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尸堆捡到失忆的太子,带他从野狗口中夺食。
后来太子回宫,皇帝问我要什么赏赐。
我的眼前出现一排弹幕:
【女配不会真要太子娶她吧?】
【乡野猎户也敢痴心妄想嫁进皇室,难怪最后落得个毒酒赐死的下场。】
原来嫁给太子这么危险啊。
我打了个寒战,将太子送我的香囊藏好,用力磕头:
「阿黎愚钝,请陛下送阿黎回燕州吧。」
1
皇帝沉默良久:「你就要这个?」
我想了想,老实道:
「如果还能给阿黎一点钱和一个大宅子就好了。」
我窥着皇帝脸色,又小心翼翼改口:「小宅子也行的。」
只是太小就养不了鸡鸭,也搭不起花架了。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要求太子娶我。
毕竟燕州苦寒,若不是我从乱葬场捡到了重伤失忆的萧景钰,他早就死在了那个冬日。
救命之恩重若山,连皇帝也没想到,我的愿望如此朴素。
眼前的弹幕吵成一团:
【没想到女配人还怪好的,怜爱了。】
【以退为进罢了,心机女二都是这样的。】
【女配没了,女主和太子就能在一起了。】
【可太子是深情男二,他上位了男主怎么办?】
【……】
皇帝让我再等一月。
「边军即将启程,到时候阿黎就能和他们一起回燕州了。」
「阿黎,委屈你了。」
皇帝神色不明,可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委屈。
「如今有好衣服穿,有好东西吃,阿黎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太子,我有些酸楚地摸着香囊。
大不了多吃几碗饭,伤心一遭就好了。
2
离开时,掌事太监笑眯眯地将食盒塞进我手里:
「陛下说姑娘太瘦了,多吃些东西补补,您离宫那日,陛下会送您一个礼物。」
我领了圣旨,乐呵呵地抱着食盒往宫外走。
却被突然出现的狸奴惊到,汤汤水水撒了一身。
耳边传来女子的轻笑:「乡下来的贱民,穿上好衣服也是糟蹋了。」
我抬头,发现一群贵女正远远地打量着我,却无人上前。
弹幕激动起来:
【啊啊啊女主出场了,娇纵大小姐我爱。】
【投太子一票,就这个伪骨科爽。】
【这么刻薄还能当女主,吃点好的吧。】
出声的是锦阳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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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幕说,昔年皇帝遇刺,是锦阳的父母舍命相救,陛下怜惜她年幼失怙,便将她带回宫中当亲生女儿养着。
她才是萧景钰年少时最亲近的人。
锦阳视线轻蔑,像评估一件货物:「倒是有几分姿色,难怪能勾引太子哥哥。」
夏日衣裙单薄,被打湿后紧紧贴在身上。
我有些难堪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有婢女匆匆拿来披风,锦阳却阻止了她,亲自接过为我披上。
「阿黎,你以为太子哥哥会娶你吗?」
「外边都说你带着太子与野狗争食,风言风语屡禁不止,我若是你就早早地离去,省得在京城给殿下丢人。」
锦阳以为,我是去求皇帝赐婚的。
她在我耳边低语,手指掐在我肩膀旧伤上。
我痛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没忍住推了她一把。
「才不会。」
萧景钰才不会觉得我丢人。
我没有用力,锦阳却狼狈地跌倒在地,尖锐的石子在她手臂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锦阳!」
宫人们惊慌失措,萧景钰刚到就目睹了这一幕。
他急切地扶起锦阳郡主,眼中满是怒火:
「阿黎,你仗着对孤的救命之恩,嚣张跋扈,如今连郡主都敢伤!」
我无措地解释:「不是我……」
「哥哥,不怪阿黎,她从小无人教导,行事自然野蛮了些。」
锦阳痛苦地捂住伤处,好似为我开脱。
萧景钰揽住她,看着我的目光冷冽:
「你以为这还是燕州蛮荒之地吗?不通礼数,毫无教养,和野兽畜牲有什么分别。」
「向锦阳道歉,不然就给孤滚出宫去。」
萧景钰的话好像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我眼眶酸涩,心里闷闷地疼。
原来他一直是这么看我的啊,原来他也嫌我丢人了。
我低头向锦阳道歉。
锦阳转过身,扯住萧景钰的衣袖:「哥哥,不用勉强阿黎了。」
萧景钰皱眉怒斥:「你就是这么道歉的?」
来京城前,萧景钰曾亲自教我礼仪:
「京城规矩繁多,阿黎要处处谨慎,不可过于随性。」
彼时我正歪歪扭扭地做了个揖。
闻言有些紧张,绞着手指:「那万一我没学会,真冲撞了贵人怎么办啊?」
萧景钰笑着为我理了理乱掉的额发:
「冲撞了就冲撞了,阿黎是我的救命恩人,谁敢说你的不是?」
还好,这些规矩我最后都记住了。
我老老实实双膝跪下,额头磕在石子上:
「锦阳郡主,草民罪该万死,求您开恩。」
石子尖锐,很快我的额头血肉模糊一片。
萧景钰眼神微凝:「阿黎,你不必……」
可锦阳拽着他,哭着喊哥哥我疼。
于是他最终没有开口。
宫道寂静,我乐观地想。
皇帝让我瞒着回家的事,尤其是萧景钰。
磕几个头而已,我不能被萧景钰赶出去,不然就没人带我回家了。
昏过去前,我看到萧景钰对我说了什么。
可我实在太痛,没有力气听了。
3
梦里我回到了燕州。
燕州冬天很冷,我刚捡到萧景钰时,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村里人劝我把他扔掉:「阿黎,你自己都快饿死了,还管他做什么。」
我犟得像头牛:「当初阿爹也是这样捡到我的,一条命,总不能不管了。」
最后邻居大娘看不过眼,分了我一碗稀薄的米粥。
我喝了半碗,剩下的都给冻得青紫的萧景钰灌了进去。
人被我救活了,醒来除了名字一问三不知。
那时大雪封山,我们打不到猎物,两个人在家里冻得快饿死。
萧景钰偷偷溜出去,半夜回来时抱了一兜干瘪的谷子。
我问他粮食从哪来的。
他笑得得意:「我翻了两座山才从地鼠洞里掏了这么点粮食,厉害吧。」
他手指冻得通红,第二天果然生了冻疮,被火一烤钻心地痒。
我担心他抠坏手,拿碎布条一圈圈给他缠好。
熬过了冬天,我带他去山上打猎,萧景钰总是一学就会。
山上野兽众多,我们拎着兔子被几只饿红了眼的野狗追堵。
我让萧景钰把兔子丢了,他坚决护食:
「不行,兔子肉能吃两天了。」
萧景钰和我跑了几里路才甩掉野狗群,两人拿着柴刀满身是血,狼狈地相视一笑。
最后由我下厨,滑嫩的兔肉拌上辣椒,萧景钰被辣得流泪,却连一口汤汁都没剩下。
上元节那天,萧景钰红着脸递给我一枚碎布香囊,针脚粗糙:
「阿黎,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假装镇定地点头:「好啊。」
嘴角的笑意却怎么压都压不住,很快连村口的大黄狗都知道,被捡来的阿黎要成亲了。
阿黎又要有家人了。
燕地风俗,成婚前新人向神明呈上一对木雕娃娃,能保佑新人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我悄悄和村里人学习雕木头娃娃,手上磨了好几个水泡,想着给萧景钰一个惊喜。
可成亲前,萧景钰却消失了。
我以为他被老虎吃了,哭着翻遍了整座大山,心神不宁掉进了抓野猪的陷阱,被老猎人救起来后肩膀上留下了贯穿伤。
再见面时,是边军护送太子殿下归京。
「萧景钰,你会回来看我吗?」
我捏着碎布香囊,心里突然很难过。
萧景钰骑在马上,身上的绸缎是我从未见过的好看,和这个灰扑扑的香囊格格不入。
袖子里藏着的木雕娃娃,也有些送不出手。
萧景钰朝我伸手,眼神温柔:
「阿黎,跟我走吧。」
「京都很大,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鬼使神差的,我退后一步,坚定摇头:
「不啦,萧景钰,这次我不要跟你走了。」
4
醒来时,Ŧū₂我的脸颊一片冰凉。
婢女在窗下闲聊:
「听说郡主手上要留疤,哭了一晚上,最后殿下将皇后娘娘留下来的玉痕膏给了郡主,这才把人哄好呢。」
「还不是因为屋里这位,即便犯了错殿下也愿意为她善后,明明只是个猎户女,可真是好命。」
所有人都说,阿黎真是不知足,得了殿下的宠爱还不够,妄想飞上枝头当金凤凰。
可阿黎只想回到燕州大山,当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啊。
额头缠上了厚厚的绷带,我摸了摸,是我教给萧景钰的手法。
「你醒了?」
萧景钰疲惫地靠在床前,眼下青黑,不知熬了多久。
「萧景钰,你回去吧。」
我轻声催促他,我知道太子很忙的,不应该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萧景钰却好像会错了意。
「阿黎,你还在为锦阳和孤置气吗?」
「锦阳答应孤,只要你亲自为她猎一头白狐,她就原谅你的不敬。」
「等父皇为我们赐婚的圣旨下来,你就和我住在东宫,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弹幕飞速滚动:
【太子心中还是有女配的,竟然肯低头替她向女主求情。】
【要不是女配太子早死了,现在只是为她说两句话就自我感动了?】
【笑死,女配的委屈不都是太子造成的吗?支持女配早点跑路。】
我揪着被套上的绣花,闷闷地答应:
「好。」
反正我要走了。
就当是留给萧景钰的告别礼物吧。
心里却像吃到了没熟的青杏子,又酸又涩。
萧景钰松了一口气,难得耐心和我解释:
「锦阳和你不同,她父母亡故,自幼长在宫中,脾气难免大了些,可她毕竟是郡主,是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
「皇家颜面不可受损,这次已经是轻罚了,阿黎,不要辜负孤的苦心。」
我知道啊,生如浮萍的猎户女和金枝玉叶的郡主是不同的。
就像阿黎和ţúₜ萧景钰也是不同的。
萧景钰走后,我翻出那个粗糙的木雕娃娃,拿着刻刀仔细打磨娃娃的眉眼。
眼泪突兀掉落,吓得我赶紧哄了哄自己。
没关系的,也没有很难过。
时间足够酸涩的青杏变甜,也足够放下一个人,不再为他难过。
可我没想到锦阳要猎的是一头怀孕的母狐。
5
迟疑中,对面飞来一支箭,我没有思考,箭尖对准了那支华丽的羽箭。
铮鸣一声,两支箭同时折断。
白狐感觉到了什么,跳入草丛跑走了。
萧景钰皱眉,示意侍卫去围捕那只白狐。
我挡在他面前,萧景钰面沉如水。
「阿黎,你要为一个畜牲和我动手吗?」
我摇头:「万物有灵,猎人不杀怀孕的母兽。」
山野猎户心怀敬畏,我曾经教过萧景钰的,只不过他现在好像忘了。
「阿黎,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不仅故意推倒我,如今连我喜爱的白狐都要故意放走。」
锦阳泫然欲泣,衣袖滑落间是厚厚的纱布。
萧景钰低声安慰了几句,骑马靠近,示意我把弓箭交给他。
「阿黎,听话。」
「我没错。」我坚持不让。
锦阳的眼泪簌簌落下:
「我记得小时候娘亲每年都会为我准备狐裘,可现在我没有阿娘了。」
「若阿娘还在,看见锦阳受伤该心疼了。」
萧景钰看我的眼神更加失望。
「阿黎顽劣不服管教,冒犯锦阳郡主,禁足七日反省。」
我被夺了羽箭,像猎物一样关进了别苑。
当晚萧景钰被派往江南,他隔着窗对我说:
「阿黎,京城不是燕州。」
「就算是孤也不能随心所欲,时时刻刻护着你,就当是为了孤,你收起性子好吗?」
我抬头,一字一句认真说:
「萧景钰,可我从来都不想留在京城。」
只是当时喜欢你,所以才勉强自己。
我摸了摸心脏,可是现在好像没那么喜欢了。
「阿黎,别说气话了,等我回来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赐婚圣旨迟迟未下,萧景钰心中有些不安。
可燕州远在千里,路上匪患众多,阿黎一个孤女,不留在京城还能去哪呢。
萧景钰离开的第二天,我就被断了粮。
别苑在京郊,没人敢违背锦阳郡主的命令。
铁链将大门紧锁,锦阳来时,我已经两日水米未进。
一张腥臭的狐皮被丢到我的脸上,血水打湿了我的睫毛。
锦阳倚门嘲讽一笑:
「畜牲命真硬,小崽子活剖出来叫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咽气。」
她厌恶地擦擦手:「就和你一样,怎么就弄不死你呢。」
6
弹幕又吵了起来:
【这就是你们说的娇纵恶女人设?虐杀动物的人不准当主角。】
【女主性格扭曲是有原因的,不要太苛待女主了。】
小小的狐狸尸体,在我手里软得像一块云。
我眨掉一滴血珠,在所有人都没注意时,抬脚将锦阳踹翻在地。
锦阳吃痛惊呼:「贱人,你怎么敢......」
我翻身骑在她身上,抡起拳头砸了过去。
「我在狼窝长大,是阿爹将我带了回来,教我做人的道理,他说人比畜牲懂得敬畏,不能虐待生灵,滥杀成性。」
「可我觉得你不如畜牲。」
我是无父无母的狼孩,从小就饿着肚子跟狼群翻山越岭刨食。
被阿爹带回村里后,更是隔三岔五和村里的小孩打架,没一次输过场子。
即便饿了两天,揍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郡主还是绰绰有余。
我手里攥着狐皮,接连揍了她好几拳。
锦阳脸颊高高肿起,哭喊着要将我乱棍打死。
我充耳不闻,专往最疼的地方砸,很快锦阳痛得连哭都没力气了。
宫人拦不住我,场面混乱不堪,直到一队禁卫军匆匆赶来将我们分开。
我被人反剪住双手,抬眼和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对上。
男人身着黑色软甲,眉眼间带着燕州的风雪和肃杀。
锦阳捂着脸,眼中满是恨意:「顾牧云,给本郡主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贱民!」
就像年幼的豹ťû₎子见到了成年的老虎,山林间穿梭的直觉让我决定先下手为强,扑了过去牢牢咬住他的虎口。
顾牧云脸色一变,龇牙咧嘴,费了好大劲才将我制住。
嘴里还嘟囔着:
「不是说来救人吗?这么生龙活虎,我看还能再打十个锦阳。」
直到被带回了宫里,我还不服气地瞪着他。
皇帝看着满脸青紫的锦阳很头疼。
「皇后早逝,后宫妃嫔又不好教养锦阳,把她养成了这么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掌事太监揣摩着圣意,替我求情:
「阿黎也是赤诚之心,无意冒犯皇权天威,不如各退一步,化干戈为玉帛。」
最后皇帝各打五十大板,我被罚抄宫规,锦阳禁了足。
我将小狐狸埋在了花树下,又做了个小木桌,抄累了就和它说说话。
「小狐狸,现在阿黎也是个识字的文化人了。」
原本萧景钰是准备教我识字的。
他刚开始教我写自己的名字,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
「阿黎。」
然后又在旁边写上了「萧景钰」。
他含笑看我:「阿黎觉得怎么样?」
我左看右看,最后长叹一口气:「笔Ťû¹画太多了,阿爹当时怎么没给我取一个笔画少的名字呢。」
萧景钰被我气笑了,把树枝一搁:「什么时候把三字经认全了,我就给你买烧鸡吃。」
我也傻乎乎地跟着笑,下定决心要自学成为村里最有文化的猎户,惊艳所有人。
后来回到京城,我把三字经翻来覆去练了许多遍,萧景钰也没想起来欠我的那只烧鸡。
等我抓耳挠腮凑够五十遍宫规时,一月已经过去了大半,萧景钰回京了。
我抱着宫规去交差,袖子里的木雕娃娃沉甸甸的,让我的脚步也变重了几分。
这次阿黎一定要和萧景钰好好告别,毕竟燕州这么远,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可东宫大门紧闭,萧景钰不肯见我。
小太监为难地说:
「阿黎姑娘,殿下很忙,没空见你。」
7
「那他什么时候有空呢?」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等待萧景钰了。
好在优秀的猎户可以耐心等待猎物好几天,阿黎也不例外。
小太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还是管事看不过眼,将我领了进去,脸色却不好看。
「锦阳郡主被姑娘打伤,为了安抚宗亲,平息舆论,殿下已经忙到焦头烂额了。」
他话里话外都是对我的指责。
弹幕:
【男二刚从江南回来,就又要为女配善后,真会拖后腿啊。】
【是女配自己想来京城的吗?还不是男二自己私心作祟,将女配骗了回来。】
【不敢想,如果男二知道女配要走了会是什么反应。】
原来我又给萧景钰添麻烦了。
我难过地垂下眼,一双白皙的手抽走了我怀里的东西。
锦阳看着手里的纸,捂着嘴笑出声:
「阿黎,你是将墨水打翻了吗?这么丑的字,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禁足这段日子,锦阳也憔悴了不少,身上的淤青发紫肿胀,痛得她睡不着。
偏偏皇帝特意免了我的礼,锦阳不能再从礼节挑刺。
锦阳上下打量我几眼,示意下人从我袖中抢过了木雕娃娃。
她盯着娃娃模糊熟悉的眉眼,玩味地笑了:「做得不错,本郡主很喜欢,赏。」
丫鬟从荷包里摸出一粒银锞子,施舍般扔到地上:
「郡主看上你的东西了,还不谢恩领赏。」
四周的视线都落到我身上,如有实质。
「还给我。」
我脸颊涨红,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动手。
阿黎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锦阳挑眉:「想要回去?」
下一秒,她松手将木雕娃娃扔进了湖中。
水花四溅,木雕很快便沉了底。
「什么阿猫阿狗的东西,现在都能进东宫的大门了。」
锦阳指着湖水的涟漪冲我笑:
「阿黎,殿下身为太子,燕州过往只会想尽办法掩盖,偏偏你不知好歹,兽性难驯,总能提醒他曾经和野狗争食的不堪。」
「若是我,一把火将村子烧了,这段过往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我眼睛都气红了,燕地冬天很长,每年下雪都要冷死饿死很多人。
连阿爹也是在一个冬夜闭了眼。
「掏老鼠洞也好,和野狗抢食也好,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若不是靠大家接济,我和萧景钰早就饿死了,你却想着要放火烧村。」
我攥紧锦阳的衣领,将她往水里拖:「给我捡回来。」
湖水冰凉,锦阳挣扎间吃了好几口水。
丫鬟惊恐万分地挡在锦阳身前,生怕我真的把她扔下去。
「吵吵嚷嚷地做什么?」
管事向萧景钰行礼,为难地说了事情经过。
看到我,萧景钰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阿黎,失手害郡主受伤,为一只白狐顶撞孤,现在又为了一个木雕闹得人仰马翻。」
他接过我抄写的宫规,随意看了一眼就扔到地上,墨迹被泥水打湿晕开一片:
「无论是书法还是做人,你都毫无长进。」
我的心里也被浸湿,又冷又沉。
萧景钰没有仔细看,所以他不知道,每张宫规的最后我都怀着私心写上了一句:
【萧景钰,我要走了。】
那时我咬着笔杆,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
「小狐狸,你说萧景钰会发现我给他写的话吗?」
「如果他给我道歉,我要不要再给他一次机会呢?那我要让他给我买两只烧鸡,一只给我吃,一只我就送给你啦。」
萧景钰,我给过你机会啦,是你自己不看的,可不能怪阿黎先离开了。
8
锦阳趴在岸边,哭着喊太子哥哥救她。
我盯着萧景钰,固执地要个答案:
「萧景钰,你也这么想过吗?」
「哪怕只有一瞬,想抹平失忆的污点,想将村子灭口。」
萧景钰哑然,下意识避开了我的视线。
良久才道:「没有。」
我怔怔捂住心口:
「萧景钰,我有点后悔救了你了。」
心里好痛,比当时掉进陷阱,肩膀被削尖的竹竿贯穿还痛。
燕州的萧景钰不是这样的,邻居阿娘腿脚不好,萧景钰得空就会帮她劈柴。
「多亏阿娘好心施粥,我才能活下去,不过是劈一些柴,阿黎不是教我知恩图报吗?」
村里人都夸:「阿黎,你运气真好,捡到了一位顶好的郎君呢。」
可怎么京城的萧景钰就变了呢。
我擦了擦眼泪,认真道:
「萧景钰,我走了。」
这次,我真的再也不喜欢你了。
管事要去追我,却被萧景钰拦住。
「别管她,恃宠而骄,无理取闹,是该磨一下她的性子了。」
阿黎还能跑去哪?左右不过是去茶楼听书,市井闲逛,过两天就消气了。
萧景钰视线扫过湖面,他刚刚看见了,丢的只是个普通的木头娃娃。
做工粗糙,街边随处可见。
阿黎节俭惯了,想来是舍不得。
萧景钰想,明日找人给她做一个更好的,再哄哄她就好了。
至于锦阳,萧景钰垂下眼,嗓音依然温柔:「去换身衣服吧,小心着凉了。」
「阿黎顽劣,锦阳不要和她计较。」
弹幕:
【不愧是深情男二,女配算什么,怎么比得上青梅竹马的分量。】
【如果不是被兄妹之情限制,哪还有女配什么事啊。】
【太子和女主锁死吧,不要祸害阿黎了。】
锦阳却莫名打了个寒战,不敢看萧景钰此时的眼神,慌乱点点头走了。
9
宫里都说太子殿下终于厌弃阿黎了。
我隔三岔五就悄悄问皇帝,那个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去赴任啊,怎么一点也不积极。
皇帝摸了摸我的头:「阿黎想家了吗?」
我点点头,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过去。
「阿黎想燕州大山,想邻居阿娘,想村口大黄,也想阿爹搭的小屋了。」
皇帝给我指了指殿前值守的顾牧云:「跟着他你就能回去了。」
顾牧云行过礼后,又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原来那个要去燕州戍边的将领就是他啊。
我还咬了他好几口呢,希望他不要记仇。
掌事太监又给我塞了很多吃的,我掐了掐自己,感觉又圆了一圈。
可宫里实在太无聊了,我爬墙偷溜出了宫,值班的宫女太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从墙头下来时砸到了人。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难得羞赫,京城的闺秀安静文雅,像我这样撩起裙子爬树还被抓包的难得一见。
顾牧云琥珀色的眼里都是笑意。
「好巧,陛下说阿黎会和我一起回燕州,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弹幕:
【不是,你小子偷偷在墙角站了快一个时辰了,这叫好巧?】
【原著中有这号人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管他的呢,后来者居上,因为他又争又抢。】
我神情一动,这还是我在京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我要出宫,你要和我一起吗?」
说完我有些后悔:「我又说错话了,禁卫军统领应该很忙吧。」
顾牧云笑笑,主动隔着袖子领我走了最近的宫门:
「不忙,还有半月就要去燕州了,陛下特意给我放了假。」
我有些开心,拉着他左看看右瞧瞧,不多时手里便抱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顾牧云替我接过几个盒子:「阿黎回京这么久,没有出来过吗?」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无措地捏着腰间旧旧的香囊。
在燕州时,萧景钰问我:「阿黎,你愿意跟我去京城吗?」
他说京城有好多奇珍异宝,美酒佳肴还有蓝眼睛的胡人。
「只要你愿意,京城盛景,长安繁华,我都会带你见到。」
我听得神往,便兴冲冲跟着他来了。
可回京后他政务繁忙,我独自站在街上,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桂花糕好吃,糖葫芦好吃,连街边的小馄饨都勾引我走不动道。
赶走了戏弄姑娘的纨绔,馄饨老板特意给我卧了两个金黄的荷包蛋,骨头汤又浓又香。
有世家子认出了我:
「这不是和太子殿下一起回来的阿黎吗?怎么吃相这么粗俗。」
「你不知道吧,听说他们燕州猎户贫穷,茹毛饮血,冬日连老鼠都不放过呢。」
「啊,那岂不是殿下也……」
我没搭理他们,一口将馄饨吞了下去,鲜得眯起了眼睛。
享用美食时不专心,灶王爷可是要生气的。
世家子弟自讨了个没趣,无聊地走了。
眼瞧着他们拐进巷口,我放下碗,和老板道了声谢。
掂了掂石子,一人给他们砸了一个大包。
萧景钰知道后,出去了一趟。
第二天那些世家子统统被押到太子府,被鞭子抽得哭爹喊娘。
后来次数多了,萧景钰就不让我一个人出门了,我问他为什么。
他抿了抿唇,只道:
「阿黎,我不想让你被人笑话。」
我不解:「靠双手吃饭,不偷不抢,怎么就会被人笑话呢?」
到最后萧景钰也没解答我的疑惑,只告诉我不要再和别人动手了。
数不清的大官来来往往,我无聊地等在萧景钰书房门外,想约他一起去京城街道逛逛。
我等啊等,等到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听到两个小太监说。
「殿下怎么不让阿黎姑娘进去等,外面多无聊啊。」
「你傻啊,阿黎一个乡下来的姑娘,不通文墨,举止粗鲁,要是被太傅看到,殿下又要挨训了。」
日头西斜,我揉了揉眼睛。
萧景钰打开房门,有些歉意地和我说:
「阿黎,今日事务繁忙,没法陪你逛街。」
我摸了摸有些空的肚子,期待地和他说:
「那我们能一起去吃香酥鸭吗?」
「抱歉,今晚有重要的宴会,阿黎让下人买回来吧。」
「那明天你会有空吗?」
「明日太傅讲学,阿黎乖乖在家等我好不好?」
「……」
问得多了,连萧景钰的伴读都谴责地看着我。
我后知后觉明白,萧景钰在做的每件事都很重要,而陪阿黎是其中最不重要的。
「前些日子太热啦,阿黎不喜欢晒太阳。」
我心虚地编着借口,将晒成蜜色的手臂挡住,怕被他笑话。
顾牧云却没有拆穿我蹩脚的谎话,动作自然地替我系上一个崭新的香囊:
「正好,我喜欢打伞。」
「阿黎,以后我们经常出来玩吧。」
10
「咦,我们刚才有路过香囊铺子吗?」
我疑惑地摸摸香囊,发现上面绣了个活灵活现的小豹子,正惬意地舔着爪垫。
顾牧云已经转移了话题:
「马上要回燕州了,阿黎想好给村里人带什么礼物了吗?」
我的思绪被打断,一下子就忘了问他什么时候买的香囊。
「嗯,阿爹爱喝酒,邻居阿娘喜欢吃甜甜的绿豆糕,还有大黄,不知道京城的鸡腿是不是比燕州的香。」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顾牧云带着我跑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地方,哪条巷子的酒好喝,哪间铺子的点心软糯,他都知道。
我吃得两颊鼓鼓,不期然又遇见了那群纨绔。
「瞧这是谁?那个缠着太子殿下不走的阿黎又出门丢人了。」
「咦,怎么旁边还有个男人,是你从燕州带回来的情郎吗?」
「小白脸你可别被她这张脸骗了,她就是个傻子。」
纨绔们没认出顾牧云,连带着他一起嘲笑。
脑海里出现萧景钰疲惫的叹息:
「为什么他们只笑你不笑别人呢?」
「阿黎,你不要再闯祸了。」
我手指蜷缩,拉着顾牧云想跑。
顾牧云却将石头塞进我手里:「阿黎,他们嘴巴不干净,打回去。」
我有些犹豫:「不会给你惹麻烦吗?」
顾牧云指了指自己戍边的腰牌:「不会,我可比他们刺头多了,不然也不会被外放。」
我信了,掂了掂石头,砸得他们头破血流。
那群纨绔连滚带爬地跑了,还叫嚣着要找人来收拾我。
「没用的胆小鬼,你们来一次我揍一次。」
我扑哧一笑,心中盘旋许久的郁气消散。
眼神也重新自信明亮了起来。
「就算他们都笑话阿黎,可阿黎也不是好欺负的。」
顾牧云笑着递给我一串又大又圆的糖葫芦。
「是啊是啊,阿黎比那些靠父辈荫庇的蠧虫厉害多了。」
阳光下,他眼神像被晒化了的蜜糖。
我心里一个激灵,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阿黎啊阿黎,长得好看的男人惯会骗人,你可不要再上当了。
顾牧云拉着我去了猎场,当他把雪白的马驹牵出来时,我眼前一亮,摸着马儿光滑的皮毛爱不释手。
「来,上来。」
顾牧云朝我伸出手,我眨了眨眼睛,利落地抓住缰绳翻身上马。
「顾牧云,我八岁就会骑马啦。」
猎场辽阔,阳光正好。
我奔驰在天地间,久违地感觉畅快,眉眼都是舒展的笑意。
约定好明日再见,我抱着东西翻墙回去。
却意外在花树下看见了萧景钰。
他问:「阿黎,你去哪了?」
11
「不过说了你几句,就这么多天不理人,闹别扭也该有个限度。」
萧景钰看着我手里的大包小包皱了皱眉:
「你又一个人出去了?今日没有闯祸吧。」
「前些日子锦阳将你的木雕弄丢了,孤特意找人为你做了最精巧的木偶,关节可以自由活动,比你在街边买得更好更漂亮。」
「……」
我习惯性捏着香囊,语气平静:
「萧景钰,我现在不需要木雕娃娃了,你拿回去吧。」
以往萧景钰这么说,我的心里总会难受,可现在却不会了。
村里的郎中爷爷说得对,要想恶疮彻底好,就要下狠心将它挖掉,挖掉后就不会溃烂发痛了。
萧锦钰突然有些心慌。
阿黎眼神太平静了,就像看一棵草一株花,好像他对阿黎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视线不经意扫过阿黎腰间挂着的新香囊,小豹子憨态可掬,可见制作者的用心。
萧景钰手指微微发着颤:
「阿黎,你去见了谁?」
我绕着流苏,不想告诉萧景钰我交到了新朋友:「和你没关系呀。」
萧景钰气得双眼通红,锦盒被摔落一地。
「阿黎,你现在都学会和外男私会了。」
「你我夫妻一体,你将我放在何处,将太子的颜面放在何处?」
精美的木雕娃娃骨碌碌滚落。
我将娃娃捡起来,拍了拍它身上的灰还给萧景钰,认真地提醒他:
「萧景钰,我们不是夫妻啊。」
「你忘了,在我们成亲之前,你就走啦,我们还没拜过天地呢。」
四周宫人噤若寒蝉,只能听见萧景钰沉重的呼吸声。
许久,他转身离开,语气冰冷:「随你,不想要就扔了,以后别哭着向我讨要。」
萧景钰等着阿黎追出来道歉。
以往每次他生气,阿黎都会想方设法哄他。
春日嘴馋,阿黎带着他扒青杏,结果被酸倒了牙,隔天一瓶酸甜可口的青杏酱就放在了他桌上。
识字枯燥,自己不耐烦教,阿黎就抱着三字经临摹上百遍,晃着他袖子说:「萧景钰,我全会啦,烧鸡什么时候给我啊。」
「……」
阿黎不记仇,对她好一分,她便还十分。
可直到他走出了门好远,阿黎也没有出现。
萧景钰心慌地想,一定是圣旨迟迟不下,阿黎又闹脾气了。
她心里肯定还是想着自己的。
明天,等明天过了他一定催促父皇赐婚。
这段时间的确冷落了阿黎,好在他们以后还有许多时间,足够他陪阿黎将京城看遍。
「……」
宫女问我:「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我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
「我在想,要是桂花糕被摔碎了,明日要记得再买一份了。」
12
离开前一天京城有灯会。
我戴上新香囊,跑出门去找顾牧云。
眼瞧着摊子上有个小巧的蝶贝链子。
我问老板价格,对方叫价五百文。
「这么贵啊?」
顾牧云见我动作僵住,自然地要掏钱。
我赶紧拦住他。
「不要了不要了,冤大头才花五百文买链子呢。」
我一边大声说,一边用眼神觑着老板。
村里大娘教我,买东西要学会砍价,老板见你走了比你还急呢。
我一步三回头,怎么还不拦我啊。
顾牧云低笑一声,眼见我快恼羞成怒,变戏法式地为我戴上一串白蝶贝。
他主动交代:
「我问老板两条能不能便宜一点,他看我诚心想要就给我了,只花了九百文呢。」
语罢,又摸出一条粉色的给自己戴上。
顾牧云身量高,穿着一身玄衣挺唬人的,手腕上却戴了个破坏气氛的粉色链子。
我闷笑:「顾牧云,你现在一点都不酷啦。」
顾牧云也跟着笑:「嗯,这样挺好。」
隔壁摊子上摆着精巧的兔子灯笼,摊主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姑娘要来试试吗?猜对三个灯谜就可以拿到兔子灯笼啦。」
可灯谜太难,我想了好久都想不出来。
扑哧一声笑,是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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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着眼睛:「姐姐,你猜不出来吗?可这是最简单的灯谜啦。」
我有些沮丧。
大家都说阿黎蠢笨,是个不开窍的木头。
虽然我已经很努力看书了,可还是学不会。
摊主在小姑娘耳边说了句话,小姑娘点点头,蹬蹬蹬跑回家又跑了出来:
「姐姐没关系啦,虽然大兔子灯笼不能给你,但阿娘做的小兔子灯笼多了一个,就送给你啦。」
雪白的兔子依偎着一轮小月亮。
摊主笑盈盈地将灯笼给我:「祝姑娘平安顺遂,事事圆满啊。」
没有嘲弄,没有鄙夷。
原来,不会灯谜也没关系啊。
走出了好远,我脸上还挂着惊喜:
「顾牧云,我有小兔子灯笼啦,她们真是好人。」
人潮拥挤,顾牧云牵起我的手:
「嗯,她们好,阿黎也很好。」
弹幕突然出现撒花特效。
我抬眼看他,背后是灯会烟火炸开,无数的星光下,我脸颊被烛火映得发烫。
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
「顾牧云,你是在害怕吗?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
「不是害怕。」顾牧云轻声说。
「阿黎,这是心动,别弄错啦。」
心绪顿时像放进了融化的蜜糖,裹一裹撒上霜糖,比我吃过的任何糖葫芦都要甜。
我结结巴巴:「那,阿黎的心跳也很快,阿黎也心动了吗?」
顾牧云浅笑,眉眼比画上的人还好看:
「这个问题,阿黎要问自己啊。」
我无措地摸摸手链,又捏捏香囊,有个答案在嘴边打转。
心动的,阿黎也心动了。
桥头灯下却见到熟悉的人影。
萧景钰不知站了多久,声音比夜风还凉。
「阿黎,今夜玩够了吗?该和孤回宫了。」
13
灯火明明灭灭,照得萧景钰一向君子端方的脸上出现化不开的阴影。
「顾将军,阿黎是孤的救命恩人,也是孤的未婚妻。」
他视线扫过顾牧云,仿佛看死物一般警告:
「和未来太子妃深夜同游,顾牧云你的三族够孤砍几回?」
我很想再提醒萧景钰,我们明明没有成亲啊,不要在外面胡乱败坏阿黎的名声。
顾牧云却站到我身前,笑得顽劣:
「我是孤儿,太子殿下若是能找全我的三族,那我还要多谢您了。」
我忍笑忍得好辛苦,顾牧云指尖勾了勾我的手心,得意地向我邀功。
弹幕又出现了:
【太子在朝堂钩心斗角一整天,回来看到这一幕天都要塌了。】
【被小情侣甜到,如果男二体面一点就自行退让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萧景钰的神情竟然有一丝脆弱。
「阿黎,我已经求父皇赐婚了,以后没人能让你受委屈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
「萧景钰,其实除了你,没有人能让我受委屈啊。」
萧景钰的脸色瞬间比灯笼纸还白。
我掰着手指头和他数数:
「那些二世祖嘲笑我傻,被我揍得满头是包,锦阳总是欺负我,但我都当场欺负回去了,只有你……」
说到这里,我控制不住地眼泪大滴落下。
「只有你让我难过了,可我却没有办法。」
萧景钰眼圈也红了:
「阿黎,对不起,可我有苦衷,锦阳的生母是大长公主,是我的亲姑母,我离京多年根基不稳,只有锦阳能帮我……」
他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说:
「答应你的事我都记得,我说过要陪你游京城,给你买烧鸡,吃酥鸭……」
我抽回手,将眼泪很快擦干净:
「我早就知道了呀。」
弹幕总是说,锦阳和萧景钰是互相救赎的青梅竹马,而我是拖后腿的炮灰女配。
我虽然听不太懂,可也知道锦阳能帮上萧景钰,而阿黎不可以,所以阿黎就被舍弃了。
「阿黎是用来钓鱼的饵,虽然没有受伤,可阿黎也会痛的。」
「痛的次数多了,就不喜欢你了。」
「至于欠我的烧鸡。」我看着顾牧云,眉眼弯弯,「我已经找到人和我一起吃了。」
萧景钰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可顾牧云是将军,他也没有办法舍弃一切陪你的。」
我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
「那阿黎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日子不过是打猎盖房,种瓜种豆,这些阿黎都会的,不用依靠任何人呀。」
「……」
离开京城时,夏柳依依。
掌事太监带来了皇帝的旨意:「阿黎姑娘,陛下说若你后悔想留在京城,他可以封你为郡主,食邑百户,和锦阳平起平坐。」
我摇摇头,向皇帝表达感谢:
「不用啦,阿黎不想当郡主。」
「给阿黎一点钱和一个大宅子就很好了。」
从始至终,阿黎想要的就是这些,再多就贪心了。
萧景钰也来了,他红着眼,嗓音哽咽:
「阿黎,若是我当时……」
顾牧云打马过来:「阿黎,走了。」
我高声应和道:「好啊。」
又摆了摆手,策马朝燕州奔去,答案逸散在风中。
此去山高水迢,往事不必回头。
14
很久之后,我听说锦阳郡主要出嫁了。
对方是草原的新任可汗,年纪轻轻便以铁血手腕统一了几大部落。
皇帝身体日渐虚弱,朝堂由太子监国。
萧景钰亲自选定了锦阳郡主,特封她为和亲公主,嫁去千里之外的草原。
听闻锦阳郡主大哭大闹ťűₗ,砸了寝殿所有东西,还闹出了绝食抗议的笑话。
可圣旨已下,不容更改,萧景钰让人看着锦阳,不给她逃离皇宫的机会。
弹幕久违地活跃起来:
【终于等到男主出场了,先婚后爱 YYDS 。】
【竹马和天降好难取舍,女主不能都收下吗?】
【这个想法好,爱看雄竞修罗场。】
原来这个厉害的可汗就是传说中的男主啊。
我感叹了一句后,又认认真真捣鼓我的葡萄架,今年雨水太多害得葡萄都不甜了。
可锦阳最终没有嫁成。
她在一个深夜闯进了东宫,将匕首狠狠扎进了萧景钰的肩头。
她鬓发散乱,状若疯癫:
「若没有我替你打点周旋,皇室那些宗亲早就把你废了,可你竟然要把我送去和亲。」
「萧景钰,你到底有没有心。」
萧景钰额头痛出冷汗,语气依然冷静:
「锦阳郡主突发恶疾,神志不清误伤储君,今日起禁足宗人府,无召不可出。」
锦阳被侍卫制住,突然笑了:
「你在报复我,报复我欺辱阿黎。」
一句话让萧景钰脸上血色尽褪,狠狠打了锦阳一巴掌:
「你怎么敢提阿黎,若不是你屡次陷害于她,阿黎才不会离开京城。」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恶毒善妒,孤没有杀了你已经是仁至义尽。」
锦阳狼狈地跌坐在地,话语却如刀锋一般精准割在萧景钰伤口上:
「可这一ťûₐ切明明是你造成的,若是你真的在乎她,便不会冷眼旁观,任她被人欺辱,说到底你最爱的只有权势。」
「是我被迷了眼,有心算无心。」
血色弥漫,将她价值千金的烟波裙染红。
锦阳将匕首插进自己的心口,抬头露出一个鬼魅的笑容。
「萧景钰,我在地狱等着你。」
锦阳在匕首上抹了毒,萧锦钰重伤昏迷数日,醒来后近乎自虐地沉浸在朝堂事务中。
太医断言他活不过十载,死前五脏六腑慢慢溃烂,日日经受剜心之痛。
可京城的一切,远在燕州的阿黎都不知道。
两国缔结和平盟约,互通商贸。
燕州很快富庶起来,村里人纷纷盖上了大房子,不至于再有冻死饿死的事发生了。
边境平定后,又一年春至,燕州冰雪消融。
闲下来的顾牧云突然对我坦白:
「其实那年夏日,我是故意等在你院墙脚下的,香囊也是我很早前就做好的,阿黎会怪我骗你吗?」
我摇摇头,弹幕早就告诉我啦。
想了想,又把簸箕塞进他手里:「那你去把鸡喂了,我就不怪你了。」
顾牧云说好,然后很没形象地撸起袖子喂鸡去了。
我灵光一闪,在纸上写下此生最有文化的一句话:
【幸得花下与君逢,从此阡陌多暖春。】
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下一句。
不过没关系,这一生还长,阿黎慢慢想总能想出来的。
萧景钰番外:
「阿黎,跟我去京城吧。」
萧景钰又在梦中见到阿黎了。
他有多久没见过阿黎笑得这么开心了呢?
好像和他来到京城后,阿黎总是哭。
刚开始,阿黎不是这样的。
她总是拉着他的袖子,好奇地问东问西:「萧景钰,这是什么呀?」
像误入尘世的山野精怪,天真烂漫。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黎不再找他了。
是太傅指责他耽于情爱自甘堕落时,还是京城传出太子与野狗抢食的不堪流言时?
皇室颜面不可受损,于是他开始逃避和阿黎的相处,这样就不会听到那些流言蜚语。
等阿黎成了太子妃,他再好好教导她,就没人能再欺辱她了。
阿黎走后,他来到她的住处。
桌上放着孤零零的一个木雕娃娃,萧景钰将它放在了寝宫,不准任何人碰。
还是一个燕州来的老嬷嬷说:
「这娃娃模样像奴婢老家的风俗,成婚前新人亲手做木雕娃娃向神明许愿,就能保佑相爱的人一生顺遂,恩爱平安呢。」
萧景钰听后怔愣片刻,突然疯了似的跳入水中,声音嘶哑绝望:
「阿黎,阿黎……」
宫人拦不住,一行人找了很久终于捞到那个被丢掉的木雕娃娃。
可它的木料实在太普通了,被水泡了许久,长满青苔,轻轻一捏就碎了。
萧景钰花了很大力气将脏污一一清理干净,又将它拼好。
木雕显示出它原本的模样,和萧景钰的眉眼有七分相似。
萧景钰手指颤抖地摸索着一刀刀的刻痕,想着阿黎怀着什么心情为他雕刻, 又是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它被弃如敝屣地丢掉。
手指突然摸到角落小小的落款,萧景钰一笔一画地描摹。
【萧景钰。】【平安。】
萧景钰呕出血来, 抱着木雕时哭时笑。
肩膀上的伤口在湖水中泡了太久,当晚萧景钰便发起了高热, 梦到掉进陷阱的阿黎哭着向他喊疼。
思绪涣散间, 他又见到了燕州的阿黎。
她穿着嫁衣, 抱着木雕娃娃, 紧张又期待地等着她的新郎。
村里鞭炮作响, 连大黄狗都戴上了大红花。
他伸手想触碰她, 却见她笑起来飞奔进另一个人怀里。
梦醒后,萧景钰落下泪来。
太医说锦阳在刃上抹了毒, 不出十载他的五脏六腑就会慢慢溃烂,直到药石罔效。
萧景钰想这样也好, 他这一生寿数短暂, 余下的都还给阿黎了。
从此山河皆异景,不念过往梦已抛。
顾牧云番外:
顾牧云第一次见阿黎是在馄饨摊。
她呵斥了几个戏弄女子的纨绔, 却被人缠上。
顾牧云勒马,准备出手帮忙。
没想到阿黎放下碗,俯身捡起石子就冲了过去。
几个腾挪间,绿色的襦裙攀上墙头, 打得几个纨绔毫无还手之力。
阿黎掷着石头, 侧脸像只骄傲的小豹子:
「阿黎的箭术是村里最好的,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姑娘, 我还打你们。」
只言片语传进耳中,顾牧云恍然,原来她就是救了太子殿下的猎户阿黎啊。
顾牧云有意无意增加了去馄饨摊巡逻的频率,他看她帮腿脚不便的老婆婆拎菜,看她爬上树,将果子摘下来和小乞丐一起分享。
阿黎生机勃勃,和这无聊的京城一点都不一样。
可突然有一天,他再也没有遇到阿黎。
直到锦阳郡主发疯,掌事太监让他去救人。
「阿黎被郡主关了两天了。」
顾牧云心下发沉, 翻身上马带队赶了过去。
没想到他到场时, 阿黎正按着锦阳打。
她眼中含着泪,兽血和眼泪混合着打湿了她的下颌。
顾牧云心中抽痛,又松了一口气, 人没事就好。
他刚要把人带回去, 阿黎就扑了过来。
她眼神太亮, 顾牧云一时晃神,手上一痛被咬出血来。
离开时, 阿黎偷偷瞪着他, 顾牧云却很开心。
因为陛下说,阿黎要回燕州了。
京城无聊,顾牧云自请外放戍边,陛下问他想去哪。
他想, 燕州就很好。
第三次,顾牧云站在宫墙下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了想见的人。
阿黎视线飘忽,没话找话:「那你要和我出宫玩吗?」
她局促不安, 小心翼翼地揪着衣角。
木槿花纷纷扬扬,花瓣落了她满头。
顾牧云手心紧紧攥着一个香囊,上面是他心心念念的小豹子。
「好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