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夜,我都会穿到犯罪现场。

每个月夜,我都会穿到犯罪现场。

有时候是一条擦手的毛巾,有时候是一双筷子。

每一次,我用尽全力,却看不清那个连环杀人犯的脸。

只一次次看到受害人不瞑目的眼。

直到上个月,我穿成了一个肥皂。

这一回,凶手拿起了我。

1

第一次穿成的是一条毛巾。

当时四周一片死寂。

我以为自己是做梦。

直到一双手将我拎起来,揉搓,擦拭。

然后扔到了地上。

我疼得惨叫,却发不出声音。

昏暗的房间,四周冰冷,有什么东西正缓慢靠近我,覆盖我,暖暖的。

我用尽全力,集中精神,转动眼睛看过去。

却差点吓昏过去。

我面前是一个女人的脸。

死不瞑目,浑身赤裸。

我在她散开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张皱巴巴沾满血的毛巾。

2

第二天到实习警局我都还甩不掉这个噩梦。

总觉得身上隐隐带着血腥味。

直到队里开会,我送资料看到了那个一模一样的案发现场。

清晰的照片中相似的房间,那一堆凝固的血。

我才意识到,昨晚的可能不是梦。

案子发生在滨海区。

女孩叫傅明明,独居,刚大学毕业,来 C 城不到三个月,文员,社会关系简单。

没有男朋友。

谈不上结仇的可能。

老刑警老郑的意见更倾向于凶手随机杀人。

其他人纷纷点头。

只有新来的支队长韩介摇头:「不是。这是一场预谋。」

完美错开所有的监控死口。

现场没有一点痕迹,甚至没有指纹。

死者面部被损毁严重,超过正常致死需要。

凶手扒光了她的衣服,姿势羞辱,却并没有进行侵犯。

要么是临时改了主意,要么是刻意的惩戒。

他提醒大家再看现场视频。

「还有一个地方,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大家盯着画面。

我端着保温壶,手脚冰冷,忍不住喃喃:「少了……洗脸毛巾。沾满血的洗脸毛巾。」

在门背后的毛巾架整齐挂着几块毛巾,但是少了那块柔软亲肤的……我穿越成的……洗脸毛巾。

所有人转头看我。

老郑:「那么多块毛巾啊?哪里少?」

「那些是浴巾、干发巾、擦手巾、擦脚、擦……私处用的,但是没有洗脸巾。」

明明外面也有擦手的沙发巾,卫生纸,甚至餐桌的桌巾。

但是却偏偏走进了受害者卫生间的隔断,准确找到了她的洗脸毛巾。

然后带走了这块毛巾。

韩介看了我一眼。

快速安排:「技术那边抓紧比对指纹,舟哥协调城管查看相邻三个街道所有收到的垃圾桶。

老郑,你对接交管局,同时跟进查天馨花园街道昨晚到今天早上所有的监控,进行出入重复人员对比。

赵娟,你联系社区和下辖派出所三天内完成入户走访。

盛姐,你这边和网络技术跟进看看她的社交媒体情况。」

他看了眼我:「你,夏天,你跟进受害者失踪那条毛巾的购买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

一般情况下,我这种实习生根本没机会参与。

我立刻道:「收到。」

各员都领命出去,我走在最后。

韩介将杯子递过来示意我加班。

他漫不经心又随意问:「对了,刚没有照片,你怎么知道那毛巾沾满血?」

3

我敷衍过去说猜的。

那条毛巾的柔软我记忆犹新。

噩梦头痛。

我连夜请了佛道儒三家大佬陶瓷像摆在床头。

在网上搜搜索无果,我开始一个个去商场看。

只可惜,也没有找到。

而各方的搜索也都没有更好的结果,人像比对和走访筛出来的几个嫌疑人,审问后都有不在场证明。

就在这件事陷入困境时,我又穿越了。

4

这一回,我穿成了一双筷子。

和上一次不同。

我适应很快。

四周一片漆黑,暖暖的。

就在我以为我在筷子筒或者水池里面时。

我听见了嘶嘶声,就像蛇信又像是风箱。

然后我感觉有人握住了我的一部分。

猛然用力。

紧裹的身体一松。

然后我看见了一双不瞑目的眼睛。

睁大的眼睛。

就这么一瞬,我忽然反应过来。

我刚刚是在受害人的脖子里。

……

炽热的红缓缓滴落,我忍住一切尖叫用尽全力,想要去看凶手的脸。

却只被套进了塑料袋。

这一回,我被装进了他的袖子里。

隔着衣服,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鱼腥味。

我想吐。

幸好我没有嘴。

我瞪大眼睛,只等着他拿出我,将他看清楚。

但等到我再从床上醒来,我也没等到那一刻。

七点多到了单位。

会议室早坐得满满当当。

局长面色难看。

两周内第二起恶性案件。

受害者,女性,会所女服务员,在入户玄关被人用筷子捅穿了脖子,血顺着地垫流出去。

邻居看见报警。

法医的初步鉴定汇报完毕。

「关于筷子的材质还需要技术进一步分析。」

「是紫檀木的。」我竭力稳住刺痛的双脚。

也就在这时我意识到每一次穿越,其实也会受一些影响。

印度的小叶紫檀,质地坚硬,手工打磨,上了蜡。

我拿出手机补充证据:「我是看到上一个受害者傅明明曾经买过一双紫檀木筷子。我在想……会不会有关系。」

韩介麻利叫人:「立刻查两个受害者之间的联系。再查,第二个受害者家里还丢了什么东西?」

5

第二个受害者叫薛旋,外形靓丽。

她在会所收入颇丰。

住的地方也不是傅明明那种老小区。

是个公寓。

一般这种公寓监控齐备,视线良好。

但昨晚道路施工挖断了电缆,正好有一个小时的停电时间。

而她就在这一个小时的停电中死在了家门口。

经过调查,傅明明和薛旋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

彼此的社交媒体也并无交集。

而她家里,物品完好,钱财珠宝都没动。

案子再一次陷入僵局。

我想起那鱼腥味。

借着去现场,提醒道:「会不会她们之间的联系不是生活圈的联系,而是人际关系的联ṱū́⁰系,可什么人会又能接触到一个女学生,又能接触一个会所服务生,而且还能无声无息观察她们的动向呢?」

我看着外面的外卖员。

但线上交易让一切社交无所遁形。

外卖员的交叉很容易被查到。

这个不会。

韩介看了我一眼。

让赵娟拿地图过来。

他在地图看了一下,圈出了两个区相邻的消费区,特别是网红打卡地。

「也许还有菜市场呢。」

我想着那鱼腥味,小声补充。

地点太多,人都撒了出去。

韩介叫住我:「你,跟我去这几个菜市场。」

6

我说的菜市场他听了进去。

每到一处,我都直奔鱼摊。

但都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我有些丧气,韩介漫不经心递给我一杯暴打柠檬茶。

「有目标?」

他表扬我:「你对案子的观察比其他人细,说出的前后时间、作案时间都和分析的结果相似,很有天赋。」

我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我记得一个半月前,你跟着出现场可不是这样的表现,我问了带你的牟哥,这两个月没教你其他的,你也没进修过。人不会在没有缘由情况下突然这么大成长。要么你之前藏拙了,我眼瞎没看出来,要么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笑了笑:「而我很少眼瞎。」

果然,能人的眼睛有毒。

人命关天,我咬了咬唇。

「韩队,我说……我能通灵你信吗?也不是通灵——」

我把我前两次穿到犯罪现场的事情说了。

本来以为韩介至少会质疑。

没想到他只皱眉。

一把拿过了我没喝的柠檬茶,自己一口喝了。

「不早说。白瞎我茶。」

「鱼腥味、纽扣、体温很低,情绪稳定。」他摇头,「凶手不是鱼贩。」

「为什么?」

他抬头:「看到他们的衣服没有。鱼贩子一般都是防水围裙,为了舒适,他们一般不会穿有大纽扣挤压的衣服。作为成熟的连环凶手,他的行为模式一般偏向日常,不会冒然改变。」

我一下明白:「所以,这个凶手平日都是穿有纽扣的衣服。」

韩介:「脑子还是有点的。」

他说:「这样看来,薛旋家里应该还是少了东西,还得再去看一次。」

7

走访方向再一次调整。

将两者之间可能关联的公共服务人员联系。

按照纽扣这个线索。

首先开始排查安保人员。

新的证据汇总,大家在食堂打了饭送到会议室,边吃边聊。

「人不可貌相,傅明明虽然人际关系简单,但是通过走访我们了解到,她性格骄纵,得理不饶人,和公司好几个同事都有过激烈口角。最近一次还闹到经理处,同事反应她在外也是这样,经常投诉饭店服务员,大家怕被她连累吃口水菜,都不和她一起聚餐。」

「薛旋虽然收入不错,但同事和邻居反应,她特别计较暴躁,门口邻居放了鞋架,她要求支付她一半的公共空间使用费,还曾经因为两块钱优惠券投诉菜鸟驿站,闹了半个月。其实她并不在意钱,就是闲着无聊找点事出出气。」

所以,如果是这样性格的得罪凶手也是很有可能的。

有了一丝眉目,大家也有了胃口。

对着一堆堆现场ťûₕ照片,我实在吃不下肉。

韩介忙着出去再看现场,将餐盘的肥五花肉给我:「这点考验都经不起,以后怎么办大事呢。吃了。」

牟哥有样学样:「自己徒弟自己疼。来,徒儿,你太瘦了,这不行。」

盛姐:「夏天,你这么小,姐姐可要多照顾你。」

盘子里一堆肉,我苦着脸,好在这时下属单位的资料员请假提前送资料过来,我连忙趁机端着盘子出去。

一盘子的肉味,熏得我头痛。

这气息,让我脑子的弦忽然崩了一下。

8

连续加班太困,师父将我赶了回去。

让我至少回家洗个澡换套衣服。

我洗了个澡,换上衣服困得不行,本来说只眯一会。

这一睡。

却直接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这一回,我居然穿成了一个肥皂。

第一反应便是出事了。

我慌乱到处看,果然地上躺着一个女生,几乎动也不动。

我立刻就知道薛旋家里少了什么。

保鲜膜。

每一次,他都会拿上一次的受害者家里的东西,给下一个受害者用。

那女生头上一层一层包裹的保鲜膜。

看不清女生的脸。

但她还在缓慢无声本能挣扎。

我也用尽全力挣扎,想要从凶手手里滑出来。

他近在咫尺,温水冲刷我的身体。

只要一点,只要一点点角度和缝隙,我就能看到凶手的脸。

老天爷,给我一点机会吧。

我请求着,然后如同听见了我的祈求。

我竟然真的滑溜了出去。

啪嗒一声。

我滚在了地上。

我看到了近在咫尺摔碎在地上的佛道儒大佬们陶瓷小像。

……好像是我的?!?!

肥皂身体弹了弹。

我摆正了。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毛骨悚然的一幕。

那个地上地上女生穿的睡衣和身体…是我!

9

一瞬间,我整个肥皂都要裂开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壳子在痉挛,抽搐。

要死了,要死了。

我到死都是肥皂了!!

我还年轻,我还没恋爱,我还没亲过帅哥啊!

那只脚走到我的肉身面前。

黑色运动鞋,脚踝露出一半。

快速弯腰,伸手。

不能白死——

我使劲瞪大肥皂里面的眼睛看。

看清了。

手腕有一颗红痣。

再低点……再低点。

他蹲了下来,却踩在了我身上。

肥皂感觉透不过气了。

四肢渐渐眩晕。

就在我将要昏迷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三下。

「夏天,是我。韩介。」

凶手顿住。

敲门声节奏快了。

「夏天?」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响起,先是铃声,三十秒后断掉,然后是视频弹了出来。

凶手在他敲门时,只停了一秒,转过身,快步走向阳台。

翻窗,从另一侧跳了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韩介说。

「那我进来了哦。」

然后砰的一声。

他踹开了门。

10

看到我肉身时,他的脸变成了一张僵硬的扑克牌。

他第一反应跪下,一把抓住我脸上的保险膜,使劲一扯,没扯下来,倒把我扯到了他怀里。

「夏天!」他再一使劲,我嘴巴和鼻子终于出来了。

——但我肥皂身被他压住了,疼得我一龇牙。

他骂了一句,使劲拍我脸,啪啪。

看到没动静,他捏住了我的嘴巴。

毫不犹豫。

oh,我看到他嘴子贴上了!

感觉整个肥皂红温了。

好像没用。

然后他立刻心肺复舒。

我想死:为什么洗完澡睡觉没穿内衣。

算了,已经不重要了。

在肉身咳嗽的一瞬间,我整个人回魂了。

咳咳咳……我咳嗽得想死。

我有了气一瞬,韩介立刻扔下我,麻利现场搜寻。

迅速检查完一周和阳台。

「从阳台跑了。你看到他脸了吗?」

我捂住剧痛的胸口,艰难摇头。

他一面叫支援,一面开始安排封锁搜查。

他布置完,转头看我:「没事,你鼻子高,留了道缝隙,给了你一道生机。」

我张大嘴,使劲吸回本空气:「你怎么知道……咳咳,我会有危险。」

「薛旋家里少的是保鲜膜——」

「我给你打电话说这事。电话通了你没接。二十分钟后也没回。你电话从不静音。」

我刚想说那我要不想接呢。

「你虽然不成才,但工作态度还算不错,上次被老牟骂,也只迟了十分钟回电,其他时候都是骂骂咧咧秒回。」

韩介说:「况且,你也单身,独居,长相不错。符合作案对象范围。」

「……真是谢韩队夸奖。」

他侧身。

「不客气。房间看过了,里面安全。现在能动吗?需要换一件衣服吗?」

我脸一瞬热起来。

10

我虽没看到凶手的脸。

但多了几个特征,还是迅速缩小了范围。

凶手鞋码大,脚踝高出正常位置,是垫了内增高。

这说明凶手个人不高,但很在意身高。

凶手手腕有颗红痣。

手掌粗糙。

如今凶手找到我,要么说明我符合他作案对象,要么说明我对他造成了威胁。

我换好衣服出来。

韩介将分析说给我听。

「你那个小秘密还和谁说过?」

我摇头:「没有,只和你一个人说过。」

我说话都很小心,都是在外面,四周也都是留意过,并无可疑人员;只有一次在单位里面,是周六加班。

韩介点头:「以后更不能跟别人说。你师父也不行。」

夜色渐深。

收队下楼路上,韩介顺手拉起老郑牟哥他们的手,看了看手腕。

牟哥噫了一下:「韩队,拉拉扯扯——怪恶心的。」  

得了一个眼刀后,他嘿嘿一笑。

韩介先让技术现场核了现场的监控和摄像头,确认无误后,将这情况说了一道。

大家都是聪明人。

牟哥斟酌了一下用词:「韩队,你是怀疑是认识的?」

韩介点头:「我总觉得,这个人离我们不会太远。」

「盛姐,你去查下那天的值班和当日的来访人员。」

11

忙完已是深夜。

我本准备去单位的值班室,韩介叫住我:「不能住这里,走。」

「去哪里?」

「去我家住。我爸妈在家。」他说得倒是坦荡。

我立刻四周看了三圈,压低声音:「这怕是不好吧。」

「凶手没抓到,你想死?」

我背有些凉。

「啊,那就麻烦韩队了。」

跟着韩介回去开门时,他妈正好出来倒水。

看到我,我刚叫了一声阿姨好。

她张大嘴点了点头:「你好你好,你好啊。」立刻退回去了。

过了三分钟,他爸穿着全套正装大衣出来倒水喝。

「叔叔好。」

他爸爸笑眯眯点头:「来啦。坐啊,姑娘。」

韩介凉凉看了他爸一眼:「我同事。别多想。」

「好好好。同事好啊,同事好。」

凌晨三点的两分钟后,他妈换了旗袍披肩笑眯眯出来。

韩介皱眉:「妈!」

「叫什么,你爸能喝水,我就不能?我也喝水。对了,姑娘你渴不渴啊。你家哪里的啊?今年多大啊——我们韩介从来没带女孩子回家过的呢——」

韩介一脸无语,将他妈转了一圈,然后一手一个,将老两口推进去房间了。

然后,他领我去客房,站在门口,他提醒我。

「今晚睡觉小心点。」

说完这句话,身后门口传来「哇」的两声惊呼。

韩介一回头,门立刻关上了。

我倒是有些喜欢他们家这种感觉。

「你爸妈挺好玩的。」

韩介道:「和你一样幼稚。」

当晚,我睡着倒没有做梦,但凌晨四点。

韩爸韩妈就打包行李,在桌上留了纸条,说有个旅行团过期了,他们要去赶飞机,让我们在家好好玩。

早上起来,桌上一桌吃的和纸条。

我看着看着尖叫一声。

韩介:「他们就是这样,不用……」

他顿住,看着我抓着自己头发,手上一把黑发。

我掉发了。

一晚上,掉了快一半。

不过不是从头发根,而是从中间。

头发磨损严重,一抓就是一片。

就像是鬼剃头。

我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韩介伸手来摸我额头。

冰凉凉的手顿了顿:「没发热,不是低烧。」

慌了两秒,我反应过来。

「是那个穿越的副作用——」

第一次的毛巾,我起了一身红疹,两天才消。

第二次的筷子,我腿痛了一周。

第三次的肥皂,凶手用了我,所以我头发损耗。

我有些暗暗庆幸:「还好啊,这次用的是我头。」

「用哪里都不好。」

韩介更正说。

12

工作群的消息更新,那日来警队人和值班人员全部都调取了监控。

并没有和我们对话时有过联系或者得到消息的可能。

与此同时,相邻小区的安保也都做了排查。

老郑那边甚至调取了两人出行的曾有过交集的网约车和出租车司机。

但性别和特征都对不上。

韩介凝神看完了全部消息。

一面迅速吃完油条,准备收拾去单位。

「医生检查没说大问题,但你还是休息两天,门锁密码 941115。冰箱有吃的,要点外卖不要留到门牌号,小区门口自己可以取。」

我摸了摸自己毁坏得乱糟糟的头发。

他走了两步:「要用电脑,我书房里,最外面那个笔记本没密码。走了。」

噼里啪啦交代真不拿我当外人。

13

四周安静下来。

这安静过于安静了。

昨晚的片段又开始忍不住在脑海回放。

……粗糙的手。

坚硬的指甲。

踩过我身体的鞋子。

脊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觉得有些冷,打开房间里面所有灯。

阳光从阳台照进来。

拿了韩介的外套穿上,还是冷。

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我看完工作群的新消息,忍不住给韩介打了个电话。

他正在开车:「怎么了?」

「韩队,我那个忽然想到,那个凶手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

三次行凶,都没有说话。

「好,知道了。」他说。

「他不但没说话,连一点别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好。了解。」他大概转了个弯。

「你在开车吗?走到哪里了?到人民路了吗?」我又问。

「夏天?」

「如果没走多远,我……能不能也去啊?」

「你今天脸色很不好,休息吧。别逞强,身体是工作的本钱,对不对。」

「好吧。」话题无法再继续,我只好准备挂电话。

「夏天,你怎么了?」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有点害怕。」我老实说,「算了,韩队,你别管我……我就是瞎念叨,过一会就好了。我去看会电脑吧。」

哎,我干嘛说这个。

挂了电话。

14

在太阳下晒了一会,好像冷意褪去一点。

我看了看,索性从宽阔的客厅进书房去。

韩介的书房准确来说更像是机房。

里面上上下下七八台电脑,不同的主机整齐放置。

听说他以前特别喜欢电竞,后来又迷上编程。

机房大概闷了一晚上没开,一打开有股淡淡的清新剂味道。

想起大学时上机课老师讲的。

这是臭氧的味道。

淡淡的还有点好闻。

我嗅着嗅着。

就在这时,脑子里,忽然咔的一声。

好像有什么断掉的弦忽然给接上了。

机房……机房……

我几乎颤抖着飞快打开韩介的笔记本。

快速搜索。

很快检索结果出现。

「臭氧在低浓度下具有淡淡的清香,类似于清新剂的味道。

「而在高浓度或纯净状态下则变得非常刺鼻,这就是被称为「臭氧」的原因。」

「当臭氧浓度升高或者达到纯净状态时,会产生类似鱼腥味的味道。」

「一般这种情况会出现在机房早上刚刚打开时。电脑主板的放电会使得氧气氧化产生臭氧。」

是这个……就是这个。

我一下想通了。

是啊!

能在公共空间产生链接的,不一定是现实的,还有一个地方。

隐秘而安全的。

那就是监控。

15

小区的监控,楼道的监控……还有大街的监控。

可以清楚知道受害者的任何行踪,一日一日准确观察。

傅明明和薛旋的共同点还有一个,她们有相对规律的上下班时间。

非常适合观察。

我打开群,查看老郑发在群里的两个受害者轨迹交叉对比。

的确不属于同一条街,甚至表面看起来行动轨迹没有重复。

但是。

她们都属于同一个派出所管辖。

同属一个网络观察范围。

每个派出所看天网的,一般是外聘的资料员。

而就在不久前,这片区的资料员还来过局里送资料。

我想起了那日的肉香。

那一瞬间,我毛骨悚然。

我站了起来。

手忙脚乱给韩介打电话,打通一瞬,我反应过来立刻挂了。

来不及了!

我直接在我们小群里发语音。

快速汇报加求援。

在语音还没说完发出去,我听见大门咔哒的声音。

指纹锁发出「欢迎回家,请换拖鞋」的指令。

然后是韩妈妈的声音。

「进来呀,你Ṱũ₆也是韩介的同事是吧,送资料的?」

对方没有说话。

韩爸提醒:「小同志人家不会说话。」

我头皮嗡的一声。

不会说话、送资料的……同事。

手一松,语音发了出去。

我颤抖打字。

「凶手来了!」

「毕昇花园,C 栋,12 楼,还有两个老人。」

群里立刻问:「门牌号?」

糟糕,昨晚没注意门牌号。

韩介立刻回复:「1212。」

我顿了一秒:「怀疑是璧余派出所资料员或监控巡查员,特征个子不高,语言障碍,手腕有红痣。」

群里刷刷回了数个 1,表示收到。

16

还得现场实时对接情况。

韩介想来正在调度安排。

我想了想,给盛姐打过去。

她秒接。

「夏天,别怕,我们正在过来,派出所和就近物业已到位,外围已布控,你尽量拖延时间——」

「记住千万不要出去,凶手就等你露面。」

这时,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心一颤。

将音量调小,手机屏幕按黑。

韩妈温柔似水叫我。

「夏天啊。我是阿姨。韩介说你一个人在家,让我们回来陪陪你。」

韩爸在后面笑:「可巧我们飞机正好取消不去了。对了,夏天啊,你同事来了。要给你资料呢。」

紧接着,又是敲门声。

咚咚咚,三下。

韩妈说:「小同志别急,她估计在收拾呢。」

我平稳声音:「马上啊阿姨,我换衣服呢。」

我装模作样抖一下衣服:「对了,阿姨,刚外卖给我电话送餐呢,你能帮我去楼下取下吗?不然他还得跑上来,怪不容易的。」

韩妈转头:「好嘞。老头子你去楼下取Ŧṻ₆下餐。」

我额头一瞬冷汗。

刚刚故意这么说,是想支开腿脚不那么方便的韩妈,同时提醒凶手马上这里还会来人,让他有所顾忌。

但我低估了他的丧心病狂。

这一句话反而促使了他的铤而走险。

在我说完一瞬,凶手看了眼墙上的钟,开始戴手套。

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卖员到来之前动手。

糟!他都没有戴口罩!甚至还穿着工装。

根本……就没打算避讳啊!

17

韩妈手机电话响起来:「喂,喂……哦,推销,不,不要了——」

她的表演太明显,连我都看出端倪。

而一旁韩爸也看完手机后面色发冷,瞄了眼凶手。

他们的视线对上。

凶手歪了歪脖Ţű̂⁷子。

冷笑着向他们走过去。

来不及了,在这一瞬间。

我一把拉开了书房门。

在凶手还没反应过来,直接一个飞扑,将他扑倒在地。

「快跑!」

「你们快跑!」

我像个章鱼一样,用尽全力将凶手紧紧抱住。

他立刻反应过来,向后一撞,墙上尖锐的棱角差点要我的命。

我感觉嗓子疼得发甜,血腥味涌了一嘴:「快跑——啊!」

接着又是一个背撞。

……痛痛痛!!

我还是不肯松手。

他却扭过头,笑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露出来。

盯着不远处一架跑步机。

那钝厚的把手撞过去,足够要我半条命。

我咬牙一闭眼,等着最猛一次剧痛袭来。

却没想到,撞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急速赶来的韩介撞飞了凶手,同时一手稳稳捞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凶手怀里的陶瓷片和保鲜膜摔了一地。

这是打算把之前没用上的凶器,今天给包圆啊!

他挣扎爬起来,被韩介一脚踹倒。

韩妈迈着小碎步,哆嗦着一花瓶砸在他头上,韩爸吭哧吭哧去拖凶手腿!

「抓住了!」韩爸喘气,「儿子!」

韩介道:「松开。」

一松开,凶手翻了个身。

下一秒,他直接被韩介抓住了头发,砰的一声,撞在方才后面的棱角上!

凶手闷哼一声,整个脸因剧痛彻底变形了。

他趴在地上,艰难举起双手,痉挛着示意自己要投降。

韩介眯了眯眼:「还想打?成全Ṱű₇你。」

凶手疯狂摆手,满头冷汗。

韩介:「死不悔改,又想说我不是你对手?」

然后,他抓住了凶手的头发,一把扯过去,砰的一声,凶手撞上了跑步机,彻底昏了过去。

一缕缕头发掉下来。

就像是我曾经被凶手毁掉的头发一样。

18

凶手叫杨森。

阴森森的脸一如其名。

他其实不是哑巴,只是曾被烟伤了嗓子,说话声音很难听。

审问时,他不停冷笑。

说傅明明和薛旋都是死有余辜。

「这两个都是贱人。」

「你们这种出身好长相好工作好的人,怎么会理解我们这种人的痛苦。这两个女人可恶至极,爱欺负别人,就该受受被别人欺负的滋味。」

「根据调查,你们并无联系。这两个受害者没有和你接触过。」

「是,她们没有欺负我。但是她们欺负了更不该欺负的人!!」

他睚眦欲裂。

「该死!我只恨不得没有全部把那些人都弄死!」

19

在滨海区璧余街道的十字路口。

靠近河道,路边每天都会有几个老奶奶在那摆摊。

里面夹杂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哑巴女人,叫李为为。

杨森说的不该被欺负的人,就是她。

女人主要卖一些毛线勾的帽子袜子小玩偶,生意一般。

她脸上一道还没完全愈合的疤。

两个月前,傅明明因为李为为摊位前客人拥挤挡住她错过了一个绿灯。

大骂了李为为一顿仍不解气,闲来无事就不停举报她摆摊。

非要将李为为赶走。

李为为家里还有小孩,不能换地方,为了多卖点货,晚上十二点才收摊,回去摔坏了脸。

傅明明第二天还笑她那么丑就别出来吓人了!

至于薛旋,是因为李为为的袜子一双三块,两双五块。

薛旋买了两双给了五块钱,非要按照三块来退款一双。

李为为是哑巴,根本说不赢。

最后逼急了,开始跪下给薛旋磕头。

薛旋那时说:「我不在意钱,但我就看不管你们这种占便宜的人,就得治!」

杨森交代完,龇牙:「我就是想看看她嘴多硬。」

20

牟哥主审。

「你和李为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做?」

杨森哑着嗓子,脸上露出笑:「你们不懂。你们这些铜臭势力有钱有势的怎么懂我们什么关系?」

他和李为为是同校同学。

那时候他个子小总被霸凌。

李为为是所有人里面唯一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

李为为长得秀气、成绩中等,从初中就很会做手工,她买一两条绳子就能编出很好看的手链。

杨森手腕现在就有一条。

当初他被坏学生往嗓子里塞烟头,也是李为为偷偷叫的老师。

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为她做这些「小事」,他心甘情愿Ţű¹,只恨不够多。

「只可惜我没有个好爸爸好家庭,我也不是当官的,不然我会给她最好的位置,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我会把我全部都给她!毫无保留!这就是我们的关系!」

牟哥放下茶杯,面无表情看杨森。

「我是问,既然你们关系不错,为什么你要害她?!」

杨森脸上的自我感动戛然而止:「?什么?」

21

「李为为的腿瘸和嗓子受伤来自一场意外。七年前一个雨夜,她下夜班回家。骑车经过时,不慎掉进没有井盖的下水道。摔断了腿,钢钎还刺破了她嗓子。」

「当时是你送她去的医院。本来可以去就近的医院,偏偏你选了另一个区的区医院!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不然,她怎么会变成哑巴?」

杨森满脸痛苦:「我不在意的,她是不是哑巴我不在意的!还不是听说就近医院贵!」

我一下忍不住:「你不在意有什么用,李为为自己不在意吗?」

牟哥看我一眼,示意我控制情绪。

「后来在医院照顾了七天,然后你就消失再也没出现过。」

杨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还不是医院那些庸医,一个个只知道钱!本来说那个区医院最良心,可我攒了一年的钱,七天都被花完了!还没有结果!你以为我不心痛吗?不想继续和她培养感情吗?不想当她苦难中的英雄吗?!都怪你们!怪这个社会!」

他脖子青筋爆出:「本来,她都已经开始依赖我了!」

「都怪你们!」

外面新的走访材料递过来。

牟哥看完低低骂了一句脏话。

「艹,你还是人吗?那井盖是你偷的?!!」

在杨森的老家,除了挖出了一些陈旧骨头,是几具男性骸骨,还挖出了一个大井盖。

就是害的李为为断腿那个。

22

他说:「都是意外!我里面做过测试,我自己摔过五次,我也不知道……钢筋会变长啊!」

他本来想的,他嗓子不好。

李为为嗓子也不好了。

他矮,李为为腿瘸了。

他们正好相配。

但没想到,李为为的病要那么多钱,他外出去挣钱,回来李为为却嫁人了。

他恨啊,但是李为为怀孕了,他得等。

他说不介意她生过别人的孩子,只要她健康。

杨森一直跟着她。

直到三年前,李为为的丈夫在收山货时出了「意外」,她在 C 城落脚。

杨森终于跟着稳定下来。

我看着他:「你说,这些事要是李为为知道,她怎么看待你?」

杨森的脸一瞬变成了灰色。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弄死你!我早该知道!」

「我怎么没有弄死你!贱人,我早就该弄死你!我看到你那些话时就该弄死你!!」

而此刻的询问室外。

韩介按住了几次要暴起扑过来的李为为。

她情绪激动,啊啊几乎恨不能止!

自从知道意外真相后,她呆了几秒,忽然暴起似要打死杨森!

在杨森出来一瞬,她恶狠狠吐了口唾沫。

眼里全是厌恶、鄙夷和恨意。

杨森瞬间如同老了十岁,背全部佝偻了。

他想说话,但李为为恶狠狠瞪着他,他喃喃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我只是喜欢你啊——」

李为为用尽全力,挤出一个沙哑的字。

「滚!」

其实她不出声,杨森也知道她说什么。

23

我这才知道。

为什么明明天网没有声音,也听不见说话。

但杨森却知道我和韩介说了什么。

他在监控中看了李为为三年。

自学学会了唇语。

他看到了我和韩介说的一切。

他一想到我可能看到他、或者未来要看到他。

就打算在我找到他之前,先下手为强。

这样的事情他干了很多次。

只要没有任何的社交联系,避开监控,想要找到他这个人,很难。

他甚至还亲自来过局里送资料。

也是那一次,他和我擦身而过。

认清了我的脸。

24

行刑前,杨森提出要见我一面。

「我想问, 你真的可以穿到犯罪现场吗?」

我看着他。

他鬼气森森一笑。

「那如果,当初你穿过来的时候, 我弄死了你, 比如踩烂了那个肥皂, 掰断了筷子, 你是不是也会跟着死?」

「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些?」

我转身要走。

「不,我就是想看看你。你比她好:你温柔, 对人客气,讲道理,而且更好看。」

「???」

「我这个人一辈子没有被人抱过。你啊, 是唯一抱过我的女人,还抱得那么紧。」

我忽然想做这辈子唯一杀过他的女人。

他看着我:「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说, 如果我们早点认识,我们会成为朋友吗?」

我看着他:「我没你那么变态,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杨森忽然笑起来,他笑着笑着停下来。

「每个人都有心结才会有执念。如果不解开, 也很难正常。我是不正常……你不也是吗?夏天,你想想, 如果下一次,你还穿到别的地方呢?也许,穿到监狱里,穿到我行刑的时候?穿到我怀里……」

神经病。

我转身离开。

韩介在等我,他问我:「他说什么?」

我伸手挡住他唇:「嘘。别说话, 他听得到。」

韩介没躲。

随着一声枪响。

一切尘埃落定。

 

番外

第一个月夜过去。

我稳稳睡了一觉。

第二个月夜,部门聚餐。

我依旧平安。

一切……看来真的结束了。

韩妈假装路过来送过两次点心,给我的是独一份后。

一盒汤引起千层浪。

后ẗü⁾知后觉的同事们和前辈们终于开始反应过来。

「欸,突然想起,那天怎么回事?」

「那天夏天穿的那衣服好像是韩队的。」

「……徒儿,为师待你不薄,如此翻身把歌唱的机会, 你不详细给师父说说?」

我满头是包,浑身长手。

「你们想多了。」

「韩队对谁都是这样的,热心, 真诚, 大方……不是吗?」

众人:「不是。」

风纪镜中, 韩介缓缓走来。

我麻溜转身, 真要走,被一把拎住后领。

「交头接耳, 说什么呢。」

「说韩队好话。」

「什么好话。」

老郑盛姐立刻麻溜补充:「热心啦。」

「真诚啦!」

「大方啦!」

韩介意外挑眉看我一眼:「算你有眼光。」

他顺手把一盒膏药递给我:「这个对腰伤有好处。」

牟哥道:「韩队, 我腰也痛。」

韩介擂了他一把:「腰痛去推拿,我又不是医生。」

夕阳落下, 风纪镜光芒刺眼,今晚又是一个皓月夜。

我睡了个早觉。

却在正熟睡中,被一声哼唧吵醒。

熟悉的诡异感笼罩全身。

等我回过神, 发现自己又穿了。

这一回, 我成了一面镜子。

糜艳的画面投射在身上。

盥洗台上,坐着个女人,脊背光滑。

「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那得快点呀。」女人撒娇,声音有些耳熟, 「一会有人来了。」

「很快的。」

男人低着头,手里却多了一把刀。

我瞪大了眼睛,只看殷红的血洒满了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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