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确保第十胎能生儿子,爸妈决定去做三代试管。
钱不够,便将我卖给个老光棍换彩礼。
就在我考上大学那天。
两年后,我妈终于怀上男胎。
与此同时,我却因为始终无孕,被活活打死。
再睁眼,我回到去镇上去拿通知书那天。
这一次,我坐上进城的大巴,头也不回。
1
「姐姐,你去哪儿?」
前排的小男孩突然回头跟我说话,吓得我一激灵。
他长得跟赵有海的侄子极像。
前世的 7 月 20 日。
我兴高采烈地在镇上取了录取通知书回家。
却看见一个约莫 40 岁、头发稀疏、身材矮小、牙齿焦黄的男人坐在我家炕头。
一进门,他的目光便追随着我,像在打量猎物。
我妈则笑得不明所以,朝着我走来。
「妈,这是?」
「谁」字还没出口,我便被她猛地抱住,一旁的我爸迅速地拿来粗麻绳将我捆住。
一块奇臭无比的抹布塞进嘴里,我几乎窒息。
他俩合力将我推到那男人的脚边。
我妈蹲下来,威逼利诱道:
「小九,爸妈给你寻了门好亲事,这就是你老公,赵有海。」
「嫁过去之后,要伺候老公,孝敬公婆,早点给人家生下个大胖小子。」
我爸极尽讽刺地补充道:
「可别像你妈那么没用,一辈子没给我老周家生个儿子出来。」
闻言我妈急了,站起来语无伦次道:
「周富民!你差不多得了。」
「等咱九姑爷把剩下的彩礼给到位,我马上做试管去,人家都说现在能指定性别,我肯定能生出儿子来!」
她脸都憋红了,像个极力想证明自己的小学生。
我震惊地瞪大眼睛,不住扭动身体,明知没用,却还是想竭力挣脱束缚。
这是什么情况?
我考上大学了啊,我们村没几个大学生。
女大学生就更少了。
为什么我终于要出人头地的时候,却被卖给个老光棍?
我的反抗被无视。
我爸拾起角落的录取通知书,递给赵有海:
「九姑爷,你看,A 大的录取通知书,邮戳是珠城的,如假包换。」
姓赵的接过去,端详片刻。
旋即,他竟然掏出打火机,将我为之努力了三年的证书,付之一炬。
我爸鄙夷地撇撇嘴,嘟囔道:
「哎哟,等了三年才换来的纸,就这么烧了?」
赵有海嗤声道:
「能证明她考得上大学,是个智商高的,就足够了。」
「人家说了,孩子的智商随妈。」
2
我爸还想说什么,被我妈用眼神制止住了。
她谄媚地望向赵有海,讨好道:
「九姑爷,剩下的钱,麻烦你尽快打过来呀,医院我们都选好了,只差钱了。」
「我年纪也不小了,得抓紧怀儿子。」
姓赵的不知想到什么,咧嘴一笑,表情猥琐道:
「哈哈,放心吧,人送过去,我马上打钱。」
「你们娘儿俩,说不定能一起坐月子呢!」
我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从他们的对话里,我判断出,爸妈三年前就和赵有海勾结,将我「预售」给他做老婆。
还收取了定金。
直到我考上大学,证明了自己的智力水平,才「有资格」作为赵家的生育机器。
赵有海才会将尾款付给爸妈。
而他们,要用这笔钱去做试管婴儿。
听说现在的技术,可以指定胎儿性别。
我妈已经 53 岁,停经多年。
万万没想到,她还是没死心,誓死要生个儿子出来。
用的就是卖我的钱。
原来,允许我读高中,参加高考,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我妈在和我一般大的年纪时,便生下了大姐。
此后,她保持每三年产两胎的记录,陆续生下九个女儿。
家里实在招架不了这么多孩子,她才停止孕育。
我是老九,目前为止最年幼的。
也是姐妹中唯一读到高中的。
不过,我并非开始便如此「幸运」。
起初,我和姐姐们一样,被要求读完初中就去打工,赚钱补贴父母。
可我想念书。
为此,我绝食过,寻死觅活过,也离家出走过。
却因为没钱吃饭,饿晕在进城的路上,被人送回家,被我爸打到皮开肉绽。
当时他已收了中介的钱,要把我送去厂里打工。
我已经死心的时候,情况却峰回路转。
进厂头一晚,爸妈竟然说,我可以接着读书了。
我以为,是我的决心让他们动摇了,又或者他们意识到读书的确重要。
却不承想,是我被算计了。
他们将我暗中出售给赵有海。
那张录取通知书,不是我进入大学的凭证,而是能将我卖个好价钱的筹码。
3
前世,我像犯人一样,被押到了赵家。
我爸临走前对赵有海说:
「这丫头念的书多,心就野,不听话你就使劲揍,多揍就老实了。」
「毕竟,是你想要学问高的嘛!」
说完,他转身就走。
趁赵家人出去送他的工夫,我忍痛用灶台下的火烧开脚上的绳子,拔腿就跑。
将将跑进院子,一个半大的孩子冲出来,直直撞向我肚子。
他是赵有海的侄子,被派来看着我。
跟眼前这个同我搭话的小孩,有几分相像。
只是,这孩子要乖巧礼貌得多。
被撞后,我吃痛地跌倒在地,下意识的尖叫声引回赵家人。
我没跑得成,手脚上的麻绳被换成铁链。
此后,我承受了长达两年的虐待。
为了逼迫我,他们不惜给我下药。
幸亏,我始终无法怀孕。
第二年的年末之际,一日午饭时,赵家人愁眉苦脸地围在那里讨论,过年的时候又要被亲戚们笑话没孩子。
越说他们越气,将这一切怪罪到了我的身上。
那天赵有海喝了很多酒,借着醉劲,他猩红着眼,走到关我的厢房,粗暴地将我拖进冰天雪地。
他找来一根腰带,死命地朝着我身上抽打,口中骂骂咧咧:
「没用的东西!赔钱的东西!」
「不会下蛋的鸡!」
「还我钱!」
越骂他下手越狠,我痛到不敢用力呼吸。
起先,我还拧着身体,护住自己的头。
到后来,我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向外涌。
他打了好久好久,到最后我已痛麻了,甚至感觉周身一股奇异的温暖。
在这份不真切的暖意里,我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好在,我重生了。
这一世,我揣紧怀里的通知书,笑着回答小男孩:
「我去城里读大学。」
从此,我的世界里,没有父母。
他俩只是周富民和徐金花。
4
身上的钱不够坐到学校,我只能在半路下车徒步。
现在正值暑假,还无法报到,我要先去找个人。
走了一天一夜,又累又渴,才终于来到这个叫「笑笑」的超市门口。
一名妇女站在收银台玩手机。
「请问,周三凤在吗?」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
她被我吓了一跳,皱眉嫌弃道:
「妈呀,孩子,你挖煤去了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才在玻璃门上看到了,我的脸上脏兮兮的。
没办法,沿路好多车,扬起的沙尘将我舔了个遍。
她接着回答我的问题:
「三凤被安排去仓库理货了。」
她又问:
「你是几凤啊?」
我有些窘迫地摇摇头:
「我叫停女。」
怕她不理解,我又解释道:
「停止的停。」
女人尴尬地哦哦呀呀几声,指了指斜后方一个写着【库房重地,闲人免进】的地方,没再说话。
我顺着找过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背影。
「三姐。」
我怯生生地喊道。
我记得三姐说过,她的工作是收银员,这会儿怎么跑来仓库理货了?
听到我的声音,她的身子一紧,却不转头,只是脖子微微扭向我:
「小九,你怎么来了?」
我觉出不对,连忙绕到她面前,只见三姐左眼圈乌紫,嘴角也有伤口。
额角的头发都少了一绺。
「你这是咋了?是不是姓骆的打你了?」
三姐夫骆军,是我爸周富民介绍给三姐的。
他俩,是在赌桌上认识的。
我对骆军没什么好印象,他是个粗俗又暴躁的人。
难怪三姐没在前台,是因为她脸上有伤,怕吓着顾客。
本想跟她借点钱应急,见她这副样子,我将话都咽进肚子里。
只要我开口,她必会帮我。
是以,我更不能张嘴。
5
「没有,不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不打紧。」
三姐摆摆手,否认了我的质疑。
她总是打掉牙和血吞。
我没张口借钱,却也没拒绝三姐要带我吃饭的邀请。
实在太饿了,身上又拿不出一分钱。
在超市的卫生间草草洗了把脸,三姐请假带着我出去吃拉面。
我一顿疯狂吸入,免费的续面添了又添,胃像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直到老板脸色铁青,我才恋恋不舍地拍拍鼓起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说自己饱了。
全程,三姐都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
只是静静看着我,间歇为我别下头发,或是擦擦嘴。
我也没有主动提。
「小九,你什么时候开学?去我家住几天吧。」
边往外走,她边对我说道。
我连忙摇头,硬着头皮扯谎道:
「我提前去学校熟悉下,可以住宿舍的,我不去你家了。」
「你和骆军……和姐夫,好好的。」
她叹了口气:
「你姐夫他就是脾气急点,其实,其实人不坏。」
说到这里,我们都沉默了。
我不忍戳穿她的自欺欺人ṱù₍。
现在我还没本事帮她,至少,别再火上浇油了。
饭毕,三姐送我上了去学校的公交车。
我坐到靠窗的位置,一遍又一遍地跟她告别。
车子要出站的时候,三姐对我说:
「你摸摸口袋,收好了,别不舍得用,不够花再来跟姐要。」
「咱们姐妹几个,就数你最聪明,也就你考上了大学,一定要好好念呀!」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家里你来找过我。」
我连忙将手伸进裤子口袋,从里面摸出了三张百元大钞,眼眶顿时一热。
这就是三姐,我什么都不必说,她就能看透我的窘迫。
她的身影伫立在站台,离我越来越远。
胸口闷闷的,在终于看不清三姐的时候,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6
我在学校附近下了车,此刻正值暑假,没什么人。
对面就有条步行街,我溜达过去,找了个椅子坐下,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发愁。
早在我上高一的时候,周富民和徐金花便收了赵有海一万定金。
如今我跑了,姓赵的必然会逼他俩交人。
家里并不知道我报考了哪所学校。
我也相信三姐不会出卖我。
可我们那里太小了,到镇上一打听,我便无所遁形。
开学前,必须解决这件事。
否则我一定无法安稳地读书。
不知是不是大脑在保护我,重生后,前世很多痛苦的回忆,于我而言都有些模糊。
我在长椅上坐到天黑,竟丝毫没有头绪。
肚子饿得咕噜叫,将我拉回现实。
不远处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我站在门口踌躇好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进去转了一圈。
门口有台机器能出热水。
白天,三姐给了我几盒她们超市的临期方便面。
我挑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厚着脸皮去接水泡上了面。
结账的时候,我看到那里张贴了一则招聘启事:【招夜班兼职营业员。】
几口吃完,泡面汤都被我喝了个干净。
我重新回到前台,指着招聘启事,忐忑地对收银的女孩说道:
「你好,我想做这个兼职。」
她见怪不怪,指了指最下面的电话:
「你明天白天打我们经理电话,跟他约面试。」
7
我的脸唰地红了:
「对不起,我没有手机。」
好在女孩没嘲笑我,而是温和地说道:
「经理早晨 8 点左右会到店,你也可以直接来店里找他。」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曾像我一样,身无分文,勇闯城市。
我感激地道谢,收拾好泡面桶,走出了便利店。
无处可去,我就在门口坐下。
正值盛夏,晚上也燥热难耐,即便如此,我也满心澎湃。
前世的此刻,我已经被押送至赵家,遭受了第一顿毒打。
他们全家人围着我,每个人都要来一下子。
连赵有海的小侄子都不例外。
临期泡面都是奢想,不顺着他们,就只能吃饲料。
那是人间炼狱,而这里,是天堂。
迷迷糊糊地坐了一宿。
次日上午 8 点 25 分,我正式应聘为这家便利店的夜班兼职。
时薪 13 元。
从此,白天,我在附近商业区的广场上补觉。
这里人来人往,安全系数高,我将从店里拿来的宣传册往脸上一盖,可以秒睡。
晚上,我到便利店里兼职。
没多久,我就学会如何将本该丢弃的过期食品带走。
吃饭就不用花钱了。
每三天我会花 10 元去附近的澡堂子洗澡。
三姐给我的三百元,勉强撑到了发工资那天。
2450 元,是我第一个月的工资。
我在 ATM 机前面站了好半天,反复看卡里的余额。
最终还是没忍住,号啕大哭了一场。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
原来赚钱这么容易,至少比在村里生活容易。
只要肯吃苦就行。
在家里,我不但要做家务,还要忍受爸妈的打骂,可谓身心俱疲。
在赵家的那两年,更是生不如死。
原来,只要黑白颠倒五个月,我就能赚一万元。
爸妈却为了这点钱,把我卖了,害得我前世惨死。
拿到钱,我立刻取了一些出来。
先还了二百元给店长。
入职那天,他借我钱去买了部老年机,又办了电话卡,方便联系。
然后我又坐上公交,再次去了笑笑超市。
三姐脸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她回到了收银台。
这会儿人多,她没注意到我。
我走进去,选了些零食。
结账的时候,她愣了:
「小九?」
随即她眯起眼,笑得慈爱:
「学校的日子不错,你胖了。」
她没问我为什么拿了这么多吃的,只是按流程扫码,然后悉数装进袋子里递给我:
「拿着回学校吃,姐把钱付了。」
我摇摇头:
「这些你带回去给鹏鹏,告诉他是小九姨买的。」
鹏鹏是三姐的儿子。
然后我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六百元,放在收银台上。
「姐,这是我打工赚的,你拿好。」
说完,我一溜烟跑走。
8
回去的公交车上,显示屏在放一条新闻:
有个女人失踪很久,最近其尸骨在自家的菜园里被挖出,经调查,是她的丈夫将其杀害并掩埋。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久远的一段回忆触动神经。
该去学校报到了。
剩的一千多块,在校门口买了些必备的生活用品,我一早便赶到了学校。
没想到,刚整理好宿舍,辅导员就找到我:
「周停女,你家里人来学校好几回了,你暑假去哪里了?」
她面带不悦,显然是被打扰的烦闷导致。
她没有说是哪位家人,但我已然猜到。
是我大姐,周一凤。
除了三姐,其实她也在珠城。
但我从未动过要去联系她的心思。
甚至,对她的恨意,不少于对赵有海和爸妈的。
前世,我被困在赵家的时候。
大姐曾去探望过我。
她看着被囚禁在柴房的我,一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模样劝说道:
「小九,你看你,怎么就是想不开?」
「你早点给赵家生个一儿半女的,哪还用得着过这样的日子?」
我面无表情,不想同她多言语半句。
她早被爸妈同化,是他们的伥鬼。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我始终不为所动。
终于,她倦了,低声骂了句:
「死猪不怕开水烫。」
就扭头出去。
我听到她在门外跟赵有海说:
「妹夫,小九实在太犟,是我家对不起你,这个药你拿着,我妈特意找人开的,给她用上,保准好使。」
我不知道是什么药,但那天以后,赵家人送来的水和食物我一概不碰。
五天后,我实在渴得厉害。
趁没人注意,我悄悄把门口的狗碗捞了进来。
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没多久,我竟觉得昏昏欲睡,迷糊中一道身影破门而入。
赵有海笑得邪恶,在我耳边如恶魔低语:
「你姐果然了解你,让我把药加进狗水里,说你渴大了,保准喝。」
9
同在一座城市,被大姐找上是无法țúₓ避免的。
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
辅导员找我的第二天,她就出现在宿舍楼下。
舍友对我说:
「周周,你妈来找你了。」
自我介绍过后,其他五个女孩子很默契地给我起了昵称。
其实大姐才三十多岁。
「你可真有本事,自己跑来这里,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你知不知道,家里快被闹翻天了?!」
一见面,大姐就劈头盖脸地指责起我来。
这一世,我取了通知书没回家,所以此刻的我,不该知道赵有海的事。
于是我一脸无辜:
「什么意思?」
她的尴尬转瞬即逝,一副强硬的语气说道:
「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跟我回去。」
「爸妈给你说了门好亲事。」
我低头看了眼时间。
这会儿差不多了。
大姐推搡着我,让我去拿行李,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对面的声音大到我也听得一清二楚:
「老大,赵有海被抓起来了。」
「听说事儿很大,估计出不来了。小九你先不用管她了,刚好让她在那儿找个工作,给我们把钱凑起来。」
是徐金花。
前世,一回赵有海喝多了,又因为我无法有孕发了疯。
他把我拎到后院,指着一棵枣树说:
「那个婊子就在底下,你这肚子再不争气,就陪她去吧!」
他年轻的时候结过一次婚。
不到一年老婆就被他打跑了。
如今看来,那女人根本不是跑了。
前段日子,在公交上看到的新闻,促使我回忆起这个片段。
但我不确定是他为了吓唬我乱说的,还是确有此事。
开学前夕,我悄悄去了趟赵家村。
10
村子有个老赖皮。
他还有个儿子,是个小赖皮。
父子二人都是滚刀肉,普通人家不愿意惹他们。
我找到老头,让他去找赵有海说句话,然后跟他要两万块钱。
这笔钱到手要跟我平分,否则我就把他偷了村长家的牛宰掉吃了的事说出去。
前世他因为这事东窗事发,吃了不少苦头。
如果赵有海没给钱,我也会给他几百块辛苦费。
横竖他都有得拿,老头乐呵呵地答应了。
去前我要求,让他当着赵有海的面,给他儿子打个电话,报告自己的行踪。
为表诚意,我先给了老头二百,他屁颠朝着赵有海家出发。
约莫一小时后,他手舞足蹈地回来了。
「小丫头,你真神了,和他说一声,『我知道枣树的秘密』,他果真吓得凑了两万给我!」
说完,他直接递给我一捆:
「不过,你为啥让我告诉我那个败家儿子?害得我还得分他些。」
「以后,我没钱花了,去找姓赵的要,他是不是都会给?」
「咱可说好,以后的钱,可跟你没关系了!」
我讳莫如深地笑笑,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
之所以让他当着赵有海的面给他儿子打电话,是因为我怕赵有海会狗急跳墙,再次杀人灭口。
如此他会忌惮还有第三个知情人,而选择拿钱摆平。
这老头平时偷鸡摸狗坏事做绝,让他铤而走险一次,我想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
至于再去找他讹钱,怕是没机会了。
因为我会报警,枣树下的秘密,终究无法瞒住。
事情结束,我带着钱,一刻不敢停留,赶紧回了珠城。
这下,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也算是解决了。
11
周一凤不肯走,扯着我的袖子,要我收拾行李,去找工作。
「赵有海出事了,你的彩礼也就泡汤了,爸妈需要钱去动个手术,这笔钱得咱姐妹凑。你赶紧想办法弄钱。」
狗屁手术,不就是没钱做试管了?
我看着吐沫横飞的大姐,不理解为什么她会被洗脑得如此透彻。
爸妈会间歇性地抽风去寻求生子偏方,那些所谓神医,要价颇高。
大姐在其中贴补不少。
背着大姐夫。
想到这里,我神色一敛,甩开她的胳膊,只问了一句:
「大姐,姐夫要是知道过去这些年,你给爸妈花了多少钱,会有什么反应?」
这话果然吓住了她。
她又骂了几句,悻悻离开。
可我不只是想吓吓她。
算好大姐差不多到家的时间,我给大姐夫打去了电话。
事无巨细地罗列着大姐这些年,背着他给娘家花的钱。
大姐夫也不是善茬,婚前坐过牢,正常姑娘家没有愿意嫁的。
可他给的彩礼高。
为了助力爸妈做试管,大姐主动提出要和他结婚。
一小时后,我接到三姐的电话:
「小九,大姐打电话给我,说你让大姐夫打她?」
「她被打进急诊了都。」
「出什么事了?」
我笑得肩膀发颤:
「没事儿三姐,她活该。」
一顿打而已,不及前世我所受之苦的千分之一。
开学后,去便利店应聘的大学生很多,我的排班大幅减少。
加之白天要上课,晚上不能再熬夜,索性辞职。
我又重新开始物色新兼职。
这天没课,我想去面试。
却在校门口被一个年轻女孩拦住。
她塞给我一张传单,笑盈盈说道:
「同学,找工作吗?我新开的美甲店,招兼职学徒,底薪 2800 元,上班时间弹性。」
我有些提防地观察她。
这个女孩长得很漂亮,所以远远地我就被她吸引了目光。
我前面有很多人走过,她都没有递出传单。
唯独我经过时,她伸出了手。
仿佛专程在这里等我。
12
可是她开出的条件真的不错。
免费教美甲,没课的时候去上班就行,不强制要求坐班。
找其他的兼职,一个月撑死拿个一两千,可这份工作底薪就 2800 元,再加上美甲提成,月收入相当可观。
很难不心动。
于是我拉着她问了一连串问题:
「要不要交押金?」
「是正规美甲店吗?」
「你不是要骗我的吧?」
她一愣,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着回复:
「不要。」
「是的。」
「我可以给你看身份证。」
她说她老远一眼相中了我,觉得我挺上进,能吃苦,是好牛马。
我喜欢这个评价。
至此,我成为苏珍妮美甲店的第一位员工。
没想到她跟我同龄,也在珠城读大学,不过她的学校离 A 大很远。
她自称考察了很久,觉得这边女生消费力强,便在这边开了家美甲店。
自打毅然决然踏上进城的大巴那刻起,我一直强烈地感受着这个世界的偏差。
在遇到苏珍妮后,不对等感达到顶峰。
同龄的我们,人生际遇怎会有如此差别?
却不承想,此后的人生里,这种感觉,会日甚一日地席卷我。
苏珍妮不常在店里,她又雇了一个全职的美甲师芳姐。
平时我有空就去找她学习。
意外地,我发现自己竟然还蛮有天赋。
在掌握了基本功后,网上那些花哨的图样,我只要看一眼,便知道怎么做。
三个月后,不太复杂的款式,我都做得有模有样。
为了多赚点钱,晚上我还会接点宿舍美甲的单。
日子逐渐好起来。
那两个癫公癫婆却在这时找来了学校。
13
下课回宿舍时,老远我就认出来周富民。
可旁边站着的女人,我却不敢确定是不是徐金花,她看着年纪要大得多。
直到走近,我才确信,是他俩一起来了。
徐金花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看着像有六十多岁。
一碰面,周富民就拉高了嗓门,要喊我名字。
我直接伸手制止,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不要在我学校闹妖,否则我不会答应你们的任何要求。」
他们顺从地噤声,跟着我去了附近的餐馆。
刚落座,徐金花就迫不及待道:
「九丫头,你看看你现在滋润的,跟城里姑娘似的。赚了不少钱吧?也不知道孝敬下爸妈。」
说完,她伸出满是针孔的胳膊,和同样惨不忍睹的肚皮。
原来,不知道什么人给她介绍了珠城的一家私人诊所。
说是可以比正规医院便宜一半的价格做试管,包选性别。
由于我的出逃,他们没能从赵有海那里拿到「尾款」。
而姓赵的被抓,更是直接断了他们的财路。
于是他们拿着仅有的万把块,进了位于城市边缘的一处地下室。
徐金花被扎了莫名其妙的几针,医生要她回家等信,说是要培育胚胎。
这一等,就是近月余,他们再联系对方,却发现电话早被拉黑。
找过去后才发现,那个诊所早就关门大吉。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拿五万给我们,二是回去结婚。你这种大学生还是比较好出手的。」
周富民吃饱喝足,用舌尖剔着牙,蛮横地说道。
「她哪个都不选。」
焦灼之际,苏珍妮利落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14
「大妈,你这个年纪做试管,胚胎成活率很低的。」
周富民不满地皱眉,但看珍妮穿着不菲,他也不敢造次。
他只是皮笑肉不笑道:
「我老婆易孕体质,她可是生了九个孩子。」
「还有六十多岁怀孕生孩子的呢,她才五十几。」
珍妮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们。
略带些恶意地讥讽道:
「真生出个儿子,喜欢男人才好呢。」
她像个小机关枪,对着他俩一阵突突。
那两口子哪里招架得住?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我强忍笑意,故作深沉地站起来说道:
「我没钱,也不可能跟着你们回去嫁人,我要读书。」
「你们不要想着来学校闹,逼迫我退学。」
然后我拿出手机,找出一个号码,亮到周富民眼前。
我早就用存款买了更新潮的智能机。
「我不希望再在学校看到你们。」
他吓得脸色一白。
我直接拨出那个电话,将通话外放,对面是个语气很冲的男人:
「找谁?!」
「你好,我看到刘富贵了,听说你在找他。」
「真假?他在哪儿?你这是珠城的号码,他在珠城?」
听到这里,周富民再也沉不住气了,一把夺走我的手机,挂断电话。
他除了破防地骂了我几句不孝女,不敢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们就这样对视许久,他终于是败下阵来,拉着徐金花走了。
五年前,他以打工的名义,在徐城混着。
结果在那里欠下巨额赌债,被债主追杀。
当初他抵押用的证件是别人的,一个去世的同乡,叫刘富贵。
他逃回了老家,这事只有家里人知道,他自认为高枕无忧。
前世,的确被他躲过一劫。
可今世,他就没那么幸运了,这是我摆脱他纠缠的重要把柄。
我一定会物尽其用。
15
「我听芳姐说你请假了,因为你爸妈来了。」
「还担心你出啥事呢,特意赶过来看看。」
珍妮盯着他俩离去的身影很半天,然后才心不在焉地转头对我说道。
可我总觉得,她好像不只是为我而来。
边上学,边工作的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要过年了。
年底珍妮的美甲店很忙,忙到我没有心思去想家里那些破事。
大姐和爸妈也安分守己,没再前来骚扰。
直到大年二十八那天,画完最后一个顾客,我累到直不起腰。
「周周,你买到回家的票了吗?」
芳姐问道。
我摇摇头,不是没买到,而是压根没买。
我怎么可能回去?那可是龙潭虎穴。
我说:「我要在珠城过年。」
「跟我去海城。」
来发年终奖的珍妮说道。
「我爸妈特喜欢我带朋友回去,你还这么懂事,他们更会喜欢的。」
我看着一脸明媚的她,第无数次想不明白,海城比珠城繁华得多,她为什么不在老家读书创业,要来这里呢?
她没给我犹豫的机会,直接买好了机票。
「买完马上退也得扣一半的钱,你得搓多少指甲能赚回来?」
盛情难却,大年二十九,我跟着珍妮踏上了回她家的飞机。
16
苏家的叔叔阿姨确实很热情,听说我要去,特意将客房收拾得温馨可爱。
还给我准备了专属的拖鞋和睡衣。
让我觉得有趣的是,他们两口子都是典型的海城人长相。
珍妮却不是。
大概她中了基因彩票吧。
吃年夜饭的时候,苏叔叔问我老家哪里。
我刚想说,珍妮却在桌下踢踢我的脚,余光瞥见她在冲我使眼色。
好像不想让我回答这个问题。
是怕叔叔阿姨知道我是穷地方来的,瞧不起我?
我觉得她多虑了,于是笑盈盈地回答道:
「我从香市来,我们那里是香市最落后的村子,能考到珠城,挺不容易的。」
话音刚落,正要给我夹菜的苏阿姨手一抖,筷子上的香酥排骨滚到餐桌上。
她和苏叔叔一起难以置信地瞪着我,脸色很难看。
紧接着,他们又神色慌张地瞥向珍妮。
三个人之间有微妙的气流流动,唯独我被排除在外。
我抿着嘴,不敢再出声,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他们没再说什么,这顿饭却吃得寡然无味。
凌晨,我被渴醒,摸索起来找水喝。
一开门,却听到一道愤怒的男声:
「珍妮!我们告诉你你的身世,不是让你和原生家庭那些人有瓜葛的!他们……他们都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会把你吃干抹净的!」
「你看你这个妹妹,野心多大?她能在那样的家庭里一路考出来,多么能吃苦,她一定是知道你过得好,才费尽心机找来的!」
「你竟然还带她回来过年!」
珍妮的声音倒是淡定得多:
「爸爸,您别想那么多,我有分寸,别的人我不会管。周周……我必须得拉一把。」
「你应该能理解的,我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却过了两种人生,这对她不公平!」
17
听到这番对话,我震惊得差点跌倒。
苏珍妮,她竟然是,我的八姐!
我和八姐,是双胞胎。
刚出生的时候,八姐长得好看,壮实,而我又黑又瘦,看着跟养不活似的。
根本看不出我俩是孪生的。
满月后,八姐被一对无法生育的有钱夫妇领养走了。
而我因为长得不好,只能勉强留下。
我的五姐和七姐都早夭,所有人都以为我也会是同样的命运。
只是没想到,我命大,竟然活到了成年。
我的脑海里,不断交叠出现我和珍妮的脸。
我们本该长得一样,可从小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她在爱里泡大,我在苦难中成长。
如今竟拥有完全不同的两张脸。
门外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我无心再找水喝,回到床上,假装熟睡。
没过一会儿,珍妮推门进来了。
她悄声走到我床边坐下:
「把你吵醒了是吗?」
我不知要怎么面对,本想继续装睡,接下来她说的话,却让我不淡定了。
「爸妈误会你,以为是你有意接近我。」
「其实,是我一直在找你。」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同样的人生,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过了。」
我腾地翻身而起,在黑暗里瞪大眼睛和她对视。
八姐她,也是重生回来的?
18
珍妮果然也是重生的。
前世,她是一生无忧,活到八十多岁寿终正寝的。
「上辈子,在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就一直在努力打听你们的下落。」
「你明明考取了珠城的学校,他们却不让你去读,反而把你嫁给一个老光棍。」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等我好不容易找到赵有海的村子,却得知,你已经被那个畜生活活打死了。」
「周氏夫妇,收了他家的钱,签了谅解书,他只判了个死缓。」
从她口中,我得知了自己所不知的一些事。
徐金花费尽心思怀上的男胎,在第四个月的时候,胎死腹中。
她的身体实在无法接受继续孕育新生命了。
而那个男孩拿掉后,她的精神和健康彻底受到重创。
从此一蹶不振,没多久,便抑郁而亡。
周富民也变得疯疯癫癫,总觉得自己有个儿子,成天自言自语。
有点钱就拿去买酒。
在一个雪天,他醉酒后倒在雪地里,活活冻死。
可比起我,他们还是幸运得多。
一无是处,坏事做尽,却活了那么久。
珍妮说:
「此后直到我死,我一直牵挂你,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我真的不甘,为什么我的孪生妹妹,要这样凄惨?」
「这样说或许很圣母,但我真的想拯救你。」
「可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时,你已不在这个世界上,我真的很希望重新来过。」
许是执念作祟,八姐重生在高考前几天。
她相信,这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刻意安排。
是以,凭借前世的记忆,她早早铺垫。
报考珠城的学校,还盘下了一家美甲店。
她早就想好,直接给钱没法从根本上帮到我,必须让我掌握一技之长。
一切准备就绪,她打听到我离家出走,猜到我是逃到珠城了。
便在学校门口蹲守,只为与我相遇。
大概是老天爷看我上辈子太惨,这辈子,他派我的姐妹来救我了。
珍妮只提了一个要求,这一世,努力活、用力活。
但不可以想着复仇。
要向前看,别回头。
19
卡里的存款,已经有五位数了。
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金额。
钱是人的胆,有了积蓄后,在这世上活着的底气都多了些。
那些人,已与我断联多时。
我不甚了解他们的近况,也不想了解,乐得清静。
可这天,我接到了一通意外之人的电话:
「小九,是我,六姐啊!」
听筒里的声音很虚弱。
她说自己病了,想让我帮帮她。
我有一瞬间恍惚。
所有姐妹里,六姐长得最漂亮。
村里人都知道,周家的姑娘们,读完初中就该打工去了。
曾有个自称是中介的大姐,早早就找到我爸妈,说六姐长得好,有出路,要带她去大城市谋生活。
奇怪的是,家里不但没给她中介费,反而还收了她一笔钱。
从此,六姐只往家里寄钱,人却没再露面。
一晃,也有六七年了。
家里姐妹多,除了三姐,其实我和别的姐姐并不算亲密。
关于六姐的记忆,仅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
小时候,家里一度穷到揭不开锅,我经常饿得哇哇直哭。
当时六姐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咬破自己的手指,让我吮吸。
这样做其实根本不抵饿,但这个片段却在我的记忆里扎根。
六姐走后,凭着这一丝温馨,我常思念她。
于是我让六姐来珠城找我。
我带她去查体。
六姐还是很漂亮,大概是在大城市待得久的缘故,打扮得也很时髦。
只是,她说话做事总是带着股谄媚,让我有些不适应。
每当我对此生出厌恶时,就会想想小时候她用血喂我的事。
对她的亲切,便又多了几分。
检查的结果不是很好。
六姐得了子宫内膜癌,还有艾滋病。
20
治疗要花很多钱。
我手里的一万多无异于杯水车薪。
珍妮说她愿意负担一部分。
剩下的,仍是难题。
爸妈和大姐绝对不可能出,三姐也是泥菩萨过江。
我想到了很早便离家出走的五姐。
五姐初中毕业后,本也该和其他姐姐一样,去城里打工。
可要进厂前,她跑了,自此杳无音信。
爸妈气得在家里说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但其实,上大学后,我发现了五姐的踪迹。
舍友教我学会使用小地瓜软件,一天,大数据将一个断亲博主推送给我。
她每天分享如何独居,如何和原生家庭分割,如何改头换面,脱胎换骨。
她独立到甚至可以自己住院手术。
自称是社会边缘人。
这个博主从不露脸,但我还是从细枝末节里发现,她是五姐。
主页里,有不少帖子插入了广告,舍友说她这种粉丝体量,一条能赚几万块。
看到她过得这样好,我为她高兴。
刚认出她时,我有私信过她,她一直没回。
后来发现我看不到她的账号了,才知道她把我拉黑了。
我并非想打扰她。
但我又能隐约明白她想与过去的一切切割的决心。
她是姐妹里最有种的。
从此,我只是默默关注五姐。
可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确诊给六姐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她一下子病得很重。
一度连床都下不了,我们凑的那点钱,早就用光了。
医院再一次催缴住院费时,我换了个小号,又去私聊了五姐。
我不忍心见死不救,也许,五姐知道了,也会想拉六姐一把。
这一次,我没被拉黑,还拿到了她的手机号。
一打通,五姐开门见山:
「周六凤不是什么好人,她不值得被救,让她死吧。」
一席话说得我一头雾水。
五姐说,六姐去城里,做的不是正经职业。
「你想救她?小心她正想着怎么害你吧!」
原来,五姐逃走的导火索,竟不是那个残破不堪的家,也不是由于爸妈的苛待。
而是,六姐想带她去做同样的工作。
21
当年六姐软硬兼施,一副誓要拉五姐下水的架势。
「那时候你还小,根本没注意吧?家周围那几天多了好几个陌生男人,我要是不跑,就会不明不白地消失,再醒来,就是在地狱了!」
五姐很激动,一连串说了很多,最后反复交代,要我提防六姐。
挂断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与六姐重逢的那种亲切荡然无存,小时候的滤镜碎了一地。
事实竟有我意想不到的一面。
前几天她曾经对我说过,等她好了,让我跟着她干。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夸耀自己的工作赚得多又体面,别人打破头想入行。
当时她眼神闪烁:
「小九,你是大学生,很吃香的。」
我问她做的到底是什么工作。
她只是神秘地笑笑:
「销售。」
我又想到,她好几次险些划伤我的皮肤。
是想,感染我吗?
逐渐浮出水面的细枝末节,让我浑身恶寒。
我没有知会六姐,悄悄从医院离开。
……
天气转暖,美甲的生意很好,每天不是在搓指甲,就是在搓指甲的路上。
这天店里预约爆满,连珍妮都从城市的另一端翘了课赶来帮忙。
三个人水都顾不上喝,一直忙到了晚上 11 点。
珍妮请我和芳姐吃了消夜,由于太晚,宿舍已经关门。
我和珍妮便在外面订了酒店住一晚。
这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住酒店。
明明很累,却毫无困意。
我看着天花板发愣,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我开始想到爸妈,想到姐姐们。
想到二姐。
她在 22 岁那年跳河自杀了。
22
当时,爸妈逼她嫁给一个瘸子,彼时二姐已经有谈了两年的对象。
却被残忍地棒打鸳鸯。
爸妈挑着大粪去那个男孩家门口,发疯似的一勺一勺往人家门上泼。
男孩家里穷,一年半载给不起彩礼。
他们便要强硬地扯烂这段姻缘。
被闹了一通,男孩全家连夜搬离,一句话都没留给二姐。
二姐得知消息后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我记忆犹新。
当晚,朦胧中我听到她对我说了一句:
「小妹,长大后就逃吧!」
然后她推门出去了,再也没回来。
三天后,她在村河里被打捞上来,巨人观到我根本不敢认。
打捞队的人跟爸妈要钱,他们破口大骂:
「谁让你们捞了?败家玩意儿,眼见能回钱了,想起来去死了。刚出生的时候怎么不死啊?!白吃了家里二十多年的饭!」
我爸甚至一脚将二姐的遗体,又给踢回河里。
明明是盛夏,我却觉得通体寒冷。
那一脚,似乎也踢飞了我所有的童真。
年仅 9 岁的我,就看穿了自己的一生。
珍妮的声音打破我的回忆:
「那天,我去医院想看看周六凤。我以为,她肯定拖欠不少医药费,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自己缴清所有费用,办理出院了。」
「她有钱,只是想敲我们一笔。」
「都那样了,自己的钱不花,留着干嘛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暂时无解。
被六姐花空的存款,又随着美甲生意的水涨船高一点点回来。
没客人的时候,我会做一些穿戴甲。
许是受五姐的影响,我也创建了一个小地瓜账号,在上面发自己做的穿戴甲。
本意只是想着分享,没想到,竟然有女孩私信向我询价购买。
点连成线,又一点点扩成面。
曾经我为了买一支笔,给同学抄了一星期的作业,铅笔用到拇指大小,还要用纸卷成筒状延长,再坚持一段时间。
生理期只能把卫生纸折得厚厚地垫着。
如今,我实现了文具自由、卫生巾自由。
我几乎以为自己拥有了全面自由时,有关徐金花的消息出现,再次打破生活的宁静。
23
上次见过一次后,我曾立下誓言,这辈子再也不要和他们见面。
他们只会让我陷入内耗,让我回忆起前世的不堪。
可是三姐在电话里,语带哽咽地说,徐金花进了 ICU,快不行了。
事发突然,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三姐被策反了,联合他们想骗我。
可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的确奄奄一息。
她的病根,早在三十五年前便扎下。
医生说她生育太多次,每次都没有坐月子,而且每两次生育之间间隔时间太短,身体根本没有得到好的恢复。
在生下我之后,徐金花还堕胎两次。
人又不是铁,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她的身体早已亏空。
上次在不正规医院的手术,导致她被细菌感染。
她没把自己的不适当回事,等到去医院时,已经全身器官衰竭,无药可救。
我和珍妮去的时候,她已陷入昏迷。
大姐和三姐在轮班照顾她。
周富民不见人影。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我们的到来,她竟清醒一瞬,双眼噙泪,满是不甘。
我俯视着她,低声问道:
「变成这样,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耗尽自己的一生,只为生个儿子。
你后悔吗?明明同为女人,却把自己的九个亲生女儿视若尘土,随意处置。
她眼眶的那滴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说:
「小九,为什么啊?轮也该轮到我了啊!我死不瞑目啊!」
她说:
「为什么,九个孩子,没有一个是儿子!」
我无话可说,留下些钱走了。
这笔钱,是我「欠」他们的。
徐金花有个账本,记录着为我们姐妹花的钱。
每当一个姐姐到了可以赚钱的时候,她就要拿出来,告诉她:
「这都是你欠我们的钱,你要十倍百倍地还我,拿到工资后,第一件事就是孝顺娘老子!」
我算是花得最多的了,因为我读了高中。
合计有一万七千多块。
高中前,我没穿过新衣服,学校的杂费也没交过,因为家里太穷,被减免了。
要是生病了,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最好能病死,就当为家里减负了。
城里人叫自己的孩子是吞金兽。
周家的女儿不是,我们只是低投入高回报的好种子。
24
后面的事,都是偶尔三姐给我打电话转述的。
周富民始终没露面,直到有天晚上,他单独找到大姐。
他说:
「差不多得了,别给你妈治了,这不是在浪费钱吗?」
「你们有钱,给我花点多好,我还得活着呢!」
他嫌恶地埋怨徐金花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还搞得自己一身病。
仿佛自己有天大的冤屈。
他并没出钱,是来拦着姐姐们继续出钱治疗的。
通话的最后,三姐感慨:
「妈的命怎么这么苦?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
更多的是自讨苦吃。
我有些刻薄地想。
再后来,三姐说,医生说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
徐金花被转进了临终关怀病房。
大姐和三姐已经为她买好寿衣棺材,等待死神降临。
这天,我和珍妮正在美甲店工作,不约而同地,我们都下意识地捂了下胸口。
我俩有些错愕地对视一眼,我问:
「你也刺痛了一下?」
她点点头。
双胞胎这离谱的心有灵犀。
我们笑作一团的时候,三姐的电话打来了:
「小九,妈醒了,说想见你。」
原来那刺痛,竟是因为这事。
我知道这叫回光返照。
这一面,应该就是此生此世最后一面了。
我和珍妮一起去了医院。
徐金花面色红润,正坐在床边侃侃而谈。
25
见到我,她满脸欣喜,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娇嗔模样唤道:
「九儿啊,妈的小九,你来。」
「我昨晚还梦到你了呢,梦到小时候你那个畜生爹打我,你走路都不稳呢,就扑到我身上护着我。」
「梦到你 6 岁那年,我流产,在家肚子疼,你跌跌撞撞出门去借红糖回来冲水给我喝。」
她说的都是我对她如何好,却讲不出一件她善待我的事。
我面无表情道:
「是啊,我曾无条件爱你,你呢?」
你亲自将我送入魔窟,并害死了我。
她笑容一敛,无措地揉捏起病号服的衣角,眼睛不安地到处乱看。ṭú₉
在看到珍妮的时候,目光一顿:
「这个姑娘,见过几回,也没听你介绍,到底是谁呀?」
「长得和小九还怪像。」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愣住了。
「你……你是我的老八啊!」
她仿佛遭受什么巨大打击一般,一言不发地跌落回床。
肉眼可见地颓靡。
「是我对不起你们。」
「我后悔啊!」
此后的时间里,她反反复复地讲这两句话。
我和珍妮一时无言,只得暂时离开病房。
「她不是后悔了,只是怕了。」
「怕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我细细嗅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喃喃自语。
一语成谶。
下一秒,大姐撕心裂肺的哭声从病房里传来。
她去了。
带着她始终无子的遗憾。
26
没过多久,我又从三姐那里得知了六姐的死讯。
我诧异于她病程发展得如此之快。
结果三姐说,六姐不是病死的。
她得知自己无法痊愈后,就擅自终止了治疗。
回到原先工作的城市,重新接客。
她想报复。
好几个男人被她感染,其中一个恼羞成怒,找到她的出租屋,将她活活打死。
「六凤真可怜。」
三姐在电话里重复好几遍。
前段时间,我曾收到一条匿名的信息。
只有莫名其妙的六个字:
【凭什么你不用?】
我猜是六姐发的。
或许她想问,凭什么我可以读大学,凭什么我不用像她一样千疮百孔。
在外,我依旧是这个社会的底层,不敢懈怠地努力,才能勉强苟延残喘。
在家里,我却成为幸存者,是珍妮之外运气最好的女儿。
这很讽刺。
……
沪市要办美甲博览会,珍妮要带我去,需要请假几天。
我去辅导员的办公室开假条的时候,碰到了同专业的孙秀秀在办休学。
她跟我来自香市的不同县城,我们还算熟。
她怀孕了。
要休学回家生孩子结婚。
导员皱眉看着她的报告单,半晌问了一句:
「你还回来读书吗?」
孙秀秀抿抿嘴,没有回答。
导员叹了一口气,给她签了字。
她走后,导员突然抬头看我:
「周周。」
她现在也跟同学一起这样喊我。
「我这话可能有些难听。但是农村来的,认知低的女孩,千万不要过早结婚,你不要步秀秀的后尘,知道吗?婚姻不会是你们的救命稻草!」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话糙理不糙,她说得都对。
徐金花以及我的姐姐们,甚至包括前世的我。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无一例外在婚姻里饱受磨难。
27
下半学期,大家就要陆续开始出去实习了。
我学的是教育专业,成绩虽不错,可三年多下来,我发现我其实对教书育人一窍不通。
我不懂得如何爱护、引导孩子。
因为我从未得到过疼爱和正确的引导。
可是如果不从事相关的行业,那我四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去沪市的高铁上,我和珍妮聊起这个苦恼。
她思考片刻,淡淡回道:
「读书不是件功利的事。」
「这四年的所见所闻,和你学到的知识已经像食物一样,营养了你。」
「你可以做任何事,这些营养有助于你更好地前进。」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我觉得你美甲挺有天赋。」
沪市的繁华又是我认知之外的。
连逛了两天的美甲博览会,一个念头在我心里萌生——
我要去沪市继续美甲事业。
回到珠城后,我和珍妮开始商量美甲店的后续处置。
芳姐愿意盘下来店铺继续接管。
店里重新招了两个大学生兼职。
她们跟我一样,都是从偏远山区考上来的。
有学历,再学一门技术,将来总归是多个选择。
旧的美甲设备珍妮低价处理给我一套,我将带去沪市,作为我的启动资产。
我忙着处理毕业、在沪市租房子等各项事宜。
这天我的朋友圈突然蹦出一条评论:
【还招人吗?】
是孙秀秀。
她在我很早以前发的美甲店招聘启事下面回复的。
28
我们约在了校外的咖啡厅见面。
她看着很虚弱,气色不好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我抿了口澳白问道。
她的眼里瞬间布满泪花:
「前段时间,婆家找人看了我的孩子,是女孩,他们不要那个孩子,也不要我。」
她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拿掉了,没休养,直接回了珠城,所以面色才如此苍白。
我没想到回旋镖这么快就扎上来。
这于她而言,是好还是坏?
她又说:
「其实,那天导员对你说的话,我听见了。」
「当时我还觉得她太坏了,她是瞧不起咱们这些农村来的。」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印证了,她说得都对。」
我微微叹气:
「别难过了,肚子里的宝宝,是在保护你,帮助你逃离地狱。」
她办了一年的休学,大家都知道她回家了,所以她想等着我们这一届毕业了再回来继续学业。
如今又被负心汉一家背叛,不敢跟家里说,一时间无处可去。
她想先找份工作。
这个要求对如今的我来说,已不算是难办的事了。
我和珍妮及芳姐商量了下,将孙秀秀也招了过去。
安顿好珠城的一切,我立刻动身去沪市看房子。
这段时间我已经在网上预约了好几位房东。
而珍妮,也要回海城了。
我选了一间地段比较好的老破小,当作美甲工作室。
吃住也在这里。
得益于之前一直做着小地瓜的账号,前期的启动客户很快便出现。
我提醒自己,要珍惜每一个顾客。
哪怕只是来卸甲的,也要仔细认真,处理得干干净净。
因为价格公道,技术过关,很快便打开了市场。
甚至还有来旅游的外国顾客找过来。
我仍然只是这座庞大城市的蝼蚁,却好过那个逼仄的山村千万倍。
29
这天,我刚搓完指甲,发现手机一堆未读消息,其中好友申请占比最多。
大部分,都是预约信息。
回复了几条后,我实在忍不住,问了一个顾客,是通过什么途径添加我的。
她直接甩过来一个小地瓜链接。
是一个叫小鹿酱的美妆博主发布美甲测评的帖子。
帖子数据很好,算是爆款。
看了片刻,我回忆起来,前些天,是来过一个很精致时尚的女孩。
她的要求很奇怪,只做一个指甲,并且让我随便发挥。
我没敢多问。
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的妆很好看,很特别,于是我把她那天的妆容画在了她的大拇指上。
当时她有说要全程拍摄,我同意了。
对顾客,我向来有求必应。
最后我收了她二十块钱。
没想到她竟然是博主。
后面她又去了另外九家美甲店,全程都剪成了视频。
我画的大拇指意外成了人气最高的。
小鹿酱人很好,在评论区艾特了我。
好多小姑娘就找来了。
一个不小心,我的小工作室竟然成了网红店。
来沪市前,我许下的第一个愿望是,可以将居住和工作的地方分开。
没想到,阴差阳错下,漂泊在此的第七个月,夙愿便成真。
我在周围的商业区租下了一间小门脸。
把毛坯房拍照发给珍妮时,她连回了好多感叹号:
【!!!九妹九妹,牛叉的妹妹!你太棒了!】
这一切都要多亏了你呀,我的姐妹。
说来惭愧,重生后,一直都是我在享受珍妮的照顾。
钱、物、人。
而我因着忙于奔波,从未回报她分毫。
开业前夕,我去商场买了个金镯子,想着等到新店稳定下来,去海城看看她。
又一年的 7 月 20 日,独属于我的美甲店开业。
30
剪彩那天,我邀请了小鹿酱。
她是个好女孩,在误以为我是想让她来免费帮忙打广告的前提下,还是盛装出席。
甚至带来很多专业的设备,准备帮我拍宣传视频。
我连忙表示不是那个意思:
「你带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只是想谢谢你。」
然后我给了她一张定制的终身免费美甲卡。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只要我还做这一行,你的指甲,就被我承包了。」
「哇!搞什么,我也要!」
门外一道清脆的声音炸开来。
珍妮来了!
她带来好多大牌指甲油,有几个颜色,甚至是限量版。
「生意想做大,就要舍得投资呀!」
她的出现像是一针强心剂,稳住了我因开启新篇章而焦躁的心。
开业第一天,我忙活到凌晨 1 点才躺下。
打开小地瓜,竟然收到一条小作文私信:
【1.图片背景太杂,缺乏美感。】
【2.客返的手指可以适当磨皮,去除关节纹路,更美观。】
【3.标题可以起得再抓眼球一些,不要像你这个人一样无聊。】
……
洋洋洒洒,足足列了十几条之多。
是五姐。
她站在一个自媒体从业者的角度上,给我提了很多实用的意见。
这家伙。
我没回,她必定是自顾自给我发完,又把我拉黑了。
之前我没摸透她的性子,曾打过她给我的号码,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
却发现她应该是将我拉黑了,电话响一声就提示无法接通。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是让她舒服的,与过去划清界限的方式。
我必须尊重。
31
美甲店一开业,就很火爆。
那种没有任何空隙的忙碌,整整持续了一个周。
珍妮就在沪市陪了我一周。
我们两人都熬得瘦了好几斤,小脸蜡黄。
「不行,咱俩无论如何也得休息了。这钱赚不完的,可别刚开业,就给累歇业了!」
开业第八天,我推掉所有预约,准备跟珍妮出去玩。
她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是不停地按亮手机屏,愣愣地注视着,直到它自动熄灭。
如此反复。
「咋啦?」
我问。
好半天,只听她小声嘟囔一句:
「是今天啊。」
我不明所以,再追问,她却什么也不说。
她说想看电影,还指定了影院,离我们住的地儿不近,但在繁华的市中心。
我觉得怪怪的,但没多问,只顺着她的心意去。
比起她为我做的,她就算说要打飞的去国外喂个鸽子再回来,我也会陪着。
可她真的很不对劲,收拾妥当,要出发时,她突然反悔了:
「要不……不去了吧。」
「到底怎么了呀?」
她摇摇头,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挎上包,推开门,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去他丫的!」
我隐约感觉到什么。
四十分钟后,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十分钟,我和珍妮在柜台前等着服务生打可乐。
她一向很严格地在控糖,今天却破天荒地非得喝可乐。
取了可乐,我拉着她准备检票,她忽然像是被钉住一样,看着不远处眼圈开始泛红。
从刚才我就发现了,她一直心不在焉地四处寻觅着什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个Ṱü₇个子高高、五官深邃的男生伫立在那里,旁边站着个乖巧可爱的女孩,正眼巴巴地等着他付款买爆米花。
再回头,只见珍妮的眼角挂泪,满脸的委屈。
32
自责瞬间蔓延心脏,攥得它又慌又疼。
我真的太迟钝了。
我的人生轨迹改变的同时,珍妮的也在变。
她会认识很多上辈子从未接触过的人。
同样地,也会错过一些人。
只是我没想到,这些走散的人里面,会有她的爱人。
第一次跟她回海城的那晚,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讲了很多。
其中出现频次最高的,是一个叫程野的名字。
「小九,即便再活一次,我仍然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
「不知道,这辈子我们什么时候能遇见呀。」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当时她提到过,他们是在沪市认识的。
那时候珍妮工作不顺,独自来散心。
她随便买了张正热映的喜剧电影,想自己看。
进场前她买了杯可乐,结果没拿稳,洒了站在她身后的,也是独自来看电影的程野一身。
命运的齿轮在那一刻转动。
可是……这一世的此时此刻,他的身边却站着别人。
「送给你喝吧,我最近在减肥。」
她吸了吸鼻子,把可乐送给了旁边正要下单的路人。
「珍妮……」
我小声唤她,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她,却说不出任何有用的话。
「没办法的事。」
她苦涩地笑笑。
旋即像是触电般,慌忙地低下头,缩到我身后。
是程野和那个女孩买好爆米花,正在往这边走。
就真的没可能了吗?
假如我过去扯过这个女孩,告诉她,请你离开他,他是珍妮的,也不行吗?
我的脑袋里闪过很多荒谬的想法。
这混沌,被女孩脆脆的一声「谢谢程野哥」,给打断。
33
她说:
「谢谢程野哥,多亏在这里遇见你,没想到现在国内这么方便,有手机就够了!」
说完,她抱着爆米花,手里捏着两张票,蹦蹦跳跳地跑向检票口站着的一个外国小伙。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手挽手检票进了观影厅。
珍妮还沉浸在无措和悲伤里,似乎根本没听到女孩的话。
不管了。
趁程野不注意,我将仅剩的,握在我手里的那杯可乐,泼在他身上。
然后一把将空杯子塞进了珍妮手心。
兜兜转转地,这不圆上了?
他俩还有点蒙,我又把自己的那张电影票硬塞给程野:
「姐夫……啊,不是,帅哥,不好意思嗷,她走神了,洒了你一身!她请你看电影赔罪了!」
说完,我溜之大吉。
我跑去别的商场买衣服,没一会儿,收到了珍妮的信息:
【那是他堂妹,一直在国外来着,后来定居在那边,我没见过。最近回国,不咋会用手机支付,刚好和男朋友来约会碰见了程野,让他帮忙买东西。】
好家伙,这么一会儿都交流到这种程度了。
还好还好,要不我罪过就大了。
嘿嘿。
34
徐金花去世后半年,周富民就再婚了。
唯有大姐出面做了个见证。
这些鸡毛蒜皮,偶尔三姐会跟我念叨,我听着总觉得很遥远。
这天,三姐又与我通话,她的声音很惊奇:
「你知道吗?他那个后老婆,卷了他的钱跑了诶!」
我们之间从不称呼他为父亲。
总是用「他」指代。
我有些无动于衷。
大学毕业后,我回了老家一趟。
把我的名字改掉了,我现在叫周敏。
我希望自己能永远保持敏捷、敏感、敏锐,不要变得麻木。
否则人生稍有差池,就会倒带。
回去那次,我撞见了周富民。
他两只手一边抱了一个小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一个看着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两手空空,趾高气扬地走在他前面。
我立马猜到,男人是他的继子。
听三姐说了,周富民再婚的时候很得意,说自己终于有儿子了。
哪怕不是亲生的。
他应该是脑子有泡。
早年间,村里有户人家怀了三胞胎,医院建议减胎,这样有利于胎儿发育,不然会在母体内争夺营养。
他家不肯,执意生下三个孩子。
三个倒都是儿子。
但一个是脑瘫患者,一个是先心病患者。
还有一个除了瘦弱点,倒是没别的毛病。
只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
即便如此,周富民对他们家也眼红得要命。
每次看到还活着的那孱弱的兄弟俩,都眼巴巴地看着:
「为什么他们家命那么好哦,这么多儿子。」
「我要是有个儿子,是个瘫子傻子我都愿意!」
如今,他得偿所愿。
三姐截图给我看过,周富民再婚那天,他曾发过一条朋友圈。
一张他和新老婆、新儿子以及新孙子们的合影。
配文:
【没想到 59 岁,才有了自己的儿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可惜好景不长,他再婚也就一年多,第二任妻子就卷钱跑了。
其实,他手里有笔钱,是爷爷奶奶留下的。
但他始终死死攥在自己手里,不给任何人用。
后来,他偷偷给徐金花买了份保险,受益人是他。
她死后,他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
这事,还是他酒后自己跟邻居吐露出来的,他说:
「人又不是牲口,生那么多娃,活不久的。我得给自己做打算呀。我周富民这辈子没啥大本事,唯独这件事上,真是有眼光哈哈!」
连邻居都觉得他实在没人性,私下告诉了三姐,要她嘱咐姐妹们,别再给他钱,那是个无底洞,不值得。
所幸,恶人自有恶人磨。
再婚的对象压根就没答应跟他领证,搭伙过日子被他理解成遇见真爱。
费尽心机得来的钱,分文不剩。
我的内心毫无波澜,他爱死死,爱活活。
可没想到,得知他近况没多久,有张律师函寄到了学校。
他竟然想告我。
35
要赡养费。
同样收到律师函的,还有大姐和三姐。
三姐慌了,打电话来给我商量对策。
我安抚她道:
「把那张纸烧了得了。」
就像前世他烧掉我的录取通知书那样。
「要他告去,告赢了,我就按照判决给他钱。你怕什么呢?平均到我们每个人头上,也不过几百块。」
打官司要时间要钱,时间么,他倒是有的是。
可钱,他哪里还拿得出?
虚张声势罢了。
虽然如此,挂了电话,我却有点不爽。
他哪里来的勇气这么折腾?
不确定是否还有用,我翻出了那个一直没有删掉的号码,准备试一下。
「你好,请问,你还记得刘富贵吗?」
好在,他没转行。
也记得那个欠了几十万的「刘富贵」。
我将老家的地址以短信的形式发给了他。
而起诉我们的事,似乎不了了之。
只听说大姐每个月会从私房钱里挤出几百块给周富民。
三姐打电话来跟我抱怨:
「你知道吗?他拿着钱天天就是喝酒赌博,一点正事不干!」
「他还说,要去找那个后老婆呢!」
不怕他作,我倒怕他去做正事呢。
就在我以为,那通电话没起到作用的时候。
老家传来了喜讯。
周富民被打成猪头的模样,传遍了村群。
讨债的辗转找到他,却发现他已经身无分文。
只能把他胖揍一顿。
听说,对方本来想直接将他带走。
说是什么送去缅北,或者通过暗网卖到外国当活枪靶。
是周富民痛哭流涕说自己有钱,在老婆那里,才勉强保住自己一条命。
他最好去找那个女人。
她已经跟前夫复合了,还在城里买了房子,其中恐怕真有他的钱。
36
我的生意现在很好,在沪市开了好多家分店。
除此之外,我还在积极联络偏远山区的贫困女孩,资助她们读书。
每天睁开眼就要像陀螺似的旋转。
小鹿酱又介绍了很多网红过来,许多人觉得做得好,会自愿帮我宣传。
在美甲圈,我也渐渐有了名气。
最近,甚至开始有明星光顾。
不出一年,店面又扩了一番。
我招聘了多名美甲师,还新增美睫、纹绣等业务。
其间听说周富民真去找后老婆了,只不过被人家前夫给打了出来。
无奈,他只好把房子抵给了债主。
然后被他们送去了徐城的砖厂做免费劳力还债。
只是,都说坏人活千年。
我以为这辈子他就被扣在徐城了的时候,他竟然跑回了老家。
那些讨债的被抓了。
只是这一系列的打击,让他一蹶不振,每天喝得醉醺醺地在村里晃悠。
甚至有村干部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来,要我们姐妹回去管管他,别出意外。
我倒怕出不了意外。
……
如今除了一些重要客户预约,我基本不怎么接美甲单了。
我开始制作教程,直播教美甲,也出售美甲课程。
贫困女大学生可以免费学。
如今我一个月的收入,可以做十次试管了。
这天,手机又显示三姐的号码来电。
接通后,对面却不是她。
37
「小九姨!妈妈快死了,你救救她吧。」
是鹏鹏。
他说最近骆军像得了失心疯,频繁对三姐施暴。
最近一次,甚至把她打进了医院。
我有些愕然,前几天三姐刚与我通过话,没听出她有任何异样。
我愧疚于自己的粗心大意。
我决定暂停手中的工作,回珠城一趟。
一路上,我都有些焦躁。
很久之前,我就劝过三姐,她该离婚。
可听到我这么说,她第一次冲我发了火:
「你的书真是念到狗肚子去了!进城就学那些坏思想!还劝亲姐离婚!是想让我把面子丢光吗?」
那次的矛盾,让我很受挫。
我意识到,除非她自己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否则无论我多么努力地拉她,泥淖还是会将她吞噬回去。
可见到三姐浑身青紫、多处骨折窝在病床上,一动不敢动的时候,我伪装的冷漠与狠心,还是丢盔弃甲。
只是心疼得直掉眼泪。
「小九,你听我说,你姐夫他喝了点酒,一时忘形了,他酒醒以后就跟我道歉了。」
「他只是,他只是……」
说着说着,她说不下去,开始呜咽起来:
「他真是王八蛋啊,怎么能这么对我?!」
酒后忘形?
何必美化暴行。
前世,我就是被赵有海酒后活活打死。
这个结局,离三姐只有一步之遥了。
恰好此时上了一部新电影,叫《出走的决心》。
三姐能下床后,我带她去看了。
38
一部电影当然无法改变她。
经历过去漫长十年的折磨,她心里已经有个想法冒了芽。
只是她自己说不清道不明。
电影的艺术呈现,或许可以精准地道出她所想。
我给她在珠城租了间房子,让她和鹏鹏先住在那里。
「姐,只要你敢迈出第一步,后面的百步千步,我都能推着你走。」
「现在我还没能力给你买房子,这房子,我会长租,算你个落脚点。就算你的选择是回去那个家,至少也能有个躲避的地方。」
短暂地ŧũ̂ₖ抽身,我又回到沪市投入忙碌中。
我没再过问三姐如何。
她若做了决定,会主动找我的。
大概一个月后,珠城的房东联系我,说三姐要退房。
三姐却没跟我知会过。
电话打过去,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着把事都处理好了再联系你。」
「小九,我决定离婚了。」
「我能去沪市投奔你吗?我可以给你扫卫生做饭。」
她的三言两语,莫名扫除了我一天的疲惫。
我欣慰于她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姐,你只管来,跟着我学美甲,我给你开工资。」
三姐的手很巧,小时候她总能将卡通人物活灵活现地呈现在纸上。
只是,都被周富民残忍地塞进锅底,用于引火。
鹏鹏留在珠城读寄宿高中,三姐孤身一人来到了沪市。
她很有天赋,又很努力,不出五个月,就能独立接单了。
但,也暴露出一个问题——
三姐的审美跟不上潮流,带着样图来的顾客还好,如果要她自由发挥,则总是无法令人满意。
那段时间,店里多了很多差评。
清一色地吐槽三姐的作品很「县城风」。
39
【真好啊,在魔都还体会到了县城风美甲,像极了过年回老家随便找的街边 19.9 元美甲,这牡丹呈祥,我妈应该会很爱。】
我盯着这条评论看了半天。
当即决定,让三姐回珠城去。
她的技术没问题,问题出在审美上,无法契合年轻女孩时尚个性的风格。
放在沪市显得格格不入。
但,在县城正合适。
刚好鹏鹏的学校就在县城,她可以在那附近开店,陪读还可以赚钱。
我给了三姐五万元当启动资金。
唯一担心的是,她的离婚判决还没下来。
我怕骆军会找到她。
三姐宽慰我道:
「回去我就考个驾照,再买最好的密码锁,门口装监控。」
「出门开车,回家上锁,除非他能穿墙而入,否则能奈我何?」
许是我高估了骆军,三姐的生意步入正轨,他始终没出来作妖。
再有半年,鹏鹏就要高考了。
等他考去外地的学校,三姐就熬出头了。
店里的好评又开始多起来,逐渐覆盖掉之前的差评。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点评软件上,又开始涌现大量的恶评。
不是针对店内的服务或技术,而是针对我个人:
【垃圾人开的店快点倒,还去他家的都是帮着她仗势欺人的罪魁祸首。】
【店主,你令人反胃。】
【不孝顺自己父母,却天天把顾客当爸妈看,好贱!】
【劝退!!人品堪忧的店家!!】
……
很快,各个社交软件的店铺宣传账号也沦陷了。
根源也随之浮出水面——
骆军和周富民联合起来拍了条视频。
控诉我教唆亲姐离婚,并且不赡养老人。
40
我在沪市的生意遭受巨大的打击。
甚至远在珠城的芳姐,也受到波及——
有人扒出我大学时曾在那里工作。
芳姐对此只字不提,要不是孙秀秀告诉我,我都没意识到这场风波会影响这么远。
我连忙联络芳姐,跟她道歉,她却反过来安慰我:
「你怕啥呀?大学城周边就没有技术比咱家好,价格还这么优惠的。」
「风头一过,立马就回到从前了。」
「这不是啥坏事,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刚好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呢!」
不由我再说些什么,芳姐撂下一句:
「好了,我知道你咋想的,和你没关系,姐没那么脆皮,顾好自己!」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这极大地安慰了我,也给了我更多直面一切的勇气。
再难我也保持最初的标准对待顾客,用心制作了声明视频回应。
虽说不要陷入自证陷阱,可我有必要向支持我的顾客进行说明。
奈何业绩依旧下滑得厉害,我被迫关停了几家店。
账号也被严重限流,声明视频无人问津。
但好在,有一部分知道我情况的顾客,不为网络谣言所动,依然坚持光顾。
许久不联络的五姐也给我发来私信:
【网络时代,一叶障目很容易。自证无益,让时间冲淡一切。你做实体生意,用心维系顾客便可。】
视频曝出的第一时间,珍妮也飞了过来。
她什么也没说,就只是像个跟屁虫似的,与我同吃同住,一起上班。
这一切都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我很快重整旗鼓,虽然现状很糟糕,但还是比前世要好太多不是吗?
至少,我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小周,我昨天发了视频声援你呢,还投了十万的豆加,好多人在声援你嘞!」
今天的预约顾客常姐,一进门就举着手机鼓励我。
我受宠若惊,眼睛一热:
「谢谢姐,你太破费了,今天,不,今年的指甲,我都免费给你做了!」
常姐俏手一挥:
「谁图你那仨瓜俩枣?我一晚上给男主播打赏都不止这点。」
旁边在做美睫的顾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加入话题:
「我好像也刷到替你发声的诶,还是个明星呢。」
「叫……宋喜静?」
说完她又补充道:
「我不会做视频,回头你发个现成的给我,我也帮你发发呀。」
41
休息的间隙,我打开手机,搜索了宋喜静的账号。
果真有一条长文,替我发声。
这让我很意外,她跟我想象中明星不太一样。
是个很淡的人。
很少见她和其他明星互动,有来店里的其他娱乐圈的人,对她都有些避而远之。
她不参与那些狗血八卦,但经常揭露一些社会乱象,会为流浪动物募捐,号召领养。
也会指责在公共场所吸烟等的不文明现象。
路人缘很好。
她的长文,一石激起千层浪,评论里很多来过店里的顾客都在替我说话。
【喜静,我刚刷到你的文章,谢谢你。】
我给她发去了感谢的信息。
她仍是那样淡淡地回道: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她的新电影要上映了,我联系了附近的影院,包场一天。
舆论起起伏伏,美甲店的生意稍有好转。
我像是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一点点开始扩张。
这天,珍妮发给我一条链接。
戳进去,我发现是一个匿名账号,在揭露关于我家的事实真相。
帖子里指出徐金花生育九胎,还堕胎两次。
明明比我爸小五岁,看着却比他老十岁不止。
老家住宅的照片也被曝光了。
我们姐妹几个住在不足二十平的破烂厢房里,平时睡觉都只能挤在一起,直到姐姐们陆续工作嫁人才有好转。
而一墙之隔,是宽敞明亮的卧室,像城里一样,铺了瓷砖。
那是周富民给他自己装修的。
大姐离家后,徐金花也被赶过来跟我们挤大通铺。
这比我发的声明视频还要吸人眼球,精准地戳到痛点。
把周富民自私自利、视女人为工具的形象生动刻画了出来。
我看了眼博主的 IP,会心一笑。
果然是五姐的手笔。
42
舆论彻底反转,大家的讨论过于热烈,甚至有些超出事情本身的矛盾。
很快,相关的内容都被下架掉了。
就在我以为生活要重新回到正轨时,一通陌生来电打了进来。
刚接起,周富民在那边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原来,每天都有人去老家的村子找他,骂他,还拍他,然后发到网上去博眼球。
我控制不住地,在电话里就笑得停不下来,眼泪都快流出来。
「这都是你应得的,你把我们姐妹几个害成这样,如今不过是反噬到自己身上罢了!」
他还在声嘶力竭地怒骂,被我直接挂断。
当晚,神奇的大数据就推送给我一条视频,是个营销号去到我老家,偷拍周富民。
刚好拍到他给我打电话的那段画面,他面目狰狞,在原地疯狂跳脚。
视频的文案配的是:
【老登又打电话骚扰女儿了。看他的样子,多么可怖。】
底下有很多回复:
【他肯定酗酒,面相跟我那畜生爹很像,每天喝到神志不清,脸皮黑里透红,不过他已经死咯。】
【祸害遗千年,听说他在村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有点钱就去赌去买酒,成天空腹喝酒,还好好活着。】
【快去陪老婆吧,渣滓。】
……
看着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的谩骂,我只觉得通体舒畅。
然后在第一条评论下面,回复了个:【接。】
刚要ƭū́₇锁屏,三姐的信息蹦了出来:
【小九,我离婚了!!】
43
三姐决心离婚的时候,曾去骆军单位闹过。
他虽然在家里暴戾无情,在外却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好人形象。
很会讨好领导,三姐的举报,被压了下去。
好在,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网友在对周富民进行大规模讨伐的时候,也没放过他。
很快,他的工作单位就扒了出来。
有几个也曾受家暴侵害的大姐,自发地组织起来,去了骆军公司。
她们要求公司向骆军施压,让他尽快同意离婚。
「小九,你不知道,他平时跟我说话,像皇帝使唤奴才似的。」
「可那天,他被领导逼着联系我,说他同意离婚时,那声音,低三下四的,我都不敢相信!」
因为还有一个月的冷静期,我始终有些放不下心。
很怕在最后关头,骆军会闹什么幺蛾子。
这个问题,热心大姐们似乎也想到了。
她们排了班,每天跟上班似的,去三姐店里待着,以免骆军上门找碴。
三姐则给她们免费美甲、美睫,大姐们开心得不行。
冷静期到,我特意飞回珠城。
必须亲眼看到三姐拿到那本证书,我才能安心。
民政局门口,几个一看气色就很好的大姐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
三姐穿了条红裙子,喜气洋洋地被她们包围住。
几天不见,她的面色好了很多,长肉了。
不远处,骆军像条落水狗,忌惮又憎恨地瞪着我们这群女人。
在大姐们的保护下,手续办得很顺利。
出了民政局,大姐们从车上搬下几个礼炮放了起来。
在一片噼里啪啦里,骆军落荒而逃。
三姐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她越过一众老姐妹,向我走来:
「九儿,姐重获新生了。」
「鹏鹏也高考完了。过完暑假,我们就搬去外地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塞给她。
是条金制的蝴蝶状项链。
我不止一次听过三姐说,有钱了要给自己买几件金首饰。
她仅有的一件首饰,还是鹏鹏出生时,骆军送的一枚铜戒指。
早在她决意离婚时,就给丢掉了。
如今金价一路飙升,三姐更加舍不得给自己添件首饰。
而蝴蝶,代表自由,希望从此以后她会勇往直前,永不回头。
44
刚从珠城回到沪市,我就接到了珍妮的电话。
我从未听到她如此失魂落魄的声音:
「小九,怎么办?爸爸要跳楼。」
苏叔叔?
珍妮说过,前世苏叔叔和苏阿姨都工作顺遂,直到退休,靠着优渥的养老金安享晚年,从未出现大的变故。
可这一世,不知为何苏叔叔会参与朋友的投资理财项目,结果对方设局诈骗,他自己的钱被套牢了不说,他还拉了几个亲戚入伙,亲戚因为信任他,也梭哈了。
变卖苏家所有资产,也不够填补窟窿的。
苏叔叔一辈子活得磊落体面,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
「珍妮,还差多少钱,我来想办法!」
我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买去海城的机票。
同时疯狂盘算自己名下的财产,够不够补上苏叔叔的债务。
到了苏家,事情远比我想的糟糕。
印象里气质精神的苏氏夫妇,如今一夜白头,双目无神。
幸亏苏叔叔被发现得及时,没有酿成惨祸,苏阿姨和珍妮 24 小时盯着他,生怕他再做傻事。
我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他们面前:
「叔叔阿姨,这里面有五十万,是我所有的现金,我知道远远不够,但至少可以解下燃眉之急,那些亲戚每人十万分一下,至少大家能先生活,有个盼头。」
「我现在手里有五家店铺,只要能盘出去,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只是,店铺转让需要时间,你们不要心急。」
他们紧绷的情绪松动些许,随即又被愧疚占据。
45
「敏敏啊,你白手起家做到今天不容易的。」
「店铺全转出去,岂不是一场空?」
「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而且……而且……我们没资格收你的钱的。」
苏叔叔声音无力,却还在惯性地保持理智和体面。
我自然,不是为了他。
而是为了与我孪生的八姐,珍妮。
我所拥有的,都多亏了她。
而她曾不止一次说过,苏氏夫妇待她很好很好,她从不觉得血缘是什么了不起的羁绊。
她很爱苏叔叔和苏阿姨。
他们受到伤害,珍妮也会伤心难过。
那是我不想看到的。
而且,从头再来,我挺在行的。
这算不了什么。
只是,这些我没办法细说,我只是看向珍妮:
「你懂我吧?」
她点点头,又看向苏叔叔:
「爸爸,我们收下敏敏的钱,其他的你不要管了。」
听她这样说,苏叔叔也只得点头。
见他们同意,我也松了口气。
我没多高尚,只是卑鄙地觉得,这样好像亏欠珍妮少一些。
只用钱就可以填补这份歉疚,算起来,还是我赚。
几家美甲店的生意都不错,转让的消息一放出,就引来一堆咨询。
不出个把月,相关事宜就谈了个七七八八。
接手的不是我的顾客,就是店里有资历的员工,都是信得过的人。
转让费也及时顺利地到账。
全部转给苏叔叔的账户后,还剩了六万多块。
拿着这笔钱,我离开了沪市。
为了保护接手店铺的客户的生意,我主动承诺不会再踏足沪市的美甲圈。
珍妮那边依旧有许多繁琐的事情要处理,我得去陪她。
我想,在海城租个小公寓,重新开始也不错。
46
刚选好房子,正热火朝天地选家具。
人头攒动的商场里,我接到了早已断联的大姐的来电。
她的电话早被我拉黑,她特意换了个异地的陌生号联系我。
「小九,你能不能也帮帮我,像帮三凤那样?」
她也要离婚。
我几乎脱口而出:
「你脑子被门挤了吗?」
我和她不联系,但三姐和她始终保持联络。
我对其他人的通讯录没有占有欲。
三姐同骆军闹离婚的时候,没少跟我抱怨过大姐。
说她简直是绊脚石。
她还截图给我看过一些她俩的聊天记录。
放眼望去,全是大姐的逆天发言:
【骆动手虽是他不对,但恰恰说明他是个有血性的男人。就像我们家老陈,当年入狱也是为兄弟出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切不可小题大做。】
【你需提防小九,她快 25 岁了,对象也没谈过一个,想必是眼红姐姐们家庭美满。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好好想想,她这样究竟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
间歇还穿插着一些毒鸡汤式的公众号文章。
无一例外鼓吹女人该做低伏小,为了保全婚姻忍气吞声。
所以,我很不理解,她怎么会突然要离婚,甚至还要我帮忙。
她没有接茬我的嘲讽,只是哽咽着说:
「你姐夫在外面有人了。」
「嗯,这不尽人皆知吗?」
我还是没忍住揶揄她。
大姐夫吃喝嫖赌样样不落,被大姐惯得跟现代皇帝似的。
但她始终一副「他玩够了,自然就会回家」的大房心态。
现在怎么会忍不了了?
难道是在赶时髦?
47
我顺手买了包瓜子,走到休息区坐下,准备听大姐好好唠唠。
「他在外面玩得花也就算了,但搞出孩子来就太过分了!」
原来是大姐夫有了私生子,已经 6 岁了,一直是个黑户。
如今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他想把私生子的户口上到他们名下。
「我知道,我就给他生了三个女儿,是我不对。可是,他怎么能不跟我商量呢?!」
「我要跟他离婚,我得让他知道,我没了他,也能过得下去!」
听到这,我瞬间觉得索然无味。
大姐和三姐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三姐内心里对于那些人性和婚姻的糟粕,是排斥的,只是苦于从小耳濡目染的说教,很长时间里,她陷入混沌里,两种意志纠缠不清。
可大姐不是,大姐是打心眼里认可,并热衷于将其发扬光大。
她并不是真的想离婚,而是想以离婚为要挟,逼大姐夫回心转意,向她服软。
根本上,还是她超爱,这是她调情的手段。
想到这里,我没了继续听她啰唆的兴趣,我打断道:
「你这个情况很好离,他是过错方,你还能多分点钱,他要是同意就去民政局申请,不同意你就起诉他。」
「啊……很好离是吗?」
听我这么说,她还有点不乐意。
「嗯,是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祝你离婚顺利。」
说完,我直接挂断,将这个号码也拉黑。
看来,有必要去注册个新手机号码了。
合着跑来找我套取拿捏男人的对策来了。
我忍不住恶毒地想,大姐可真是配得上她受的苦难。
48
总归还是有些好消息的。
三姐在新的城市安顿妥当,因着有经验,新的美甲店也开得顺利。
我没告诉她珍妮家里的事,不然她也一定要倾家荡产来帮我了。
她说,周富民在老家过得很惨。
他欠了太多赌债,仅有的房子被收走抵债。
他只能露宿街头,像个流浪汉一样捡别人不要的剩饭吃。
平时就走去镇上捡垃圾,卖了废品换来的钱,再拿去赌。
而大姐自顾不暇,也没闲工夫管他。
他自然也是不后悔的。
听说总在村里骂我们,说自己要是有儿子就好了,就不会老无所依。
都是我们这些女儿没用ṭū́⁼,让他过得这么凄苦。
我就当听了个乐呵。
她还说,大姐真离婚了。
我惊叹:
「那她还挺有种,我以为,她会深明大义地收留那孩子呢。」
三姐不屑地哼了一声:
「她装腔作势玩脱了罢了,想通过闹腾一下,让大姐夫低头认错,挽回她。」
「结果大姐夫二话不说,直接同意离婚,证一扯,就领着小三母子回家过起日子了。」
最蠢的是,她主动净身出户,以为这能感动天地。
还要走了三个女儿,以为大姐夫会苦苦挽留。
结果却是,一直没有正经工作的她,要身无分文地拉扯三个孩子。
听说,这会儿正演苦肉计,想求复婚呢。
甚至愿意和小三母子同处一室,二女共侍一夫。
我们一时无言,对于大姐的选择,感到深深地无力。
但此时,谁都不想去拉她一把,她是水鬼,只会将我们也拽入湖底。
通话的结尾,三姐语调一沉,说道:
「今天是二姐的忌日。」
我一愣,心里一揪。
二姐走了这么多年,我从未祭拜过她。
甚至,连她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只记得老家有讲究,早逝的女人不祥,不能被祭祀。
加之二姐是自杀的,当年周富民和徐金花又不愿处理她的尸身,好像就被村干部随意在乱葬岗挖了个坑埋了。
恐怕她连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我想到她临死前,还劝我长大后要逃,而我却将她抛诸脑后,不禁一阵愧疚。
三姐说:
「那时候你还小。」
「当年,是我偷偷跟着村干部去埋的,我知道在哪里。」
「我每年都去,还给她竖了个小碑。」
「最近店里实在太忙,回不去了,你替我去看看二凤吧。」
49
两小时后有一班飞机回香市。
我几乎一路狂奔,没有拿任何行李。
落地后已经是晚上,刚好最近孙秀秀在香市。
她弟弟开着车同行,他们在机场接上我,往老家赶。
我本想自己回去,可她执意要跟着。
「深更半夜的,你说要去上坟,你呀,真是在大城市待惯了,忘记村里的深夜有多危险。」
一行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
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今天我一定要为二姐上一炷香。
路过村河时,听到很响的咚的一声。
「估计谁家丢垃圾呢。」
孙秀秀也听到了。
我们没有理会,继续上山。
终于赶在明天到来之前,拜过了二姐。
转身下山时,我的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定感。
村里无法住宿,我们又连夜去了镇上的招待所。
天不亮,三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还在老家吗?」
我惺忪着睡眼回道:
「在镇上招待所,咋了?」
她压低声音说:
「他死了。」
「村干部给我打电话说,今早他在村河被捞了上来。」
「估计是昨晚喝多了,失足落水淹死了。」
我想到了昨晚听到的那声异响,难道,那是周富民?
三姐又说:
「你说,会不会是二姐把他带走了?」
我向来是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的,可这一次,我的第一反应和三姐如出一辙。
没有任何人愿意给他收尸。
村干部只好也将他随意葬在乱葬岗。
他和二姐的命运,在此刻形成了闭环。
50
我将他的死讯,私信给了五姐。
她很快回复:
【我好像终于能在这个世界上畅快地呼吸了。】
【不用再绞尽脑汁地隐姓埋名,不用担心某天一开门,他们站在门口,说要带我回家嫁人。】
【真好啊小九,我们都可以好好活着了。】
三姐的美甲店开得也红红火火,回头客很多,她也雇了个小姑娘助手。
「小九,这个女孩特别像刚上大学那会儿的你,倔强,不认输。」
「我们要帮助很多这样的女孩。」
而上天,依旧大方地眷顾着我。
美甲生意按着之前的印迹,又在迅速壮大着。
虽然已与沪市相隔甚远,仍旧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客人。
这种从头再来的熟悉感,让我莫名地享受。
三姐说, 大姐和大姐夫终究还是半复合了。
她搬了回去,但两人没重新领结婚证。
她和介入她婚姻的女人以姐妹相称。
她老妈子一般伺候一大家的吃喝拉撒,却不求任何回报。
大概她内心里将自己视为当家主母, 靠自己的隐忍维持一个破家的体面。
三姐恨铁不成钢地说她是冥顽不化。
「这就是她的命运。」
我说。
而珍妮,她要结婚了,我是她的伴娘。
程野的确很好,在得知苏叔叔欠债的事情后, 没有任何怨言, 还拿出自己所有的存款, 想要帮忙。
珍妮要把这笔钱还我,被我拒绝。
又反手给了他们, 当作小家庭的启动资金。
珍妮的婚事,我告诉了五姐。
她依旧很神秘,却还是在收到消息的几天后, 寄来了一份礼物。
婚礼前夜,我和珍妮挤在一张床上,姐妹夜话。
她兴奋得睡不着,为即将而来的喜事, 也为我们终于扭转的命运。
神奇的是, 这么多年过去, 我的容貌发生了变化,和珍妮越来越像了。
「我没想到, 这辈子能有我的孪生姐妹来陪我出嫁。」
我在黑暗中捏了捏她的手, 暗自感慨, 还好,还是程野那个小子陪在她身边。
不然我的罪过可大了。
老天爷, 谢谢你!
我问她,这一世, 还是很爱他吗?
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郑重地「嗯」了一声。
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久到我以为珍妮已经睡着了, 她忽然又问我:
「小九,你呢, 有合适的对象吗?」
「当然,我不是在忽悠你恋爱结婚。」
我知道, 她是关心我。
她担心我渴望爱情,却不敢拥有爱情Ṱú₋。
但不是的。
我有比恋爱更重要的事。
我侧身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刚才收到的消息:
【小敏姐姐你好, 本月的资助费我已收到, 月考我考了全班第一。谢谢你!截至目前,你已资助我 21475 元, 请核对!】
是个在偏远山区的小丫头。
我资助她已经两年多,明年她就该高考了。
我每一次给她钱,她都会这样记账。
她没说为什么, 但我想她是准备还我。
像这样的小姑娘, 我还资助了很多个。
她们很像小时候的我, 不被看到,要割让资源给家里的兄弟。
接受完义务教育,就可能要工作甚至嫁人, 如此一生。
只希望我的一点帮助,能让这个世界上少一个周停女,多一个周敏。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