令章偷人。
「女儿家的贞洁最重要,事情还未明朗,太子妃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薛以芙闻言冷笑,「三姐,听闻今夜是你主动跟孔令章换房间的,你本就有嫌疑,如此替她辩解,难不成这男人,是你们二人的相好?」
显容被气的不轻,偏偏换房间一事她无可辩驳。
卢飞白没理会女人之间的交锋,直接问跪在地上的男人,
「这里是女眷的厢房,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男子有些脾气,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一旁的侍卫直接抽出佩刀,扎进男子臂膀。
男人吃痛一声,依旧嘴硬,「你就是将我打死,我也不会吐露半分。」
薛以芙讥讽道,「看来还是个情真意切的姘头。」
卢飞白眼见审问不出什么,揉了揉眉心,
「将此人押解到大理寺监牢,详细审问。」
两名侍卫得令,正要将男子押下去。
「咦,大家怎么都在这里?」
众人转头,赫然见我站在门外。
那男子更是一喜,「章儿!」
薛以芙先发制人,「大胆孔令章,佛门本是清净之地,你却行如此淫秽之事,世家的脸都让你丢进了。」
我狐疑道,「你们都在说什么?」
「太子殿下,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缄默不语,我越发摸不着头脑,
「我认床,睡不着,今夜便去小佛堂给兄长念经,刚刚走水,我被浓烟呛到昏迷,若不是小师父救我,恐怕我早已命丧黄泉。」
身后跟着的小沙弥念了声阿弥陀佛,证明确有此事。
「若真如你这么说,这个男人是怎么出现在你厢房的?」
我仔细看了这男人的眉眼,确认不是相熟的人,
「我确实与他不认识,当时我去小佛堂念经,我的侍女环佩可以证明,我昏迷后,隐约还听到环佩去喊人。」
我刚说完,就有侍卫来报,说我的侍女环佩被浓烟呛死了。
男子听到这句话,忽然大叫,「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与章儿无关,我与她是清白的。」
我大怒,「是谁派你来污蔑我,污蔑女子贞洁,当剥皮斩首,你可得想清楚。」
那男人神情哀伤,「章儿,昔日梨园一曲,你奉我为入幕之宾,如今你为自保与我划清界限,我不怪你。」
「诸位,是我一厢情愿,情难自禁,与孔姑娘毫无关系。」
这人表面替我开解,内里却将事情越描越黑。
女儿家的贞洁胜于一切,若今日真让人污蔑成功。
我不仅会臭名昭著,还会连带孔氏一门也抬不起头。
「诸位知晓我几年一直在外生活,如今刚回京中月余,怎会与他人有染。」
「我孔令章今日不妨告诉各位,我心系太子未曾更改,此等鱼目混珠的事,我孔令章还不屑于做。」
我说的掷地有声,有几人已经暗暗点头,为我辩解。
「孔姑娘出身高贵,有大把前途,还会将一介戏子当个宝,反正我不信。」
「对啊,还有环佩之死,怎么看怎么怪。」
卢飞白眼中有感动之色,「章儿……」
眼看风头即将转向,男子忽然转了语调,
「章儿,我已经将所有事情一力承担,你为何还要贬低我!」
「既然你这么着急跟我划清关系,我偏不如你的愿!」
男人破罐破摔,大声道,「你将印有太子生辰八字娃娃放置在佛堂下,借着给你哥超度时,将娃娃放在功德箱里。」
「还说七日之后,太子便会彻底被你魇住,让你当太子妃。」
此话一出,结合我刚才说的对太子一往情深的话。
一举将我定死。
侍卫速度之快,气喘吁吁将功德箱抱来,
劈开的瞬间,一个精致的布娃娃随着一堆铜板滚落在地。
男人哈哈大笑,「章儿,我得不到你,那就让所有人都得不到你,我们一起死,下地狱也做一对鸳鸯。」
「孔令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退后两步,耳边出现刺耳的尖锐声音。
昏厥的母亲,愤怒的父亲,失望的卢飞白,得意的薛以芙以及……担忧的显容。
这是一个专门为我设的局,我辩无可辩。
「来人 ,将这一对奸夫淫妇关进大理寺!」
我低头,认命般被侍卫押解走。
这一局,败象环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不到最后一刻,焉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呢。
07
在牢里待了七日,无一人来审问我。
我就像是被人遗忘了般。
直到第十日,显容匆匆而来,我才知原来是圣上病重。
如今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绸缪,自然也无人提调我。
显容说如今京城正乱着,我又出了这样的事,不如去外面躲躲。
「放你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这里的人我已经打点好了,外面有马车,你且换了这身衣服,跟我出去。」
我犹豫道,「可是父亲那边……」
「你父亲那边自有我去说,对了,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快留给我,等事情定了我就让人接你回来。」
我看着显容着急的脸,有一瞬间恍惚。
显容推了我一把,「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随我出去。」
「嫂嫂,我爹娘就拜托你照顾了。」
显容一愣,随即扬起一抹笑,「傻姑娘,快走吧,对了,信物给我。」
我看着她迫切的眼神,缓缓将怀中的玉佩拿出来。
显容一把拿过,将我一路塞到马车里。
「阿四,快带孔姑娘走。」
马车嘶鸣奔腾,我掀开窗帘,看见显容站在路上目送。
笑意中带着残忍。
我叹息一声,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马车行至荒郊,我将怀中的火折子吹开,悄悄朝窗外探去。
火折子中特有的紫色烟雾随着风声飘入上空。
不多时,便有人拦下马车。
为首之人问我,阿四如何处置。
我淡淡道,「杀。」
08
我在京郊别苑安顿下来,只每日让人在显容事先安排好的地方放飞一只鸽子。
一开始,显容是想让我死的。
只有我死了,孔氏和太子的矛盾才ẗṻₚ会彻底不可调节。
以显容的手段来说,千佛寺事件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唯有一个快字能混淆视听。
可没办法,谁让天子忽然病重。
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只有出此下策。
当年那名江湖女子出现的太过蹊跷,父亲几乎用尽了一切手段暗中调查。
从仅有的意思线索中抽丝剥茧,才渐渐怀疑到显容身上。
原来,显容从一开始就是在蓄意接近兄长。
待兄长彻底爱上她,她再设计让兄长为卢飞白而死。
这样一来,身为铁杆太子党的父亲就会与卢飞白离心。
从而一步一步为她所用。
三年前离京,表面是我被退婚,伤心欲走。
实际上我是去查探她的底细。
身为公主,却能指挥江湖势力。
我要一步步查清楚,她的底牌到底在哪里。
在外三年,我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次暗杀和毒害,皆有惊无险活了下来。
这一切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不得不承认,显容真是天生玩弄人心的高手。
她每月一封嘘寒问暖的书信,话里话外都在透露太子与薛以芙如何恩爱。
最后再为我愤愤抱不平。
若不是我早知道真相,恐怕也被她迷惑。
年初,她忽然写信暗示我回来。
信里说太子与薛以芙离心,太子在醉酒后还喊了我的名字。
我正惊讶于她的转变,父亲就来信说,天子头疾加重,几次晕厥。
顷刻我便想通了一切。
这是看在外除不掉我,便想让我回京,伺机而动。
兄长祭日在即,显容格外上心,一个劲提醒我莫要忘记仇恨。
祭日那日,她素服簪花,早早就来府里上香。
还出言替我解围,教训了薛以芙。
她自以为表演的很好。
三年来,兄长每次祭日,她都伤心欲绝。
京中无人不知她对兄长情根深种,以未亡人自居。
实际上,她未有一次去过兄长的坟前。
她与薛以芙一唱一和,引导卢飞白去千佛寺上香,
这样一来,当日所有人都要跟着一同前去。
杀不掉我,就毁掉我。
而毁掉一个女子最快的方法,便是贞洁。
父亲只有一儿一女,儿子为卢飞白而死,
若女儿再因卢飞白被毁掉贞节,那孔氏一族将会失去最大的筹码。
届时她再许以重利,父亲十有八九会倒戈。
可她不知,三年里,我早已借着游山玩水之名,将她的底牌全部摸清。
09
金吾卫来时,已是半个月后。
前一夜,钟鸣九声,天子驾崩。
东白既白,晨曦微露。
金吾卫整齐的站在两侧,口中齐喊,
「恭迎皇后娘娘回京。」
我的眼泪霎时喷涌而出,抑制不住的笑容中充满担忧,
「太子可安好?」
为首头领恭敬道,「先皇驾崩,太子已于昨夜成为新帝,下旨今日一早就接皇后娘娘回宫。」
我这才仿若听到他唤我皇后娘娘,一时有些错愕。
「太子妃她……」
「卑职只知道皇上让卑职接皇后娘娘回京,其余一概不知。」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
「那便劳烦诸位了。」
金吾卫将我从别苑一路护送至宫中。
再见卢飞白,他已是头戴玉龙珠冠新帝。
纵使穿着孝服,可通身意气风发,无一丝亲人逝去的伤痛颓唐。
我跪地行大礼,恭祝吾皇万岁。
却被他亲自搀扶起来,一把搂入怀中。
「章儿……朕的好章儿。」
不过须臾,断了线的眼泪便落在他肩膀。
我不再压抑自己心中的感情,「飞白哥哥,章儿再也不要离开你。」
此时此刻,我变回了他口中那个满眼是他的小姑娘。
卢飞白将我抱的更紧,「若不是老师将真相和盘托出,朕竟不知道朕的章儿有如此胆魄。」
听到夸奖,我的脸上出现绯红,「只要能帮到你,我便愿意。」
卢飞白感动不已。
显容隐藏的太深,若没有我和父亲的帮助,他恐怕早就着了显容的道。
对于显容的怀疑,我让父亲出面担下所有功劳。
而我,只不过是在外游山玩水,偶然发现了两座正在开采的金矿,
我觉得新奇,便写信告知父亲。
我与父亲一直想不通,显容为何能趋使那些江湖势力为她卖命。
后来调查才知,显容竟然在暗中开采金矿!
矿石连同米、盐、茶、马,都属于皇家所有物。
显容连同江湖势力将两座金矿占为己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有了这座金矿,何愁没人给她卖命。
而在父亲口中,自己就是从那刻开始觉得不对劲。
经过详细的调查,确认显容公主怀有异心。
这才告知了卢飞白。
卢飞白对于父亲的坦诚和忠心很是高兴,当场说要我让我来当他的皇后。
「一个月后登基大典,也是你的封后大典,章儿,与朕一起接受万民朝拜,共享盛世繁华可好?」
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感动到无以复加。
相反,我拒绝了他。
「飞白哥哥,我很想做你的妻子,可是太子妃还健在,若您贬妻为妾,御史们定会上谏。」
「再者……」,我怆然一笑,「我名声尽毁,若真当皇后,岂不是玷污了你。」
「你还要瞒我多久?千佛寺之行你已知道凶险,却还要以身为饵。」
「孤从前选错了路,和你离散三年,如今朝花夕拾,再陪朕同行这一段路,好吗?」
我喜极而泣,扑入他的怀中,不再坚持。
10
卢飞白对我有愧,封后大典办的格外盛大。
更让我与她共同接受万民朝拜。
朝堂渐渐安稳下来,是时候处置罪臣了。
显容,这个最大的幕后黑手,卢飞白当然不会留她。
因她是公主,涉及皇家秘辛,并没有经过大理寺和京兆府审理。
直接被卢飞白赐了白绫。
她的母亲已被赐死,其母家也被卢飞白找各种理由。
死的死,贬的贬 。
行刑是我亲自去的。
显容看着身后的毒酒和白绫,自嘲一笑,
「是让我自己选吗?」
「不。」我摇头。
「嫂嫂多虑了,是先喝牵机,待一个时辰后肠穿肚烂,再挂白绫。」
显容从上到下将我打量一遍,「从前我倒是不知道,章儿的心如此狠毒。」
「嫂嫂过誉了,比起狠毒,哪有嫂嫂亲手设计杀死准丈夫来的强呢。」
显容面色一白,笑容中带着愧疚,「午夜梦回,我悔恨过的。」
「可他死了,我得让他的死有价值些,待我成为女帝,自会追封他为皇夫。」
「章儿,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上我的。」
这话问的我着实想笑,兄长的死如此荒诞,父亲焉能不查探?
更何况这三年她对我下了数十次毒手。
只要做了,便不可能一干二净。
显容自嘲的摇摇头,昔日意气风发的三公主,像个阶下囚般,脸色灰暗。
不,应该说,她现在就是阶下囚。
「章儿,以你的才智,若和我联手,来日我登基,那你便是女相。」
「你这样耀眼的女儿,怎么甘愿依附在男人身上,成为菟丝花呢?」
这句话细细想来是没错的。
若女人真能顶天立地,为何要依附在男人身上?
女儿家读书识字,也可成就一番作为。
对于显容想做女帝的思想,同为女子,我甚至能够设身处地的理解。
甚至于和她一同展望。
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
她的计划中,兄长成了必死的一环。
因为她要拉拢的,自始至终都是父亲领头的孔氏一族。
「章儿,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其实没想真的让你死,原本那些刺杀就是让你假死,等成事后,我还会让你出将入相。」
「你将所有的刺杀毫无保留的告诉我,还直接对号入座引到薛以芙身上。」
「你太聪明了,连我也被你误导,以为你真的对薛以芙恨之入骨。」
到最后,她几乎是在对自己喃喃自语,
「从逸就你一个妹妹,她那么疼你,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我带你骑过烈马,也与你月下独酌吟诵风月,你要相信,我是真的把你当妹妹。」
对于这些话,我早已无动于衷,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相信,若真的爱一个人,如何能狠心杀死他。
她不是爱兄长,只是在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成事。
她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我端起毒酒,「良辰已至,这就请您上路吧。」
终于,她的眼中出现恐惧,空洞的眼睛流下两行泪水,
「章儿,若真的有那么一丝可能,可否把那把刻我名字的红缨枪放进我的坟墓。」
「去了地府,我也好拿着信物,去找他赔罪。」
我捏住她的下巴,将牵机倒进她的喉咙,
「兄长即使ṱũ̂₉还没轮回,也不会再见你了,你这样的毒妇,兄长恶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原谅你?」
显容被牵机呛得咳嗽,开始莫名狂笑,喃喃自语。
似悔恨,又似疯魔。
不多时毒性发挥,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蜷成一团。
整整一个时辰,我靠在椅子上欣赏她慢慢死去的姿态。
直到后来她大小便失禁,哭着求我给她个痛快。
痛快?
我哥哥死的时候,可没这么痛快。
要不是怕卢飞白起疑,我会选择毒性更小的鸩酒,让她痛三个时辰才死。
这杯牵机,可真是便宜她了。
待最后一口气咽下,再用白绫狠狠勒住脖子,制造被勒死的假象。
卢飞白对这个觊觎皇位的姐姐痛恨至极,
明面上说她患了恶疾突然去世,实际将她的尸体剁成八块。
拉去乱葬岗喂野狗了。
我心里着实痛快。
昔日我兄长怎么死的,如今你也怎么死,
显容,我们扯平了。
11
显容身死后,当日污蔑我的男人被剥皮凌迟。
至于薛以芙,卢飞白倒是问过我该如何处置。
「薛氏受了三姐迷惑,做出蠢事,依律是要发配边疆的,章儿,你意下如何?」
我心里冷笑。
说到底还不是对薛以芙有情,不然也不会跑过来问我怎么处置。
若真想处置,自己早就做主了。
还用得着问我?
我面上不显,忧虑道,「边疆苦寒,她一介女子无依无靠怎么活的下去?」
「薛妹妹性子浅薄,可到底也没做出什么坏事,依臣妾看,便先封个宝林,闭门思过半年吧。」
这话说到了卢飞白心里,「还是章儿想的周到,就依你所言吧。」
事情尘埃落定,父亲上书致仕,卢飞白不肯。
美其名曰父亲为文官之首,又是帝师,应该再为朝廷做几年贡献。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就是臣子该尽的本分。
卢飞白如此说,便是真的不想让父亲致仕了。
实际上父亲也没想真的走。
京城到底繁华,致仕就得回陇上老家,生活水平可以说直线下降。
此举一是试探,父亲又帮卢飞白处理过上不得台面的事,到底心有余悸。
二是我这个女儿当了皇后,孔氏富贵已极,可能会惹新帝不快。
致仕三回,卢飞白都不肯,说明现今为止,他对孔氏的表现还算满意。
更何况父亲失了儿子,只有我一个女儿。
外戚干政的可能性极小。
可不得逮着劲儿用么。
想来上天也在帮我,成婚半载,我几乎成了专宠。
又是一年瑞雪,我被太医诊治出滑脉。
卢飞白很是高兴,流水一般的赏赐成堆进了甘露宫。
外头漫天白雪,屋内温暖如春。
卢飞白在纸上写了好些名字,拿起来观望两下,又失望的摇头。
总之都不太满意。
我提议让礼部拟了名字呈上来,选一个寓意好的即可。
他略带幽怨的看着我,「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怎么能让礼部这些老匹夫取。」
「皇上取的都是男儿名字,万一是个小公主可怎么好。」
小腹尚未隆起,太医还无法预测男女。
我还真怕不是男孩,让他失望,
不料卢飞白却说,「若是女儿,朕自当待她与男儿一样疼惜,取男儿名又有何不可?」
这样的回答令我有些意外,心里倒多出一分感动。
自我有孕后,卢飞白几乎住在了甘露宫。
就连批折子也是在殿内摆了张桌子,吃住与我一起。
这两个月,几乎是我与他最为幸福轻松的时候。
胎儿三个月时,小腹渐渐隆起,杜院判说我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男孩。
是男孩,就意味着可以继承大统。
除夕这日,母亲带着献仪进宫看我。
父亲兄弟三个,献仪是三叔的小女儿。
过了年刚好十七岁,花儿一样的年纪。
我的这些堂兄妹中,我与献仪关系最亲。
她年龄最小,生的又娇俏,圆润的脸上透露着淡淡的粉色,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樱桃。
母亲带她进宫的原因不言而喻。
我问献仪,你可愿意?
「若不愿,姐姐绝不勉强。」
献仪忙不迭点点头,「能与大姐姐整日一块玩耍,献仪当然愿意。」
母亲与献仪在甘露宫陪了我五日。
卢飞白自然会时时见到她们。
献仪生的可爱,见到卢飞白也不生怯,甜腻腻叫卢飞白一声姐夫。
献仪贪玩,冬日非要放风筝。
卢飞白来时,便看到她在小花园奔跑。
「春日才放筝,你这妮子怎么这会玩起来了?」
献仪拉着鱼线,紧紧盯着飞起的风筝,
「皇上不觉得冬日放风筝更好玩吗,在风雪中奔走,简直美极啦!」
这一刻,我分明看到卢飞白眼中的惊艳之色。
鲜活的美人图跃然眼前,任谁也无法不心动。
有身孕后,卢飞白无法与我亲近,后宫两名侍妾他又不甚喜爱。
献仪的出现,燃烧了他那颗隐隐躁动的心。
五日后,母亲辞别出宫时,卢飞白以给我安胎为借口,让母亲多留几日。
我说这不合礼制。
卢飞白却坚持,
「岳母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能让章儿好好养胎,便是一辈子住在宫中也无妨。」
母亲谢了恩,又与献仪在甘露宫住下。
卢飞白对献仪越发关注,只要在甘露宫,他的眼神便离不开献仪。
又过十日,元宵佳节。
卢飞白宴请群臣,觥筹交错多喝几杯,醉眼蒙眬时,错把正在给我铺床的献仪当成了我。
当天夜里,二人便成就好事。
梦醒时,卢飞白愧疚不已,说自己喝的糊涂,认错了人。
我心里冷笑,酒不醉人人自醉,若没有这样的心思,怎么会连人也认不出来。
面上却不显,笑着恭喜卢飞白再得佳人。
「往后,我与献仪可就是亲上加亲了。」
我的大方得体,让卢飞白心中好受了些。
笑容中的一抹酸楚,也被他看在眼里。
唉,我可真是一个深爱自己丈夫的好贤后啊!
献仪被封为了九嫔之首的昭仪,是在我之下位份最高的嫔妃。
日子过得如鱼得水。
偏这时候,太后回来了。
12
说起太后,我与她并不相熟。
我这位婆母自打做皇后时,便是个安静沉稳的主儿。
常听闻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宫中宴会也很少露面。
先帝驾崩后,太后悲痛下身体愈发憔悴,所以去了秋山别苑安养。
回来第一日,我这位婆母,便笑里藏刀的朝我发难。
她虚弱的靠在上首,笑容慈爱朝我招手,
「好孩子,坐到我身边来。」
太后将我仔细端详一番,从头上取下最华贵的一只琉璃映月钗,
「这是哀家做皇后时,先帝赏的,如今权当哀家给你的见面礼吧。」
她将凤钗亲手插进我的发髻,尖锐的金丝顺着我的头皮一路划过。
疼得我暗吸一口凉气。
「再好看的首饰,还得搭配配饰才相得益彰,首饰如此,人亦如此,你可懂了?」
合着是嫌我霸占他儿子太久,给我的警告。
「你既贵为皇后,孔氏女再进宫,便不能有太高的位分,哀家会向皇帝说明,降小孔氏为婕妤。」
不等我答话,太后又将一本册子递给我,
「这是哀家为皇帝选出来的后妃名单,你看看,可还合适?」
我打开名单一看,王氏女赫然在列。
位分是……贵妃!
「你也不要多想,因梦从前就喜欢她这位表哥,她身子骨不好,如今你蓝田种玉,地位稳固,多一位贵妃又有什么关系?」
太后此话说的敞亮,让我无话可说,只得应承下来。
眼瞧着我快生了,不宜走动。
太后直接接管了我大部分宫权,美其名曰让我心无旁骛养胎。
同时,她又将王因梦接到宫中陪伴她。
卢飞白每日请安,总会见到王因梦在一旁伺候。
这样的病西施,又一次令他沦陷。
昔日我安排献仪的手段,被太后如法炮制。
在太后的有意撮合下,卢飞白对王因梦越来越上心。
卢飞白心痒难耐,又要借酒与王因梦成好事,却被王因梦推开。
「我待表哥之心日月为鉴,可女子贞节重如泰山,纵表哥是皇帝,未成婚前,我也不能与表哥无媒苟合。」
王因梦意有所指,虽未明说,可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献仪用龌龊手段上位。
没想到这样忤逆的话,竟然令卢飞白对她另眼相看。
连带着对献仪也淡了几分。
此刻我才算彻彻底底明白,一入宫门深似海,
深的不止宫墙,还有人心。
13
十月怀胎,我诞下一名男孩。
这一日是耕事节,卢飞白一早就去了京郊农庄亲自耕种。
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助产嬷嬷和太医早就住进了甘露宫。
我疼的几近昏厥,只听到助产嬷嬷让我用力。
不一会儿太后身边的随月姑姑到了,
本以为她是来坐镇问安,
不料随月开口就说,太后头疼发作,疼痛异常,要调几名太医去寿康宫诊治。
「瞎了眼的奴才,没看到娘娘还在生产吗,现在调走太医,若娘娘有个好歹,你有几条命赔啊!」
献仪双手撑开护在产房前,
「娘娘这边接生嬷嬷都是老手,若太医不及时赶过去,太后有个好歹,您又有几条命赔?」
「你!」献仪被怼的无话可说,执拗不让随月叫走太医。
良久,随月无法,冷笑着让我等好自为之。
两个时辰后,我惨叫一声,忽而感觉身下一松快,孩儿出世了。
这是卢飞白的嫡长子,理应普天同庆。
那日卢飞白赶回来时,在宫门口被随月截和,
只一句太后患病晕厥,太医都在皇后处恭候,无人看诊。
就惹得卢飞白当场冷脸,直到第二日才来甘露殿看我。
此时此刻我意识到,太后是一个难缠角色。
她这次回来,十有八九是冲着我来的。
琅琊王氏近些年逐渐没落,族中子弟一个能成事的都没有。
或许从前太后不是静养,而是王氏不顶事,她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如今她儿子登基,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妄想通过女人来巩固王氏的地位。
卢飞白来看我时,神色淡淡地,「皇后,你辛苦了。」
我挣扎起身,忍住不适请罪,说因为自己生产,耽误了给太后治疗,实难赎罪。
「臣妾愿意交出所有宫权,闭门思过,日夜替母后祈福。」
下体伤口再次撕裂,鲜血潺潺流出。
这一番说辞,再次点醒,当日我是在生孩子,而你的母亲只是头痛而已。
卢飞白看到我被血浸透的下身,终于有了一丝慌乱。
「太医人呢,都死了吗,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皇后的吗!」
屋内奴仆跪了一地,谁都不敢说话。
门口传来一道清丽婉转的声音,
「皇上要尽孝心,也不该拿皇后娘娘做筏子,昨日凶险您未曾见到,若是太医真的离开,恐怕就是皇后娘娘一尸两命了。」
卢飞白猛然回头,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薛以芙!
再见昔日爱人,恍如隔世,
若今日薛以芙不出现,他甚至都快要忘了这号人。
薛以芙手里端着汤药,一勺一勺喂到我嘴边。
嘴里却对卢飞白有些埋怨,
「娘娘这里的太医除了杜院判外,都是妇科圣手,专治女人病的,如何能给太后看头疾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卢飞白这才恍然想明白,自己是被随月几句话带偏了。
「至于您说的为何不见太医,是因为皇后娘娘醒来后就让所有太医去寿康宫侍疾了,就连汤药都是臣妾熬的。」
薛以芙三言两语就将事件倒戈。
卢飞白眼中又出现了愧疚。
「章儿,你受苦了。」
我含泪摇头,不愿多说。
若次次轻易原谅,那我岂不是真成了软柿子。
「从前臣妾做了许多错事,万死难辞其咎,是皇后娘娘将我保下,还令我衣食无忧,不被那些太监欺辱。」
「她尚且能对昔日敌手肝胆相照,如何会对您的生身母亲不敬呢?」
14
若这些话让旁人来说,卢飞白可能听不进去,相反还会认为被我收买。
可若是我昔日最大的敌手来说,效果就会达到最佳。
我与薛以芙之间有最根本的利益对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可这位昔日的手下败将,如今却来为我说话。
不枉我从卢飞白登基之初,便开始计划将她收入麾下。
卢飞白不想让她死,无非是为了自己心中自以为是的情感。
可若是温香软玉在怀,他还会想起昔年旧人吗?
原本薛以芙还抱有幻想。
我当即撤走对她的照顾,任这些宫女太监对她羞辱怠慢。
盖冷被,吃馊饭,连过冬的银碳都没有。
她便慌了神,一个劲儿的让人给我传话。
我让人告诉她,若能撑过没有炭火的冬天,便再说吧。
既然如此不识好歹,那就让她多吃些苦头。
我就是要用事实告诉她,碾死她,和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所幸她看清了局势,彻底臣服于我。
那日她问我,「你就不怕我背刺你?」
我玩味道,「你怕不是真的以为,昔日我离开京城,是被你打败了吧?」
薛以芙如鲠在喉,半天在嗫嗫道,「你们这些古人,真可怕……」
原本我是打算将薛以芙放在选秀后出现的,
届时环肥燕瘦,若遇到强劲的对手,薛以芙这张牌就能釜底抽薪。
马失前蹄,我也没料到在太后这里栽了跟头。
薛以芙重获圣宠,我与卢飞白冰释前嫌。
晖儿的满月礼办的极为盛大,卢飞白当场赐名为:琮晖。
琮指基业,晖为日光。
就差说明这孩子是未来的江山继承人。
太后头风发作,时好时坏,并没有到场。
既然她想要以头痛为由给我不痛快,
那我就遂了她的愿,让她真的头痛几日吧。
15
满月礼后,我当即向卢飞白进言选秀。
相较于先帝,他在女色上并不十分眷恋,
可我深知我这皇后要当得稳当,唯有『贤惠』这一条。
经过我再三劝诫,卢飞白终于首肯。
从下旨到钦点秀女进宫,已过半年。
新人入宫,最高的位份是徊州大都督之女吴彤真,封惠妃。
另外还有从二品妃两位,一个是薛以芙,封容妃。
琅琊王氏的旁支女郎王盈盈,封娴妃。
其余大多都是婕妤宝林。
对了,献仪也被卢飞白从婕妤的位置上重新升为昭仪。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我这位好婆母。
若是她徐徐图之,与我和平共处,我不介意给王因梦一个贵妃当当。
可她非要给我下马威,妄想让我伏低做小,给她的好外甥女让路。
当真以为我孔氏是好欺负的不成。
此事过后,我先让薛以芙打头阵,替我道出真相。
后传书给父亲,ƭṻₐ让父亲找王氏的错事。
父亲动作之快,不过三日便有御史上书,揭发王因梦隐瞒婚约一事。
这位御史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父亲不过让人把查到的消息稍微透露给他。
便可借刀杀人。
王氏子嗣凋零,唯一的嫡出女郎王因梦身子还不好。
她甚是聪明,一句话就将献仪从昭仪降为婕妤。
谁承想这样聪明的女儿,竟然早已婚配。
只不过婚配的对象,却是被昔年被先帝贬为庶人的齐国公嫡子。
御史指责王氏家主教女不善,让已有婚约的女儿天天在皇宫蹦跶。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氏家主勃然大怒,当场怒怼御史,
称齐国公楚氏如今一穷二白,难道让女儿嫁过去受苦不成!
这话倒也没说错,金尊玉贵娇养的女儿,谁愿意嫁给穷小子啊。
卢飞白从中调和,不痛不痒也就过去了。
只是当天下朝给太后请安时,借口让王因梦出宫回家。
事发突然,太后还不知发生何事,只当是我给卢飞白吹了什ťṻₜ么枕头风。
卢飞白一时愣住,太后以为说中了,轻哼一声,
「孔氏性情狡诈,孩子跟在她膝下难免被误导,还是给哀家报来,让哀家亲自抚养的好。」
这一瞬间,卢飞白忽然想通了其中关窍。
明白我当日的苦楚和委屈。
王因梦自然不肯离开,若不是身子骨差,恐怕太子妃之位早就是自己的了。
美人落泪,恍若西子胜三分。
可卢飞白已无心欣赏。
昔日她拒绝与自己亲热,自己还以为是她气节孤傲。
不曾想原来是为齐国公的儿子守身如玉。
他感觉头上绿油油的,发着光。
如若不是看在王氏是自己母家的面上,定要治王氏家主的罪。
任王因梦贴上来哭泣讨好,卢飞白再无动于衷。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跟我这位婆母闹得太僵。
王因梦走了,我便再选一位王氏女入宫。
经过我暗中调查,最终选择了王盈盈。
她性子恬淡,父亲官职不高却忠厚老实,不会像我那婆母一样作妖。
至于太后给的那本册子。
不好意思,当日出寿康宫的那一刻,就被我撕了。
自始至终,我需要讨好的对象只有卢飞白一人。
其余人若是挡我的路,劝诫不成,便只能杀了。
哎,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16
晖儿五岁时,宫里已经有了三位公主和一位皇子。
王盈盈生了大公主后,养在太后膝下。
太后也不怎么作妖了,见到我也能表面客气说一两句话。
这几年来,她其实想作妖,奈何一有风吹草动,王氏一族就会莫名被弹劾。
几次下来,她已然不敢太过惹我。
更别说宫权。
当日我不过是让父亲略施小计,便让王氏折了两个嫡出子弟。
她吓得赶忙将宫权交还给我,这些年再不敢沾染半分。
二公主的生母是潜邸那两个侍妾之一的邱宝林。
邱宝林长相美艳,性子却胆小,没什么太大的野心。
对于这样的人我非常乐意扶持,
三公主是当年民间选秀出身的华昭容。
她虽然出身不高,却非常好学,出口成章。
能与卢飞白吟弄风月,红袖添香。
如今她圣宠优渥,请安时不免有几分傲慢。
我却从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家世,就算让她生下十个皇子,照样对我没有威胁。
至于皇子的生母……是献仪。
献仪这个女子,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每月都会细看彤史,嫔妃们的月信都记在心里。
不知她是用的何种方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怀孕。
待三个月胎像稳固后告知众人。
她跪在我身边请罪,痛哭流涕,说的情真意切。
我亲自将她扶起,「一笔写不出两个孔,本宫又怎么会怪妹妹。」
她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那天夜里我灭了一盏长明灯,悄无声息。
既不中用,来日也不必留情了。
这些年,薛以芙一直无所出。
照她所说,她来自异世,不能生育现在这个时代的孩子。
她自以为隐瞒的妙,实际上我早就知道她背地里偷吃避胎药。
行吧,不想生就不生。
只要我的晖儿健健康康,其余的孩子有没有都行。
这几年,我的宠爱渐渐减少。
后宫环肥燕瘦,卢飞白长情,跟谁在一起,谁便是他最爱的那一个。
薛以芙背地里跟我吐槽,说卢飞白是打桩机。
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总之不是好话。
如今薛以芙也看开了,
「什么昔年为爱跪地求退婚,实际上是眼馋我的系统,后来得知系统没有了,天天和我冷战,要不是怕他老子不满,他早把我休了。」
「还有黑心肝的三公主,骗我说有办法唤醒我的系统,把我送回现代,我才答应她的。」
我静静听着她说的从前。
显容和兄长的身影在我脑海中,竟然有些模糊。
原来,已经过了六年之久。
17
晖儿八岁时,被封为太子。
正式从甘露殿搬去东宫。
小小的人儿已初见帝王之相,一举一动很是沉稳。
我几乎将所有暗桩都插进东宫,
这是孔氏倾尽全力浇灌出的龙子,我必须确保他万无一失。
这几年四海升平,卢飞白越来越懒政。
大抵是宫中美女不新鲜了,他便去外面演才子佳人的戏码。
由此带回来好几名女子。
其中一位渔女进宫时,肚子都大了。
卢飞白对这渔女很是喜爱,觉得她有种野性的美感。
直接封为九品之一的敏修仪。
杜院判只诊了一次脉,便确认是个男孩。
我其实不甚在意。
没有家世倚靠,生再多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奈何这敏修仪认不清地位,三番四次挑衅于我。
不来请安就算了,还大言不惭的说乾坤未定,他日谁当皇帝还不一定。
看来还是个有野心的。
我觉得好笑,随口吩咐杜院判,不拘什么好药草,全部给她用上。
务必要让小皇子白白胖胖出世。
生产那日,由于胎儿过大,敏修仪的惨叫声持续了一天一夜。
最后实在无法,只能剖腹取子。
民间剖腹取子已有先例,只不过母体存活率不高。
所幸敏修仪命大,母子平安。
只是元气大伤下,从今往后汤药日日不能离口。
更别提肚子上蜈蚣一样的疤,卢飞白来看过两次,就再也没来过了。
敏修仪身份低微,三皇子自然需要一位更高地位的养母。
这几年高位嫔妃中只有吴氏无所出。
她长相平平,宠爱也平平,是最适合的人选。
但她的身份实在有些高贵,有了儿子后难免会有别的想法。
太后也想要这个孩子,不过她身子骨越发不行了,卢飞白没同意。
就在卢飞白思虑三皇子养母的人选时。
司天监夜观星象,发现西南方斗宿朝东南方一颗暗淡的女宿移动。
二星汇合时,斗宿忽然发出强烈的光。
斗宿为玄武头部,是七宿之首,是属于天子的星。
女宿为玄武前背,主大吉。
西南方是敏修仪住的储秀宫,而东南方……住着吴惠妃!
司天监灵台郎并没有说的太直白,卢飞白却听出了其中意味。
二星结合,天下易主。
如今他这个皇帝还没死,斗宿便想易主,这简直是大凶之兆!
卢飞白问如何破解。
灵台郎道,「只要斗宿和女宿不结合,即可破解。」
卢飞白松了一口气,又怕有什么意外,直接将三皇子养在了薛以芙膝下。
薛以芙是异世之人,不被世家接纳,
有她这个养母,再加上身份地位的生母,三皇子也蹦不出什么风浪。
三皇子四岁时,已然到了尚学堂的年龄。
卢飞白却迟迟没有给他指派老师。
薛以芙不甚在意,「反正是皇子,一辈子吃喝不愁,只要会认字就行。」
18
晖儿如今已经十四岁,被卢飞白亲自带着上朝。
已经能独立处理政务。
三年前第二次选秀后,后宫姊妹更多了。
晖儿地位稳固,我也不拘她们生男生女。
新人入宫后,前一批老人都抬了位份。
吴惠妃晋为贵妃, 王盈盈为淑妃,
薛以芙晋为贤妃,孔献仪为仪妃。
另外几个公主生母也都晋为九嫔。
高位嫔妃已然占了一半。
遗憾的是,新人嫔妃里竟然无一人生出孩子。
卢飞白甚是苦恼,太医委婉的表明他近几年不知节制,
身子骨不太好,所以有碍子嗣。
气的卢飞白要将太医杀头。
还是我从旁劝诫,才免除太医死罪,改为被贬出京。
三万两银子,足够他们一家人在京城外潇洒一辈子。
一场秋雨过后,太后薨了。
这是晖儿第一次主持丧祭,办的格外隆重。
有孔氏这个强有力的母家,他在朝堂上的威望一日甚过一日。
这下又惹得卢飞白不高兴了。
仪妃重获宠爱,连带着二皇子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卢飞白上朝时,二皇子亲自陪同,代替善大监宣布开朝。
与此同时,晖儿被他揪住好几处无关大小的事,严厉批评。
群臣噤若寒蝉,互相交换眼色。
朝堂的风向,变了。
晖儿来向我请安时神色如常,我有心引导几句,他却说让我不必操心。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论是二弟还是儿臣,只要能令父皇开心,便是做儿子的孝心所在。」
我一面开心晖儿的沉稳,一面难过他背负太多。
我在后宫的日子也不好过。
当了皇帝这些年,卢飞白渐渐变得刚愎自用。
再深的情分也在时间流逝中消磨。
不多时,献仪被晋为仪贵妃,地位仅在我之下。
以往请安她从不迟到,风雨无阻。
如今也不用装了,隔三岔五迟来,满头珠翠,越发招摇。
也是苦了她,装了这些年。
往年外出巡查时,卢飞白只带晖儿,今年还带了二皇子。
他与二皇子吃住一起,晖儿倒成了个局外人。
一些官员见风使舵,巴结起三叔。
连带父亲都坐了几回冷板凳。
途经猎秋山,二皇子想要徒步欣赏美景。
晖儿劝诫,说猎秋山有猛兽出没,不能轻易踏足。
二皇子当着卢飞白的面嘲讽道,
「且不说到底有没有猛兽,就算有,有父皇龙气庇佑,这些猛兽安敢靠近?」
「再者,若遇到位置困难就要退缩,难道兄长往后上战场,瞧见敌兵勇猛,就要不战而退吗?」
「好,不愧是朕的孩儿,有胆魄!」
卢飞白有心给二皇子撑腰,当众下了晖儿的脸。
「说起来朕也好些年没欣赏过猎秋山的美景,今日就与鸿儿一道前去。」
二人只带了几个精兵护卫,父子俩并肩前行,父慈子孝。
晖儿跟在身后,无人搭理。
19
此次巡查,不过两日就回来了。
大虫将卢飞白的软卫甲硬生生抓开两道口子,将衣物都染成了绛紫色。
晖儿走在最后,原本可以逃脱,却为了保护卢飞白,硬生生上前用剑挡住大虫。
要不是精兵赶来的及时,我的晖儿恐怕就要命丧虎口。
反观二皇子,除却头发凌乱,身上有几道微浅的血痕外,几乎毫发无损。
卢飞白的伤口看着凶险,实际未伤筋骨。
略微包扎,用上好的金疮药养着即可。
只有我的晖儿,胳膊上被咬下深入骨髓的血印,当天就高烧昏迷不醒。
卢飞白亲自守在晖儿窗前,每隔半个时辰就用冷水帕子替他擦汗。
晖儿眉头紧皱,昏迷不醒,在梦里还大喊,「父皇快跑!」
「是父皇错了,父皇不该一意孤行,只要晖儿好起来,哪怕让朕明天当太上皇都好。」
这一刻,舐犊之情到达巅峰。
从前对晖儿的怀疑,都随着他以身救驾烟消云散。
我站在一旁暗自垂泪,「要是晖儿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不活了。」
卢飞白眼中愧疚更甚,「章儿,往日是朕糊涂了,委屈了你们母子,来日朕一定好好补偿。」
我演的情真意切,这一刻,他的悔恨之情到达了巅峰。
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希望女人聪明,却不希望她太过聪明。
希望女子全心全意爱自己,又希望女人大度贤惠。
若女子真的全能,那这世上要男子何用。
难道真就为了那根胯下之物,那大可不必。
帝后抱头痛哭,嫔妃们无不动容,纷纷上前劝慰。
二皇子身上挂彩,看无人理会他,嘴里哎哟呦直叫唤。
献仪急忙上前,「鸿儿,你怎么了?」
二皇子捂着胸口,嘴里却道,「母妃,儿臣没事,还是快给兄长诊治吧。」
卢飞白斜睨了一眼二皇子,对一旁侍候的申典御使了个眼色。
申典御收到旨意,即刻起身给二皇子诊脉。
二皇子还在假意推辞装孝顺,献仪着急道,「你就让申太医给你诊治一番吧,你也是你父皇的孩儿,伤了身子你父皇怎么放心的下。」
二皇子这才伸出手,嘴里还表孝心道,「儿臣真的不碍事,只要父皇没事,就是天下万民的福分。」
薛以芙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一个两个都是表演艺术家。」
声音挺大,献仪就当没听到。
申典御诊治完后,表示二皇子身体无大碍。
话还没说完,献仪便念叨阿弥陀佛,神佛庇佑。
「只是……」
「只是什么?」
申典御斟酌再三,抬起头看卢飞白的脸色。
「你但说无妨。」
「二皇子尺脉沉细,虚弱无力,身体虽无太大问题,却在子嗣上有些艰难些。」
申典御说的越发小心,生怕皇上会迁怒他。
气氛瞬间凝固,献仪直接愣在当场,
「不可能,三日一诊脉,其余太医都未说过此问题,断是你诊错了。」
申典御颤颤巍巍道,「二皇子正在长身体,先前为孩童时脉象不显,只有经验老到的太医才能诊治得出。」
「贵妃娘娘若不信,可叫殿外几个太医一同会诊。」
此事非同小可,三位太医轮番为二皇子诊治一番,均得出了子嗣艰难的结论。
献仪彻底崩溃了,竟不顾形象大叫,「不,这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不过须臾,她所有的谋划和希望便在一句子嗣艰难中破灭。
当皇帝的可以伤,可以死。
就是不能生不出孩子。
原本还算沉稳的二皇子也开始吱哇乱叫。
「不可能,前些日子我还和丫鬟们一同玩耍,怎么可能有问题!」
申典御解释道,「男女房事可能无碍,只是释出的元阳稀薄,不能传宗接代。」
「不!我不相信!」
「够了!」卢飞白一声暴喝。
「你们两个,给朕滚出去。」
卢飞白指着献仪和二皇子,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
献仪哭的梨花带雨,
「皇上,鸿儿这些年承欢在您膝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不救他啊。」
「申太医,你告诉皇上,快说鸿儿的病还能治。」
申典御跪在地上颤颤巍巍不愿说话,
意思就是,二皇子根本没有被治愈的可能!
卢飞白被吵得心烦,
「什么功劳什么苦劳,你是指那畜生咬过来时,他将朕推上前自己逃跑的功劳吗!」
家丑不可外扬。
卢飞白本来不愿意说出这件丢人的事,毕竟二皇子是他亲自扶上去的。
且猎秋山之行也是他亲自首肯。
被大虫咬伤也算是他活该。
小孔氏在他面前常常作戏,他如何能不知。
只是他有心打压太子,乐得看她们窝里斗。
只有他的章儿和晖儿委曲求全,这么多年也不曾更改本性半分……
20
晖儿昏迷了整整三日才醒来。
卢飞白守着晖儿,三日未上朝。
晖儿醒来的第一句话是,「父皇怎么样,可无碍吗?」
感动的卢飞白泪洒当场,「好孩子,父皇没事。」
晖儿松了一口气,又沉沉睡去。
经历这一遭,晖儿的太子之位彻底稳固。
二皇子当日一推,将自己的前程推的一干二净。
又查出来不能有子嗣。
彻底惹了卢飞白厌弃。
当月就被卢飞白寻了错处,封为靖王,赶去贫瘠的封地了。
还有三叔一家,虽然同为孔氏,可这两年来愈加狂妄。
私下里卖官卖爵,收受贿赂的事也没少干,被御史参了个底朝天。
贬为七品县令,当夜就滚出京城了。
至于献仪这个贵妃,虽无多大错处,
可其父已贬,她也被卢飞白从一品贵妃贬为九品之末的充媛。
可谓从天堂跌到地狱。
晖儿大好后,我再三叮嘱他,以后不可如此冒险。
「豁出命去谋划的事,孩儿这辈子只做一次。」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不愧是天生的帝王,冷漠的有些可怕。
连我有时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往后请安时,献仪又成了之前伏低做小的模样,再也不敢来迟。
嫔妃们散场后,她还想与我闲话家常,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我微微打了个哈欠,「退下吧,本宫乏了。」
献仪泪眼盈盈,跪地求饶,「姐姐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不过是鬼迷心窍,没认清自己的地位,这些年来,我也没想过害姐姐啊。」
我冷笑,「你的胆子,早在那年我生下晖儿当天便见识过了。」
她脸色一白,强装镇定道,「姐姐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太医预测还有七八日生产,缘何皇上一走我便发动?甘露宫如同铁桶一般,能近我身的只有你。」
「你们想去母留子,好让王氏上位,届时你从中得利,你父亲也会取代我父亲,成为新的族长。」
她跪的笔直的身体顷刻坍塌,嘴中喃喃自语,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那一日的有惊无险,不过是我在生产前,就让父亲将所有接生嬷嬷和太医的家眷监视起来。
若有风吹草动,即刻处置。
以保证我的和孩儿的安全。
她们想下手,苦于没找到机会。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因为这后宫太无聊了,我得给自己找些乐子,不然一枝独秀,总归会让皇上嫉恨。」
「我需要一个聪明的人,来衬托我的贤惠与宽和。」
「明白了吗?」
21
献仪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低头不敢看我。
我继续道,「好妹妹,你是不是想着山高皇帝远,你还可以和吴氏合谋,神不知鬼不觉杀进京城,或者干脆如法炮制,就地解决太子?」
献仪猛地抬头,我继续道,「知道以往你为什么屡屡毒害不成吗?」
「因为……吴氏早就被我策反了,成了我的人。」
听到这句话,她宛若晴天霹雳,
她自以为傲的底牌,在我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当年星宿事件,连累吴贵妃不能抚养三皇子。
她正是看中这一点,从中挑拨,让吴贵妃为她所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吴氏可以为她所用,自然也可以为我所用。
这些年来,吴氏宠爱平平,也从不主动争宠。
她心有所属,杜康难解,深宫寂寞下,也是真心实意想养一个孩子。
三皇子的事,说到底是我对不住她,
她怀恨在心选择与献仪结盟,我不怪她。
我不过就是洞察人心,将她心底的那个人乔装带到她面前,
她便泣不成声,哭着将我当成恩人。
我向她许诺,只要她听我的,待晖儿登基,我可以放她假死出宫,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
就这样,吴氏彻底倒戈成了我的人。
此时此刻的献仪,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这一刻她明白,自己已然没有任何胜算。
「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还帮我教训后母,你那么疼我,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是啊,我那么疼她。
疼她生母早逝,被后母欺辱吃不上饭,还要装作天真开朗去讨好他们。
那个圆脸姑娘,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一样,见到我甜甜的叫我大姐姐。
将她怀里仅有的糖果送给我吃。
当年我怀孕后,急需选一个孔氏女进宫,帮我巩固宠爱。
我第一个就想到了她。
我想帮她成为宠妃,不再受人白眼,过上金尊玉贵,衣来伸手的富贵日子。
可她背叛了我。
生产告密的事,我忍痛让自己既往不咎。
私自怀孕一事,我可以说深宫寂寞,有个孩子傍身也好。
只要这孩子没有生育能力,安分守己,我可以既往不咎。
可当她对晖儿下第一次毒手时,我便知道她不能留了。
处理她再简单不过。
我要做的是在处理她的同时,让卢飞白彻底对晖儿放下戒心。
如今万事已定,她与她的孩子自然不用留了。
她一步步爬到我脚下,紧紧缠绕上我的小腿。
「大姐姐,你原谅我,我真的错了,你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孔,我是你最疼爱的妹妹啊,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她哪里是知道错了。
不过是知道毫无胜算,即将成为鱼肉。
身后的沉竹一把将她推开,任她哭的肝肠寸断,我再也不会心软半分。
「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吧,仪充媛。」
她以为我在暗示饶他一命。
实际上,我只是在对她做最后的告别。
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手上怎么能沾血呢。
我只需要略施小计,让二皇子再荒唐荒唐,表达一下不满。
甚至于一不小心酒后乱语,还穿上五爪龙袍自称为朕。
就让卢飞白气个半死,大呼逆子。
22
这几年,卢飞白对头疾犯的越来越频繁,和他父皇生前一个样子。
晖儿带着三皇子一直在龙榻前侍奉。
大抵知道自己要死了,卢飞白每日都在召见大臣。
处理完朝堂的事,他才有空见一见后妃。
平日里受宠的嫔妃,他会单独见面。
这些嫔妃出来后都哭哭啼啼,不知道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他。
这些人中,只有两个人没哭。
一个人吴贵妃,她本就不爱皇上,想哭也哭不出来。
另一个是薛以芙。
「你知道他有多好笑吗?说了一大堆废话,最后还试探性问我,系统真的不能重启了吗?」
「要是系统还在,我早就战无不胜了,还用得着在这里当牛作马吗。」
我听来好笑。
人人都怕死,帝王更怕。
死后一切归无,金银财宝、无上权力都离他而去。
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留在人间,又是炼丹,又是寻求长生不老丸。
薛以芙曾经用系统帮他良多,这么多年,他也在暗中寻找重启系统的方法。
可惜都是镜花水月。
攻略完成,系统再也不存。
他最后一丝生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见的最后一个人才是我。
这时候,他一日只能醒两个时辰,其余时辰都陷入昏迷。
我坐在床边,静静陪着他。
他伸出干枯的手拉住我,动情的叫我章儿。
「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我含着泪,覆住他的手,「臣妾不苦。」
卢飞白自嘲一笑,「怎么不苦呢,我的章儿,从前最喜骑马射箭,能百步穿杨,男子也比不过。」
「那个红衣御马的女孩儿,终究是看不到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是啊,我曾经最爱骑马。
我的骑射功夫是兄长手把手教的。
那时候,兄长和显容已经定亲,我和卢飞白还是欢喜冤家。
我们四人曾经骑马夜游,一路把酒纵横,从京城到商州。
也曾一夜攀高登顶,只为欣赏庐山日出。
如今呢?
斯人已逝,恩怨两清。
活着的人,为了权势争斗不休。
我强颜道,「皇上想看,臣妾这就去换衣服。」
他一笑了之,「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美丽,动人心魄,可朕已经垂垂老矣,如濒死的雄狮,你可会嫌弃朕?」
「怎么会,飞白哥哥一直是章儿心中的少年郎。」
卢飞白拉着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往事,
说他曾经做错过,幸好迷途知返,才不至于错过我。
「淇州那个逆子,这几日就会有病故的消息,到底是朕的孩子,好生安葬吧。」
我应下。
只要死了,给些哀荣又算什么。
「还有老三,朕观察这孩子是个老实本分的,只要不出错,给个肥沃的封地好生照看吧。」
「晖儿是朕与你的血脉,他行事稳妥,不骄不躁,江山交到他手里,朕放心。」
说到最后,卢飞白问我,「章儿,告诉朕,你是真心实意爱朕的。」
眼泪流得越发汹涌,我无声点头。
卢飞白露出欣慰的笑容,「朕在这世间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你……咳咳,你可愿跟朕一起走ťŭₚ?」
「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我点点头,毫不犹豫扑进他的怀抱,
「飞白哥哥,别丢下章儿,带走章儿吧,生不同时,死亦同穴。」
我趴在他怀里哭了个肝肠寸断。
他细细为我擦去眼泪,「傻章儿,朕怎么舍得让你随朕而去,你还有大把的年华。」
我再一次趴在他胸口,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
好险,若我有半分犹豫,怕是真的要殉葬了。
23
当天夜里,卢飞白驾崩于太极殿。
原本还想让他多活点时日,谁让他惦记殉葬这事,
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死的好。
晖儿毫无意外的成了新帝,我也升级成为皇太后。
不过晖儿没有住进太极殿,而是住进了新盖的凌绝宫。
这还得多亏薛以芙。
当年她为了向我投诚,告诉我太极殿的空心墙里熏的香料里有一味紫荆花。
此花散发出的气味闻多了会使人头痛,长此以往,头痛加剧,心衰而亡。
这就解释得通,为什么历代皇帝都有头痛的病。
常人还以为是忧国忧民,殚精竭虑。
原来是中了紫荆花的毒。
我问她,为什么不把这个秘密告诉卢飞白。
她说,「他贬妻为妾,负我良多,我凭什么告诉他!」
后来,她见卢飞白迟迟没搬离太极殿,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卢飞白。
我学着她当日的口气,「他与我退婚,负我良多,我凭什么告诉他!」
薛以芙哈哈大笑,「真牛啊,我还以为你是真的爱他。」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又问我,「你如此坦白,不怕我去告状啊?」
我玩味的看着薛以芙,「事到如今,你还觉得配当我的对手吗?」
她脖颈瑟缩,颤巍巍表示,以后唯我马首是瞻。
「既然做不了娇妻,那我就做大女主,哦不,是大女主身边的一条汪汪。」
「汪汪汪。」
这些年,她颇为识抬举,如今也成了太妃。
某日她悄悄找到我,向我请示出宫。
「出宫干吗?」
「游览大好河山,写下千古传记。」
我放下茶杯,「再给你第一次机会。」
她唰的一下跪在地上,「娘娘饶命,我是想出宫开馆,给自己找些乐子。」
「什么馆?」
「额……南风馆。」
「滚出去。」
「好嘞。」
24
晖儿登基不久,我安排了吴氏假死出宫。
那男子孤身等她二十余载,是条汉子。
看来这世间不是没有真情。
我给了吴氏一万两黄金,让他们去边陲小镇居住,永世不得回京。
又派人轮番去盯着二人。
若他们从此恩爱缱绻,我便祝福他们。
若稍有异动,便即刻斩杀。
二皇子死后,献仪再也没有出来,整日在屋内念经打坐。
我亲自送了她最后一程。
此时的她,衣着朴素,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依旧美丽的让人疼惜。
「大姐姐,你来了。」
「今日大喜,哀家来送你最后一程。」
今日来此,只为看敌人落难身死,慰藉心灵。
不想与她多说什么昔日姐妹情。
我使了个眼色,身后懂事的太监即刻上前。
白绫覆颈,献仪的脸即刻憋成红色,不多时便气绝身亡。
昔日卢显容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你孔献仪更不是。
当太后的第三年,皇后亲自送来了两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
端的是副伺候人的好手艺,我甚为满意。
薛以芙厚着脸皮求我给她一个。
罢了,看在她这些年还算听话的份上,我让皇后再给她找一个。
住在凌绝宫,晖儿的身体很好,还有精力开疆扩土,打的茙羗俯首称臣。
至此边关安定,公主不再和亲。
晖儿待他这些妹妹们格外优待,挑选的驸马都是一等一的才俊。
三皇子到了十四岁时,被封关中王。
关中离京城不远,物质丰富,油水很大。
可年仅十四岁的三皇子却当朝长跪不起,
说自己一无功德,二无学问,仰仗圣恩苟活今日,不求封地,只求长居京城, 为皇上分忧。
晖儿大为感动,另封三皇子为惠王, 赐居京城府邸。
至此再无就藩, 天下土地尽归天子。
介于惠王的表现, 我最终还是允了薛以芙想要出宫的想法。
人给办完事,总得给点甜头不是。
诞下嫡子后,皇后如当年的我一般, 向皇帝进言选秀。
晖儿不准, 说要省钱急需开疆扩土,只让皇后在世家挑几个适龄女子进宫。
皇后拟好册子, 恭敬拿给我看。
我接过后并未打开,顺手丢进了炭炉中。
「你是皇后, 想要如何平衡中宫自己做主即可,哀家老了, 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皇后诚惶诚恐跪地表忠心。
她以为我在试探她。
可我是真的不想管这些。
我的儿子当了皇帝, 我自己成了太后。
其余人也大不过我去。
她们进了宫,对我只有尊敬和讨好。
我又何必在意谁得宠,谁失宠。
皇后是个有福气的,接连生了二子三女。
我的年龄越发大, 常常感到深宫寂寞。
皇后便主动开口,让我抚养她的小女儿。
虽然又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我这次很是开心。
有个娃娃在,也显得不那么冷清。
25
七十岁的某日,下人来报,说薛以芙一觉没睡醒, 死了。
她有经商头脑,短短几十年就为晖儿赚了不少银子。
为此我也对她找姘头的事,睁只眼闭ŧṻ₌只眼。
没有永远的敌人, 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句话放在任何时候都很适用。
王贵妃和华昭容也已经故去四五年了。
宫里的老人只剩我和邱太妃。
她从潜邸侍妾熬到太妃, 还能顺利生下公主。
想来也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不是非得争个你死我活才算完。
日子越过越慢, 我渐渐成了大家口中的老祖宗。
是年,杪冬,寒气凝霜,大雪纷飞。
我坐在门口, 看小宫女们在院子里堆雪人。
入眼满是苍白,忽有马蹄哒哒渐至骏马嘶鸣,兄长嘴里哈着气, 坐在马上朝我伸出手
「今日十五, 母亲包了饺子,等吃完了哥再带你去逛灯会。」
这一刻,我忽然忘记自己年迈的身体, 毫不犹豫将手递给兄长,
我坐在兄长身后,看他扬鞭挥马,豪情万丈。
马蹄印渐渐隐没在风雪中,
端懿皇太后,时年七十九岁,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