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唯一的女神。
为众生献祭后,我沉眠万年。
再醒来时。
我随手救活的一株芍药。
取代了我的位置。
1
我醒来那天,悄无声息。
与我死的那日截然不同。
据般般说,我死的时候,日月暗淡,山川失色,星河坠落……
省略般般绞尽脑汁想出的一百零八个成语。
——我总结了一下。
大概就是这动静搞的,全三界都知道,我死了。
2
我与般般面面相觑。
死后的盛况我是无缘得见了,但死前,送我最后一程的人还真不少。
我叛逆的大徒弟、乖巧的小徒弟、老是偷我酒喝的桃花妖、不捉弄我就会死的老狐狸……
就,这么人走茶凉吗?
般般看出我的疑惑。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女君,你已经沉睡一万年啦,我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先听哪个?」
「好消息吧。」我说。
「好消息是,您的故人都健在。
「苍何神君已练成三界第一剑,如今以战神之躯镇守八方,威名赫赫。
「姬渡神君回到浮山,奉您为祖师,开宗立派,如今仙人,多出浮山。
「寒香君倒仍然逍遥世外,只是他如今也是芳界老祖,后辈们都主动酿酒供奉呢,再也不用偷酒喝啦!
「白璃帝君治下有方,狐族盘踞青丘,如今已可与天族比肩。」
我眨了眨眼睛。
不错呀,都混得人模狗样的。
「那坏消息呢?」
般般咽了咽口水:
「你陨落那天,浮山上的芍药,在落星中化形了。」
我:?
这算哪门子的坏消息。
「那芍药,长得跟你十分相似,又是在你陨落那天化形的,大家都说……她是你的转世。
「所以将她尊为浮山神女,由苍何神君与姬渡神君共同照顾……
「大概是睹物思人,寒香君与白璃帝君也很宠爱这位神女。」
般般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
我本就是死了一万年的人了。
只是「浮山神女」这个名号。
让我有些不喜。
毕竟从前,我被人叫作浮山女君。
而浮山,也是我住了几万年的地方。
「所以,如今只有你还守着我了?」
「嗯嗯,我可是等了你好久好久,幸好,你醒来了!」
我摸了摸般般的头发。
她是我救下来的一只小兽,我养她不过八千年,她却在我死后,等了我一万年。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感慨。
忍不住又揉了揉般般的脑袋。
「女君,你别担心!我马上昭告三界你回来了,大家一定会马上赶来的!」
般般观察着我的神情,似乎怕我难过,还安抚地蹭了蹭我的掌心。
「没事,不必如此。」
我摇了摇头。
我已经做了太多年的女神,背负了太ŧù₍久的责任。
从我成年开始,我就被众生牵绊着。昔年,我以身献祭,也算奉还了天地对我的恩赐。
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3
我没想到的是,我无心去见那朵小芍药,她却自己撞了上来。
那是我醒来的次月。
梵生境在大泽出现。
说到梵生境,就不得不先提我的死对头。
上神赤戈。
我与赤戈,都降生于上古,受父神教养,又在父神麾下征战八方,算得上过命的交情。
但父神的弟子那么多,大师兄/姐却只有一个,我与赤戈同时拜入父神门下,修为旗鼓相当,战功难分伯仲……谁也不愿意向对方低头。
我们斗了上万年,都没争出个结果。
最后,只能由父神拍板,让其他人叫我大师姐,叫他大师兄。
而我们彼此之间,则直呼其名。
说实话,我对这个端水行为很不满意。
我能看出,赤戈也是如此。
但我们没能争出个高低。
父神就陨落了。
我们这些弟子也各奔东西,分散到三界各处,去履行自己的职责。
故事到这里,我与赤戈本应该相忘于江湖。
然而。
赤戈的想法根本不能以正常的思维揣测。
他竟然每隔千年就把我们这些同门聚集在一起……
比武论道!
这我怎么能缺席?
不把他打得心服口服。
我就枉为大师姐!
可惜事与愿违,几万年来,无数次比武,我们都以平手告终。
直到星河将沉,我身为从星河而生的女神,以身献祭,才终止了这场浩劫。
说起来,我死的时候,也没见到赤戈。
这人实在太小心眼,如果是他要死了,我怎么也得敲锣打鼓去欢送的。
「不过,梵生境出现在大泽,有什么奇怪?那毕竟是赤戈的龟壳。」
我问般般。
虽然被我称为「龟壳」,但梵生境着实是块比我浮山更甚的风水宝地。
它独立三界之外,伴赤戈而生,一旦赤戈回到其间,将它关闭,那即便是父神复生,也别想寻觅到它的踪影。
「女君,你有所不知,自你陨落后,赤戈上神也不见了踪影。
「以至于有人揣测,上神是不是殉情了……」
我噗地喷出一口茶水:
「殉情?赤戈??他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
般般用我看赤戈的眼神看着我。
我:?
我???
般般点头:「这都一万年了,还是第一次有梵生境的踪迹。我听人说,已经有许多威名赫赫的神仙赶往大泽,就是为了一探究竟呢!」
我沉吟:「一探究竟是假,想看看赤戈是不是真的死了,借机划分他那些宝物才是真。」
「那女君,我们要去吗?」
「当然要去!赤戈的宝物可有不少都是从我那抢的!」
我拍板,与般般幻化成两个小仙,去了大泽。
4
我低估了三界对赤戈的热衷。
无论是对他本人的,还是对他的宝物的。
饶是我御风带般般赶来。
我们也挤不进内圈了。
「这几年……各族还真是人丁兴旺。」
我极目远眺,人山人海,神仙妖魔原本还泾渭分明,但人实在太多了,很快那些「泾渭」也被占了个满满当当。
般般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地,叫我去坐下。
我刚刚落座。
风吹铃动。
白玉为骨,霞光作幔,青鸟环绕左右,一辆鸾车从天边驶来。
前一刻,大家还平等地挤在海面上。但这驾鸾车一出现,便有七八个仙者驱赶众人,硬生生地在最前方划出一块空地,供鸾车停放。
「女君……」
般般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我眯起眼睛。
仰望这座车架。
「那就是浮山神女的青鸾车!」一个小仙昂首挺胸。
我扫他一眼,只见他周身星光弥漫——我已经从般般那里得知,这是浮山弟子的标志。
我收回目光,却见般般涨红了脸:「胡说!这明明是浮山女君的车驾!」
「浮山女君?」他却嗤笑一声,「浮山女君已经陨落万年了,哪还有什么浮山女君?如今浮山,只有一位神女,那便是昔鹤神女!」
「你、你怎么能信口雌黄?浮山和青鸾车,都是女……浮山女君的!
「女君陨落时,这什么神女还没降生呢,就算是女君的遗物,也不该由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神女继承!不问自取,就是偷!」
「你——」
「何人信口开河?」
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于上空响起。
金光烂漫,宝相庄严的神君浮于空中,不怒自威:「昔鹤乃是本君与姬渡一手养大,师尊的遗物,她有何用不得?」
我有些诧异地打量他。
苍何,我的大弟子。
万年过去,他容颜不改,神力与气势倒是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从前……他与姬渡明里暗里地争宠,就连我那些日常物件,他们也不许对方使用。
如今,倒是大方。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目光,苍何向我看来。
我坦然回望,以我的修为,即便他已成长到如此境地,也不可能识破我的幻术。
果然,苍何的目光从我身上一掠而过。
「再犯口舌,本君定不轻饶!」
一道剑气向般般掠来。他并未下重手,般般受这一招,不过皮肉伤。
但我这个人护短得很,般般掉一根头发,我都心疼。
我振袖,轻松化解这道剑气。
四下哗然,这次不但苍何,那位昔鹤神女也撩开帷幔,向我看来。
她夭桃秾李,眉目含情,果然跟我十分相似。
「阁下何人?」
另一道轻柔男声在我耳畔响起。
我微微侧头,果然见一容色姝丽的粉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侧,含笑睇我。
「寒香君。」
我冲这多年未见的老友,微微一笑。
他微愣。
我继续说:「在下如颜,一介散仙尔。」
他眼中神色敛去,摇头晃脑道:「不得了,不得了,如今的散仙可真是了不得,苍何神君的剑气,竟然也能轻松化解。
「吾毕生所见,唯一人……」
「寒香君!」天边划过一抹亮色,骤然出现的少年神君,面带薄怒:「不过一个散仙,岂能与我师尊相提并论?」
望着那少年,我一时不知该摆出何种神情。
短短半日,我竟把故人见了泰半。
那小芍药也终于来到我面前:
「大师尊,小师尊,寒香君。」
5
她步步生莲,看也不看我与般般:「不过两个不懂事的散仙,何必与他们计较?大师尊,梵生境快开了,您不是说要为我找来琉璃盏吗?」
说着,她拉了拉苍何的袖口。
我那不苟言笑、宝相庄严的大徒弟,眼中顿时浮现出温柔之色:「放心,琉璃盏必是你的,无人敢抢夺。」
我有些想笑。
赶紧想了些烦心事,以免自己笑出声。
这小芍药口中的琉璃盏,其实算不得什么宝物。
它不过是我昔年游历时,偶然得到的一缕冷火所制。除了花纹华美、火种难得之外,并没有什么功效。
我制好不久,正逢赤戈七万岁生辰,纵然我与他素来不和,但父神一向希望我们同门和睦,我只能捏着鼻子给他准备生辰礼。
干脆就送了这华而不实的琉璃盏。
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一来二去,这琉璃盏竟被传成不可多得的宝物。
事到如今,恐怕除了我们这些父神的弟子,已经没人知道它其实就是……长得好看而已。
「神女所言极是,几位神君,何必与吾等小仙计较。」
我笑眯眯地用扇骨敲了敲手心。
梵生境当前,任他什么浮山神女,都不如寻到赤戈重要。
毕竟赤戈因我殉情这传闻,实在有损我浮山女君的威名。
待我找到这厮,必要将他暴打一顿,打得他乖乖称我为大师姐,再出面澄清这荒谬的谣言。
「既如此,尔等向昔鹤致歉,此事便作罢。」
苍何淡淡道。
「道什么歉!我哪句话说错了!」
兽族一向心直口快,般般养在我身边,更是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指着苍何骂道:「浮山便罢了,你们两人也算女君的弟子,在此开宗立派并无不妥。但这些——」
般般胸口起伏,一件一件指过去:「青鸾车、轩辕簪、星河仙衣,都是女君的私物,你们凭什么拿给他人用?」
「阁下究竟是何人?」
寒香君身法鬼魅,在般般说到第一个「女君」时,已经从我身侧飘到般般身侧,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直直地看向般般:「阁下所称女君,可是浮山女君?」
听见我的名号,不但姬渡,苍何也怔怔地看了过来。
般般一愣,气吞山河的阵仗顿时拦腰斩断,眨巴着眼睛望向我。
——左眼女君,右眼救命。
我敲击掌心的折扇一顿,正想为般般掰扯个什么身份,那边小芍药已经泫然欲泣道:「你怎能如此污蔑两位师尊?
「我于浮山女君陨落那日,开启了神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女君转世,可混沌之间,我看见了……星河。」
她微微垂下眼帘,咬着唇,分外柔弱:「你说得对,萤火之光怎能与皓月争辉?我自然是比不上女君的。
「至于轩辕簪、星河仙衣,不过是我生来体弱,两位师尊怜惜我,予我保命罢了。
「若因此,让两位师尊蒙羞,昔鹤不如也就此陨落……」
她颤抖着,去取头上的轩辕簪。
「昔鹤!」
姬渡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莫说只是这小仙信口开河,即便师尊知道,也不会怪罪于你!」
「姬渡神君便如此肯定,你师尊不会怪罪?」
我盯着小芍药胸口萦绕的星光,久违地,感觉到蓬勃怒火。
那团星芒,遥遥一看,就如同浮山弟子的标志。
直到方才小芍药乱了气息,我才有所察觉——那是补天石。
昔年女娲氏炼石补天,余下五块,便有一块坠入星河。
我正是因此而生。
初时懵懂,在父神的教导下,我知道了何为苍生,何为神明。
后来父神陨落,我成为一方神明,便决定从身体中将补天石提炼出,以防再有天下倾覆之祸。
可惜,星河将沉时,补天石还差些火候。
不然我也不至于以身献祭。
陨落前,我将堪堪成型的补天石交给苍何,让他替我继续完成这一大业。
如今看来,苍何也并未负我所托。
补天石炼成了。
可它……却去填补了一个花妖的先天之缺。
6
我闭目。
风止。
神明一怒,山河变色。
熟悉的威压席卷这方天地,寒香君喃喃道:「星止……」
我不再掩饰自己的容颜,白光一闪,我与般般已经显露出本相。
周围的神仙妖魔大多不认得我,可并不妨碍他们迫于我的威压神色骤变,如鸟兽散。
「师尊……」
「师尊!」
姬渡猛地松开昔鹤的手,苍何也将自己的袖口挣脱。
两位宝相庄严的神君,却如ƭŭ̀⁻同幼童般跌跌撞撞向我跑来。
我振袖,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击退。
两人齐齐吐血,却恍若未觉,痴痴地看着我。
「大师尊!小师尊!」
我任凭小芍药向他们奔去,转头看向正一动不动凝望着我的旧友。
「寒香君。」
我嗓音冷冽,再不见方才的和颜悦色:「那小芍药身上,有补天石,此事你可知情?」
「星止……」
他嗓音轻颤。
「你可知?」
我逼问。
他闭上眼睛:「我知道。」
我不偏不倚,反手一掌,寒香君亦倒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血渍。
「寒香君!」
小芍药扶起苍何,又去扶姬渡,分身乏术,望着我落泪:「您、您是星止师祖吗?师祖,你为何要这般对两位师尊和寒香——呃啊!」
我手中折扇抵住她心口的补天石,那滴泪正好落在我的手上。
「昔鹤。」
我叫她的名字:「你说,你曾在混沌中,见到了星河?」
她瑟瑟发抖:「不敢欺瞒师祖!弟子确实见到了星河……」
「我本以为,这只是你取信他们几人的手段,如今看来却是真的。」
我神色平静:「只不过这星河,不是在你化形前看见的,而是在你心口填入了补天石之后吧?」
「师、师祖……我、我不知道……」
她抖得更厉害。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这是补天石,还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见到了星河?」
我并不动怒,甚至有几分和颜悦色:「不妨事。如你不知道这是补天石,不知者无罪,我不会怪罪于你。至于什么时候见到的星河,更无足轻重。」
「师祖,弟子确实不知道这是补天石,求师祖饶命!」
昔鹤眼睛一亮,连忙道。
我从姬渡和苍何的脸上看见了不同的答案。
不过,这无足轻重。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你性命。」
灵力流转,我手中的折扇荡起星光:「我现在要将补天石取出来,不会痛的,莫怕。」
昔鹤又颤抖起来:「不、不要,师祖,求您饶恕!」
「取出之后,你也不会消散。不过先天之缺重现,灵田闭塞,无法修炼,你从此与凡人无异。」
我略停下动作,承诺道:
「我会为你延寿。
「只要我不陨落,你便能千年万岁地活着。」
「不要!」
昔鹤挣扎得更厉害:「不能修炼,那谁还会尊我为神女?你就是嫉妒我!你嫉妒我抢走了你的一切!大师尊、小师尊、寒香君,救我!」
「星——」
我在他们三人说话之前,伸手一指。
乾坤簪自昔鹤发髻中飞出,划出一道空间,将除我、般般以及昔鹤之外的人,隔绝在外。
昔鹤脸颊上挂着泪,呆呆地望着半空的乾坤簪。
她身上灵气翻涌,想必试图去掌控乾坤簪,却并未得到回应。
「我嫉妒你什么?」
我看着她,心中并无波澜:「青鸾车,乾坤簪,我的那些宝物,今后都可以给予你。你的两位师尊,寒香君,他们也会继续护着你。你虽然无法修炼,但有法宝相护,我也会为你延寿。何必如此抗拒?」
「空有宝物,却无灵力,有什么用?」
她又哭又笑:「你为什么要活过来?你都已经陨落了,为什么还要出现?这些都已经是我的了!我才是浮山神女!」
「昔鹤,从今往后,你仍可以是浮山神女。但补天石乃女娲大神留下的宝物,不可用于你一人之身。」
我好声好气地跟她讲道理:「你看,它已经黯淡了不少,就算取出来,我也要再花一段时间炼化,以应对不知何时会出现的下一场浩劫。」
「浩劫?你献祭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我的补天石?」
「……你这就有点自私了啊。」
我叹气,放弃劝说,直接上手取石。
星光愈盛,就在我将要触碰到补天石的一刹那,变故横生——
梵生境,开启了。
7
梵生境露出一线,摧枯拉朽般纳入境外大泽的活物。
我在继续取补天石,与寻找赤戈之间犹豫了一瞬。
只此一瞬,便也被纳入其中。
入境之后,其余人皆不见踪影,我的感知力也受到阻隔,只能局限于这一方小天地。
唯般般曾与我签订契约,我借此又将她召到了身边。
「女君。」
般般打量周遭环境,困惑道:「这与我印象中的梵生境,大相径庭。」
「莫说你了,我也不曾见过梵生境这副模样。」
我望着脚下荡漾星河,若有所思:「莫非这厮嫉妒我是从星河而生的女神,这才把自己龟壳也改造成这副模样?」
「女君,这你就误会赤戈上神了!」
般般正气凛然:「上神与你,可是殉情的关系!」
「……」
我忍了又忍,才没有一扇子敲在般般那只不太聪明的脑袋上。
梵生境内的灵力肆虐。
杂乱无章,难以辨别方向。
我与般般走了半日,却未见到任何变化。
目光所及之处,仍然是漫漫星河。
「迟则生变,或许我应该继续取补天石。」
我摩挲着手中折扇,怀疑道:「赤戈这厮,莫不是天生克我?」
「那真是天定良缘啊!」
般般惊讶道。
我:?
天定良缘是这样用的?
我如今合理怀疑,殉情之说,也是出自般般。
当年就应该重视她的文化教育。
我这口气叹到一半。
耳垂的玉石忽然绽放莹莹光芒。
我将它取下,放在掌中端详。
这似乎……是赤戈那厮碍于父神情面赠予我的生辰礼?
我试探着将一缕灵力灌入其中。
玉石光芒更盛,从我掌心飞出,直直坠入星河。
河水沸腾,分出一条甬道。
赤戈的气息席卷这方天地。
我与般般拾级而下,甬道尽头,是一座白玉宫殿。
不等我伸手,殿门自动向内打开。
殿内绽开红莲,为我指路。
我迈步,踩上第一朵红莲。
烈焰温柔缱绻地缠绕上我的身躯,将我带往另一方天地。
一个红衣少年的身影在焰光中浮现。
「小星子。
「你怎么还没出世啊?」
少年百无聊赖地戳着身前一颗黑不溜秋的石子。
那石子被他戳得在空中滚来滚去,仿佛气急了,忽地弹向他的脑门。
少年一把抓住石子,睫如鸦羽,眼珠却极亮:
「你要出世了?」
8
这感觉实在玄妙。
我竟看见了……还未开启灵智的自己。
我伸手,凝出一个小法诀。
果不其然地失败了。
再看面前欢欣鼓舞地捏着石子左看右看的赤戈。
我终于确定,自己是进入了他的梦境。
赤戈这般先天神明,按理说不会入梦。
除非,他神魂已经不稳到难以维持。
我将玉石戴回耳上。
就看在它的分上,我会将赤戈带出来。
然后,叫他承认我是当仁不让的大师姐。
「小星子,你终于要出世啦!
「小星子,我可守了你三千年,你知道三千年是何等分量?在下不才也仅五千岁。我此生大部分年岁可都耗费在你身上了。
「虽然是奉父神命令,但你记我一个恩情也不算过分吧?
「这样如何,你出世后,便叫我——仲父!」
「……喂!怎么又弹我啊?逆女!」
……
这厮怎如此聒噪!
我仰天长叹,却无可奈何。
赤戈的梦境里,我不过是个虚影罢了。
不过,我降世前,曾被赤戈相护?
为何我不知晓这段?
很快,赤戈的梦境便为我解惑了。
大泽妖龙作乱,赤戈奉命镇压。
就在他离去的这短短数日。
「我」降世了。
与赤戈相同,我亦是天生神明,身负神力,却又懵懂无知。
「我」一睁眼,入目便是父神慈悲的笑容。
赤戈镇压了妖龙,再赶回父神的宫殿,「我」已经叉着腰,得意洋洋地冲他道:
「来拜师的?你来晚了,我已经是父神座下大弟子了!」
「什么大弟子?小星子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仲父啊!」
「好大的脸,竟敢自称本女神的仲父,看剑!」
「我」与赤戈的初见,便在我们差点拆了父神的宫殿、被父神双双一掌击飞作为终局。
却不想,我们之间,竟还有前缘。
赤戈的梦境仍在继续。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
「我」与赤戈已在父神门下修行六千年。
六千年间,又陆续有师弟师妹入门,「我」与赤戈却仍为大弟子的身份争夺不休。
父神不得不出面端水,让我们同时做了大弟子。
「我」对此很是不满,约赤戈在月休崖决一死战。
赤戈来了。
脸上却有伤。
「我」勃然大怒:「谁伤的你?」
赤戈嬉皮笑脸:「怎么,我这英俊的脸伤到,你觉得心痛?」
「你的脸,怎么能给别人打?」
「我」恶狠狠地拔出长剑:「带路!本女神去给你报仇!」
他却笑得更灿烂。
「带路啊!」
「我」急了:「看我不将他大卸八块!」
「不劳女神亲自动手,小神不才,已将罪妖大卸八块了。」
赤戈目光久久流连在「我」身上。
眸中映着圆月,如明珠生晕,光彩流离。
……
从前还不觉得,如今从旁来看,赤戈这厮看「我」的眼神,怎么如此古怪?
不知为何,我耳边又响起般般的嗓音:
「上神与你,可是殉情的关系!」
我晃了晃脑袋,将这荒谬的声音甩出脑海。
难道是在赤戈的梦境中待久了?
我怎么如他一般不着调。
这场决战,自然是没能进行的。
哪怕赤戈说他的伤并无大碍,彼时的我仍义正词严地推辞了:
「就算赢了你,也胜之不武。」
长剑回鞘,「我」走出几步,又回头:「下次打架打不过,叫我啊!我与你虽然是竞争关系,但也勉强有几分同窗的情谊。」
「谨遵女神之命。」
赤戈笑得眉眼弯弯,难得没与「我」斗嘴:「下次打不过,定寻女神相助!」
9
天地大劫,应于我一万岁。
父神将座下三十六位弟子,唤至身前:
「我将于此劫中陨落。」
父神的目光温和地在我们每一个人脸上掠过:
「我陨落之后,万物降生,尔等去往三界,各司其职,莫要辜负我的教导。」
父神陨落了。
我们却来不及悲伤。
父神化作金色流光,洒遍天地。
一群围着虎皮的男女从洞穴中走出,为天降甘霖滋润干旱的大地而欢呼。
一只濒死的小兽睁开眼睛,在母亲的哀鸣中舔舐母亲的脸。
一神落。
万物生。
「我」应召来到浮山,将山间神仙妖魔都打了个遍。
他们服服帖帖地奉我为尊。
一个狐妖问我应如何称呼。
「我」冷傲地一摆手:「便叫我,浮山Ţũ̂ⁿ女君吧。」
就这样,「我」久居浮山,守护着这片天地。
「我」锄强扶弱,其中最弱却也受我最多照拂的人族,逐渐建立起国度,他们在国土中为我修寺建庙。
功德加身,我浮山女君的威名也逐渐远播。
时日渐久,各族在我的治理下也变得井然有序。
「我」也从最开始的有架可打,到后来整日蹲在山顶发呆。
直到赤戈出现。
「小星子!近千年未见!可有思念仲父?」
他蹲在另一边山头冲我招手。
「我」情真意切地笑了。
来得正好——「我」可是太手痒了!
「我」与赤戈打了三天三夜。
依旧是不分伯仲。
我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并不关心。
倒是这场赤戈的梦境,让我看见了一些别的画面——
原来这日,并不是赤戈第一次到浮山。
千年间,他来过许多次。
有时带壶酒,肆意潇洒地独酌。
有时啃着只野果,嘴里念叨着「小星子这女君做得不错嘛」。
也有时,浑身是伤,疲惫地躺在树上。
眼神却一错不错地望向我。
「赤戈。」
我喃喃道:
「你究竟……」
「赤戈!你给我站住!」
梦境中的我叫嚣道。
赤戈满山乱窜:「哎哎哎——都打了三天了,歇会儿嘛!」
「我今日必要与你一决胜负!」我一剑劈开他立足的山头。
「停!停停!」
赤戈忽然做了个休战的手势:「只我们俩打有什么意思?一别多年,师弟师妹们皆大有进益,倒不如咱们每千年都比武论道一回,如何?」
「我」欣然同意:「也好!我定要在师弟师妹面前将你打败,也好叫大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师姐!」
就这般,我们这些同门,每千年重回父神的宫殿一聚。
第六个千年,「我」与赤戈又以平手告终。
从演武台上走下,几个师弟正凑在一处:
「怎么就生出灵智了呢……」
「什么灵智?」
「我」收起剑,笑道。
师弟们面面相觑,最终推出一人:「大师姐,是我做的一只木偶。不知为何,竟生出了灵智。死物生灵,恐……有伤天和。」
「你如何打算?」
「理应,拨乱反正。」师弟犹豫道。
「我」沉吟片刻:「到底是一番造化,师弟,不如将这人偶交予我。」
师弟如释重负:「那就多谢师姐了!」
「我」从师弟手中接过那只巴掌大的木偶。
它果真有了灵智。
似乎知道「我」救了它一命,亲昵地蹭了蹭「我」的手掌。
「我」将这人偶带回浮山。
并为他取名——「苍何」。
10
浮山的日子太过无聊。
我便教苍何说话、修炼。
苍何开辟灵田那日,问我:「女君,为何我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叫你女君?明明我与他们不同。」
「我」颇为好笑地看着他:「哪里不同?」
「我受你教导!」苍何一脸骄傲:「狐狸说他们都是自己修炼,我却是你亲自教导的!女君,我能叫你师尊吗?」
「我」思考了片刻,点头道:
「好啊,可你得好好修炼,不能堕我浮山女君的威名。」
「师尊!」苍何欢欣地将头放在我的掌下。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
凡事有一便有二。
所以在山下捡到奄奄一息的婴孩时,「我」没怎么犹豫,便决定将他抱回山上。
二弟子的名字,就写在襁褓中。
「姬渡」。
「我」虽然愿意教导弟子,却没有耐心抚育一个婴孩。
正犯愁时,苍何自告奋勇:「师尊,就让我来照顾师弟吧!」
「我」眼睛一亮:「如此甚好!浮山境内,也无人敢伤我的弟子。你照顾姬渡,我再让白璃几人从旁照看……」
「寒香君!放下我的酒!」
赤戈在暗处,满身伤痕。
却笑眯眯地看着「我」漫山遍野地追杀寒香君。
我在他身边坐下。
「赤戈,你为何不现身?」
我开口问。
可惜,梦中人不会给我答案。
人族短寿,却聪慧异常。
二十岁的姬渡,修为已直逼苍何。
这两人颇有我与赤戈的风范。
在「我」面前,兄弟和睦,私底下,却争得厉害。
今日「我」教导苍何心法。
明日便会被姬渡缠着指导剑术。
再有白璃那小狐狸时不时地搞事。
寒香君一个错眼便又偷去了「我」私藏的美酒。
浮山的日子,变得尤为吵闹。
也尤为肆意。
直到又一场比武论道,赤戈不曾现身。
梦境中「我」以星为盘推演他的踪迹。
梦外我飘荡在天外,看赤戈与域外天魔厮杀。
他浑身浴血,一身红衣鲜艳得灼伤人眼。
剑招凌厉,却挡不住天魔无穷无尽。
赤戈以剑撑地,不知多少次,站直身体。
「你是不是太嚣张了啊?」
他低低喘气,又是一剑,天魔在凛冽剑光下消散、嘶吼,又再度凝实。
「错过演武,下次再见,我就真得叫大——」
「赤戈!」
ŧú⁽ 少年怔怔抬头。
杏眼中映出「我」白衣乌发,一剑破开天幕,气势如虹:「有架打,怎么不叫我?」
他回过神,笑了一声,如练的剑光却没能遮住眼底的悸动:
「来,让这蠢物,见识我们浮山女君的厉害!」
那日,「我」与赤戈鏖战三千天魔。
也是那日,「我」终于知道,赤戈身上时不时出现的伤口从何而来。
天诏,竟挑选他做了抗击天魔的神。
「赤戈,」最后一缕天魔自剑下消散,「我」别扭开口道,「怎么不同我说?」
他擦去脸上血渍:「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我」张了张口,却没说出反驳的话。
反倒是他笑嘻嘻地:「毕竟浮山女君慈悲为怀,便是我这个死对头陨落了,也不免难过几日,对吧?」
「祸害遗千年,我看你能比我活得长久。」
彼时我气哼哼地回道。
却不想,一语成谶。
星河将沉。
补天石还差些火候。
我身为自星河而生的女神,只能以身献祭。
11
苍何与姬渡几近崩溃。
白璃寻遍三界,也不得他解。
寒香君将他私藏的美酒摆满了神宫。
般般更是化作原形,日日腻歪在我身上。
这些我已经经历过一次。
但这是赤戈的梦境。
我看见了我从未见过的,赤戈。
少年脸色惨白,指尖光芒明灭。
我认出,那是禁锢的法诀。
「小星子,我将你绑走。
「是我束缚了你,才令你无法献祭,这不是你的错。
「你仍然是光明的女神,而我,愿承担后果。」
他喃喃道。
但我知道,赤戈不会。
他与我同受父神教养。
父神陨落,万物降生。
我们这些天地孕育的神,又怎么会为一己私欲,置万物于不复之地。
「小星子……」
赤戈双眼通红,指尖法诀却湮灭。
最终,那些倾泻而出的灵力,化作山间的风。
吹得「我」一头落花。
「我」轻轻拍了拍苍何与姬渡的头:「好啦,几千岁的神了,怎么还哭鼻子啊?
「还有白璃、寒香君,你们这些万岁的老家伙,也不害臊。
「般般,莫哭,我并不是陨落。
「你们想我的时候,漫天星河,都是我。」
最后,「我」将补天石从体中取出,将它交给苍何:「此乃补天石,昔年女娲氏炼此石补天,我亦是从此石中脱胎而出。
「你如我一般,用灵力炼制它。
「待有一日,天地大劫,便以此石消弭。」
「我」的身体,逐渐幻化为万千星光。
手边一朵芍药在风中颤抖,几近凋零。
「我」心生怜悯,分出最后一丝灵力,倾注在她身上。
生于星河。
归于星河。
星光盛开,又湮灭。
最终万千星子,凝聚成璀璨银河。
「我」陨落了。
落星如雨,滋润着浮山大地。
那一株小芍药,也在落星中化为人形。
苍何几人,看清她与我相似的面容,惊喜交加。
将她带回神宫。
赤戈则在他们离去后,现身来到「我」陨落之地:
「小星子,我有办法了。」
他接住一颗落星,将它珍重地放在心口:「你等等我。小星子。」
我心口一闷。
我好像……知道这个傻子想做什么了。
赤戈两指相并,抵在眉心。
他指尖颤抖着,将自己的神魂从肉身中剥离出。
「你驻守域外,与那蠢物不死不休。」
半透明状的赤戈指了指一脸呆滞的肉身,又指自己,得意洋洋:「我去找小星子,千年万岁,也会将她找回。」
肉身呆滞地点了点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赤戈则投身银河。
星子漫漫,他徜徉其中:
「这一片是小星子,这一片也是小星子。」
他从星河中捡起我的神魂,千年万年,乐此不疲:
「这是我的小星子,那也是我的小星子……」
「赤戈……」
我呆愣地抚摸着脸上的水渍。
原来神也是会流泪的。
我伴随赤戈,走过整片星河。
他终于收集齐我的神魂。
千万片碎片,被他用神魂温养着,逐渐凝实。
慢慢地,赤戈的神魂比我的更虚弱。
单薄得仿佛随时要消散。
「小星子,你养的那只小兽还在等你。
「我已经给她传书,叫她去不周山等候。我在那里,留下了梵生境。」
他笑了笑,柔声道:「大师姐,万岁无忧。」
……
「女君!」梦境消散,般般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你……你怎么哭了?」
12
我来不及回答般般。
抓住她的手,一个闪身来到宫殿尽头。
可还是略晚了一步。
琉璃盏被昔鹤抱在怀中,跳跃其中的,是一簇令我熟悉至极的红莲火。
「拿来。」我的嗓音冷得像冰。
昔鹤将琉璃盏抱得更紧:「先到先得,师祖难道还要与我抢夺吗?」
「拿来!」我耐心全无,手中捏起法诀,打算直接上手抢夺。
昔鹤退后半步:「且慢!若师祖想要这琉璃盏,昔鹤愿意献出!只恳请师祖将补天石赐给昔鹤!」
我一言不发,手中法诀打出。
却被一道剑光击落。
「师尊!」
苍何御风而来,挡在我面前:「求师尊饶昔鹤一命!」
「你何来颜面,在我面前求情?」
我气急反笑:「苍何,我陨落之前,将补天石托付给你,是让你应对天地大劫。而你,却将它给一个花妖补先天之缺……苍何,你不配为神!」
说完,我一掌挥出,直向苍何灵台而去。
苍何神色剧变,拔剑抵挡。
却仍被我这一掌击退数十步。
「师尊!」
他满眼不可置信,眼尾逐渐染上绯红:「你……竟然要废我灵台……」
我不欲多言,欺身而上。
全力之下,苍何不过我一合之敌。
就在Ţṻ₂我要废去苍何修为之时,姬渡一枪刺来,将我暂时逼退:
「师尊!你要废了大师兄?」
「你们二人,德不配位。」
我满脸漠然:「不如将一身修为返还天地,助那些真正心怀苍生之人成神。」
「师尊,你竟然连我也……」
姬渡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后,他自嘲一笑:
「好,我的命是师尊救的,师尊若要,便拿去!」
「小师尊!」
昔鹤失声道:「不要,小师尊!」
姬渡浑身一震。
他没有回头,艰难开口恳求:
「师尊,可否……饶过昔鹤。她生性骄傲,若无法再修炼……」
我慢慢放下手:
「昔鹤。若你交出琉璃盏与补天石,我可轻罚你两位师尊。」
「昔鹤。」不知道何时寒香君也出现在殿中,他脸色苍白,望着怀抱琉璃盏的少女轻声劝慰道,「交出补天石吧。」
「寒香君,你怎可如此对我……」
昔鹤满脸泪痕,不可置信道:「没有补天石,我便成了一个废物!谁还会心悦诚服地叫我一声浮山神女?」
我淡淡地看着她:「你的两位师尊也抵不过这虚名吗?」
昔鹤一愣。
她的目光在苍何与姬渡之间流连。
半晌之后,怀抱琉璃盏的双手缓缓松开。
我迈出一步。
她忽然死死抱住琉璃盏,满脸疯魔:「你为什么要逼我?我才不要给你补天石!你再去献祭一次才最好!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昔鹤胸口七彩光芒大盛,她阴冷地看着我:「星止!你很想要这琉璃盏吧?好啊,我给你!你自废修为,否则,我会催动补天石,与琉璃盏同归于尽!」
「你敢!」我微变了脸色。
脚下一动,苍何与姬渡却已挡在昔鹤身前。
「你们也想我自废修为?」我已经生不出什么情绪。
姬渡直直朝我跪下,一言不发。
苍何嗫嚅道:「师尊……」
「好啊。」我冷冷一笑。
「星止!」寒香君掠至我身前,「何必如此?」
我捏紧手中玉石。
昔鹤催动补天石时,我已将它取下。
我两指并拢,按在眉心。
昔鹤欣喜的目光忽然凝滞。
我信步上前,穿过苍何与姬渡之间。
从一动不动的昔鹤怀中,取出琉璃盏。
红莲火微弱地映照着我的脸。
我伸手拂过跳跃的火ƭų⁺焰,焚天灭地的红莲之火,乖巧得如一只小兽。
「赤戈。」
我将琉璃盏凑近眉心,将这一缕虚弱的神魂放进灵台:「你等等我。」
13
我回到原地。
松开玉石。
昔鹤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自己怀中。
华美的琉璃盏仍在,只是失去了那一簇火光。
昔鹤面色慢慢变得惨白:
「你……你竟掌握了如此法则?」
「这你倒是高估我了。」
我自若地将玉石戴回耳上:「只是梵生境的主人,将此处的法则交与我罢了。」
「师祖,饶命……」
昔鹤腿一软,跪倒在地。
我微微一笑。
挥出一道法诀,将昔鹤禁锢在阵中。
Ťü₁转身向苍何与姬渡走去:
「苍何,当年你是我一位师弟制出的木偶。机缘巧合,生出了灵智。师弟不愿背负这份因果,想拨乱反正,是我将你讨来。
「我教你说话、修行,助你成神。
「你如今集天地运道于一身,却心性不正,不堪为神。
「我今日废除你满身修为,师徒之情就此了断,从此你成仙入魔, 皆与我浮山女君无关。」
我说到「废除修为」时, 苍何无甚反应。
但听见「师徒之情就此了断」时, 他却猛地抬起头。
一张脸慢慢白了, 缓缓跪地拽住我的衣裙:
「我……不愿!师尊,求你, 别不要我。
「师尊,你废我修为吧, 我可以不做这战神,但我不能不做你的弟子。
「师ţŭ₍尊……」
他痛苦道:「别不要我。」
我轻轻挥手。
苍何满身修为, 化为金光, 消散在天地中。
我从他手中, 扯出裙摆:
「姬渡。你当年被遗弃在浮山下,也是我将你带回浮山,收为弟子。
「我不耐烦照顾幼儿, 你更多是苍何与山中精怪照料。可教导之事,我从未假手于人。
「我当日可没教你为一己私欲,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天下之大, 也没有这样的神明。今日我同样散去你满身修为, 从此你我师徒情断, 再不相干。」
「谢, 师尊。」
姬渡以头触地,嗓音颤抖。
神明耳目极佳, 我听见泪珠落地的声音。
可我没有回头,折扇一挥。
在反哺天地的漫天修为中,走向昔鹤。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她发髻散乱,满脸是泪,哪有初见时夭桃秾李的模样:
「不要!不要!师祖, 我错了, 不要!」
「昔鹤。你先天有缺, 本无化形的机会。是我陨落之时, 心生怜悯, 予你一丝灵力,你才得以化形。
「你自私自利,想将补天石占为己有。
「今日我取出补天石,往后如何, 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伸手,从昔鹤心口,取出那颗五彩斑斓的石子。
她修为低微,一身法力,泰半源自补天石。
失去它,昔鹤如枯萎的花, 迅速失去灵气。
原本与我七分相像的面容,也只余三分。
做完这一切,我带着般般,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处。
「女君, 我们接下来去何方啊?」
般般满脸畅快,欢欣地问我。
「我要去域外天。」
我摸了摸眉心,表情蓦地柔和下来:「去接一个……」
「一个什么?」
「一个等了我很久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