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侯府三年,世子始终不喜欢我。

客居侯府三年,世子始终不喜欢我。

他嫌我身姿妖娆上不得台面,每回遇见都少不得训诫。

我自知嫁入侯府无望,便趁他外放做官,寻了门亲事求到大夫人跟前。

后来,世子回京述职。

家宴上,他不经意问起我。

大夫人言笑晏晏:「那丫头随未来夫婿回余杭老家成婚去了。」

「半月前启程的,走水路的话,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

听闻那天,素来克己复礼的世子爷突然发了狂。

1

刚从大夫人院里出来。

迎面便是一盆冷水。

表小姐崔盈站在廊下,大笑着拍手:「活该,狐媚子,教你胆敢勾引表哥。」

夏衣单薄。

顷刻间便浸透了衣衫。

我委屈红了眼。

世子周晋得了贵人青睐,即将外放通州做官。

大夫人担心他一去大半年,怕被外面的狐媚子勾了魂去。

于是在饭菜里下了药,又假借周晋名义约我前去。

可她忘了。

客居侯府三年,世子他从不喜欢我。

烈药摧折,他宁愿将唇瓣咬出血,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却因此落了个狐媚子的骂名。

我不欲争辩,强忍难堪正要离开。

崔盈却不依不饶,突然伸出手来抓我遮住前胸的手臂。

「遮什么?这侯府后院谁不知道你心悦表哥,为了做这侯府女主人给表哥下药,又衣衫不整的从他房里跑出来,脸都不要了,还怕被人看到身子吗。」

我心下大骇,忙去避让,争执间不慎将她推倒在地。

崔盈摔了个结结实实,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继而浮上阴毒。

不管不顾的叫骂:「沈灯荷,你这个泼妇贱蹄子,竟敢对本小姐动手,怎么,我说的桩桩件件,你敢对天发誓说自己没做过吗?」

我脸色苍白,却无法辩驳!

周晋年少成名,是上京屈指一数的温润公子。

而我,不过是仗着早逝母亲与大夫人的闺中情谊,前来侯府躲避继母搓磨的落魄在室女罢了。

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是泥里的尘埃。

就连对周晋生出不该有的念想,都足够让我日夜难安。

得不到回应。

崔盈抬高下巴,恶劣开口:

「不妨告诉你,昨日你家继母来信,说是为你相看了好人家,催你回去成婚呢。」

「听闻对方是个鳏夫,前头已经死了三个夫人又膝下无子,你嫁过去便是主母,倒也般配。」

我浑身一颤,冷意直达头顶。

迎着我绝望的神情。

崔盈故意拉长音调:「为了这事,大伯母特意喊了ṱů₅表哥去商量,你猜他是怎么回的?」

「怎么回的?」

嗓子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难受的喘不过来气。

她笑盈盈道:「表哥说,灯荷年岁渐长,是该早日议婚了,若有合适人家,他愿牵线搭桥,促成大好良缘。」

话音落定。

我心头钝痛,好似一瞬间落到了阴冷潮湿的涯底。

万分难堪涌上来。

我拂去面上乱发,强忍眼角涩意开口:

「如此便多谢世子了。」

话音刚落。

崔盈面上笑意一顿,忽然双手垂立低低唤了声:「表...表哥。」

我浑身一僵。

紧接着周晋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灯荷要谢我什么?」

2

我硬着头皮ṱűₗ转身。

自下药之事后,我们已有月余未见。

周晋依如过去,风姿卓绝。

温润如水的目光轻轻落在我身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曾命人给我送来了礼教书籍,令我好生学习,不得心有旁骛。

传话的小厮悄悄说:「世子是警告姑娘,莫要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自此处处避让,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见我不作声。

「表哥,」崔盈乖巧唤道,「灯荷姐姐为你备了高升的贺礼。」

她眼疾手快,从我凌乱的袖筒里抽出一个香囊,塞到周晋手中。

香囊是男子常用样式,上面静静躺着一朵还未绣完的荷花。

是我惯常用的针法。

在大陈,女子送男子香囊,有表白心迹之意。

周晋脸色一冷:「胡闹。」

我抢回香囊,不欲过多解释:「世子,容我回去换身衣服。」

他似这才发现我的狼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走到垂花门。

两人的对话低低传来。

崔盈娇憨试探:「表哥,你当真不喜欢沈灯荷吗?」

「阿盈,」周晋叹气,「沈灯荷是客,早晚都要归家嫁人的,咱们只管做好主人家该做的体面,旁人如何,与我毫不相干。」

......

两人的对话渐行渐远。

一阵风吹过,冷意卷到四肢。

我自嘲勾唇。

他们都忘了。

在大陈,女子送男子香囊,除了是表白心迹。

也有应下男子求娶之意。

3

周晋出发这天,整个侯府都出去相送。

只有我没去。

婢女不解:「小姐不去送一送世子吗?」

我正低头绣红盖头。

阿娘曾说:「女子出嫁用的嫁衣,自己绣的才会得到大好姻缘。」

闻言。

我头也未抬,道:「不必了。」

周晋未必想看见我。

屋外忽闻凌乱脚步声,常年跟在周晋身旁的小厮满脸大汗闯了进来。

「灯荷小姐,世子给您留了话。」

剩下的半句,却在看到我手里的嫁衣时,生生住了口。

他面上闪过一言难尽的神色,略带鄙夷道:

「世子说,灯荷姑娘的婚事不急,待他半年后回京述职,再议也不迟。」

我点头:「知道了。」

「世子还说,」小厮又道,「姑娘闲来无事,当多读书明理,说话做事莫要失了身份。」

「好。」

小厮见我面色平静,忍了又忍问:

「您就没有什么话要跟世子说吗?」

「没有。」

我回答的毫无犹豫。

闻言,小厮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他想了半晌,又问:「那可有东西转交?」

说着将期待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香囊。

「没有。」

我嗓音平静,未曾有一瞬犹豫。

他失望而去。

我放下手中针线,从梳妆台里拿出余杭外祖母来的书信。

她为我寻了一门亲事。

是桃李满天下的辜家长子辜允昭。

他与我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信里还夹着辜允昭的亲笔手书。

他说:【你若嫁,我便以正妻之礼相迎;若不想嫁,我定不遗余力护你周全。】

此时,我并不知道。

往后余生,他会用生命践诺。

而眼下。

继母磋磨,父亲只想拿我攀富贵。

嫁入侯府又已然没有希望。

我没有选择。

这门亲事,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命人将绣好的香囊送到了城中的福来客栈。

然后换了一身素净衣衫,去了大夫人房中。

两个时辰后。

我回到屋内,开始清点行装。

婢女满脸诧异:「姑娘这是打算出远门吗?」

「算是吧。」

我笑道:「去嫁人。」

4

半年后,我随辜允昭登上了南下的商船。

大夫人前来送行。

她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的交代了许多事。

说到最后。

她拿出一枚环形玉佩塞到我手里,道:

「这是你阿娘在我出嫁时赠予我的,如今你觅得良缘,我便将这玉佩转赠给你,也祝你一生和和美美。」

我怔怔接过,抚摸着上面精致的纹路,垂头不语。

大夫人又说:

「余杭与通州相近,世子虽公务繁忙,但只要是你遇到困难,无论何时都可去求助。」

「灯荷明白。」

明白世子忙碌,切勿打扰。

5

商船一路向南,十几天后行至通州。

我与辜允昭日渐熟稔。

他虽出身书香门第,却风流倜傥,一副游乐人间的纨绔模样。

船刚停靠妥当。

他便迫不及待邀我下船游玩。

「小荷花,通州今日有庙会,热闹非凡,你要不要随本公子去看看?」

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都说了,我叫灯荷,沈灯荷,不要叫我小荷花,不爱听。」

他笑意直达眼底。

「这副鲜活的模样,才是我记忆中的你,而不是刚见时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闻言,我原地愣住。

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落满了衣襟。

他慌了,手忙脚乱来帮我擦眼泪。

可越擦眼泪越多。

我忍不住拍开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辜允昭耳尖通红,呐呐辩解:「那我...我下次轻一点。」

我刚要发作。

船外忽闻烟花升空的声音。

走到船头,举目望去,两岸灯火通明,头顶是一簇簇绽放的花火。

下一瞬。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是周晋。

他径直朝我所在的方向而来。

半年未见。

他整个人都变得沉稳冷凝了许多,多了一丝上位者的自信。

三步之遥,他堪堪站住,掠过我,朝着一旁的辜允昭打招呼:

「辜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松了一口气。

我戴着幕篱。

他认不出我也正常,何况大夫人怕是不会将我嫁人的消息告知于他。

因为不重要。

辜允昭与他寒暄一番。

正要借口带我离开。

周晋的视线不经意扫过辜允昭腰间,面色一变。

「等等。」

他突然厉声。

「这香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垂立在身侧的手,骤然紧绷。

辜允昭腰间挂着的,正是周晋见过的那个。

已经完工的荷花栩栩如生,在月光下,好似暗香浮动。

下一瞬,手背复上一抹温热。

我怔怔抬头,透过轻薄的幕篱,看到辜允昭脸上流露出的不耐。

他冷冷反问:「周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香囊乃在下未婚妻子赠予的定情信物,你却说你见过,辜某竟不知,这上京第一公子,原来是如此轻佻做派。」

周晋最重礼数。

这番指责对他来说可谓极重。

小厮见自家公子被人如此责难,当即跳出来反驳:

「这香囊确实眼熟,若小的没记错,像是客居咱们侯府的沈姑娘……」

「住口。」

话未说完,便被周晋冷声打断。

他朝辜允昭抱拳:「对不住,是周某唐突了。」

「你应当向我的未婚妻道歉。」

辜允昭安抚性的捏了下我的食指。

这一切都落入周晋眼中,莫名有些刺目。

他摇头摆脱脑海中的遐思,郑重致歉。

「姑娘绣工卓绝,是在下冒失,望姑娘原谅。」

过去三年,我被他训诫之时居多,这是第一次看见他被人训诫。

神思有一瞬恍惚。

辜允昭打趣:「周兄,那位沈姑娘若知晓你错认香囊,怕是要跟你闹上一闹。」

周晋无奈拱手。

「辜兄说笑了,」他一顿,思索片刻又道,「她与我,并无干系。」

直到走入人群。

辜允昭将一根糖葫芦递到我嘴边,大喊:「回神啦。」

我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清醒过来。

冰糖葫芦入口酸甜,充满鼻腔,也驱散了苦涩。

我看像辜允昭,嗓音里含着忐忑:「周晋口中的沈姑娘是我。」

「我知道。」

他冲我笑,神色磊落。

我一怔,也跟着笑了。

这一场夹杂了少女心酸爱恋的梦。

一梦三年。

如今终于是彻底醒了。

6

抵达余杭半个月,辜家迟迟没有上门议婚。

流言四起。

我不受半分影响,整日呆在房中研究双面绣。

深夜。

消失数日的辜允昭突然瘸着腿翻墙进来。

趴在窗沿,笑着朝我招手:

「小荷花,快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直到爬上房顶,冷风一吹,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好地方?」

辜允昭眨眼:「再看看。」

举目望去,芳草萋萋,满院寂寥。

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我惊呼:「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聪明。」

他自然的抬手揉了下我的发顶,又触电般缩了回去。

我没有发觉,整个人陷入回忆。

辜家书院名满天下,设有女学。

阿娘曾送我前来读书。

那时,我年幼又顽劣,趁女夫子不注意溜号偷跑出去玩,意外撞见了同样逃学的辜允昭。

他趴在墙头,我站在墙下。

四目相对,我露出艳羡:「大哥哥好厉害。」

他被我一番吹捧,得意忘形之下摔了个狗啃屎。

后来,我与他志同道合,抓鸟摸鱼,捣蛋闯祸,成日里与夫子斗智斗勇。

直到母亲病逝,父亲再娶生子,将我连夜接回沈家。

噩梦般的日子,一过便是十年。

昔日的天真少女早已被磨平了棱角。

我面上流露出苦涩。

「如今想来,最对不住的便是孟夫子,不知她如今可还在书院教书?」

「头几年朝廷大开海运,」辜允昭说,「孟夫子过了嫁人的年纪,干脆上了船,出海去了。」

「出海?」

我喃喃自语。

「女子也能出海吗?」

「有何不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男子可以做的,女子同样可以。」

我心神震颤。

往昔数年。

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个不能做,那个有失身份。

生生将我逼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里只会埋头绣花的无趣女子。

见我双眸迸发出强烈的好奇。

他又问:

「你有没有想过,女子并非只有嫁人一条路可走。」

「可我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

我麻木应答,心中难掩惶然。

他掏出一折纸,郑重的放进我手心,言辞恳切:

「我说过,你若嫁,我便以正妻之礼相迎;若不想嫁,我定不遗余力护你周全。」

展开折纸,是我与他的婚书。

「嫁或不嫁,皆由你说了算。」

你的人生,由你说了算。

红色婚书好似一团烈火灼烧着心脏。

我缓缓收拢掌心。

这一次,我有得选。

7

出海这日。

辜允昭没能来给我送行。

传话的小厮说他腿伤未愈,不便行走。

可我却听说,这伤是为我受的。

他无故闹着要取消婚约,被辜家老爷子打了个半死;

弄丢婚书,眼下又被罚跪祠堂。

他不能来,那我便去见他。

祠堂肃穆。

辜允昭蜷缩在蒲团上,睡得正香。

我失笑,轻手轻脚走过去,将连夜绣好的香囊放在他脸边,低语:

「谢谢你,大哥哥。」

他眼睫轻颤,却未曾睁开眼。

此一去,短则两年,长则一生。

无需道别。

若有缘,他日必将再会。

8

周晋近来颇有一些魂不守舍。

他总是梦到辜允昭与未婚妻执手立在船头的画面。

江上风大,吹开幕篱一角。

那女子回眸,朝着他灿然一笑。

赫然是沈灯荷那张俏丽的芙蓉面。

紧接着画面一转,回到他中了媚药那日。

幽幽烛火下。

沈灯荷捂着领口低声啜泣,身姿柔媚,面若桃李。

在梦里。

他再也忍不住满心悸动,冲上去将她揉入怀中,极尽疼宠。

动情之时。

他突然大汗淋淋的惊醒过来,随手一抹身下一片狼藉。

小厮听见动静跑进来,自然的倒了杯冷水递了过去。

又开了窗散味。

做完这些,他这才开口禀报:「大夫人为您在府中设了宴,请了诸多世家贵女前来。」

说着他顿了一下,又道:「夫人好像有意借着这次宴请,让您相看正妻。」

周晋未曾言语。

若是要娶一位正妻,沈灯荷就不错。

他无比清晰的明白,自己想要她。

念头一旦滋生,便怎么都压不住。

到了晚间宴席之上,他耐着性子听大夫人介绍了几个贵女。

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灯荷怎么没来?」

三日前,他回京述职。

侯府众人出来相迎,人群中依旧没有沈灯荷。

他没当回事。

今日家宴,席面上还是没有沈灯荷。

他生了疑惑。

大夫人正在给他布菜。

闻言,面色一缓,笑意盈盈道:「是了,未曾告诉你,灯荷啊,已经走了。」

周晋心头一跳:「走去哪?」

大夫人嗔怪道:

「能去哪,女大当婚,自然是嫁人啊。」

「那丫头随未来夫婿回余杭老家成婚去了。」

「半月前启程的,走水路的话,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

啪嗒!

周晋手里的汤碗砸在地上,碎了一片。

他嗓音飘渺:「成婚?」

崔盈没发现他面色难堪,满脸鄙夷的插话进来:

「表哥,你不知道,你这边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求到了大伯母眼前,请她帮忙周旋婚事。」

她话音刚落。

周晋猝不及防站起身。

他双目通红,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沈灯荷成婚了?」

大夫人从未见过自家儿子如此失态模样。

当即就Ťű₉要去拉他衣袖。

却被周晋狠狠甩开。

他闭了闭眼,在睁开时眉眼间布满了阴翳。

「为何不派人来告知我?」

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

他一字一句,艰难开口:

「她所嫁之人,可是姓辜?」

大夫人露出诧异神色。

不需要答案了。

这便是答案。

9

周晋脚步踉跄,不管不顾朝外而去。

一路上撞倒了不少人。

甚至翻身上马时,不慎踩空摔了个鼻青脸肿。

可他犹自未觉。

一路策马狂奔出城,来到码头。

幽月高悬,江水静谧。

他跳下马,敲醒睡梦中的船家,扔下一大袋银两,急切大喊:

「南下,立刻。」

船家被他满身戾气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问:

「去…去哪?」

自然是余杭!

不,回通州,调集官兵,杀到辜家,把沈灯荷抢回来。

【抢不回来了。】

心里有个声音说。

若她不是自愿,在通州偶遇那次,便会与自己相认。

可她没有。

一阵冷风吹过,周晋神智恢复几分清明。

他眸光痛苦,喉间滚了又滚,执拗吐出一句话来:

「沈灯荷!你只能是我的。」

10

船行月余,终于靠了岸。

我在一座名为解忧的海岛,重逢了孟夫子。

多年未见,她容貌依旧,脸被海风吹黑了不少,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

哪里还有当年在讲堂上,教导我们女子规训,理应笑不露齿时的严肃。

她的生意版图做的很大,我随她去了许多地方。

她教我缂丝织布,学习倭语,行商谈判。

夏饮椰水,冬吃肥鲍。

日子悠悠,我早已将过去抛诸脑后。

闲暇时,我们会坐在海边,边喝酒边闲聊。

酒过三巡。

孟夫子感叹:「我以为你早就嫁给了辜家那小子。」

「为何这么说?」

闻言,她面露诧异。

「你不知道?辜允昭自幼便喜欢你,他在《诗经》上写满了你的名字,被辜夫子发现,狠狠揍了一顿。」

「还有这种事?」

我有些不可思议。

「当年你被接回沈家时未曾道别,允昭那孩子疯了一般要去找你,可惜……」

说到此处,她把玩着玉簪的动作一顿。

「可惜辜家牵扯进了太子被废案,他父母双双去世,祖父病倒,辜家内忧外患,他便歇了去寻你的心思。」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袖筒内的婚书烫得我胸口生疼。

「夫子,你说情爱是什么?」

孟夫子挑眉,饮下一杯葡萄酒。

「你别问我,我也不懂。」

「不过」,说着她指向码头,「儿女情爱都是次要的,你看看这满地黄金珍宝,再看看那些高大威猛的男人,哪一样拎出来,都可解忧。」

我傻眼。

她娇笑着拍了拍我的脸:

「灯荷,你要知道,女人最好的补品,除了权势,就是金钱,有了这些,那些男人闻着味就来了。」

这倒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我没想到,闻着味就来的。

还有周晋。

五年未见,他彻底褪去青涩,言行举止都透露着杀伐果决。

解忧岛气候宜人,专产色泽亮丽,有市无价的黑珍珠。

周晋下令围岛。

他让孟夫子二选一:

要么劝我回京,要么放弃采珠权。

11

我主动去见了周晋。

夜色幽凉,他为我斟满茶盅。

一时间,有些相顾无言。

「为何不等我回来?」

我想了许多可能性,却没想过他会问这个。

我收回思绪,胡乱找了个理由:「走得太急,一时忘了道别。」

「沈灯荷。」

周晋幽幽开口:「我特意命人传话,让你等我回来再议婚,你为何不听?」

原来是气这个。

我松了口气,坦然回他:

「我年纪不小了,总不好一直赖在侯府,世子公务繁忙,灯荷不敢打扰。」

「好一个不敢打扰。」

他语气凉得彻底。

「那年通州偶遇,戴着幕篱的女子,是你吧!」

「嗯,是我。」

「为何假装不识?」

我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世子不是说与我并无干系吗,何况…」我紧了紧心神,「你因下药之事厌恶我,我是女子,自然也要脸面,并不想平白凑到你面前再挨顿骂。」

周晋眼底闪过复杂神色,苦涩开口:

「下药之事我已查明,与你无关。」

「不重要了。」

我平静道:「已经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沈灯荷,我查过,你并未嫁给辜允昭,我也未曾娶妻,你和我还有机会。」

他语气急切,热烈的盯着我。

我有一瞬怔愣。

「什么机会?我不明白。」

周晋突然探身,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跟我回京,我娶你为妻,灯荷,我们重新开始,这一次,再没人可以从我身边带走你。」

犹如一滴水落入油锅。

原来这便是他要孟夫子劝我回京的缘由。

我从未想过,他会对我生出如此可怖的占有欲。

惊慌之下,我猛然抽回手,起身便要走。

可他比我更快,长臂一伸,就要来揽我的腰。

一股难堪浮上心头。

我抓起桌上茶盅,迎面泼了过去。

怒斥:「世子,请自重,我已心有所属,断不会跟你走的。」

周晋鬓发纷乱,茶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神色疯癫,偏执质问Ŧū́ₙ:

「是辜允昭吗?」

我不语。

他倏尔扯起嘴角,古怪的笑了一声。

「忘了告诉你,辜家当年牵扯进太子被废案,陛下下旨,没有诏令辜家满门永世不得入京。」

脑子嗡得一声。

又听见他说:

「四年前,辜允昭为了你偷偷潜入京城,如今东窗事发,陛下大怒,已将他打入天牢,只等秋后问斩。」

我双眼发黑。

周晋趁机将我揽入怀中,句句引诱:

「只要你嫁给我,我可保他全尸。」

12

我再次回到了侯府,只不过这次并非自愿。

周晋说要娶我,便当真筹办起了婚宴。

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被送进了进来,摆了满院。

我满心欢喜,换着行头在侯府到处招摇。

高调引来了早已嫁人的崔盈。

一打照面,她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几经变换后,自嘲一笑:

「他竟真的țû²将你给带了回来。」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崔盈满脸灰败,恨恨不平道:

「当年明明是你与人私相授受,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表哥便告到父亲那里,由他做主将我随意嫁了。」

「这些年,我连做梦都想扒了你的皮,喝你的血,凭什么我一腔痴心,他却丝毫看不见。」

「什么克己复礼的第一公子,竟会为你这种女人发了疯。」

她字字哽咽。

让我无言以对。

待回到屋内,周晋也在。

他只要有空,便会陪我用晚膳。

席间,他不经意问起:「见到崔盈了?」

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反问:「什么时候可以见辜允昭。」

话落。

他浑身气势顿变,重重放下筷筑。

不悦开口:「因为他在你受我冷待时出现,所以你便轻易移情别恋是吗?」

我蹙眉:「侯爷,人是要往前走的,强扭的瓜不甜。」

从崔盈口中,我得知周晋已成了爵位,获封永昌侯,如今正是陛下眼前的红人,风头无两。

「以侯爷如今地位,娶我,于你毫无助益。」

「沈灯荷,你不是我,你怎知我就喜欢吃甜的,也许我就爱吃苦的呢。」

他眸光复杂:

「你不问问我们的婚期是什么时候吗?」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叹气,不情不愿问:「什么时候?」

随了他的意。

周晋面色好看许多。

他走过ţűₚ来,执起我的手落下一吻,动情低语:

「婚期定在七日后。」

「灯荷,你我很快便会成为夫妻,今晚,我想留宿。」

「可以吗?」

13

男女体力悬殊。

他倾身复上来时,屋外传来小厮低语。

「侯爷,贵人传唤。」

周晋闭眼,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情动,起身下了床。

「灯荷,我们来日方长。」

我侥幸躲过一劫。

好在婚期渐近,周晋忙碌,来的次数不多。

同房之事,也未再提起。

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穿金带银在花园闲逛,做足了女主人姿态。

直到某日,我逛到了侯府最角落里的偏院。

遇见了一个和我有着六分相似,身怀有孕的女子。

她眉心拢着忧愁,看见我,下意识露出防备的神色。

我朝她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不出一个时辰。

周晋便匆匆赶来。

他嘴角嗫喏,犹犹豫豫开口:「灯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

我也朝他笑:「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侯爷不必在意,灯荷晓得。」

闻言。

他彻底松了口气。

「你如此想,我便安心了。」

「侯爷不打算给她一个名分吗?」

周晋神色舒缓,满意道:「不急,待你我成婚以后,再纳她也不迟,届时她诞下长子,便养在你名下,可好?」

「好,全凭侯爷安排。」

「灯荷,能娶到你,我此生无憾。」

可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永昌侯娶妻,陛下恩赏,由太子亲至。

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ẗṻ₃出门前,我从妆台里翻出玉簪,戴在了头上。

这是孟夫子所赠。

红绸高悬,喜气洋洋。

礼官唱喏:「一拜天地。」

我扔掉盖头,捧着婚书跪到了太子眼前,高呼:

「民女要状告永昌侯周晋强抢人妻,求太子殿下做主。」

一切发生的太快。

周晋脸色大变,想要阻止,可已经晚了。

周遭一静țű̂₃,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他脸色青紫,压着怒气开口:

「灯荷,你忘了自己为何嫁我吗?」

我冷笑:「不敢忘。」

他不知道。

后来崔盈又来见过我一次。

她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我。

周晋暗地里支持三皇子,在城外囤了私兵。

还有辜允昭根本未曾被抓,一切都是谎言。

离开前。

崔盈说:

「我不想让他得偿所愿,我也不想看你如我一般,嫁给不爱之人。」

「年岁渐长,便明白少时爱慕,不过是虚念。」

「他不值得。」

我被太子带到了偏僻处。

他问:「赠你玉簪之人,过得可好?」

我怔怔抬头,撞进他含着思念的复杂眼眸。

电光火石之间。

我想起一个传闻。

太子被废之时,身边有一女子不离不弃。

一朝复位,那女子却消失不见了。

莫非……

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忙躬身行礼:

「孟夫子一切都好。」

「如此便好。」

太子满怀怅然道:「她既将此发簪赠予你,可见你在她心中很重要,放心,孤会为你做主。」

「你说你已有婚约,可有证据?」

「有。」

我忙将婚书呈上。

太子打开,一扫而过。

下一瞬,露出诧异神色。

他不疾不徐开口:「你就是不要辜允昭,转身出海去了的那个负心女?」

「什么?」

我震惊不已。

太子尴尬轻咳:「这可不是我说的。」

14

次日一早,由太子授意,弹劾周晋的折子便像雪花一般飞到了天子桌案。

不出一日。

陛下下旨,命他闭门反思,连降三级,罚俸三年。

辜允昭得了信,快马加鞭赶到京城。

我这才知道。

太子复位后论功行赏,早就免了辜家责罚。

偏我那时满心都在周晋身上,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才被他钻了空子。

辜允昭气我如此冒险,不肯理我。

太子在旁打趣:

「快哄哄吧,再不哄,允昭可就哭了。」

我抿唇,忍住溢出口的笑意。

结果惹得他恼羞成怒。

「沈灯荷,你是不是在笑?」

「没有,哈哈。」

「你就是在笑。」

「真没有,噗嗤。」

「沈灯荷!」

「叫我干什么,不是不理我吗?不是到处说我是负心女吗?」

「哈哈,谁啊,乱讲话,嘴这么碎。」

太子语气幽幽:「是孤。」

辜允昭静了一息,故作忙碌道:

「哎呀,气话,都是气话,做不得数的。」

「那让我回解忧岛也是气话吗?」

「自然是气话。」

「那句你若嫁,我便以正妻之礼相迎,也是气话吗?」

「自然……」辜允昭骤然回头,结结巴巴开口看,「你再说一遍。」

「不说了。」

我拍拍衣袖,朝外走。

「有人说话不作数, 那我也不必纠缠,这就准备出海, 回到解忧岛去, 不嫁人挺好的。」

「有孟夫子作伴, 有满地黄金珍宝, 有数不清的壮硕男子, 哪一样拎出来, 都比嫁人有吸引力。」

身后。

太子豁然起身:「你说什么?数不清的男子?」

辜允昭变了脸色:「你再说一句不嫁试试。」

坏消息:我被辜允昭带回余杭成婚去了。

更大的坏消息:太子要亲自带兵出海抓人。

15

上京城外, 长亭送别。

周晋目送太子仪仗渐行渐远, 直至消失不见。

心里的那股执念,也化作风,散了个彻底。

小厮劝慰:「大人,您私自出府, 万一被人发现,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她这次一走,此生怕是再难相见。」

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

周晋又说:「如今我才明白, 漂亮只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沈灯荷很勇敢,是他配不上。

小厮急得不行。

「大人, 咱们回去吧, 小夫人快生了。」

「小夫人?」

乍听之下, 周晋竟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等他赶回府。

侯府竟被洗劫一空, 哪里还有什么小夫人的踪影。

他心神大震, 突然想到什么, 脸色大变朝着书房奔去。

离得近了。

也看得清了。

书房房门大开,满地狼藉。

而太师椅后的暗室,被人炸开一个大洞。

里面空空荡荡,被人洗劫一空。

周晋脱力般跌坐在地,喃喃自语:「完了, 全完了。」

暗室里藏着的是他与三皇子合谋造反的证据。

一桩桩一件件,足够让他祸及十族。

永无翻身之日。

16

三年后,辜家书院。

辜允昭端坐讲台,神色严肃在书本上做了勾勒。

有学子凑过来看。

「夫子,你怎么画了这么多荷花啊?」

他一愣,看着《大学》上面的黑墨, 嘴角抽了抽, 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

「懂什么, 这叫修心。」

「心态好了, 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晚间。

辜老太爷取出了家法。

辜允昭被打得满院子乱窜, 鬼哭狼嚎大叫:

「娘子救我。」

我低头, 笑着问两岁的女儿:「吃饱了吗?」

女儿奶声奶气的点头。

等到她被奶娘抱了下去。

我上前搀扶住辜老太爷,顺势接过他手里的皮鞭:

「祖父, 您休息一会儿,我来。」

辜允昭:?

「沈灯荷,有种回房间,我等你。」

他叫了一夜的水。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来年春天, 二女儿出生。

太子携太子妃前来恭贺。

旁若无人时。

孟夫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将我拉到角落里说悄悄话。

「有时候挺想念在解忧岛的日子。」

「我也是。」

「不知道我那八个壮汉有没有想我。」

「我倒是想得紧。」

太子妃吐出嘴里的瓜子壳,语气遗憾。

身后传来冷笑。

「行,孤这就给你把他们接来。」

我们颤颤悠悠转身。

辜允昭二话不说扛起我就走:「殿下, 先走一步。」

太子挑眉,指了指床榻:

「太子妃,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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